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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泽兰对他们口中的佛子很是好奇,她借着别人的梦看了一眼,就是普通的小孩子,济世大士按照字辈,给他取名玉蜉子,古里古怪的名字,没有自己的名字好听,孟泽兰想。

第二天,那个叫玉蜉子的小孩就来到了无言峰,他说无言峰没有人,安静,适合修禅,他选择在结香树旁挖洞府。

三头身的小孩脸蛋圆乎乎的,但表情很严肃,与他身边的师尊、师兄如出一辙。

小屁孩修什么禅?孟泽兰以为玉蜉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会修禅,每日寅时起,戌时睡,餐食只是清水、野菜,糙米饭而已,就这样修禅修了五百年,修为一日千里,从元婴修至化神,成为闻名九州的莲送归佛子。

他没有嗜好,不爱说话,少与人交际,每日唯一称得上放松的,就是给洞府门口的结香树浇浇水,或许这世上,结香树是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生物。

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哒哒的木鱼声和悠悠的颂经声不知传了多久。

在诞生灵智五百年后,孟泽兰终于修出人形,她开心极了,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常给自己浇水的邻居这件喜讯,玉蜉子得知洞府外的结香树化形了,没有欣喜,也没有厌恶,就像一个不会有情绪的人。

他依旧偶尔给结香树浇水,在孟泽兰突然变出人形试图吓他一跳时无动于衷,但孟泽兰对跟玉蜉子交朋友这件事很有毅力,在她的锲而不舍下,玉蜉子渐渐开始回应她的话。

无言峰上除了玉蜉子参禅颂经敲木鱼的声音外,一直都是寂静的,直到孟泽兰化形后,无言峰突然喧闹起来。

东风扑面而来,吹响了结香树上一千一万片的叶子,吹起了结香树一千一万片的花瓣,在孟泽兰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偶尔还能听到玉蜉子淡漠的回答。

花木妖与其他妖不一样,不能轻易离开本体,否则于修行有妨碍,孟泽兰不能离开无言峰,她想学新的法术,想自在行走,想知道莲送归外面是什么样的,她一开始只能借助小和尚们的梦去窥见外界天光,有了玉蜉子这个朋友后,她了解外界的渠道多了一个。

渐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玉蜉子与莲送归之外的人的交际多了起来,多到济世大士、玉蟾子等人都觉得他活泼开朗了,又不知过了多久,玉蜉子说要离开莲送归,入红尘参禅。

离开那天,他什么都没带,只怀里藏了一个陶钵,钵里长着一枝结香花。

孟泽兰分神附在自己的花枝上,第一次离开生长的地方,她开心极了,每天都给玉蜉子编织美梦,他们在红尘中一起游历数百年,忽然有一天,玉蜉子对自己的梦境下了禁制。

“小虫,为什么不让我进你的梦里?你的梦不是一直都任我出入吗?”

玉蜉子背向她,阖眸低声诵经。

“汝意不可信,慎勿与色会,色会即祸生,得阿罗汉已,乃可信汝意……”

孟泽兰听不清,上前几步,只听到一句“意马莫纵”。

玉蜉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见她说话,即使诵经声歇,他还是闭眼打坐,不想看见她似的。

孟泽兰生气了,她以为她的朋友也和别人一样,开始嫌弃妖修,不想继续和她做朋友了,他们冷战了很久,直到回到莲送归,玉蜉子闭关,他们还在冷战。

室内只有孟泽兰的声音:“后来我想明白了,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我想自己好歹比他大几岁,就让让他吧,打算找他和好那天,突然来了一群和尚,把我的本体劈了一半,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萧衔蝉试探地问道:“那这里是……”

“小虫的梦境。”孟泽兰说,“这小子学了我的看家本领,造了个结香梦。”

“他做梦都想和你结为夫妻啊。”萧衔蝉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嘴上戏谑,心中却更加不安,化神期佛修的梦,可不是那么好破的。

“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不怀好意了!”孟泽兰突然激动道,“他喜欢我就跟我说啊!不声不响地把我拉进他的梦里,直接让我跟他做了老夫老妻,这狗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手掌拍桌,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响。

“你所说的选择妙妙是何意?”谢无柩站在萧衔蝉身旁冷声打断。

孟泽兰终于正了神色:“我觉得你能让小虫醒过来。”

她认真地看着萧衔蝉,眼里流露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深信任。

萧衔蝉表情一肃,不敢承担这份如山似海般沉甸甸的信任,犹豫道:“我?为什么?”

她才迈入金丹期,如何能与化神期的修士掰手腕。

孟泽兰道:“我看过你的话本,所谓文如其人,从你的话本里我可以看出你是个对人性有深刻思考、对事物有自己见解的人!”

她语气坚定,眼睛亮亮的,像是看见了冲破绝望的希望。

萧衔蝉:⊙▽⊙

“哈?”

“你的《冷情师尊》,表面是写师徒禁忌相恋,实则你将师尊塑造成权势与规则的意象,通过描写师徒二人的感情,探讨礼教与权势异化人性,让读者反思现今修仙界上层对底层的压迫,是不是?”

萧衔蝉:“是……是吗?”

这就是一篇宗门老祖的同人文而已啊。

“你的《双面鬼王》,表面是写婢女出身的王妃与鬼王展开你追我逃、插翅难飞的虐恋,实则你通过描写大量床笫之欢,告诉读者,剖开权力与财富的华袍,那个男主也不过是个庸人,你告诫读者,与其追求掌握权力的人,不如自己掌握权力,不要被浮华迷眼,对不对?”

萧衔蝉:“对……对吗?”

这只是一本强制爱黄文而已!

“还有你写的各种短篇小说,诸如《魔尊囚妻一胎108宝》、《妖皇公主狠倾城》无不是描述人性世情、令人深思的佳作!你还怀有正义之心,于青橘城为胭脂姑娘申冤,我笔写我心,一篇《大师兄为何那样》让天下人都看清了汨罗坞首徒的真面目,也让我佩服至极!”

孟泽兰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慷慨激昂的声音环绕在室内,铿锵有力,久久不散,她饱含深情看着萧衔蝉,紧紧握着萧衔蝉的手不肯松开。

“我的真身被囚在梵音阵,真魂又被小虫拉入梦中,为了看完你的著作,我跑遍丰溢所有人的梦,萧道友,我不会看错的,你就是那个可解此处危机之人!”

萧衔蝉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的鼻尖,一脸呆滞:“啊……我吗?”

这些真的只是狗血文而已啊!此时此刻,一首“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以立体环绕式音频在萧衔蝉耳畔响起。

金不禁的表情难以言喻,低声和谢无柩耳语:“孟娘子是不是……”

他轻点脑袋,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怀疑。

哪个正常人会对着三师妹那堆东西产生这么多想法,这位孟娘子一定有毛病。

谢无柩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莫非她真是个文学天才?”

