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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飞船笨拙地降落了,还没稳稳停住,左栀子就驾驶着可移动式水缸一跃而下,急吼吼地奔向她:“二三大人,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在刚刚的袭击中受伤?快让我给你检查检查。”

华幽心张张嘴,还没吐出一个字,左栀子已抢先道:“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不管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我不在意!”

左栀子说:“人重要的是活在当下!我不记得其他世界线的事,只知道在这条世界线上,你不仅没有伤害我,还帮助了我,拯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要我和你分道扬镳,我做不到!”

“不。”华幽心开口,“我是想说,我打算向西阻挡蚀虫潮,此行需要尽可能多人的帮助。”

“但我已经没有超能力了,无法确保任何人的安全,也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又一场错误的开始,行至半途就会被人怒斥着击败。”

“这样的道路,你——你们,还愿意与我同行吗?”

左栀子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收回了手,摆正了姿态,认真地询问:“此行还是为了庇护超能力者吗?”

“不,我不会再特地优待某一群体了,分类对待是错的。而且我个人的状态,也谈不上什么庇护他人了。”

“我想。”华幽心说,“或许是怜悯、慈悲、同理心……我不太确定。”

左栀子笑起来,伸出手:“好,我愿意。”

改造后的电动轮椅冲过来,把左栀子连人带缸撞偏移,让她堪堪错过华幽心的回握。

左栀子大怒:“王仙鹤!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王仙鹤在飞船上做作地惊叹:“哎呀,是不小心,实在是不小心,在下刚刚忙于吃独食,一时疏忽——”

“内涵谁吃独食呢,以为我和「园长」一样笨听不懂吗!”

“难说。”

“什、我请问呢两位?我没有惹到任何人!”

吵闹中,黎明舰的二把手林阙走到华幽心面前,握住她的手。

“我们当然愿意追随您,二三大人。”

她道:“我很抱歉,二三大人,我们先前明明也感觉到了风向不对,路线有差,却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和私利不曾严正提出。我们一味盲从于您的方针,不肯开动脑筋思考利害关系,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局面。您庇护了我们,我们却没有回报任何东西,真的很抱歉。”

“黎明舰不是您一个人的错误,而是我们共同的。”

“我们本就是因为怜悯同类的遭遇,感怀生存的不易,才聚集在您的旗帜之下。如今,您依然决定在这宗旨下前行,我们又如何会退缩呢?”

“共同弥补我们的错误吧,这一次,我们一定会为世界带来真正的黎明。”

……华幽心不知如何回应。

她难以承诺,也无法确定自己心中回荡的涟漪是否真的符合他们的判断,切合他们的期盼。

但……银色的天平重新凝结于天际,超能力失而复得,代替她做出了回答。

……

“于是,在华幽心的带领下,重整旗鼓的黎明舰抗击在蚀虫潮前线,有效阻止了过载蔓延。受其鼓舞,人们从末日来临的惊惶中醒来,纷纷投身抗击过载的事业,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怀揣希望,满怀勇气,始终坚持战斗,坚决抵抗,谱写出一首独属于人类的,荡气回肠的赞歌。”

“属于超能力者的黎明舰终有西沉之时,属于人类的黎明却永不坠落,勇敢的人啊,为我们的明天而战吧!”

“恭喜玩家解锁分支结局[不落黎明],游戏进度已保存,是否现在载入[后日谈]?”

电子合成音倏地响起,询问玩家。

第95章 全非虚构

这是游戏第三次提示结局解锁。

白榆恢复记忆后,没再触发过一次任务、达成过一次成就,系统的存在感骤降,好似当场掌握了隐形能力一般。

新的不来,旧的倒也没去,游戏其他功能完好如初,结束的世界任务依旧正常结算,原有的支线奖励仍然如数发放。

世界游戏化?或者别的什么……反正应当也是超能力。

分别之日,白榆触碰到了沈殊星的手,拼尽全力想获得阻止的力量,但困于沈殊星本人的意愿,复制能力并没有响应,直到超能力独自重临这个世界才姗姗来迟地上线。

白榆获得了诸多超能力:时间操控、空间移动、温度控制……不一而足。

世界游戏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都不配备使用说明。

没想到沈殊星还有这钟能力,果然电子游戏的魅力无人能敌,就连超能力者也偷偷染上了游戏瘾。

这样的污蔑,沈殊星从前不会理会,如今也谈不上理会不理会了。

这游戏过去沈殊星手上是什么作用、什么表现,白榆不得而知,但在她手上,只能被形容为招笑玩意儿。

因为这游戏给予白榆的任务奖励——增强超能力也好,提升身体素质也罢,全是白榆本来就有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玩意一直在拿白榆的东西奖励白榆自己,自产自销、自娱自乐,没有停过!

取之于白榆,用之于白榆,先剥夺白榆的所有物,再对白榆提要求,完成一个还一个——与绑匪何异啊!

人无语到一个境界,只会不怒反笑。

甫一恢复记忆,白榆无言了好久,提交了主线任务,想探探这能力的究竟。

【主线任务】超能力者[阶段三]:你已经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超能力,但谜题仍未彻底解开,既然一切都是复制所得……那么能力真正的所有者身处何方?姓甚名谁?你将继续调查。

任务内容:探明时间超能力者的名姓与下落

……

白榆极慢地提交了答案。

而后,引力、浮空……种种被绑走的超能力作为奖励落回她掌心,除此之外,电子合成音也重新上线,但却在一阵好似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后才理顺了遣词。

“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游戏已通关,游戏各模块已锁定,您当前剩余的自由游戏日天数为:30。”

“在剩余游戏日内,您可以随时进行最终结算,载入游戏[后日谈],也可以继续游戏,尝试解锁更多结局分支,进入对应分支结局[后日谈]。”

“请玩家注意,系统将自动保存最新结局,覆盖原有数据,并在自由游戏日天数耗尽时,自动载入保存结局所对应的[后日谈]。建议玩家及时选择心仪结局,进入相应后日谈,避免数据覆盖给您造成不便。”

“感谢您《新世界》的大力支持,祝您游戏愉快。”

“您已解锁主线结局[致新世界],游戏进度已保存,是否现在载入[后日谈]?”

白榆没有回应。

之后,系统沉寂,不论白榆如何操弄都没反应,直到大街小巷遍布解铃的录像。

解铃演说结束之际,电子合成音再度开腔,洋洋洒洒播报了一大段总结,然后询问:“恭喜玩家解锁分支结局[超凡未来],游戏进度已保存,是否现在载入[后日谈]?”

