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是这样的,殿下……” “不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公主咄咄逼人。
“不是这样的,殿下……”
“不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公主咄咄逼人。
和冬说:“我想跟您汇报休姆默克宫的见闻,——我没有在那里见到国王,但是却见到了库帕,因为忧心所以请求侍从官安排我跟您见一面,但我来的时候您正在会客,所以一直在休息室等候,然后……”
“然后你就听到现在?”
公主因为王后伤心,言语中充满了攻击性:“你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可以走,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要留下来窥探我的隐私?”
“殿下,我……”
“你什么?”
普琳攻击式的质问几乎将和冬逼到墙角,一言一语如刀刃一般,威胁、诱导、怀疑,施加全部压力只为了逼迫蚌壳吐出那颗珍珠。
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公主释放出来,它伸出尾巴试探性的缠绕住和冬的脚踝,在没被人粗暴拒绝的一瞬间,便用可以和人匹敌的粗壮的躯体紧紧盘绕在她身上。
胸腔被挤压的窒息感,跟那日在热带雨林跳入河水时一般无二。
安静的宫室里只能听到和冬跟巨蟒争夺空间时粗重的呼吸声,这种压迫性几乎让她控制不住释放出卡洛夫,但精神体一旦打架只会让两人闹到无法收场,她深吸一口气:“殿下,我没有窥探你的隐私好嘲笑你的意思,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担心你。”
“我担心你在争执中落于下风,担心你心碎痛苦,甚至担心你们这场谈话被别人听见成为他们拿捏你的把柄。”
哨兵坦诚内心:“我希望殿下如天上明月,皎皎洁洁、清清静静,永远幸福快乐,不会耽于任何烦恼。”
普琳没有得到意料中的令人满意的答案,但和冬的这个回答却跟小刷子一样在她心头搔了一下,那种麻痒让她根本维持不住脸上愤怒的表情,她第一次在自己早就预设好的场景中感到失控。
下一瞬间斐就将硕大的脑袋压在和冬肩膀上,依恋般的蹭了蹭。
公主昔日洁白的脸颊已经红肿起来,不消细看便能知道挥掌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此时此刻,真切的站在公主身边,和冬才意识到公主此前所言非虚,王后对她何止是忽视、不慈爱,她完全把女儿当成置换权力时的筹码。
这一瞬间,和冬无比真切的意识到普琳是如何被人逼迫,又是如何勇敢的站起来反抗的。
和冬听见公主用明显转好的口气问:“你都听到了?听到我是一个白眼狼,一个置母亲兄长安危于不顾的恶人,我明明只需要做出一点退让便能换取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但我偏偏就是这么令人厌恶的固执、自私……”
“殿下!”和冬打断她这番自贬的话:“不管王后怎么说,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即使我并不认同您的某些行为,但我也欣赏并且尊重你为反抗命运所做出的努力,你没有错,你只是没让他们满意。”
“人们往往会在承受不住压力时做出错误的选择并将自己拉入深渊,然后一生都陷入懊悔却又没有从中爬上来的勇气。但你没有,你很聪明、很坚定,你在一开始就避免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如果我是你,我也不可能做的再好了。”
这种坦诚到近乎热烈的夸赞让普琳不自觉撇过脸,生怕和冬通过自己的表情发现端倪:“哨兵,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花言巧语?”
和冬站的笔直:“殿下,我一字一句皆出自真心,我从没打算欺骗你。”
我从没打算欺骗你。
这种宣誓忠诚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但这一次还是让普琳心头一颤,她咬着唇,强忍着想将人拉入怀抱的冲动,这种忠勇正直的人不就应该得到嘉奖吗?
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还是违心道:“就算你没骗我,我也知道你对我便跟施舍小猫小狗食物一样,和冬,你只是可怜我,你凭什么可怜我?”
公主不知怎么越说情绪越激动,和冬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把陷入牛角尖的人拉回来。
“像你这样只动动嘴皮子表忠心的人我的见多了,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只要一个能令王后闭嘴的哨兵!”
公主道:“你不会真跟那些自大的人一样,以为自己拒绝过跟我相亲就有立场可怜我了吧?”