金不禁骇了一跳,身体大幅度地抽搐了一下,如同一只被抽掉虾线的虾,腰腹带动胸膛带动脑袋,极富韵律地抽了几下,声音都在发颤,他难以置信道:“谢无柩你清醒一点!”

孟泽兰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吐出一口气:“再过三天,就是山神会,也是小虫的结香梦大成之日,若到那天还无法唤醒入梦者,那么他们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萧衔蝉猛地握紧拳头。

“为今之计,只有让他自己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梦境,才能让大家都

醒来。”

如何潜移默化地让玉蜉子接受这一切都是梦境,是个非常难以解决但不得不解决的难题。

孟泽兰建议由萧衔蝉书写他们二人的故事,令玉蜉子看到,借此唤醒他:“在山神庙会上搭戏台,演一出戏,我到时带他过去,令他看到我二人过往故事谱写的戏,他定会想起所有。”

但萧衔蝉很是犹豫,毕竟她亲眼见到过玉蜉子因心神大动,导致梦境差点坍塌,差点让所有人都丧命梦中的场景,倘若玉蜉子记忆恢复的时候心绪起伏跌宕,还是会令所有入梦之人死在此地。

一时间众人商议不出个法子,房间静了下来。

谢无柩突然道:“想稳住玉蜉子的心神倒也不难,莲送归的菩提摩诃咒、宝珠谷的冰魄明心丸、蜃楼的三魂牵丝术都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只这三样物事,他们几人无一人会,无一人有。

孟泽兰忽然道:“还有一个东西可以令人神安气宁——蜚花剑法”

迎着几人的目光,她道:“我还未修炼成型的时候,小虫有一日和一朋友辩法,小虫认为菩提摩诃咒的清心效果最好,那人认为他自创的剑法平心静气的效果最好,二人争执不下,便比试起来……我后来在小虫的梦里看到过半篇那个剑法,的确有奇效。”

“现在学来得及吗?”萧衔蝉蹙眉,“况且你也只有半篇……”

“我可以教你。”谢无柩蓦然插声,“蜚花剑法,我会一点。”

第57章

几人就此议定,三日后山神庙会,他们要在那时演一出戏,一出记载孟泽兰与玉蜉子过去的戏,在戏中融入蜚花剑法,唤醒玉蜉子记忆的同时,稳住他的心绪,避免梦境坍塌,酿成惨剧。

孟泽兰将他二人相处细节早就写在给萧衔蝉的话本里,交待几句,便匆匆离开,家去了。

“蜚花剑法?”萧衔蝉迟疑的声音响起,“谢无柩,你不是个杀猪的吗?为什么会剑法?”

谢无柩抬眸,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睛,她要发现了吗?这么长时间,便是再笨的人,恐怕都会有所怀疑。

“你是剑修?”

谢无柩握紧拳头,那些埋藏已久的过往,夹杂着尘土与血腥扑面而来,以为早就忘了的刀光剑影,忽然就晃了一下他的眼,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衔蝉目瞪口呆:“你是剑修!那你为什么会杀猪?”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说的话,闲来养些东西,以此为道,她还以为他是养猪的呢,是了,他体内凌厉的气息想必就是残存剑意,他说的应当是蕴养剑意,以此为道。

谢无柩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我……”

要告诉她们吗?告诉她,他不堪的过去,被人当作一个物件的过去。

他才吐出半个音节,就被人打断了。

金不禁啧了一声:“笨!”

萧衔蝉又看向二师兄。

金不禁斩钉截铁道:“肯定是因为太穷了,兼职呗!”他如数家珍般举例子,“咱们几年前不也因为太穷了,兼职给人哭灵挑粪跳大神嘛。”

“噢——”萧衔蝉恍然大悟地点头,是了,为了赚钱,他们什么没干过,想必谢无柩也是如此,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萦绕在谢无柩周遭的沉郁气息一顿,谢无柩:“等……”等等,我知道你恍然大悟,但你先别恍然大悟。

“难怪你想当花魁,想必也是因为太缺钱了!”萧衔蝉一下子就明白了。

谢无柩:“我没……”我没想当花魁,这不都是你起的幺蛾子吗?

“师尊说过,剑修是所有修士中最穷的那个。”金不禁摸着下巴感慨,“师尊诚不欺我。”

“他们有武器的修士都是这样。”萧衔蝉表示理解,“想想小师妹,为了锻造淬炼且停侯,填进去多少灵石,本命武器就是个吞金兽。”

“对了,大师兄和小师妹怎么还没来?”金不禁担忧道。

萧衔蝉的眉头拧紧:“是啊,我们再去找找吧。”

“可是,昨天咱们连半山腰都没爬上去,后来又失忆,今天却又如何去找他们?”金不禁道。

萧衔蝉道:“总等着也不是事儿啊……谢无柩,你怎么看?”

“对啊,谢无柩,你给个建议呗。”金不禁道。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二人看向他,异口同声。

谢无柩:……你们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三人待要二探后山,寻找大师兄和小师妹,才走到山脚下,便见踩着月光飞奔下山的熟悉人影。

秦含玉醒来后就带着小黑在虬结繁茂的结香树中寻找出路,然而重重花朵、叠叠花枝搭出了个迷障般的所在,四周全是打成结的结香花,里面挂满亮如太阳的“梦泡”,她在迷宫中被晃得看不清路,好在误打误撞,找到了尚在“梦泡”中的大师兄。

看见大师兄的梦,秦含玉体内的魔气霎时就不能自控,疯狂涌出,好在花沸雪当时即将苏醒,适时制止住马上暴走的小师妹。

二人一蛇在结香树顶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

此刻已是亥末,蓬莱岛五人终于相见,将所遇之事一一告知彼此,得知两日后就要上台演戏,花秦二人表示这不是又干回老本行了吗?

桃源村只有一座破旧的戏台子,搭在山脚下,戏台面水而建,近台的那片水域平静无波,芦苇不甚丰茂,如今那里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衔蝉一手翻着记载孟泽兰与玉蜉子过往的剧本,一手指点尚有灵力的大师兄和小师妹布置舞台。

一个个普通麻袋被画上图,生民笔落,水墨成景,破烂麻袋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幅幅巨大的舞台背景。

秦含玉以甩大刀的姿势画完最后一笔,揉揉肩膀:“师姐,你说在此地我们的法力会逐渐消失,如果演出那天我的法力消失了,这些麻袋就会现出原形……”

“没事,算算时间,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萧衔蝉确认布景,“对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麻袋?”