白榆没有理会。

如今,它又提示白榆第三个结局[不落黎明]了。

好像这世界真是一个游戏那样。

白榆感到烦躁:“世界不是游戏!”

这超能力丝毫不受白榆掌握,不论白榆如何不快,也无法对只有她能看到的面板拳打脚踢,更无法阻止这机械冰冷的合成音突兀响起。

搞不清原理的超能力偏偏还不听使唤,不仅搞走了白榆的能力,还疑似绑架了白榆的记忆——是的,白榆怀疑自己记忆出问题也是这糟心超能力的锅。

否则那一个个标记为α、β的记忆从何而来?白榆可没有储存记忆的手段……

白榆蓦然想起了记忆球。

记忆球在别的世界线是容照雪的能力,在这条世界线宿主未知,但依旧存在。

总不能是白榆吧,且不论她现在并没有这个能力,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有这能力,记忆还不完整,那覆灭海城的锅岂不是要扣她头上?白榆没事干去读魏千秋的记忆干什么,又吃饱了撑的去海城当着解铃的面丢给魏千秋?

头顶七位数杀孽的可是解铃,不是白榆,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七位数杀孽因果……白榆想,灾厄天使能强大到覆灭海城,离不开解铃的帮助,魏千秋恐怕就是第一头蚀虫。

读取记忆不是白榆的能力,游戏的奖励又全是白榆本来就拥有的东西,那白榆的记忆球哪来的?

「12月21日,再会星空之下。」

这条署名华幽心的虚假留言,模仿了华幽心的笔迹,书写在一张被焚烧过的纸张之上,充满了挑衅意味,又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解铃?逻辑不通。

乐正明?从结果推最像是他,但仔细想想,又有矛盾之处。

似乎只能去找乐正明求证了。

正好也需要让乐正明开放情报库……尽管非常不乐意,但天清市之行仍有必要。

白榆做出了决定。

通讯网络正在飞速崩塌,敌方除了只知杀戮的蚀虫,还有会思考的人类,对扩散恐慌的手段了然于胸。

死亡规模扩大后,走向敌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人们会相信解铃的谎言,选择相信杀死50亿人就能重获新生,届时,事态将更难以控制。

一切行动需要更快。

“恭喜玩家触发分支结局……”

“闭嘴。”白榆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静音?我没时间和你玩,作为我的能力,你能不能学会服务我而不是给我添堵?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不是游戏。”

白榆冷声说:“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玷污你真正的主人。”

游戏系统陷入了死寂。

白榆为它终于有了反馈感到一丝欣慰,但欣慰不到一秒,合成音骤然道:“检测到玩家精神活动异常,正在紧急激活防沉迷模块。防沉迷模块已激活,倒计时十秒后将强制执行防沉迷保护,十,九……” ?

白榆怒:“骂谁精神活动异常呢,我看你才精神活动异常,不准启动,谁准你启动了,姑奶奶我都多大了还被防沉迷,不觉得荒谬吗?不准!”

“……七,五,三……”

“双数呢?我就问你双数呢?干什么,演都不演了?超能力竟然还有自己的意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是殊星的第二人格不成——”

“啧。”电子合成音不耐烦地咂舌。

“失个忆怎么像把脑子丢掉了似的,这合理吗?显得我的智慧都来源殊星一样。”几下滋滋声之后,假声消抹,合成音变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声。

“大聪明。”她用白榆的声音说着话,态度很差的样子,“动动脑子,一切显而易见——”

“这就是游戏。”

——显而易见,她也是白榆。

*

决定投身反抗军的前一夜,父母忽然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是。”乐正明答道,“我很抱歉。”

“为什么道歉?儿子,我们为你感到骄傲。”父亲说,“你正直、勇敢,拥有一颗赤诚的心,愿意为公正拼搏,我们为你的高尚自豪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责难你呢?”

“就像我们曾经说过那样,爸爸妈妈由衷地支持你。咱们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支持你追求梦想,还是能够的,更何况你拥有的还是如此高远的志向。”

“别担心我们。”父亲笑道,“爸爸妈妈拥有你,从不是指望你回报,而是爱你。你找到了想要奋斗一生的目标,我们都很为你高兴。你的梦想,不论是仰望星空还是救苦救难,我们都永远支持。”

“只是,反抗事业不比天文星象,非常艰苦,一旦投身也很难再后悔言弃了,所以在你出发之前,我们还是忍不住想再向你确认一遍——”

“孩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是的,爸爸。”乐正明放下手中的行李,郑重地回复道,“我已经有了觉悟,我愿意为反抗的事业奋斗一生,为之流血流泪、燃尽青春,即便负伤身死,最后一事无成,也绝不后悔。”

“你这么说就让我有些放心不下了,儿子。”

与乐正明想象的不同,听到他坚定的回复,感受他铿锵的心跳后,父亲却面露忧色。

“如果你想象中最差的结局只是如此,是远远不够的。”

父亲说:“你的抱负,可能会要你付出一切,不仅包括你的健康、你的学识,也包括你的意志、你的灵魂。成功时,它不一定会回报你鲜花和掌声,失败时,也不一定只要你流血和流泪。”

“如果用数字来计量,那么儿子,我得提醒你,失败并不等于零。”

那时候的乐正明,并没能完全明白父亲的深意。

他以为,父亲只是在提醒他,失败不意味着他会无声无息死去。

他的经历可能被胜者篡改,他的名声可能会被赢家抹黑。没有胜利,他就可能在谩骂中惨死,即便胜利终临,也得不到正名。

即使如此,他认为自己也可以接受。

纵使失败,他也会继续相信意志可以被继承,精神可以被传承,相信邪恶强权终会被推翻覆灭。

为了自由公正的明天,提前倒在阴影中的人愿意失去自己的真名。

他从不曾真正明白。

失败从不等于零。

现实的世界,还存在负数。

“他是不是真的欺骗了我们?”

“他是不是真的控制了我们?”

“他刚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过载免疫者,这种巧合真的真实存在吗?会不会……他其实偷偷藏匿了遏制过载的手段?”

怀疑,乐正明不在意。

“你怎么会做不到,所有生物都听你的号令!”

“你是免疫者,你当然不害怕了!”

“爱神,爱神……怪不得你给爱神取了这么一个代号!”

责难,乐正明不在意。

“爱神才是对的……爱神才是正确的!”

“魔鬼,恶徒,杀害我全家的凶手,我和你拼了!”

“不必伪装了,大人,我们与您志向相同,我们愿意追随您,大人,求您带领我们杀死人类,重归神的光辉之下吧!”

