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夺：“可能是你自己？”

董争很得意很骄傲：“不是，不过我投过稿，拿过稿费。”

沈夺：“……”

一阵冷风吹过，刚才在室内积攒的暖意一扫而空，董争打了个寒战才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冷风中聊了很久。

董争想起他上次做的决定。

如果再见面，那他就要问对方的名字了。

董争清了下嗓子，笑着说：“我叫董争，你叫什么？”

沈夺看着他如弯月的眼，眼眸倒映着路灯的光，亮晶晶的，眼底的卧蚕似乎放大了他的笑，看着像一个天真乖巧的表情包。

自从上次不知道‘BP’是什么意思之后，沈夺最近有意识留意网上俚语。

有句话叫做“美貌就是道理”，沈夺看到这句话时暗骂有病，但此时看着他的眼睛，瞬间认同这句毫无逻辑、没有道理还及其夸张的话。

沈夺身子稍稍往前倾，跟他对视，勾了勾嘴角说：“我叫沈十一。”

董争朝他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董争的措辞很正式，很官方，但也很真诚。

沈夺垂眸，看着他瘦削白皙的手，回握。

软而凉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上触感清晰，让人无法忽略。

*

董争心情低落的时候总会做噩梦。

本来设备的BUG调试成功，周末可以好好休息，却被拉去改造工作室，改了两天，他骂了肖正乔两天。

虽然和沈十一吃过饭之后心情放松不少，但因为害怕做噩梦，他回到家就一直拖着不愿睡觉，最后扛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没想到到一夜无梦，若不是被肖正乔的来电吵醒，他估计能睡到日上三竿。

肖正乔火急火燎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还没来公司？”

董争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十分，他离公司二十分钟车程：“九点才上班。”

董争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火辣辣地疼，不出意外，他又感冒了。

江树莓说他的身体是纸糊的，他很不想承认但这也是事实。

昨天和沈十一在冷风中聊了一会儿，又中招了。

肖正乔：“昨晚我给你发消息了，今天八点我们自己人先开个碰头会。”

董争：“开什么碰头会？”

肖正乔：“接待董事长的事。”

董争忍不住嘲讽：“怎么？接待都要彩排预演了？”

肖正乔没说话，董争连续打了四个喷嚏之后，肖正乔还没说话。

董争懒得搭理他，刚想挂掉电话，肖正乔开口了：“董争，再配合这一次吧，这次接待有多重要你应该知道才对。”

语气很无奈，又有点冷漠，更多的是怨恨。

董争：“我请假。”

董争翻了个白眼，直接挂了电话。

董争挣扎着起床，头有点晕，测了□□温有点低烧。

他洗漱完毕，去了公司，刚进工作室，周徐问：“师父，你化妆了？”

董争看了他一眼：“嗯，是。”

周徐：“怪不得眼睛亮亮的，脸蛋粉粉的，嘴唇红红的。”

董争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优秀小学生作文。”

周徐刚想凑过来问董争和沈夺具体是什么关系，肖正乔就黑这个脸来到工作室，气压极低，看到董争愣了下，气压更低了。

肖正乔：“上来开会。”

董争越来越看不顺眼肖正乔，但只要有第三人在场，董争向来给他面子，心里虽然很想呸他一口，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看着向来怼天怼地的董争在肖正乔面前忍气吞声跟个听话的小绵羊似的，周徐都忍不住怀疑，要么董争暗恋肖正乔，要么肖正乔有贼高明的pua手段，要么两者都有。

不然怎么可能呢？

周徐一定要找机会问明白。

董争跟着肖正乔上楼，会议室里公司的中高层都来了，一个个神情严肃。

肖正乔一进来，杨明开起身拉开椅子，侧身让肖正乔过去，肖正乔走过去时他还稍稍欠身，等肖正乔坐下来他才坐下来。

杨明开开过内部培训课程，说这叫职场礼仪，董争倒是看出了点封建社会皇帝上早朝的既视感。

剩下坐着的人眼神疯狂交流，一个个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已经暗潮汹涌。

只有董争觉得有意思，整个房间充斥着勾心斗角的味道。

这是董争不喜欢行政管理，想老老实实做研发的原因。

会议是杨明开主持。

杨明开：“董事长，各位董事，各位同事早上好，非常荣幸能主持这次会议。”