他们出岛时带的麻袋都装了土特产,好多土特产还没卖出去呢。

秦含玉道:“当初给金阿姨过生日时,金万两因为渡劫欠了一大笔钱,没钱给金阿姨买礼物,他就捡破烂卖,那时他捡了好多别人剩下的麻袋。”

她笔一挥,麻袋上的画景如同被吹散的墨,露出底色,只见上面写着硕大的一行广告语——“小马痔疮膏,让你腚无忧”。

“痔疮膏”三个字下面有一朵绽开的菊花,菊花中心画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生动形象地展示了该商品的外貌和效用。

萧衔蝉:“……等天亮我就去劝劝孟泽兰,让她说服玉蜉子,提前举办庙会。”

要是他们演出时露出这行字……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水墨复又聚在一起,呈现出颇具抽象风格的一坨东西。

花沸雪正努力背萧衔蝉布置给他的台词,抬头看见这坨,痛苦地闭上眼睛,金不禁直言不讳:“这出戏有喝醉呕吐这一出吗?就算有,也不要画一个呕吐物的特写啊!”

秦含玉:“……这是无言峰。”

熟悉的场景有助于恢复记忆,所以萧衔蝉特意让小师妹将孟泽兰提到的地点都画成背景图,但现在看来……

“没事,意思到了就行。”萧衔蝉道,舞台布景不好,她还有绝美bgm呢,“大师兄,留声石还能用吗?咱们当年在各大红白喜事上的奏乐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花沸雪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块蜂窝状的小石头,有些犹豫:“用倒是能用……”

就是这个留声石有点问题,没办法,老物件嘛,小毛病多。

“那就好!”萧衔蝉胡乱应了一声,看见一红一白两只昙花花灵提溜着各种变形后的道具往戏台上放,一个没拿稳,精致地蒲团落地变成了尿壶,她一个激灵,连忙催大师兄再施一次法。

刚确定好道具,金不禁就拿着剧本来了:“妙妙啊,我觉得我要扮演的玉蟾子戏

份太少了,无法发挥我的演技,不如把他塑造成玉蜉子的生身父亲!他原本想踏入佛道,但高堂因无后而苦苦哀求,于是他便与一女子成亲,生下玉蜉子后立刻抛妻弃子,踏入佛修之路,多年后,他在莲送归看到新来的佛子有故人之姿,却原来是故人之子……”

“滚。”

“好嘞……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谢无柩道:“你若想要多一点戏份,我可以把我的给你。”

他对他那一卷乱七八糟谈情说爱的剧本雷得外焦里嫩。

萧衔蝉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批评他们几句,陈旧的戏台“夸擦”一下,从天而降了一根椽梁。

萧衔蝉无暇顾及金谢二人琐碎的抱怨,赶忙一个一字马,将落下来的椽梁又踢上去,花沸雪拔了根指骨,当钉子把椽梁钉得更结实些。

萧衔蝉指挥大师兄再贡献几根骨头,整个戏台子就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一旦法力时效过了,这里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天光大亮,破旧的戏台焕然一新,萧衔蝉更忙了,又要去和孟泽兰沟通,又要改剧本,又要分派角色,这出戏事关重大,只能他们蓬莱岛自行出演,人数不够,花沸雪的两朵昙花花灵也被迫当场务兼职群演。

排练得很顺利,但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

“谢无柩,上!”

谢无柩被这出你爱我我爱你但我们就是不说出来的戏折磨得欲生欲死,正虚脱时,忽然听到萧衔蝉叫他。

“玉蜉子闭关前用剑劈碎孟泽兰送给他的手帕,二人因此真的开始冷战。”萧衔蝉有点小得意,“这是玉蜉子唯一一次用剑,正好融入蜚花剑法。该上场了,男主角。”

谢无柩的手慢慢攥紧,睫毛低垂,削骨割筋的痛楚又浮现出来,丝丝缕缕,勒紧他的血肉。

“愣着干嘛?”萧衔蝉跳下戏台,两条辫子晃悠悠,忽然想起什么,拍手惊呼,“完蛋!我忘了,没给你准备剑……”

“我拿不起剑了。”

二人同时开口。

什么?

萧衔蝉愣住了,什么叫拿不起剑了?

谢无柩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似乎用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而后,突兀地笑了一下——

“妙妙,我无法拿起剑。”他自嘲道,“神仙的剑、修士的剑、凡人的剑,无论什么剑,我都没办法拿起来了。”

他过往的经历太过惨烈,以至于曾经坚定选择的剑,现在的自己也无法再拿起来。

他微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枝梨花:“我用树枝给你演示一遍蜚花剑法,由你上台舞剑。”

梨花枝向前一挑,雪白的花在枝头颤颤巍巍。

“蜚者,同飞,蜚语之意也,亦有椿象小虫的意思,蜚语出自他人之口,无根无据却最是扰人。”

梨花枝挽出好几个剑花,纷乱无序,看得人眼花缭乱,莫名烦躁。

“在佛门中花华无二,《阿毗昙毗婆沙论》有以树说明十二因缘法之言,‘无明行是其根,识名色六入触受是其体,爱取有是其花,生老死是其果。”

梨花枝倏尔向下划,时而上挑,凌空一挥,刚柔并济,花开花落,烦躁的心绪随着簌簌落下的梨花消弭。

萧衔蝉观摩了一场梨花雨中的剑法。

“于纷扰中不动不摇,是为蜚花。”

谢无柩握着花枝的手垂下,因为演示剑法,削薄的颧骨上浮出淡淡的红晕,他微微喘着气,在萧衔蝉面前站定。

“你来舞剑,我已是不能了。”

“不对。”萧衔蝉轻声道,“你说的不对。”

“什么?”谢无柩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们先自行排练吧。”萧衔蝉道,“我去去就来。”

“时间紧迫,你要去哪儿?”谢无柩的眉心皱出一道痕。

真是,这个人怎么还是如此不靠谱!再看看她的同门,竟然真的听她的话,自顾自排练,一连串肉麻兮兮的话说出,谢无柩恨不得现在就聋掉。

真想不出,玉蜉子动了凡心后竟然是这副样子,作为曾经认识玉蜉子的人,谢无柩只觉得丢人,他最看不起这些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人。

与长生大道相比,情爱简直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个修为有成、地位超然的修士,竟然会被另一人控制,喜那人所喜,忧那人所忧,真是可笑。

谢无柩不想待在这里继续看,于是寻着萧衔蝉离去的方向找她。

山脚下有一片不大的竹林,谢无柩才踩上铺满竹叶的地,就看见萧衔蝉拿着菜刀正在削竹子。

莫非她想吃竹筒饭了?

第58章

萧衔蝉将手里的竹竿削来削去,终于削出了个尖尖,又用菜刀砍了砍,将竹竿削成一把剑。

谢无柩霎时变了脸色,语气硬邦邦的:“我不需要!”