“你太可笑了,和冬。”
公主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巨蟒犹如沉重的绳索在和冬身上滑动、收紧,几乎要把人勒成碎片。
和冬看着普琳红唇轻吐:“你不答应别人会答应,真要把我逼急了怎么不能结婚呢?我随时都能结婚,现在,收起你那没用的同情心滚吧,给我滚出卡特琳宫,听明白了吗?滚,只要你走,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听出公主决定仓促跟人结婚的意思,和冬下意识阻止道:“殿下!”
斐紧跟着从她身上滑落,用尾巴推挤着她走出宫室,和冬强硬的握着它的尾巴,对那作势露出毒牙的巨蟒说:“不行!”
她又对普琳说:“不可以,殿下,你不能将婚姻当成儿戏,就算借此成功逃离王后的辖制,要是再落入伴侣的圈套,你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而且你知道哨兵向导结合意味着什么吗?”
公主目露不解,明显严格规定女性穿衣规格、露肤程度的保守的王宫,没有朝向导做过这种科普。
这本应是塔教育系统再普通不过的内容,但面对一张白纸模样的普琳,和冬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结婚跟治疗是不同的。”
她这么简短的总结道:“暂时链接跟精神结合不可相提并论,等你跟哨兵结合后你就再难违背他的意愿,彻底成为哨兵的附庸,你都坚持这么久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放弃?”
普琳冷笑一声:“和冬,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我反抗的时候你说我不对,一而再的用拒绝来指责我,我现在选择结婚,你还是说我不对,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得到你这个上校的首肯?”
和冬即使再体谅公主因为王后情绪失控,还是为普琳话语中的嘲讽感到难受,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公主心中是这种形象。
也许是她面上受伤的表情太明显,普琳一时没有继续动作,和冬抓紧时间表白:“殿下,你明白的,我只是不赞同你发动政变的野心,我见到太多死人了,真的不希望在战争结束后还看到有人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死亡。”
“我知道你一直生活在王宫里,跟外人唯一的接触可能就是执行公务时的交谈、合影,能跟你见面的人都十分得体,所以你不太了解普通人过的什么日子,首都星边缘贫民窟里的人又是过的什么日子。”
“政变对你来说可能只是联合一些势力,变动几个人的职位,这样一来所有参与者都能皆大欢喜,但对卡特琳宫外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在和平时期很努力才能维持的生活,随时都会因为示威者投掷的炸弹消失。”
“我在从军时担任过医疗兵、参与过医疗谈判,又有一段卧底反恐经历,曾去著名的棚户区住了两年。”
和冬不想跟她形容那种极端的混乱和系统性的困苦,只说:“治疗舱的价格十分昂贵,器脏培养液又被他们成为‘蓝鲸’,只要小小一桶便能吞噬他们的生命。”
“我拒绝你不是为了指责你……”
“好了,够了,”公主听到这里不耐的打断她:“你又不会帮我,在这里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呢?他们痛苦我就不痛苦吗?我一个恨不得立马就去死的人,还在意我死后会死多少人吗?”
普琳伸出手推她的肩膀:“既然你不答应,我跟谁结婚关你什么事?滚,你滚啊!”
和冬生怕动手伤着公主,僵着手脚不敢反抗,任由自己被人和精神体推到踉跄,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拒绝’、‘需要一个哨兵’、‘你不答应’这些词汇,最后定格在公主脸颊上的红肿、眼中盈蕴的眼泪。
她心中一直牢牢筑立的堤坝,似乎在此时沉默而又剧烈地塌陷了一块。
在普琳以为自己失败,铁心要将人推入暗室时,那人却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温热,略带薄茧,禁锢着人根本抽不出来。
普琳一顿,正要发怒,却听到哨兵艰难道:“是否与您结婚对我来说是个重大的决定,我之前拒绝不是对你不满意,而是需要考虑很多东西,即使现在我也无法立即给你一个答案,但请相信我想要帮助你的决心。”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路边的猫猫狗狗,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停下来为它们提供食物,那一定是我已经做好收养、照顾它们一辈子的准备。”
和冬都快把心剖给她看了:“殿下,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发誓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那么对待你,但请你也不要再说这么令人伤心的话,看到你痛苦,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
第32章 和冬走后,侍从官打开宫门,看见公主手搭在扶手上低头沉思,伴随着
和冬走后,侍从官打开宫门,看见公主手搭在扶手上低头沉思,伴随着光线透入逐渐显露出她红肿的侧脸,侍从官一惊,立马喊人将冰块拿过来给公主消肿。
即使寝殿内狼烟地动,不断有人围过来嘘寒问暖,普琳也没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和冬,和冬。
这个名字跟它的主人在某天突兀的闯入她的梦境,她看着哨兵漫步荒芜之地、在战场上跟同伴英勇战斗,即使战争结束环境转变,从上校一度沦落为‘马夫’,对帝国的忠勇也始终如一。
只有这种人,只有这个人,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交付信任。
普琳想起和冬的为难、挣扎,最后又在自己表演下的妥协,明明一切都按照她预料的发展,但她却莫名有点不敢回忆这人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和冬的誓言太真诚,她无法说服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觊觎权力并可以随意对待的东西。
那些疯狂的赌徒知道染指权力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即使夺走他们的地位、生命,普琳都不曾有一丝犹豫,但和冬却是一个特例,她超脱一切自己制定的规则之外。
普琳的良知难得的在目的即将达成的夜晚露头,也许人的情感本就复杂又自私,她即使再安慰自己万无一失,心中有根弦还是莫名紧绷起来——如果有一天和冬知道真相了她又该怎么办?