在场高层看着他，而在场中层摊开笔记本唰唰开始记录。

董争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这种会议了，宇思科技的高管会议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很疑惑，杨明开究竟有什么荣幸，而他们又在记录什么呢。

杨明开：“今天沈董事长的再次到访，对我们公司来说非常重要，我们肖董事长非常上心，为了公司，我们一定要齐心合力，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董争有点听不下去了，这会议怎么有点像缅北团伙开会，寻思着怎么诈骗大肥猪。

杨明开：“这次接待最辛苦的就是董首席的工作室，周末都没休息，工作室的布局改造效果非常好。”

董争冷淡地看着他，等着他怎么演先扬后抑的戏。

杨明开：“今天就就请董首席再辛苦一下，暂时先放下手中的工作，配合这次接待工作，沈董事长肯定还是要去工作室看一看的，我们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董首席您说是吗。”

董争当然听得出来杨明开话里带着刺，董争不说话，似乎这件事跟他无关。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向他，都在等他表态。

董争笑道：“工作室的布局改造我不敢邀功，从大的布局到荣誉奖杯复刻，都是杨部长亲力亲为，宣传部那么忙，我们工作室还让杨部长分心，杨部长最辛苦。”

杨明开阴阳怪气，可表情是和颜悦色的，看起来是发自肺腑的，如果是要面子拉不下脸的人，只能忍气吞声了。

但董争正好是个拉得下脸的人，他的阴阳怪气是明目张胆的，就差把“就你屁事多，就你手伸得最长”打在公屏上了。

杨明开仍然笑着，但眼神恨不得把董争给撕了。

眼看会议氛围就要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杨明开咳了声说：“我们正在研发新项目，需要更多的支持，上次沈董事长到访，对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很满意。”

杨明开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意有所指地看向董争。

董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打得眼泪鼻涕直流。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董争。

董争：“不好意思，是甲流，不是有人骂我。”

会议室里所有人：“……”

董争接着又打了个喷嚏，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大冬天的，会议室门窗紧闭，还挤着十来个人，看着暖风空调呼呼吹，只要董争呼吸，会议室里的人都格外心不在焉，瞄门口的，转笔的，看手表的，就没有听肖正乔说话的。

肖正乔拿出一张稿子，拍在了董争的面前。

肖正乔：“宣传部拟了工作室的介绍词，我看过了，很能体现工作室的特色，你看一下。”

董争垂眸看了眼宣传部起草关于他工作室的介绍，真心觉得肖正乔越来越傻缺了。

他一再忍让，肖正乔却在无限制地挑战他的底线，逼他翻脸。

张明开立刻接过话：“我也是尽力而为，能给董首席做参考就好。”

技术支持部门经理张邱理坐在会议室角落里，闻言发话：“董首席是最了解工作室的人。”

杨明开冷眼看向张邱理，想弄死他的眼神毫不掩饰。

张邱理没有搭理他，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董争也毫不掩饰要刀了杨明开的眼神，把那份文件倒扣在桌上，嘲讽道：“我的工作室我自己清楚，请董事长放心。”

肖正乔眼看这会也不能再开下去，又交代了些事之后就散了会，沉着脸看着董争一眼，就走出了会议室。

董争走出会议室，没带走那张纸，不知道这个会的意义在哪里。

原来网友吐槽自己的公司那些奇葩事都是真的，比如屁大点事也要开个会再三强调。

杨明开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抓起董争留下的那张纸揉成了一团，重重地扔进了垃圾桶。

董争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回到了工作室，周徐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便问：“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

董争：“没事，小感冒。”