萧衔蝉不作理会,掂着剑试了试,很顺手。她看了谢无柩一眼,突然,竹剑向前一挑,剑尖冲向谢无柩,剑气吹过竹林。

沙沙——

“你说于纷扰中不动不摇,我且问你,如何做到不动不摇?”

竹剑挽起数个连环剑花,地面的竹叶纷纷扬起,杂乱无章。

“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错!”

竹剑向上挑,罡气穿透陈腐妥协的假面,狂风呼啸。

“你既说蜚花之花字取自爱取有,我再问你,何为爱取有?”

谢无柩服帖的发被风吹起,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显得他身影伶仃。

“人有欲望本是自然,既贪爱,则生取着心,既生取着心,必造其因,既有因,必造其果。寻本心而行,纵得苦果,那又如何,我走过这条路了,我经历过了!”

竹林中的风渐息,蹁跹的竹叶在空中飞舞。

“你分明还想拿起剑!”

“自以为是。”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咬牙,眼睛赤红,狠狠瞪着面前之人,后牙咬紧,咯吱作响,好似在瞪不甘的自己。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回首九百年前,曾是风流帅。

他手握成拳,青筋贲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面前的少女坚定地看着他,素白的手握着剑,未动分毫。

只是一把竹剑而已,没有奇珍异宝装饰,并非陨铁天火铸造,如同凡人给小儿做的玩具,可谢无柩越看越移不开眼神,两只眼睛几乎粘在剑上,一时不知他是在看剑,还是在审视自己。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剑。

在触碰到剑的瞬间,谢无柩指尖的神经微微抽搐一下,一股电流在他身体内新生的经脉上迅速蔓延,这股莫名的感觉使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咚!咚!

似远方战鼓重响。

咚!咚!

似早春惊蛰雷鸣。

谢无柩仔细倾听良久,终于发现,那是他深埋六尺之下的不平心。

他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凌厉的剑风将四周翠绿的竹叶刮下,久违的快意萦绕在胸膛,长风穿过他的头发,衣袍猎猎,无形的枷锁倏尔消失不见。

“诶,这就对了嘛!”萧衔蝉满意地抱胸站在他身旁,“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看到剑就像看到老婆一样,觉得自己的剑术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表面却说什么拿不起剑,啧啧啧……拿不起哥,快请去排练吧。”

谢无柩试图压下翘起来的嘴角,嘴硬依旧:“你就不怕我真的断绝剑之一道,在你强迫之下,道心种魔,日后为非作歹,拉着九州一起死吗?”

“哟,你这是要黑化啊?”萧衔蝉笑着撞撞他的肩膀,眯起眼睛,猥琐兮兮道,“更刺激了。”

谢无柩终是没忍住,露出个不带任何含义的笑来。

对桃源村的人而言,山神庙会是个大日子,这天一大早,山脚下就聚集了一大堆村民。

人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山上霞云般的结香树拜了三拜。

萧衔蝉站在水岸边的戏台上啧啧称奇:“好家伙,跟邪教现场似的。”

谢无柩了然道:“人在梦境中的行事受到自己经历与习惯的影响,这些村民如此虔诚,并非因为他们信仰山神。”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信仰的神明,在梦境中就变成了对山神的信仰?”金不禁问道。

谢无柩点点头:“九州大陆无人不祀天帝。”

村民们之所以对山神如此虔诚,是因为他们把现

实中自己对天帝的信仰带到梦境中了。

“天帝帝倒底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九州如此崇敬祂呢?”秦含玉听几人说话,忍不住插嘴,在密州时,天帝仙寿节的热闹她是旁观过的。

谢无柩摇头:“我只知道天帝法力无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兴衰只在他一念之间。据说他为人公正,乃天道化身,他在俗世修行时与山海界的妖族育有一子,但是那孩子本性恶劣,于是他大义灭亲,亲手将其打入凡间,令其永不能再入天界。”

“天帝竟然有妻儿?”萧衔蝉惊讶极了,“不是说神仙不得有私情么?他的孩子被他大义灭亲了,那他的妻子呢?”

谢无柩道:“天后名为红罗莲,在山海界与天界开战时不知所踪,世人传言她自尽了,实则她因盗走轮回盘,被天兵天将追杀,最后死于乱兵之中。”

金不禁听得直摇头:“这么说天帝的老婆孩子都被他自个儿杀了?好家伙,这个天帝一定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秦含玉连连感叹:“以此可见,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萧衔蝉反驳道:“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难道修无情道的只对妻子有情?他们怎么不杀父母证道,怎么不杀师尊、杀同门证道?那天帝杀妻杀子指不定有什么内情呢。”

秦含玉刚要附和师姐的话,忽然“嘶”了一声,原是盘在她头顶的小黑不知怎的,忽然发力,扯到她的头皮,几根黑油油的发丝被扯了下来。

“好你个小黑,想让我和你一样秃头是不是!”秦含玉捏着小黑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小黑缠着她的小臂,尖尖的脑袋看向另一边,假装没听到秦含玉的话。

萧衔蝉弹了弹小黑的脑袋,笑道:“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也不知他的傻病好点没。”

花沸雪惋惜道:“小黑是好不了了,我检查过他的身体,灵根被齐根斩断,神魂不仅有走火入魔之相,甚至还缺少了一魂一魄。”

显而易见,如今小黑能稍微减退走火入魔已是极大的庆事。

也知小黑曾经历过什么,秦含玉慢慢摩挲小黑光华坚硬的鳞片。

五人一蛇坐在戏台子的边边,两腿垂下,晃来晃去,一边背台词一边聊天,顺带等候孟泽兰的信号。需得孟泽兰将玉蜉子诓到此,他们才好演戏。

金不禁拿着一卷剧本蹲到萧衔蝉身边,不放弃给自己加戏的机会:“妙妙,我还是觉得把玉蟾子塑造成玉蜉子从未谋面的父亲、身怀秘密、内心痛苦的形象比较好。”

“滚。”

“好嘞。”

直到傍晚,村民们祭祀完山神,三三两两撑着船来到戏台子前面的水域,催着开戏的人越来越多。

夕阳铺满整个桃源村,水杉树披光戴影,站得笔直,水面波光粼粼。

一朵淡黄的结香花乘风来到萧衔蝉面前,她眼睛一亮,打了个手势,金不禁见状,连忙举着一对铜镲敲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盖过大伙的催促声,金不禁清了清嗓子:“劳诸位乡邻久候,咱们今晚的戏,现在开场!”