误解,乐正明不在意。

乐正明在意的,只有这诡变世界里,每一个凡人的性命。

“活下去。”

他如此命令道,于是瘫软在地的人重新爆发动力,连滚带爬陷入蚀虫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活下去。”

他如此命令道,于是悲泣着想要自绝的人调转刀刃的方向,在殊死搏斗后被蚀虫撕碎。

“活下去。”

他如此命令道,于是顽强战斗的人重振旗鼓,拼尽全力后倒在血泊之中。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命令可以激发人类的潜力,让人类听从调令,团结一心,选择最优解,全力苟活。

可人类的潜力,敌不过超能力。

他一个人的超能力,更敌不过全世界。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乐正明逆行于人群。

鲜血从他的眼眶、鼻腔、喉咙涌出,他的肌肤开裂,他的骨肉崩离,好不容易缝补起来的身体又因为过度使用走向了破碎。

睡眠不足、体力透支、超能力滥用……无不挥霍着他的健康,而奔袭不歇的蚀虫又在拆解他的精神。

活下去。

拜托了,活下去。

尸体横七竖八躺倒他脚下。

有多少人死去了?

看不清,数不清,算不清。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不停地命令着,就像灾厄天使事件时那样——行走在风雨中,命令人们团结一心,命令人们放下分歧,命令人们有条不紊地逃跑,命令人们竭尽全力地求生。

——最后徒劳无功。

“啊……啊……”

他流下泪来。

泪与血一道流落,明明连哽咽也无法发出了,机体还在机械地、无用地张合嘴巴,想要挤出些许逃生指令。

爱神说的没错,全是他的错。

失败不等于零,他扼杀了倒流时间的可能,他创造了比过去更残酷的结局。

无数人类死去了。

全是他的错。

他放任了过载,他促成了过载。

全是他的错。

爱神说的没错,乐正明才是灾厄的起源。

他必须——

他必须挽回一切——

“……”

冷硬的尸身将他绊倒。

乐正明倒在尸骸之间,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也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1245年6月,超能力局副局长师灵秀在全国巡查时遭到「爱神」解铃的袭击,双腿报废,半身不遂,随同护卫的机动二队和机动五队更是无人生还。

以此为开端,超能力局与超凡未来开始全力交战,战火不断蔓延,很快将黎明舰卷入,演变成三方混战。

这场混战以爱神与二三的同归于尽为结局,三方势力均元气大伤,超凡未来近乎全灭,黎明舰自高天坠落,超能力局作为明面上的赢家,同样没剩下几个健全武力,陷入了实质性的瘫痪。

然后,过载爆发了。

白榆打开门,看到了不速之客。

此人上半身破破烂烂,填补了大量机械和假体,下半身空荡荡,藏匿在蓬松长裙下,整个人挂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个铁盒子。

见到白榆,她张张嘴,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像钢管摩擦音效一样刺耳:“你好,我是师灵秀,是超自然力管理局副局长……”

白榆掩上门扉。

“等等!”师灵秀激动地喊道,身体前倾,一个不稳就从轮椅上摔了下来,一边胡乱推开意图搀扶的下属,一边扯着嗓子大叫,“等一下,请听我说,乐正明有话带给你,YZ有东西——”

“不听。”白榆将喧闹隔绝在了房屋之外。

过载肆虐不足半月,末日之势已成。世界变得更糟糕了,沈殊星的死亡毫无意义。

混乱的源头从来不是超能力,而是人类。

沈殊星的死亡怎会毫无意义。

白榆对这破烂世界里人类咎由自取的戏码,没有任何兴趣。

护卫在师灵秀身侧的人渐渐消失了。

蚀虫潮即将席卷此地,人们还想继续狼狈地、艰难地活下去,尝试在新世界重建家园,没有功夫浪费在旧时代的统治阶级身上了。

用心劝说而未果后,他们只得抛下师灵秀离去。

这座城市很快变得空荡荡,只剩下绝望等死的市民、灵顽不固的师灵秀和无所谓的白榆。

白榆决定回江城。

江城身处第一波蚀虫潮的冲击范围,早在过载爆发的第一时间沦陷,白榆也因此暂缓了回程,但如今,是时候启程了。

这局显而易见是解铃的胜利。

蚀虫潮很快就会彻底笼罩大陆,退到哪里都是一样,还不如回到江城,免得被蚀虫潮初临的喧闹反复打扰。

反正白榆也无所谓蚀虫,蚀虫既打不过她,感染不了她,也几乎不会主动攻击她,对她其实没什么影响。

不如回老家等待见证解铃剧本的结局,还能省一笔房租。

资产管理的要诀之一,节流。

白榆铭记在心。

“乐正明在哪,我送你回去?”临行前,白榆好心地关怀了一下残疾人。

“乐正明……已经牺牲了。”师灵秀有点脱水的面颊上竟然倏地滑落水珠,“他已经……他为了疏散人群,稳定人心,团结中枢,撑着还没完全痊愈的身体超负荷努力,已经……”

“哦。”白榆礼貌地,“那我送你下去?”

“……”

师灵秀没有驳斥什么,只把握机会,打开铁盒。

里头是一个装满化学药剂的罐子,药剂中浸泡着一颗眼球,暗淡的眼球上有浅浅的星星印记。

“「另一枚毁掉了,抱歉。」”师灵秀颤抖着复述。

白榆静静凝望印记。

半晌,她问:“乐正明要你带什么话?”

“「沈殊星不会想要五十一亿的祭品。」”

白榆嗤笑一声。

“痴心妄想。”她骤然冷下脸来,“永远向前的时间,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事到如今又后悔了?人总不能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支持操控时间。”

白榆冷冰冰地说:“我不会倒流时间的。”

她转身就走。

“别走!”一声巨响之后,师灵秀再次跌落轮椅。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搀扶她了,而她也不需要搀扶。

她只是死死抱着那个盛放眼球的铁盒子,像抱着信仰的残骸,一开口就忍不住哭腔:“别走*!求求你!求你——只要你愿意倒流时间,我什么都愿意做,拜托了,别走!”