侍从官们很多都陪伴普琳长大,知道公主曾经对争取母亲视线所做出的努力,把她此时的沉默当成是对王后所作所为的心冷,便安慰公主:“殿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王后早晚都会因为自己的对您的轻忽懊悔的。”
普琳扯了扯嘴唇,敷衍自己在听。
可侍从官却因为她的回应以为自己把准了脉,堂而皇之的拿二王子的丑态来宽慰她。
“雅各布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侍从官评价道:“除去王子的光环,他一无所有。”
“人生三大节点,读书、工作、结婚,最后一项还没来到所以不做评价,但前两个他没一样做的好。”
“先讲读书,他当年因为多次违背纪律被哨兵军事学院勒令退学,是王后出面给校长写信,这才让校长放他一马。”
“读书不行还可以用志不在此解释,但二王子工作后执行公务时也没什么长进,每次外出访问身边总要跟着一个人——民众揣测那是出身军队的S级保镖,随同出行是为了保护王子安全。但内部工作人员都知道那分明是防止他鬼混太晚,第二天起不了床,放记者们鸽子的牢头。”
“可就算是如此资质,只因为幸运托生成了哨兵,王后就一门心思的将自己的荣辱系在他身上,平日明里暗里的偏袒、站台还不够,这次更是亲自下场联系格林公爵笼络国内势力,在跟王储相较明显不敌的情况下还想用您的婚事为他铺路,这不是一场必败无疑的豪赌吗?”
不过权力实在迷惑人的心智,这群狂热的赌徒在人头落地之前是不会睁开自己的双眼的。
公主的反抗在王后眼里也是惹人厌烦吧?
侍从官本来想说凭借您的布置根本不必跟王后硬抗,只要敷衍过去,往后自然能够解决,为什么非要跟她闹得不可开交呢?
可想起公主让他们设套圈进来的传奇哨兵——有时候即使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侍从官也不得不承认公主的顽劣。
公主拥有一颗绝顶聪明的头脑,但仍旧没有摆脱因为环境而浸染上的贵族陋习。
也许她就是喜欢欣赏王后目的达不成时的烦躁呢?
侍从官最后只是宽慰道:“首都星很快就要变天了,您放心,只要王储知晓了他们的野心,……王后将再也不能成为您的阻碍。”
公主听到这里突然直起身,她眼神闪烁,仿佛被他这番话鼓动,重新积攒起了力量,侍从官听见她说:“让亨瑞过来,我有事要他去办。”
人正常走在街道上会观察红绿灯、看路边的风景,甚至还会在某个地方停驻观察跟自己擦身而过的陌生人。
但只要当天空下了雨,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保证自己不会被雨水袭击,如此反而专注赶路了。
侍从官听到公主低声说:“现在还不够,我还需要一场雨。”
—
惊爆!王储阿姆斯特朗被刺!