周徐觉得董争太拼了，又觉得肖正乔不近人情，人都这样了还要来应付接待。

但话又说回来了，工作室没有董争是真的不行，加上他和沈董事长是表亲，他更不能不来了。

骨干真的好难当哦，但师父都这么卷了，还能保持头发浓密皮肤白皙，真的很难得。

周徐觉得在公司里，董争比肖正乔都要重要，虽然肖正乔很忌讳这句话，但好像这是事实。

董争端详自己画的那个大聪明的画像，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一个跪拜的小人，画完之后满意地端详自己的作品。

周徐好奇探头问：“师父，这个撅着腚的人是谁？”

董争：“什么撅着腚，那是跪着。”

周徐：“哦，那就是我等牛马。”

董争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说：“干活。”

周徐有一肚子的八卦想问，但董争一旦投入工作便不喜欢让别人打扰，周徐便不多言，也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师徒俩工作很专注，直到工作室的门被人推开，他俩的眼睛才从计算机屏幕上移开。

工作室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接待部最近新聘了一个专职搞摄影的人，据说年薪30万，是某个经理的亲戚。

小伙子举着新买的单反相机姿势十分专业地咔咔一顿拍。

董争一眼就看出这个相机，市场上售价将近60万。

董争啧了声，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科技公司的相机比专业的传媒公司还要贵。

他心里暗自吐槽肖正乔现在真的是财大气粗，打算把技术研发部边缘化，再把宣传部建成公司的核心部门，以后啥也不用干，靠吹牛骗大聪明赚钱。

董争正在胡思乱想，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开，肖正乔身子一侧，毕恭毕敬地欠身道：“沈董事长，请。”

姿态和刚才杨明开对他一般卑微，看来杨明开的职场礼仪课学得最好的是肖正乔。

董争抬眼看向这个大聪明，约莫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的土肥圆。

目光一对上，董争顿时傻眼了。

他很早就知道，老天在跟人类开玩笑的时候，根本不会顾及人类的感受。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些古语每一个字都是老祖宗智慧的结晶。

道理都懂，但仍过不好这一生啊。

董争嘴巴微张，呆坐在办公椅上，脑子里蹦出好些毫无逻辑的道理，连桌上那张他准备裱上荣誉墙的大聪明画像都忘了收起来，仰着头呆呆看着朝他勾了勾唇的大聪明。

他真有意思，原来沈十一也是他的艺名。

巧兔有三窟，沈十一估计有十一个艺名，他是gay还有儿子。

自己更有意思，当着他的面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这世界上没有只涨不跌的股价，但真的有只涨不跌的尴尬。

他们之间真的有更尴尬的事发生。

大队人马一进来，周徐很有眼力见，立刻唰地站了起来。

他跟站军姿似的站了半晌，可这么多人没一个人看他，都看向身边的董争。

周徐也悄咪咪地瞟了眼董争，纳闷师父怎么跟个狍子似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的一动不动了？

他感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红的，嘴嘴唇也红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跟刚哭过似的。

他看到表亲他怎么那么惊讶，昨天晚上不是刚组局吗，今天怎么就不认识了？

他们有钱人到底喜欢怎么玩？

一个似笑非笑，一个惊掉下巴，两人就这么若无旁人地对视，偌大的工作室安静得像太平间。

周徐怕自己的呼吸太大声，憋得有点难受。

宇思科技其他陪同人员恨不得把董争现场火化，再把骨灰当场扬了才解气。

尤其是肖正乔。

肖正乔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想着等人走了再找董争算账，向前一步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而此时沈夺却迈开了步子，朝董争走过去。

董争回过神，没回避他的眼神，心里暗骂对方大尾巴狼，故意套他那么多话，但表面挂上职业的乙方微笑，大大方方看着对方。

他正想问好，沈夺率先一步朝他伸出手，弯了弯嘴角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董首席。”

沈夺的措辞很正式，很官方，但也很真诚。

回应他昨晚的话。

但这个“也”字，说得董争想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