她伸出义肢向前划动,好像这样就能在地面前进了一样,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张合,吐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为正义而战斗的人,为他人的幸福而努力的人,安然生活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想要哭泣,可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落下来的,只有星星点点的血。

“拜托了,你有这样的能力,别袖手旁观,别冷眼旁观——求你了——”

“都是、都是——”

都是我们的错——师灵秀说不出口。

她可以把错误归咎自身,都怪她没能发现组织中的害虫,都怪她的能力保密差引来爱神,都怪她实力低微提供不了帮助,都怪她独自生还对自己和爱神的关系百口莫辩,都怪……她可以怪自己无数遍,但她怪不了同伴。

他们没有错。

他们已经为保卫家园死去了。

他们没有错。

说谎吧。

为了未来,她应该说谎。

为了同伴,她应该说谎。

可师灵秀偏偏无法说谎!这可恨的超能力,不允许别人欺骗她,更禁止她欺骗别人。

她无法说谎!

偏偏是她来完成乐正明的遗愿……为什么要选择她这个废物来完成乐正明的遗愿?

师灵秀痛不欲生。

“想要消灭超能力有什么错!”

她忍不住大吼出来。

“超能力给人类带来什么好处了?人类从没有因为超能力得到过一丝一毫的好处!超能力就是纷争,是死亡,是不幸的代名词!”

“想要消灭不幸有什么错?”

她死死盯着白榆的背影,声声泣血:“你凭什么生气,凭什么高傲,你倒是回答我——”

“想要消灭不幸究竟有什么错!”

“杀死沈殊星,究竟有什么错!”

白榆捏紧了拳头,骤然回头——

“轰!”

尖锐的警报声中,拳头不偏不倚正中人类的鼻梁,血肉之躯登时如断线风筝一般飞远,狠狠撞到墙壁上,猛得呛出一口鲜血,咳出几块赤红的碎肉。

“敌袭!”

“长官!”

“乐正先生!”

白榆厌恶地甩去手上鲜血:“拳头果然还是应该揍到本人脸上。”

血液像泼洒的颜料一样泄落,很快染红视野,乐正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在喘息的间隙抬头,与白榆对视。

“乐正明,复述一遍给我听听。”侵入安全基地如入无人之境,击飞阻拦力量自然也不费吹灰之力。

白榆跨越时间而来,闲庭散步般走近,刹那便穿越人潮炮火,与乐正明近在咫尺。

她俯身,紧紧扼住乐正明的咽喉,眼中杀意犹如实质。

“「沈殊星是纷争,是死亡,是不幸的代名词」、「杀死沈殊星,究竟有什么错」。”

“何必拐弯抹角借用他人的口舌?来。”白榆面上浮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我就在这里,亲口说给我听。”

第96章 百无一用

警铃在尖锐地鸣叫。

乐正明感到阵阵眩晕。

他艰难地聚焦视线,勉强挤出字句:“时间、空间你都复制到了……你从何时何地来,这就是你的极限?”

无所谓白榆蓦然加重的力道,他不回应白榆的怒火,只自顾自说:“如果只有这种程度是见不到沈殊星的……咳、容照雪能将其他世界线的记忆读取并储存进记忆球,记忆主体以外的人触碰记忆球时,有一定几率进入记忆幻境……咳咳,我曾在里面见过从前的海城。”

“先知,你或许实际见过。”乐正明断断续续地说,“由华幽心发明的,强制抽取超自然能量维系运作的人工智能,曾被用来统治海城,我本应毫不知情。”

但如今,他却无比清晰的描述出了先知的模样,一字一句不像来源他人转述,确是亲眼所见。

白榆不为所动:“你觉得我需要的是幻梦?”

“如果……咳咳咳,如果能提取所有的记忆,再注入一具容器之中……”

白榆又加重了力气:“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开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害自己魂飞魄散的垃圾玩笑。”

“我以为……你认可这样的复活,要不然……”乐正明艰难地换了口气,“为什么放任沈开阳实验?他依照这样的思路制作了不计其数的「沈摇光」。”

白榆松开手,这是让他说下去的意思。

下属见缝插针,立马想来搀扶,乐正明却挥挥手:“解散吧,让我们单独谈谈。”

下属不肯。

“别让我用超能力。”乐正明说。

他们无可奈何地退走了。

没了旁人,乐正明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榆双手抱臂,无动于衷地俯视他。

乐正明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勉力止住了咳嗽,简述起沈开阳的复活计划。

他语气平静得像个假人:“我以为你多多少少会关注下他。”

“警察都不关注犯罪分子,能让人逍遥法外这么久,我又怎么会吃饱了撑的去关注人上人?”

白榆讥诮道:“旧世界的罪孽都让伟大的超能力者独自背负了,新世界的罪孽,难道不应由掌控一切的YZ负责处理么?”

“我很抱歉。”乐正明说。

他显然不只是为疏忽沈开阳道这一句歉。

——令人作呕。

乐正明的惺惺作态让白榆想吐。

但她没有因此暴怒叱骂,恰恰相反,她一改冲回过去的狂暴姿态,近乎温和地笑起来。

“你感到抱歉?”

白榆轻声细语地说:“你明知道——殊星温良宽柔,从不是恃强凌弱之辈,也并非人类刀剑相向、自相残杀的真正理由,但你还是杀了她。”

“这样的你,竟然会感到抱歉?”

“因为殊星可以永生且同理心强,你就料定她一定会有不能再忍受他人悲惨,进而干涉他人命运的那天。你害怕她会将人类圈养进永恒的花园,成为多情的暴君,也害怕她干脆抛弃那只会伤人的同理心,成为无情的神明……”

“你害怕世界存亡系于一人之喜怒,害怕人类失去选择和前进的自由,因此,你不停强调无上伟力与人之心的不兼容,给她压力、迫她抉择,最后终于成功逼死了她。”

“你成功让她选择了第三条路,你成功以人类之躯完成了弑神的伟业,你简直就是救世的英雄,人间的传奇——”

白榆微笑问:“这样的你,竟然会感到抱歉?”

痛楚堵在乐正明的咽喉,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嘴唇嚅嗫好几下,艰涩地呢喃:“……我不是。”

白榆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她凝视着这个狼狈的、恶心的、惨兮兮的蠢货,好似在欣赏一个会行走的笑话、一个装正经的小丑:“你怎么可能会感到抱歉呢?为了什么?为了没能将我们这些邪神的信徒铲除干净吗?”

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的确,如果没有华幽心就不会有海城覆灭,没有解铃就不会有现在的末日景象,你还是那么会抓住问题的本质。”

白榆声音轻柔,讥讽如蛊惑:“如今,是到杀我的时候了吗?你把我从未来引诱至此,为的就是这个吧?”

“杀了我,这一切的灾厄一定就会停止了。”

声音在她唇舌间绕了一圈,伴着微微上扬的尾音,被她重重地咬出:“对吧?”