和冬即使沉浸在尽快对公主作出回应的紧迫感里,还是被这个如同病毒一般迅速蔓延整个帝国的消息震的直起身。
她站起身时带动身前的长桌挪动,因为惯性,杯碟碗盘发出一阵响亮的碰撞声。
但在餐桌就坐的众人跟她同样震惊,这种失态已经不能牵引大家心神,他们短暂的沉默失语过后便爆发出了惊人的交谈声。
餐厅从没有这么‘热闹’过,不论是厨师还是护卫队长,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
和冬看着他们嘴唇张合,但因为说的人实在太多,如同千万台呲呲啦啦的扩音器同时运作,繁杂无序到让哨兵的听力系统难以为继,她只待了一会儿便感到眩晕。
她调动精神力加固精神屏障,迅速赶到刚刚换值的艾伦和布鲁斯身边,站了一夜岗的护卫总是比睡了一夜的知道多一点。
和冬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午夜前后整个卡特琳宫就被突然赶来的治安队封锁了起来,许进不许出,甚至连睡梦中的公主都被惊动,寝殿的灯亮了一晚,亨瑞要求全员警戒,直到天蒙蒙亮,这才允许哨兵换班。
而星网上还没被毙的几个帖子也大致介绍时间线,王储遇刺的消息在凌晨三点由理查德报首次推送,但因为其在十分钟后立马删除博文,被业内人士判定为博取众人眼球的假消息,即使后来再次编辑发送,也没引起多少注意。
直到今日七点钟,哨兵公寓成员起床时间,和冬一边整理衣袖上的纽扣,一边跟他们一起下楼用餐,与此同时正准备上班的上班族突然发现自己被封锁在家里,一番追寻发酵之下舆论才被引爆。
厨师也适时向众人宣布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今天只有营养液。
“主食跟配菜还有,但我们在没接到命令之前不可动用,请大家谅解。”
——整个卡特琳宫都被封锁起来了,也不知道要封多久,首席侍从官正带着人加班加点清点库存,计算口粮,在危险未排除之前,粮食作为重要物资受到监管。
——整个首都星局域断网、大部分失联,他们没办法向内勤厅求救。
——今日首都星全区域限行。
“虽然治安队许进不许出,但除他们以外,我并没有在街道上见到其他人,哪怕是维持秩序的治安警察。”
首都星身为帝国心脏拥有一套相辅相成的防卫系统,治安警察在明,治安队在暗,治安警察属于**编制,是民官,日常负责首都星防卫工作。
而治安队诸位成员皆有军队背景,权力极大,轻易不会调动,类似于王室养的私兵,是军官。
军可管民,民不可管军。
根据治安条例,首都星一旦由治安队接管便会进入战时状态,但治安队接手首都星防卫系统一事近百年也发生过一例,今天简直可以被载入史册。
艾伦跟巴里特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巴里特犹豫道:“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妈妈?”
布鲁斯的目光也迫切的看向队长,在联系不上家人爱人时,所有人都陷入一种微妙的恐慌情绪里。
艾伦在众目睽睽之下顶住压力否决道:“不行,没有任何人可以出去,治安队有处决权,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硬闯。”
巴里特:“可是……”
艾伦说:“没有可是巴里特,”他拿起桌上刚刚放下的帽子扣在头上,“我去求见公主,如果可以见到亨瑞先生也会尽可能向他求证,请大家稍安勿躁。”
在走出餐厅前,艾伦回首对和冬说:“哨兵,也请你跟我一同去吧。”
艾伦叫上和冬是拿她开路——卡特琳宫很多侍从官都听过传奇护卫的故事,所以在没有准确禁令的情况下,有和冬带路,他们几乎没有遭受什么内部盘查。
比之艾伦下值后几步一问的场景好了不知多少。
不过这份殊荣到了内宫就不管用了。
和冬一直觉得公主像是住在一个大花园里,王室为拉近与民众的距离早就宣布所有建筑群在非使用时段都对众人开放,坊间传言连国王都曾跟大臣抱怨过游客的吵闹,卡特琳宫作为公主居所自然也不能例外。
外宫是大部分人可以活动的场所。
但内宫却是获准进入制,不看身份不看地位,只能刷脸。
目前和冬的面部通行证只能带她自己进去,艾伦被留在宫门前还不断叮嘱她尽快出来跟自己联络:“大家仍处于恐慌情绪中,我们必须通过公主的口令安抚他们。”
和冬带着这份沉重的责任走到公主寝殿外,那里守着两个侍从官,在她刚踩到走廊地毯时就沉默注视着她。
和冬说:“我要求见公主,我想见到她。”
第33章 宫殿大门缓缓打开,室内一片昏暗,走廊过道带来的短暂的光线让和冬看到空置的椅子,她一怔,正础
宫殿大门缓缓打开,室内一片昏暗,走廊过道带来的短暂的光线让和冬看到空置的椅子,她一怔,正打算扭头询问,侍从官却跟害怕人逃跑一般飞速关上了门。
关门时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宫殿回荡,和冬慢了一步也不好这时候退出去,只能出声询问道:“殿下?”