戏台的幕布缓缓拉起,玉蜉子掌篙慢慢挤进人群,看戏的人多,故而此处的舟也多,一不留神,他的小舟就和另一艘碰撞在一起。

玉蜉子一看,那舟上的人是郁缠和一群短头发的男孩,不知为何,警惕从他的心底涌出,他几乎要转头拉着孟泽兰就跑——每次看到郁缠,他都有这种感觉,这次娘子就在他身边,这种警惕感爆涨数倍。

“小虫。”孟泽兰向前挪了一下,轻抚他的小臂。

那种莫名的恐惧淡了几分,玉蜉子露出个笑容,撑船往前行进几尺,与郁缠所在的小舟拉开距离。

重重人影隔挡住他和郁缠,四周人们的议论声、桨板破水声、嗑瓜子的窸窣声将他拉回凡间,玉蜉子的心仿佛被人间烟火熨烫一遍,心潮渐平,他与娘子并肩坐在舟上,静待开戏。

幕布拉开,悠扬的梵音在戏台上响起,古老的钟鸣徜徉在整个村庄,涤荡所有人的心灵,这戏与玉蜉子所有看过的戏都不同,不用锣鼓弦板,不用傅粉涂面,看起来很是清爽。

随着莫名熟悉的梵音,玉蜉子的心如雨中湖面,渐渐泛起涟漪,他好似看铺天盖地的荷花在记忆中生长,一枝青翠的花苞缓缓从心底萌芽……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忽然,一道由唢呐锣鼓伴奏的喜庆音乐石破天惊,打断了禅意,玉蜉子猛然清醒,心底的荷花在锣鼓喧天中静悄悄的死了。

萧衔蝉目瞪口呆,赶忙做手势示意大师兄快关掉留声石。

花沸雪看到三师妹的手势,奈何他站在戏台“出将”的那一侧,师妹则在“入相”那侧,无法与师妹直接对话,如今因师妹没有法力的缘故,也无法用他们的群聊,故而现在只能靠他们一起生活百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了。

花沸雪指了指自己。

萧衔蝉肯定地点了点头。

花沸雪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萧衔蝉更加肯定地点了点头。

花沸雪不解,但尊重。

于是他帅气地一个大跨步上台了。

萧衔蝉:?

由于人数限制,这出戏只有五个角色,一个是扮演玉蜉子的谢无柩,一个是扮演孟泽兰的秦含玉,一个是扮演济世大士的花沸雪,一个是扮演玉蟾子的金不禁。

至于萧衔蝉自己,由于她灵活的演技和敏捷的身形,她在这出戏里扮演各种路人甲乙丙丁。

第一个上场亮相的应该是女主角,也就是秦含玉,她现在正裹在纸做的树壳子里,背对观众,站得笔直cos结香树。

秦含玉的余光看到大师兄上场,她慢慢移动脖子,看了眼师姐,只见师姐正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眼色。

秦含玉眨眨眼,明白了,阻止大师兄上场!她悄悄往前挪了一下,偷偷扭头看了眼前方,脚下充当树根的木杆也往前了一点,她放心了,大师兄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观众们就看到戏台中央的那棵树突然睁开眼睛,突然开始动了,然后,一颗顶着树杈的脑袋贼眉鼠眼地扭来扭去,后又归于平静。

大家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花沸雪已经上台了,踩着好日子欢快的节奏,挂着苦日子逼出的笑容,慢慢靠近戏台中心,灵光一闪,他终于想出个救场的好办法——旁白!

先讲一下故事背景好了。

花沸雪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一边走一边道:“说一段神话,话说那么一——诶哟!”

秦含玉的树根绊倒了大师兄,花沸雪脸朝地一个大马趴,水灵灵地滑出了戏台。

萧衔蝉低头,看着脸刹到自己脚边的大师兄,心里浮现出一句广告词:X芙,纵享丝滑。

第59章

萧衔蝉揉着太阳穴绝望地闭上眼,她鼓起勇气,从幕布后面看台下观众的反应,只见坐在小舟上的村民好似一个个草原上的狐獴——大家都被丝滑的花沸雪和鬼鬼祟祟的结香树惊呆了。

现在需要一个惊艳的亮相让大家忘记这个插曲,萧衔蝉叹了口气,好在曾于各大喜事发挥重要作用的好日子终于停下来了,留声石重归正常工作,古老钟鸣带着浓重的禅意复又响起。

“谢无柩,上!”萧导指挥完男主角后,转头就和花沸雪开始探讨留声石的问题。

谢无柩上场前摸摸衣服里的木鱼道具,确定道具万无一失后才上台,然而,他坐到结香树下才拿出道具就僵住了。

“那个留声石怎么回事?”

“都用了五百年了,有点小毛病也正常。”

“该怎么修啊?能修好吗?”

“等它停下来就能修,不过一旦打开留声石,不把储存的所有音乐播完它是不会停的。”

“什么?!”

“本来有两个留声石的,因为咱们都不在家,好的那个我留给师尊解闷玩,这个有毛病的我带出来了。”

“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我记得红白喜事上常用的

歌都有,对了,之前给岛上几户人家出租过,里面还有商家的叫卖,鲛人的骂仗,小孩作业辅导课……”

萧衔蝉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被台下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

观众们个个目瞪口呆盯着台上,只见扮演玉蜉子的谢无柩一手持戒,一手敲木鱼,随着木鱼咚咚的节奏声,小黑慢慢从木鱼开口处爬出。

莲送归佛修瞬间爆改印度吹蛇人。

谢无柩的演技一直不好,此刻他面瘫道:“我乃莲送归佛子,法号玉蜉子,如今居住在无言峰上,只有一棵结香树相伴,这树亦在修行,也不知何日会修炼出人形。”

秦含玉饰演的孟泽兰还是树妖的模样,她身上缠了一层树皮,头上戴着黄纸剪成的结香花,随着木鱼声,她需要扯下外面一层树妖的打扮,表演修炼成人这个过程。

秦含玉于是开始脱外面的服装,她扯啊、扯啊、扯啊,扯到呲牙咧嘴、五官乱飞,脚跟踩地,双手用力,猛的一下,终于把上半身的那层过于牢固的服装扯飞了。

“啊!我终于修炼成人了,瞧瞧,我的人形多么轻巧呀!”

秦含玉试图踮起脚转个圈,然而她的双腿还在牢固的树皮服装里,她微笑了一下,开始像一只僵硬的蛆向前沽涌。

“瞧瞧,我是多么灵活呀!”