“我不是。”乐正明终于不堪忍受般回应了。

“我不会引导师灵秀说那样的话,更没有完成什么弑神的伟业,我做的……我只是……”

他无意识地颤栗着。

“我只是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他颤栗着,终于将那长久的,萦绕在他心中的悔意吐露,“我很抱歉……为我杀死了一个人类,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我很抱歉。”他近乎哀泣着,将巨大的挫败感表露,“我搞砸了一切,我没能阻止超能力扩散,没能阻止灾厄天使发狂,也没能阻止过载泛滥,我让这个世界变成了炼狱……我很抱歉。”

“我搞砸了一切。”乐正明不住地重复着,“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很抱歉。”

白榆的嘴角压平了。

她再也无法保持微笑了,即使那个虚假的、讥诮的微笑。

“骗子。”白榆冷冷地说,“你感到抱歉,只是因为千千万万的人因为你的决策失去了生命,只是因为殊星死后的世界比她活着时更加残忍,仅此而已。”

“你感到抱歉,根本不为你的傲慢,也不为你逼死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狂妄。你因为一个孩子成长中的失误,就笃定了她人生的轨迹,然后趁她对个人的认识还迷茫之际,利用她的同理心逼死了这个尚未长成的孩子。”

白榆俯下,近距离与他贴近,让他印有星星的眼瞳清晰地映照自己此刻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酝酿这不息的烈焰,多年以来从未平息,是仇恨、是厌恶,是悲伤、是痛苦,是与乐正明全然不同的震颤。

她重重地掐住乐正明的脖子,再度将他掼到墙上:“这才是为殊星悔恨的眼神!”

压抑的怒火再次爆发了。

“该死的骗子,自以为是的混账,下作的杀人犯!你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还高坐庙堂之上,指挥正义,指点秩序,你有什么资格掌握权力号令人间——你这逍遥法外的恶徒!”

“你摆出一幅甘愿为世界牺牲的姿态给谁看,圣人的假面戴久了连你自己也被骗过去了吗?真叫人恶心!你以为自己是谁,世界从来都不需要你!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付出,低声下气的牺牲,莫名其妙的指引,更不需要你来做主杀死沈殊星!”

“你根本不感到抱歉!”白榆叱骂道,“你让我的殊星白白牺牲了,你却——根本——不感到抱歉!”

“我没有!”痛楚从乐正明的咽喉,眼眶,颤栗的心脏和痛苦的叫声中淌了出来。

“我不想让她的牺牲白费。”乐正明眼眶湿热,“我不想让她的牺牲白费——超能力复苏的第一时间,我就转入了政府部门,想要阻止超能力扩散,但我失败了!我想要阻止超能力造成伤害,但我失败了!我不想让沈殊星的牺牲白费——但我失败了!”

他仰望着白榆:“我失败了!我失败了……对不起。”

“对不起。”乐正明气若游丝,“你,你们,还有……沈殊星。”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呜咽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

白榆退开了。

乐正明剧烈地咳嗽着,鲜血大股大股地流出,原本被超能力复原的右半身也有了崩解的征兆。

他在白榆说话的同时还在用超能力遥控着前线,协助抵御蚀虫潮,如此不顾惜自身的做法自然要他付出代价——他就要死了。

他的手下们终于无法忍受地冲进了门,把他搬上病床,想要给他续命。

乐正明就要死了——或者说,在白榆刚刚离开的未来,他已经死了。

他在伤害沈殊星的悔恨中死去了。

白榆本该俯视着这奄奄一息的落水狗,轻蔑地喊出一声“活该”,为这出烂戏画上快意的句点……

但她心中丝毫涌现不出相称的快意。

她没有感到慰藉。

乐正明悔恨也好,不悔恨也罢,根本没有意义,沈殊星不会因为他的悔恨复生,不会因为人们的哀恸重现,沈殊星——已经不在了。

沈殊星已经不在了。

“殊星……哪里都不在了。”白榆喃喃道。

“在超能力回归的第一时间,我就尝试过了,我没法见到她。所有的超能力都不对殊星生效,我没法看到她的幻影,没法看到她的记忆,我没法看到她。”

“容照雪的能力没有用——容照雪一次性可以制造两个记忆球,在海城覆灭之前我就见过她,拿走了她其中一个空白记忆球,但没有用。”

“殊星哪里都不在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悲伤从酸涩的眼眶淌落,白榆说,“你向我低头,对我卖惨,尝试道德绑架我都没有意义。逸散在外的超能力回不去殊星身上,过载泛滥是迟早的事,解铃不过是加快了这进程。”

“静待终局吧。”白榆喃喃道,“说不定……解铃才是正确的呢?五十一亿人死亡后,殊星和摇光都会回到我身边……”

白榆决定走了。

她不想再欣赏苦痛、悔恨、哀鸣……这些没意义的东西。她只想回江城,待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等待奇迹降临,等待谎言成真,等待自己的家人回家。

偏偏乐正明不死心。

“沈殊星不会想要五十一亿的祭品。”他说。

乐正明附身到了手下的身上,这下他可以顺当地说话了,即使这超负荷的运转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压制住了软弱的情绪,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

他没有时间耗费在内心的痛苦之上,在被悔恨彻底吞噬之前,他还有未竟之事,他必须脱离软弱的情绪。

乐正明再次强制挥退了手下:“爱神不可信。”

他尽量保持了语气平静:“爱神抛出的猜想是,超能力是沈殊星的一部分,超能力重临是沈殊星复活的前兆,因此,加快超能力扩散有助于加速沈殊星复活,五十一亿人命更是沈殊星的需求……但你我都清楚,沈殊星不会想要五十一亿祭品。”

他没有给白榆接话的机会:“超能力没有表现出和沈殊星明确的相关性,只表现出了与我们的关联。”

“1241年以来出现的超能力类型只有五类,分别是你的能力类,我的生物类,二三的规则类,沈摇光的转化类和爱神的拟物质类。我们目前认为,这些超能力的来源有二,其一为与赋予性超能力者理念共鸣,其二为对超凡能力的渴望。后者相对来说和超能力的匹配度会更低,往往副作用更大,化身蚀虫的概率也更高。”

乐正明操控他人之躯,从狼藉的废墟里摸出一个平板,点进文件夹,翻出里面大量的实验报告和科研文章。

他调转屏幕,将这些研究资料呈到白榆面前。

“如果猜想为真,那我们的状态就会对超能力觉醒的与否、快慢等因素或多或少造成影响。”

这猜想似乎并不为真。

在过载爆发之前,几类超能力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沈摇光对应的转化类超能力人数很少,但少,不代表无。且如今,解铃和华幽心也死了,拟物质类和规则类并没有停下极速增长的脚步。