无人回应。
她等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这才沿着沙发隔出来的过道向宫室深处走去,期间灵敏的避开了摇摇欲坠的花瓶、放在推车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最后找到正趴在床下披着薄毯读书的公主。
公主身侧放着一盏手提灯,灯身用粗线条的蕾丝包裹起来,光芒大减,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刚好足够主人辨认书籍文字,她准备的如此周全,就像背着大人偷偷做坏事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孩。
和冬走近才发现普琳穿着随意,睡袍领口松松下坠直到露出胸口的阴影,哨兵超群的视力还能看见她裙摆下裸露出来的脚趾,这让和冬低下头,停在原地不敢继续靠近。
她企图用声音提醒公主殿内多了一个外来访客:“殿下,是我,和冬。”
“今天卡特琳宫、首都星都被封锁,护卫队人心惶惶,艾伦特意派我来询问情况。”
公主听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昏暗的灯光模糊映衬出她的轮廓,金发折射着那点微弱的光芒,随着主人的移动在空气中荡漾。
公主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忧愁没有惊慌,就像沙漠中的旅人遍寻不到绿洲,弹尽粮绝之后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问什么?你不都看到了吗?”
“整个首都星还能有谁希望王储去死呢?”
和冬脑海中闪过那天跟公主争执后怒而下令的王后。
王后,玛丽,上一任格林公爵的小女儿,与国王孕育两个孩子,其长子雅各布继承顺序正在王储之下。
就在她沉思的这一瞬,公主好像在地上趴累了,要扶着床榻站起身,和冬下意识伸手去扶,但普琳的领口实在太过宽松,就是伸手扶床榻的这个动作也能看见人圆润的肩头,和冬的手僵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公主自己站起身,去床头倒了一杯水。
普琳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让他们放心吧,卡特琳宫没什么好引人注目的,顶多新王篡位根基不稳,王后再舍出一个公主跟人联姻罢了。”
和冬听出她话语中的颓意,艰难开口道:“殿下……”
普琳喝了一口水,平日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吞咽声在这里竟然如此明显,公主唇上还带着水渍,凑近和冬笑道:“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他们怎么能有这个胆子,我本来以为我都够十恶不赦,但是总有人心更狠。”
“我棋差一招,只能认命了。”
“恭喜你,哨兵,又从我这里逃过一劫,”普琳就像上一次恭贺和冬自由一般说:“虽然我很不甘心,但看着喜欢的人能够摆脱我这种恶人,我也感到欣慰,并且由衷的祝愿你日后可以得到幸福。”
公主的眼睛闪烁着波光,嘴唇上的水渍也闪闪发亮,和冬略有些闪躲的扭过头:“殿下,请不要这么悲观,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看着他们摆弄你。”
普琳很放松,她大概在这个时间也没讲究仪态的心思,靠坐在身后的狭长的柜子上,脚趾轻轻蹭着地毯上的短绒毛。
和冬能从余光辨认出她是在无聊且漫无目的画圈,也许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动作的撩拨意味,但对哨兵来说,那种脚底刮过绒毛的摩擦声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和冬坚持了三分钟,最后实在忍不了,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讲:“殿下,不要这么做,你面前还有一个哨兵呢。”
谁知道普琳几乎同时说:“今晚你留下来吧。”
——今晚你留下来吧。
和冬怔然抬头,以为公主是不知道其中深意,正打算解释劝导——向导怎么能随便对哨兵发出邀请呢?她不知道自己多么诱人吗?
嘴唇像鲜红的苹果,只要轻轻咬一口便能尝到甜腻的汁水……
公主没有开玩笑,她避开和冬的目光,扭头看向一边的花瓶:“反正你也不想走嘛,倒不如发挥一下你的骑士精神,让我结婚的时候不要那么难受。”
“你那天不是也听到了?王后属意的人选我并不满意,那是摄政王家里的哨兵,常年流连在明星堆里,听说给自己母亲过生日也要人去温柔乡里揪,一想到要跟这种人结婚,而且我还保持着贞洁,真的气不过。”
“而且,”普琳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运气总是差了一点,以前是现在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你考虑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遭遇晴天霹雳……”
“殿下!”