啪踏一声,秦含玉头顶纸杆做的花枝全都掉了,偏偏正中心固定花枝的底座还留着,宛如一个中老年男人迎风招展的地中海发型。

秦含玉保持微笑,咦?谢无柩这家伙怎么不接台词呢?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谢无柩被她甩出来的树皮击中,倒在舞台上人事不省。

伏玉认真盯着舞台,恍惚间,他好像感受到了一阵孤独的风扑面而来,他的背后有树随风摇曳,树影覆住他的身体,浅黄的花瓣从他的头顶坠落入怀,每一片花瓣都肆意飘舞,那是一万次春天的喧闹。

这出戏分三幕,第一幕是无言峰孟玉二人初相识,第二幕是入红尘孟玉二人始动心,第三幕是莲送归众和尚棒打鸳鸯,结果现在才第一幕就已经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萧衔蝉无力地靠在大师兄的肩膀上:“大师兄,本宫的头好痛。”

花沸雪连忙唤出两只花灵,一红一白两只花灵飞上台,一左一右把谢无柩往幕布后拉,但是两只小花灵力气小,只能拉住谢无柩肩膀上的一点点布料,谢无柩移动了两米,布料就不堪重负,裂开了。

白花花的一片就这样露出来了。

“哇哦——”

台下的观众发出欢呼声。

两只小花灵也因为惯性,直接被弹到了背景幕布上,撞开了上面绘着的背景图,只见小马痔疮膏的广告语大白天下。

萧衔蝉一个箭步飞上台,双手在胸前交握,露出八颗牙齿微笑,用播音腔道:“总而言之,无言峰上的结香树化形了,接下来,她会与莲送归的佛子发展出什么样的爱恨情仇呢?不要走开,广告之后,马上回来。”

孟泽兰悄悄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只见他笑得欢畅,正和所有观众一起鼓掌,边鼓掌边笑道:“这出谐戏演得好!”

孟泽兰:……这是正经爱情戏啊!

天菩萨,听到自己原本的大名都没反应,小虫究竟能不能想起记忆啊?这事交给萧道友他们,她真的能放心吗?

谢无柩脑壳鼓起一个大包,萧衔蝉一边抢救他,一边让金不禁先上场——不能把小师妹一个人留在台上啊。

金不禁一身和尚的打扮,板起脸走上台,一边走一边念台词:“无言峰上竟然有一个妖修!呔,妖精吃俺和尚一棒!”

秦含玉对有人陪她一起在台上感激涕零,连忙接戏,她法力不济,被打得连连后退,然后一个屁股墩摔下去,“夸擦”一声,舞台被她坐出了一个坑。

秦含玉:……“我自诞生来,一直住在无言峰,从未害过人,你为何要伤我。”

金不禁挑了挑眉毛,对着众人微笑,把剧本里的台词全都抛下,开始临场发挥——

“为了保护我的孩子!玉蜉子,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秦含玉:?

萧衔蝉:?

刚醒过来的谢无柩:?

金不禁沉浸在自己“高超”的演技与高能的剧情中:“那年他娘早产生下他后,我就出家了,现在想想,我玉蟾子此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

秦含玉:不知该怎么接戏所以表情痴呆.jpg

台下的观众们起哄:“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的儿子呢?”

毕竟只在出生当天见过一面。

金不禁戏瘾大发,他一只眼演悲伤,一只眼演愧疚,鼻子演后悔,嘴巴演颤抖,充分向观众表现他扇形图演技,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留声石的背景音乐画风突变——

“隔壁春风吹海浪,娘子给我戴绿帽,这个世界太疯狂,我儿子亲爹是老王……”

——几年前蓬莱岛上一个男鲛人发现儿子鱼尾颜色不随他,进而发现儿子亲爹疑似是他人后,专门要来留声石录下声音宣告天下,誓要与妻子和小三闹到底。

那时金父还对金不禁说幸好他是海马一族,可以亲自孕育子嗣。

金不禁想起这茬,再看看如今台上的剧情,真想扶额苦笑:这留声石也真是的。

台下观众发出一片倒吸气声。

同在台下的郁缠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脑袋上痒痒的。

金不禁坚强地演下去:“不论如何,你是妖修,天性狡诈阴毒,我绝不能留你。”

“住手!”终于醒过来的谢无柩上场,他张嘴念词:……

等等,台词都是什么来着?算了,谢无柩打算一掌过去,直接把金不禁打进幕布,结束这一场。

金不禁正演得高兴,岂容他打断,他大手一挥,开始抢戏:“玉蜉子,你说什么?你说众生平等,皆天性向善?”

谢无柩:?我没说话啊!不过这句话好耳熟,这不是他的台词吗?

金不禁:“你还说要带这个妖修去九州历练?”

谢无柩终于想起来了一句台词:“没错,师兄,佛修讲出世,可若不曾入世,如何出世?师兄你看——”

他手指幕布。

“世界这么美,我想去看看!”

金不禁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幕布,上面抽象的风景画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开的黄菊花,以及菊花中心的一坨黑撅撅和下面的痔疮膏广告。

他微笑点头:“是很美。”

金不禁笑得灿烂如菊花。

谢无柩面瘫.ing

而台上的另一个主角秦含玉,还在坑里挣扎。

第一幕终于结束了,萧衔蝉觉得备受折磨,不过好在孟泽兰说无言峰的相伴并无重要记忆,他们二人感情的转折点在凡间。

那时他们二人遇到一个大鬼,那鬼造了一个法器将他二人囚在其中,那法器催生他们内心最隐秘的执念,让他们苦苦追求执念数百年,但现实中只过了三天,从那大鬼的法器里出来,伏玉待她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花沸雪在幕后转动轴承,幕布替换了痔疮膏广告,一座阴森的大殿浮现在幕布上。

谢无柩和秦含玉之间隔了好几尺,萧衔蝉对着花灵比了个稍等的动作,她在这出戏中扮演大鬼,打算上台先把小师妹拉出坑,再让花灵打开机关,把充当法器的犯栏降下来。

萧衔蝉穿着特制戏服上场,这件戏服在肩膀处垫了两个猪水泡,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更魁梧一些。

她大摇大摆地走上台,站到小师妹的前方:“哈哈哈,两个生人,本大王正想着吸生人的阳气,老天就把你们二人送到我手里。”

说着,她一掌伸出,秦含玉立刻会意握住,二人一边拉扯一边对话。

“你这恶鬼,看招!”秦含玉说台词,然后把萧衔蝉的手握紧了。

萧衔蝉使劲拽她:“桀桀桀,就凭你也想打我,本大王定要把你们都关进本大王的法宝里!”

终于一个用力,秦含玉被拉出来,惯性连累萧衔蝉被她扑倒,右肩的猪水泡一下子就破了,魁梧结实的

“肩肌”没了。

二人面面相觑之际,一只四方竹栅从天而降,关住了谢无柩。

萧衔蝉桀桀桀笑声一下子没了,她看向两只花灵,两只土豆大小的家伙心虚不敢对视。

她拿出毕生的演技继续:“你们二人都被本大王关进法宝里,再也出不来了,等着化成一缕幽魂吧。”

秦含玉只好假装自己也在竹栅里,抓住面前无形的栏杆,嘶吼:“老娘定会拆了这破玩意!”