但他提出这个猜想总是有理由的。

“我有支持猜想的成果。”乐正明调出实验报告。

白榆快速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7月……也就是六天前,生物类超能力停止增加了约6小时,三天前,又停止增加了约12小时。

“你不会以为我会轻易相信几页人为编纂的报告吧。”白榆说。

乐正明道:“你可以亲自验证。回溯时间让过去的我调整成果出现的时间,或者,用你手上的记忆球。”

他说:“我对超能力重现的理由另有猜想,我想用它和你交换一个机会,换一个你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来的机会。”

“我不需要从你口中知道理由。”白榆道,“任何东西我都可以自取,而你也从不比解铃更可信。”

“……你说得没错。”

乐正明承认了:“我不值得你交付信任,回溯时间,但……沈殊星可以。”

他凝视着白榆,又好像凝视着另一个不会再回应的人:“沈殊星的死亡……不能毫无意义。”

白榆一定会答应的。

他如此笃定。

在这不断崩塌的世界里,唯有这悲伤,依旧被笃定。

第97章 无神之地

“你不觉得自己的叙述有些冗长了吗?”

白榆对过去的自己嘲讽现在的自己一事耿耿于怀,在策划——姑且就这么称呼过去的自己吧,她在策划停顿的片刻当即不甘示弱地嘲了回去。

“你这样的叙事能力怎么好意思做策划?怪不得我感觉这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到处充斥着复杂而无用的信息。”

策划语带不虞:“否定过去的自己对你有什么好处,我难道不是你?自己骂自己有意思吗?”

白榆不由:“你好意思说这话?”

“你可不一定就是未来的我。”策划说。

“哈?”

策划道:“你对我和乐正明的争吵、对峙、谈判等等不感兴趣——的确,结果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纠结自己最终同意的理由没有意义,重要的只有游戏开始了。”

她说:“回溯是有极限的,所以需要别的超能力帮忙,世界游戏化可以实现这个目的,所以这场游戏开始了。乐正明限制了游戏的开局,而我设定了失败的条件,我和他各自留下了一则讯息,如你所见,他的是初始道具那封伪造的信,我则是此时此刻正在和你对话的幻影……啧,我本来以为根本用不上的,谁想到我丢了一点记忆之后就像丢掉了智商一样!”

白榆无视了她的抱怨,迅速理清了事实。

策划他们的猜想是:过载是一种超能力阈值管理失效,失效使超能力强度超越栖身宿主所能承受的最高限度,从而导致宿主身体衰变的病症。

当人类神经系统衰变速度更快时,人类会被超能力反向支配,形成「蚀虫」,当身体其他器官和功能衰变更快时,人类则会死亡。

而超能力阈值管理失效是因为沈殊星死亡。

基于这个猜想,解铃诬赖乐正明,说他认为人类注定灭绝,因此需要以献祭人命的方式复活沈殊星,牺牲部分人换取人类文明存续。

乐正明本人则以为事已至此,应当继续消灭超能力,以利用超能力的方式。

“真是荒谬。”策划冷笑一声,“用一场游戏来回敬这荒诞的选择,为这可笑的世界草草收场,实属人之常情。”

策划继续道:“事实证明就算重来一次,事态发展也不会发生根本性的逆转,毁灭是既定的结局,挣扎毫无必要……所以,别再空耗光阴了。”

“赶紧结束这场游戏吧。”策划催促她,“随便选一个结局结束。”

“……结束?”白榆重复道。

她俯视废墟,环顾猩红,不禁向过去的自己发问:“就这么结束?就这么狼狈不堪地结束?”

“继续不过是延长他们的痛苦罢了,你难道还觉醒了欣赏他们惨叫的爱好不成。”策划说,“早点结束一切让殊星复活才是正途。”

“这不对吧。”白榆道,“你凭什么料定殊星会复活?哪里有她要复活的迹象了,解铃的说法始终只是一面之词吧。而且你同意游戏的目的不是知道超能力重现的原因吗,这么草草结束又从何得知真相……还有游戏结束之后,时间会到什么时候,延续现在,回到你的时间,又或者——”

白榆凝住了。

“你已经有了答案。你不可能为不一定能得到的报酬入局,还给予乐正明在游戏中设限的优待,乐正明也不可能在你付出真正的行动前拿出筹码,也就是说,超能力复苏的理由就在这游戏之中,而你已经知晓了,所以需要结束这游戏,因为这答案不能……”

她意识到了。

“……不能被我知道。”白榆喃喃道。

“结束游戏。”策划说。

白榆充耳不闻:“你能回溯的时间有限,无法有效验证这个猜想,但我可以,所以我不能知道。但我为什么可以?乐正明。”

“因为我表现出了要和乐正明交流的态势……而曾经推断出真相的乐正明如今说不定已有了猜想,更别提,乐正明参与了游戏的构架,设置的条件和留下的信息发挥了远超想象的作用,几乎引导了我的行动,我和他的每一次直接接触都是一种冒险。”

“游戏架构……”白榆自语道。

电光火石之间,先于一切,真相浮现在了她的眼前:“是——”

“结束游戏。”策划说,“算我求你了。”

白榆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游戏面板。

白榆机械地点亮手机:“研究所的位置……”

“结束游戏!你难道真想去确认不成?”

“天清市……”

“我不想知道真相!你也不想!早知道是这个理由,我绝对不会同意的!该死的乐正明,他一定骗了我,是陷阱,是谎言,那家伙搞别的不行,搞阴谋诡计有一套,这一定也是——”

“……”

“白榆!”策划吼道,“不许去!”

白榆轰开了超自然力研究总所的大门。

她随机选中了一个看起来是领导的人:“能力类超能力者的数量统计报告,给我。”

警报呜啦啦响个不停,小领导惊恐地望着她,嘴唇嚅嗫,半晌没吐出话来。

“放开他,你要的东西在我这。”乐正明说。

白榆侧过头,在这混乱的时刻,乐正明的本体既没有在指挥中心,也没躺在专属病房,却在研究所。

乐正明将手上的纸质资料递给她。

白榆没有接。

他便说:“我不是来伪造数据的。研究所的资料你可以随意查阅,需要和谁对峙,也可以让我先下令解除支配,确保无人受我控制,如果真有大规模地篡改数据,总会留下马脚。”

白榆才不是认为他会做这种蠢事。

乐正明也不是真觉得白榆在怀疑这个。

乐正明说:“6月6日至黎明舰坠落期间,新登记的能力类超能力者增速断崖式下跌,研究所和办事处近期一直在核对这批新登记的能力类超能力者的确切超能力觉醒时间,目前……未有一例有明确证据可证明其觉醒时间在6月6日后。”

“……”白榆没有说话。

“闭嘴。”

策划代替她做出了回答,但可惜,乐正明听不到。

他继续说:“我的能力可以对自己短时间生效,前线现在也有华幽心控制,我在计划验证结论。”

“拒绝他。”策划冷冰冰地说,“我不需要任何实验,过载泛滥的节骨眼上做什么呢,你们不该去在意人类的生死存亡吗,白白浪费掉一个好使的超能力者做什么,表现出来的在乎原来是逗我发笑的笑料吗?”