和冬听到一半就皱起眉,心里眼里都不自觉攒起一股火,公主把自己结婚对象描绘的越详细,她胸中那股突如其来的怒气就越是压不住,终于出声打断时,拳头已经不自觉攥了起来。
普琳顺着声音望过来,就见哨兵勉强压下怒容:“不要这么说,你是帝国的公主,没有人能勉强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你当初跟我相亲的时候不是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现在这种权利被收走了呗,和冬,”普琳朝她走过来,两人间本就不算太远的距离无限缩短,直到最后和冬甚至能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这才意识到不妥要朝后面退一步拉开距离。
谁知道下一刻,靴上就是一重,和冬顿了一下,低头就见那只光裸的脚掌踩在自己鞋上,公主毫无踩到人的歉意,更是在人注视之下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这下两人贴的不能再近,近到公主无法保持平衡,伸出胳膊想要勾住她的脖颈,和冬这才跟被烫了一样瞬间反应过来,立马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殿下,”和冬声音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那样,毫无哨兵的威势,她的脸已经因为这种挑逗红透了,目光甚至透露出一种微不可察的恳求:“您不能这样。”
真可爱啊。
可欺负人的公主却没什么反悔的意思:“不能怎么样?”
和冬闭上眼,仿佛再也忍受不了她的调戏,喘了一下才说:“快点下来,你这样会摔倒的。”
几乎在这句话脱口的同一时刻,普琳就啊呀一声跟失去平衡一般往后面倒去,和冬下意识出手揽住她的腰,也就在环抱住人的下一秒,普琳笑眯眯的勾住她的脖颈:“抓到你了。”
和冬因为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整个人都僵硬了。
任由普琳在一旁说些令人羞耻的话:“反正你又没有未婚对象嘛,留在这里一晚又怎么了?女的又不会怀孕,我不会追着你让你负责的。”
“……不行,不可以这样。”
普琳的脸色冷了下来,放开人从她身上下来,“不行,不可以,每次都是这两句话,和冬,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挑逗我给我希望呢?”
“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玩弄我的感情,你很得意吗?”
和冬忍受着空旷怀抱中的失落,她虽然第一次看到公主变脸,但仍旧十分体谅此时这人承担的压力,好声好气解释道:“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担心你受伤,殿下,你不应该过这种痛苦的日子,如果你某天真步入婚姻,我也希望您是因为跟人坠入爱河。”
普琳听到哨兵说:“还有别的解决方式,今晚我会留在寝殿,您安心休息,等到明天侍从官推开大门,你就说是我诱哄了你,说我们已经完成精神结合。”
哨兵向导一旦完成精神结合,两人的精神世界便会产生一条通道,将他们紧密的连结在一起,此后两人视作一人。
根据战争时期留下的结合法令,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将两人分开。
普琳没想到一直正经严肃严守纪律的哨兵,竟然真跟着她的思路想出这么一个、一个让自己安全无虞的同时又不用承担一丝责任的办法。
和冬低声说:“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二王子即使造反也需要安抚军部,荷尔博将军是我的老师,和家也不会让自己的家族成员面临指控,我的军衔虽然不太高,但也够用,他们会出面保下我的,您不用担心。”
普琳紧紧盯着她,目的达成的喜悦已经不能再跟哨兵这番设身处地的表白相较,她想伸出手抚摸和冬的侧脸,但又怕人察觉出什么端倪,在哨兵看过来前低下头。
和冬说:“这样你就不用为难自己跟别人结婚了,虽然需要跟我结婚,但是……”
普琳大步上前,将自己刚才推出去的人又扯着衣领拉回来,和冬刚露出点惊讶的意思,她就吻了上去。
哨兵不敢抓她,生怕将娇贵的公主弄伤,但她也不敢说话,侧过去要拒绝亲热的脸又被人转过来,和冬忍受不了想要张口,普琳又含着她下唇说:“闭嘴,要不然我就咬你舌头了。”
第34章 首都星的这场混乱足足持续了一周,而为保护公主坚持留宿跟她演戏的和冬,也不可能在事件发展之场