真正被关进去的谢无柩:……

萧衔蝉继续桀桀桀:“本大王的法宝坚固非常,就是九天雷轰也不可能……”

轰的一下,谢无柩侧边的竹栅倒了,正正好好压在萧衔蝉的脑袋上,谢无柩默默竖起竹栅,抓着栏杆的手都不敢松,然后他另一侧的竹栅也倒了。

台下一片轰笑。

萧衔蝉默默绕过去将其推起来,谢无柩左右开弓,一手抓着一扇竹栅,将自己囚禁得很好。

紧接着,他面前和后面的竹栅都倒了。

萧衔蝉扶起这边那边倒,扶起那边这边倒,等她终于搞定两扇东倒西歪的竹栅,她发现自己把自己关进去了。

此时她张开双臂抓紧栏杆,和谢无柩呈现出个十字。

秦含玉站在犯栏外:“你这恶鬼,以为将我二人囚禁在法宝里,我们便毫无办法吗?待我们出去,定要灭你三魂七魄。”

萧衔蝉站在竹栅里:“好叫你知道,我这法宝最擅挖出人心幽微隐秘之事,令人走火入魔,如今我在外你在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我斗。”

台下的观众们笑得都快岔气了。

孟泽兰记得她当时被法宝催生出诞生之初的记忆,那时她还只是一粒结香树种,从一棵大树上掉落,那棵大树生长在山海界,那是所有妖修的家乡,那本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全是一片血红。

这段记忆催生出她的杀心。

从那个法宝出来后,小虫好像突然开始有意识地避嫌,也不知那时他被催生出了什么记忆。

孟泽兰看向伏玉,却见他依然毫无所觉的模样,她失望极了。

难道真的无法让小虫清醒过来吗?

第60章

两只花灵拉着黑色破布条绕场三圈半,模仿邪恶不详的灵力,在秦含玉和孟泽兰的表演下,她们一齐被打飞,萧衔蝉表演不敌,抱头鼠窜。

孟泽兰又看了眼伏玉,见他笑容开朗,她失望地转过头去。

伏玉看着台上的戏子打败了反派,但男女主却不像其他戏中的男女那样亲密,反而更生疏了,表演继续行走江湖的内容时,二人没有一句对话。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经文,那是受十戒文。

他看见一个和尚身穿麻衣,清癯的手握着一支笔写下受戒忏悔文——此诸罪障,若多若少,若轻若重,今日今时,愿皆消灭。

写下那经文的纸张脆薄,背面似乎也有字,伏玉想看看经文背面写了什么,他这么想,经文无风自动,翻转过来,月光凌凌,照亮一张纸——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和尚双眼紧闭,口中不住念佛经,但经文背后的那首情诗却是他所写。耳畔传来敲门声,一个女人站在门外,想要进来。

哒哒,门被敲得天摇地动。

哒哒,心门亦被敲得地动天摇。

和尚不作理会,愈加虔诚地诵经:“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悠悠佛经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和尚坐在蒲团上,敲门声、诵经声、女人的呼唤声,一时间闹的伏玉太阳穴生疼,他欲再细看,只看到意马莫纵四个字。

“哈哈哈——”

观众们突如其来的爆笑声打破了伏玉脑海中的画面,他抬头看向台上,正扮演和尚的男角正在舞剑,衣袂蹁跹,仙风道骨,然而女角要给他擦汗时,从怀里取出一张葱油大煎饼,男角看看煎饼,眼中透露出疑惑,惹得大伙哄笑。

伏玉微微侧头看娘子,她也笑得前仰后合,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长舒一口气,心绪平复下来。

不知从哪里涌出一道波浪,荡得戏台下的小舟如荷叶起起伏伏,众人的笑声中夹杂着惊呼,更加热闹了。

萧衔蝉下场时差点摔倒,她没放在心上,赶快换衣服赶场,第三场是济世大士和玉蟾子棒打鸳鸯,她在这一场中演小和尚。

背景幕布换成庄严的大殿,殿上一尊佛像宝相庄严。

谢无柩跪在夜壶上努力保持平衡,花沸雪上场了。

“玉蜉子,你的命格一夕之间大变,原本是十世佛子,此世飞升之命,却为何忽然之间前路无踪、此身陷入幻海情天?”

谢无柩悄悄伸手看台词:“弟子不知。”

“你抬头看佛。”

谢无柩抬头,只见幕布上的佛像忽然勾起一个嘲讽笑容来。

萧衔蝉:歪嘴龙王?靠!这佛像怎么突然笑得像耐克。

秦含玉在幕布后亦奇怪,她的法力还没一退到底,只要没有外力,维持幕布画像是轻而易举的,为何这佛像却……

谢无柩看着佛像,心中莫名想打人。

花沸雪道:“为师赠你一本清规,你跪在这里诵读百遍。”

说着,他递出手里的东西,就在这时,戏台猛地颤了一下,哗啦啦掉了好多木梁,站在下面的几人跟打地鼠里的地鼠一样,梆梆梆被兜头打了好几下。

原本钉住房梁的骨头亦随之而落,在落到半空时忽然转了轨迹,聚集在一起,变成一截白森森的前臂手骨,回到花沸雪的手上。

于是一本清规变成一截骨头。

谢无柩盯了骨头一会,无语地接过,在一片废墟中假装翻看。

萧衔蝉心中莫名不安,戏台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动静,蜚花剑法不是已经舞过了吗?

她看向台下,寻找孟泽兰的身影,她还坐在小舟上,萧衔蝉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了一点,蓦地,一道凌厉的视线瞬间攫住她。

萧衔蝉愣在原地,是伏玉……

伏玉又看见那座大殿了。

诸佛在上,师尊、师兄肃立在前,莲送归的戒律清规他早就烂熟于心,玉蜉子垂眸,一字一句地背着,但命运之中的红鸾星依然亮得发烫。

玉蟾子怒气上头:“师弟,你到底是因谁而破戒?是不是因为那个树妖?”

大有只要听到肯定答案,就去结果了“元凶”的气势。

“我尚未破戒。”玉蜉子低眉敛目。

他说的是实话,在未安顿好一切之前,他不敢轻浮地将心意宣之于口。

玉蟾子又急又怒:“你背了这许久清规,回心转意否?”