“哈哈。”策划不带感情地吐字。

白榆不语。

乐正明说:“过载泛滥的当下,人们对超能力的恐惧和渴求已至巅峰,超能力者增速飙升,如果能在此时实现某一类超能力的零增长,我想,结论就很清晰了。”

策划冷冷地:“清晰个屁,你凭什么保证统计准确无误,你错判的东西多了去了,我才不会中计。”

“拒绝他。”策划咬着重音,“「我」。”

白榆张张嘴,想说的话喉咙间挣扎着、翻滚着,把喉头搅得好难受。

那言语好不容易蹦到嘴边,却既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而是:“我拒绝……有意义吗?”

胃部抽搐着,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挤出来。

……好痛。

她明明不该感到痛的,这是她天生的残缺,也是她与生俱来的优势——如果没有遇到沈殊星的话。

如果没有遇到沈殊星的话,她分明不会感到痛的。

“我的愿望……为什么只听最初的那一个?我明明撤回了不是吗?”

“我分明——撤回了不是吗!”

白榆将那载满可恨信息的纸张打落,步步后退。

她又被那种深深的无力和挫败俘获了。

超能力重返的理由是记忆,是他们关于沈殊星的记忆。只要将关于沈殊星的记忆封存,超能力就能停止扩散,停止增长。

这世间所有因超能力重现而起的纷争,都由对沈殊星的思念助燃。

……开什么玩笑。

乐正明还在白榆耳边嗡嗡叫个没停,什么“你是不是有别的信息来源”、什么“结论需要实验验证,如果你……”,白榆不想听。

她抓住乐正明的肩膀,从他指尖抢过残留的纸张,随意锁定了一个新的、研究所的生物类超能力者,然后一刀捅进自己的胸膛,回到那人尚未获得超能力的时刻,强迫这刹那不明状况的乐正明发动能力,再一刀划开他的脖子。

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尖叫与叱骂在侧,白榆充耳不闻,推开用来控制变量的器具,一心一意地盯着眼前人。

一秒、一分、一时。

本该觉醒生物类超能力的人如此恐惧、如此慌乱,但至始至终,他也没再能觉醒生物类超能力。

“哈……”

滞留在脸颊的血如此炽热,竟穿过皮肤、越过骨骼,烫伤了白榆的心。

从前,沈殊星在个人的生命和他人的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而现在,这选项变本加厉,变成关于沈殊星的记忆和他人的性命了。

明悟一切的瞬间,白榆对这破烂世界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第98章 蚀虫浪潮

秦无右已经要对哀嚎麻木了。

屠杀的队伍正随着战线推进壮大,当人们失去的足够多后,他们就不得不相信解铃描绘的未来了。

——牺牲五十亿人,神便会重临,然后逆转时光,抹去所有的痛苦,夺回所有的失去。

他们不再关心这屠杀究竟是哪方的主张,也不再关心这宣言究竟是真是假,只是怀揣着希望,捡起血迹未干的刀,挥刀向其他不相信的人。

作为回报,秦无右释放了仅剩的两头过载鲸鱼,营造出过载在向其他生物蔓延的假象,让现实如预言所显示那般演绎,让这些孤注一掷的同伴们在更大的希望中战斗、前进、死亡。

哀嚎、痛呼、惨叫一浪高过一浪,不绝于耳。

但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就会结束了,一切必定将如预言所示那般推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秦无右!为什么!秦无右啊啊啊啊啊——”

秦无右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近乎惶恐地望向声源,认出了那被卷入蚀虫铁蹄下的人类——他昔日的队友,曾经的战友,机动四队的同僚。

血肉模糊的同僚惨叫着,被癫狂的人类扑在身下,然后一道被蚀虫洞穿胸膛。

他们的尸体叠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死到临头也不肯闭合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秦无右,一瞬不曾偏移,证明这可怖的杀戮、悲惨的质问,都不是秦无右的幻觉。

“对不起……”秦无右不禁说。

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庞交替着在他眼前闪过,已分不清是超能力生产的幻觉还是他脑神经制造的错觉。

过载的晶体在他身上疯长、乱爬,已然覆盖到了脖颈,让他难以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紧攥紧手中——如果畸形的利爪那还能称之为手的话。

他紧紧攥紧手中的布偶,几乎要将布偶的头颅扯下,残存的手指触碰到布偶身上的文字,触碰到曾经千遍万遍抚摸过的文字,才让他的哆嗦停了下来。

「愿我的孩子秦无右永远幸福」

“对不起。”

他流着泪自语:“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必须!我必须要倒流时间才行,我必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秦无右将破损的布偶举到面前,闭上眼睛,用知觉尚在的脸颊去触碰那行字,感受其中蕴含的、属于昔日的爱,试图再一次从中汲取无限的力量。

自己有什么资格悲泣,自己又屠杀着谁的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

如雷的轰鸣骤然响起!

亮光如利箭射过来,轻而易举洞穿了本该坚不可摧的过载水晶,径直朝着秦无右的面门而来!

秦无右在仓促中闪躲,用尽全力还是被那亮光的余波烫伤了半边脸颊。

秦无右迟钝地望向袭击者。

黎明舰?超能力局?

都不是。

“好久不见,老同学,还记得我欠你的八千块钱吗?”白榆说,“我来还钱了。”

——是穷追不舍的过去。

白榆遥望面目全非的故人。

眼前的生物挂着秦无右的脑袋,身体却被过载水晶覆满,体积庞大,形状怪异,已经很难再被称之为人。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它……他问。

这头丑陋的怪物似乎还残留着秦无右的意识,能用那人类的头颅发出人类的声音。

“这该问你,秦同学。”白榆说,“我不来见你,你也迟早会来见我的,不是吗?如此穷追不舍,一定是来讨债的吧,这件事上,我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错。”

纸币在他们之间飞舞,白榆道:“现如今债款结清,你我能和解吗?”