玉蜉子终于抬起头:“我想还俗。”

玉蟾子被气个倒仰,摔袖离去。

济世大士上前,他手掌翻转,变出一碗清水来:“痴儿,你修行十世,殊为不易,如今却要因红尘孽债功亏一篑,岂不可惜?为师劝你,饮下忘情水,谢尘缘,反莲台,早悟兰因。”

玉蜉子声音轻如微风,却异常坚定,他直视师尊道:“弟子不饮,弟子要入红尘、进浮世,咽下絮果。”

济世大士连连摇头:“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痴儿,一夕之间改弦更张,十世苦修付之一炬,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玉蜉子直视师父苍老的眼睛,不避不让:“师父,弟子察觉佛心有异时,心中惶恐,长跪在佛祖面前默经,然弟

子每念一句经,便想一回她,每写一篇经,便写一笔情。

弟子默了一百二十三篇经,写了一百二十三笔情。

弟子亦曾扶乩问佛:诸佛在上,弟子叩问己心,佛曰,非是风动,非是幡动,弟子便知,是我心动。自那之后,弟子决心还俗,此心如石,不可转也。”

济世大士连叹“痴也、痴也”,摇着头出去了。

莲送归并非不能还俗,早年间也有年轻佛修吃不了清修的苦,半途而废,还俗归家或另择他道,济世大士从未拦过。

但玉蜉子不一样,他不是普通佛修,他是十世佛子,是莲送归这一代修为最高的弟子,是名扬九州的佛修,如无差错,他会比济世大士更早飞升。

他是莲送归最好的活名片、最著名的象征,他的还俗会给莲送归带去一场大地动,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去。

玉蜉子曾因佛子这个名号得到过多少名利,如今便要因此付出更多。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以闭关为由,杜绝孟泽兰参与到他的计划里,在闭关的这段时日,他其实在九州各地遍寻灵矿灵脉、取天才地宝以供宗门。

莫说佛门清净,若真的清净,佛像金身又从何塑起?

那日,他回到莲送归后师父还想劝他,他却坚定地封掉供在莲送归的命灯,放下芥子袋,他赤条条来,当赤条条走,浮财名利一概不要,他只想带走他的树。

师父既骄傲又失望地看着他,骄傲在于玉蜉子出去为宗门遍寻奇珍异宝,不仅修为提高了,禅心也愈发坚固,失望在于,他还是要还俗。

“你历遍千难万险,禅心愈固,如今还坚持要还俗?抛却袈裟菩提、修为法力暂且不论,禅心呢?禅心你也不要了吗?”

玉蜉子释然笑道:“若我一心向善,不侍奉佛前禅心亦坚如磐石,若我心浊如泥,长跪在佛前也于修行无益。师尊您看,天下佛修何其多也,信众何其多也,每日焚香供花,殷勤侍奉,有的甚至长跪佛前诵经以示虔诚,可他们究竟是跪佛,还是跪自己的欲|望?”

济世大士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良久,他长叹一声,摆手示意他去罢。

玉蜉子脱下僧袍,放下念珠,怀揣着礼物,那是一支喜鹊登梅簪,是他特意带回用来道歉的礼物。

他向无言峰跑去,当时他走得急,都没和小花告别,这次回来,他一定要解释清楚始末。

无言峰依旧寂静无声,一点绿意都看不到,可玉蜉子知道,绕过山脚就能看见一棵挺立在山腰的结香树,那棵树开满浅黄色的花朵,将整个无言峰染上富有生机的清香。

他来到山阴之处,头顶的水面被鲤鱼的尾巴甩出股股泡沫。

山上的结香树一大半枝干被雷击中似的,变得焦黑,只余下不到三分之一苟延残喘,生机消散,颓势尽显,已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

一小片花瓣带着焦味落在玉蜉子的额上,他好似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遭了,完球子了!那和尚疯了!”

记忆深处的怒吼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叠,玉蜉子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

花沸雪和秦含玉两个尚有法力的联手撑起一片结界,叫此间所有人都躲进去,只是他们的法力也在快速消褪,这片结界逐渐不稳。

安详的假象一朝破碎,此间凡人惶急犹如惊鸟。

萧衔蝉突然想起什么,忙叫小师妹从她的芥子袋中取出梁砚之给她的画中界。

划开一条大口子的画中界勉强能用,海纳百川般,将所有生魂都吸进去,一时间画中的月光被熙熙攘攘、挤挤挨挨的人头填满,人们经历骤变,个个惶恐不安。

祥和的桃源村开始扭曲成诡异的弧线,如镜的水面击打岸边,响起狰狞可怖的声浪。

花沸雪的肉身幻影维持不住,全身变回骷髅架子,他喊道:“你们快躲去画中界!”

但师弟妹们没一个人听他的话,一向温柔的花沸雪难得生气:“听到没有,快进去。”

“不要!”

三人齐齐回答,倒是萧衔蝉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谢无柩,让他坠在人群的尾巴处,被画中界吸进去了。

花沸雪心中焦急,只暗骂自己素来溺爱弟妹,惯得他们连兄长的话都不听。

画轴一卷,回到萧衔蝉手中,本以为所有人应当都在其中,却见幽暗的半空一小片衣袂飘飘,众人抬头看去,郁缠被无形的法力扼住喉咙,已然晕死过去。

这样下去,郁缠必死无疑,萧衔蝉的心凉了半截,她紧盯玉蜉子的动静。

周遭一切都变得动荡,犹如一个滚来滚去的水球,只有玉蜉子和孟泽兰所在的小舟那一片安然无恙,而孟泽兰此时闭眼靠在玉蜉子的肩头,像是睡着了。

此间无声,但如果人身上有预警,那么此刻将会听到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玉蜉子眼神幽幽,萧衔蝉从中看到审视,化神期修士的凝视几乎化成实质,洪波涌起滔天巨浪,搅得他们站的一小片戏台摇摇欲坠。

悬在半空中的郁缠脸色苍白,命悬一线。

“那什么,你控制一下情绪,再这样下去,小心假发没了。”

萧衔蝉突然出声,打断了玉蜉子的攻击。

玉蜉子是个和尚,和尚是没有头发的,这里是他的梦境,一切变化随他心意,所以才长出发质很好的秀发来,可若他心绪不稳,变幻出的头发也会消失。

听到萧衔蝉如是说,他愣住片刻,脑袋上油黑飘逸、厚实浓密的头发丝似乎也僵住了。

萧衔蝉忙趁着这刹那喘息的空档道:“你老婆是我的粉丝,你要是现在敢伤我和我的同门,等你老婆醒了,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玉蜉子:……

四周动荡如海啸的潮水一下子褪去了,幽静的黑暗渐渐吞噬这片梦境,唯有玉蜉子和孟泽兰坐的小舟是亮的,像一点萤光。

萧衔蝉稍微松了一口气,一直苦苦抵挡梦境动荡的花秦二人也能休息一下,两拨人无言地对望彼此。

良久,玉蜉子率先开口:“你就是那个以俗喻理的文人?她很喜欢你。”

萧衔蝉嘿嘿笑了一下:“好说好说,那什么,你把他也放下来呗。”

她指了指斜上方,郁缠还是被扼住命运的脖子,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