秦无右只说:“你记错了,你只欠我三千。”

“是吗,那多余的部分就当利息吧,不好意思,我走过的世界线太多,记忆一团乱麻,已经分不清了。”

秦无右努力想让自己语气显得不那么疲惫,但不是很成功:“是江城的时候给你的吧,他……我就给你五千吗?未免太少了。”

“是吧!太抠了,你好歹是领两份工资的人,就分我这点零碎合适吗?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呢,发达了就选择性遗忘从前五五分的誓言了?”

白榆痛心疾首:“组织对你很失望!”

“……哪里来的组织,又哪里有过那种誓言了,不要擅自篡改记忆啊。”

“是其他世界线的你承诺的!”

“这样。”秦无右说。

“这个时候该说的是‘不可能,哪条世界线都绝无这种可能’……才对。”白榆纠正他。

秦无右不答。

片刻后,他说:“二三活下来了,竟然能从那么憎恨二三的机动队手下保下她,你真的很厉害……机动队现在欠你一个大人情了。二三不仅能量产强力超能力者阻击蚀虫,还能强行压制超能力者们的能力,大大减缓过载病情发展,配合上YZ的控制,伤亡想必很快就能锐减下去了吧。再加上你……你若能更进一步,利用爱*神的超能力将蚀虫核心潮剿灭在此……说不定,暂时压下这次蚀虫爆发也不是梦话呢。”

“爱神、二三和YZ,争锋相对的三方,超能力却这么相辅相成,适配合作,活像救世的搭配……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没错。”白榆说,“因为你,世界人们实现了大团结,怕不怕?”

秦无右凝望着她:“不怕。”

“我已经没有任何惧怕的东西了。从知道妈妈偷偷来海城想给我一个惊喜,又在枫庄眼睁睁看到灾厄天使在海城上空升起那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任何惧怕的东西了。”他说,“我什么都不害怕。”

“与你为敌……与你们这些被选中的人为敌,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不害怕。”

这样的话,竟然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说出,还是对着光芒万丈的、闪闪发光的白榆说出,十年前的自己一定想不到。

他从一个小心翼翼瞻仰白榆光辉的路人、偷偷摸摸借用白榆光环的配角,变成了舞台正中央的角色。

可这曾经在心中都不敢随意幻想的变化成了真,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如果早知道成为这样的角色需要牺牲、需要流血、需要流泪,他一定甘于平凡,固守江城,做一辈子平平无奇的秦无右。

可他没得选。

人生的剧本,由不得他选。

“我不害怕。”秦无右说,“与世界为敌就与世界为敌吧,只要可以重回过去,只要可以回到那一天,我就可以舍弃一切,哪怕是……”

黑色的晶体继续上爬,很快,他所剩下的,还属于秦无右这个人类的部分,就只有一双不肯后退的眼睛。

他挪动畸变的、巨型的足肢,朝白榆冲了过去:“我的过去!”

血红的蝴蝶四处飞舞,犹如蝗虫过境,遮天蔽日。

蚀虫被他的动静引导,纷纷扑向白榆,幻象由蝴蝶的麟粉构造,群绕白榆眼前。

战斗重启了。

在超能力全然回归的当下,白榆复制的是超能力之主的能力,应对起来并不困难。

她一边同这些畸形的怪物对打,一边还不忘提醒:“此处应有激昂的音乐和BOSS血条,策划,你的世界游戏尚未结束,可别偷懒啊!”

策划冷淡地看着她。

游戏面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投影。

从白榆强行捏合了华幽心和乐正明的人手,又一意孤行领下单挑蚀虫指挥系统的任务之后,她就不再骂骂咧咧了,只盯着一张与白榆已满一样的脸,用和白榆全然不同的目光盯人。

如今白榆点名,她依然一言不发。

白榆也不在意,一边殴打蚀虫一边和另一个过去交流:“回到过去?你真的认为杀死五十亿人就可以回到过去吗?解铃告诉你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个事实——”

“我在江城识别出解铃的身份,是因为有个超能力者能够看到别人牵扯的杀戮因果数字,而解铃头上的数字是七位数。这数字仅记录当前世界线数据,而在过载爆发之前,事关百万性命、又能和解铃扯上关系的事件,只有海城的‘灾厄天使’。”

白榆听到自己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海城覆灭是解铃促成的,你在为你的仇人卖命。”

“怎么可……”这完全可能。

“你在说……”她没有说谎。

秦无右无比清楚,解铃完全做得出来。

灾厄天使破坏力强得毫无道理,但如果是因为过载,那就合理了。不仅是灾厄天使,事关过载的种种、解铃对他莫名的看中……昔日不解的种种,只要接受这个事实,便都有了解释。

这就是解铃留给他的最后惊喜。

想要复活火海中复生的沈开阳,需要和沾染火焰的过载鲸鱼为伴。热爱混乱、自以为棋手的元祯,会在混乱开始的刹那成为被丢弃的棋子。

就连大名鼎鼎的二三和YZ,解铃为他们编制的死亡剧本都充斥着恶劣的玩弄,区区秦无右,又凭什么幸免?

“爱神……”秦无右痛苦地呼唤她的名号,悲愤交加,痛不欲生。

可即使如此……!

白榆砍断了他的半身。

头颅随着半截过载晶坠落,在尘土飞扬的废墟中翻滚,沾满了污秽,但这具被过载支配的身躯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他依然可以悲泣,可以惨叫,可以呐喊。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后退!”

幻觉彻底解除了,某个一直被隐藏在蚀虫潮中心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真容——

“这是……”白榆不由停下了攻势,仰望眼前的异物。

那是一尊巨大的蚀虫,比目前出现的任何一头都巨大高耸,堪比大厦,它的形状独特,宛如开壳的海胆,尖刺四射而出,深深扎入地底,尖刺上面还密密麻麻缀连着葡萄串一般的硕大眼球状物,这些浑圆的眼球咕噜噜转动着眼珠,在幻觉解除的刹那,齐刷刷锁定了白榆。

裸露的“壳”中心,悬坐着一个人形黑水晶,那水晶,与其说是水晶体,不如说是覆上一层不透光薄膜的人体,人类的手脚、肢体的曲线依旧清晰分明,与其他化作蚀虫后膨胀畸变的人类截然不同。

人形物四周光环环绕,其胸膛中心还开了一个洞,逸散着璀璨的金光,流淌着黄金一样的液体。那身形和光芒看起来无比眼熟……

“过载……爱神?”白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