首都星的这场混乱足足持续了一周,而为保护公主坚持留宿跟她演戏的和冬,也不可能在事件发展之初便预料到结局,所以实打实的在公主寝殿住了好几天。
侍从官们大概猜到这是和冬保护公主的方式,并没有指责她的轻浮,反而贴心准备了厚厚的足以隔绝夜晚阴寒的被褥。
和冬每天守在公主身边,因为用餐礼仪、因为言行举止等等一切不符合被王室框起来的规矩,被亨瑞阴阳怪气的刺了好一阵,但好在公主并不介意她的粗鲁,甚至在亨瑞指责人礼仪不到位的时候偷偷弯唇微笑。
这也让哨兵在亨瑞的指责声中捡拾起一点信心,不知为什么和冬总是有一种直觉,越是靠近公主越是强烈——虽然公主不说,但她似乎很是讨厌这种束手束脚的日子。
和冬疼惜她遭遇的这一切,并且可以预料等到她们的说辞奉到王后案前,两人将迎来的暴风雨。
于是在风暴来临前夕,哨兵尽可能地满足公主的愿望。
公主看中央花园的花心烦:“太香了,还招虫子。”
和冬就趁着深夜在园丁睡大觉的时候,将花园铲平,铲出来的花都规整的摆放在城堡一角,因为担心花香泄露出来,还特意在上面蒙上一层薄膜。
园丁第二天见到光秃秃的土壤,再三擦眼睛后叉腰骂道:“这是哪个龟孙干的好事?现在外面都封着,你让我怎么补?现种吗?公主要是瞧不见花心情不好,杀了你都不够赔的!”
没瞧见花心情大好的普琳正在一旁对和冬说:“我本来想种露薇花的,但是王后喜欢玫瑰,所以这里就种满了……他们从不问我的意见。”
和冬本来还因为园丁的叫骂不好意思,但普琳扶着围栏讲自己小时候,她的心神就被牵引过去,再也升不起对园丁的歉意。
“王室成员在十六岁初次分化前会进行两次基因检测,刚出生一次,十岁一次,而我在这两次检测中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向导倾向,所以从一开始就和雅各布接受不同的教育。”
“他可以跟着自己的玩伴骑马、踢球、拿着猎枪去狩猎,而我只能待在花房、客厅甚至是寝殿接受家庭教师制定的课程,我的父母都有自己的生活,对我的教育并没有多少耐心,他们常常会因为家庭教师一句‘公主今天不太听话’、‘公主家政课做的很糟糕’而遵从教师的建议惩罚我。”
“有一次在廊下罚站的时候,正好首都星迎来初雪,雪花像绵密的绒毛轻飘飘落到栏杆上、走廊上,我伸出手掌去接,即使冻了很久才被人想起来,但至今仍旧能够回忆起那时候的开心。”
“我上课走神的时候常常都在想,下辈子要做一片雪花,要做一只鸟,哪怕是成为一棵不能挪动的大树、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也总觉得会比在王宫的日子好过。”
和冬皱起眉,普琳见她这副样子笑道:“是不是感觉不可思议?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可能被家庭教师欺负成这个样子?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以前王后最常用的惩戒手段就是关我禁闭,但现在需要执行公务,比那时候好的多,如果第二天甚至接下来一整周都有行程,拖到她消气,这种惩罚就如同泡沫一样消失无踪,不会再被人提及,第一次这样躲过去的时候我还感觉好幸运。”
和冬出声安慰道:“殿下……”
普琳说:“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安慰我,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些故事告诉你,告诉你我的痛苦,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做梦去推翻压在我身上的枷锁,我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忍耐、顺从没有起到一丝作用,所以才打算直接把桌子掀翻。”
“如果王储没有被刺,我很可能已经联系人开始动作了,跟国王、王储甚至是雅各布比起来,我并没有多少胜算,这么做很可能就是死,轻一点被幽闭、囚禁亦或者送给某个公爵、伯爵当一辈子也不会露面的新娘。”
“但就是料到这个结局,我也不后悔,和冬,”公主说:“我不想在泥潭还没挤压到我胸腔的时候就放弃,说‘就这样吧,反正挣扎只会更快的死去,还不如躺平,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呢?’,我不想这样,即使他们不爱我、不看重我,我也要为我自己负责。”
“殿下,你没有错……”和冬为自己之前对她升起的警惕防备后悔,当人只是一个符号的时候,她可以轻易将其划入敌对者的阵营,但普琳在她这里已经是一个皮肉皆丰、有思想有喜恶也会感到痛苦的人,她实在没办法再站在公理的角度去苛责这个人。
她又强调一遍:“你没有错,你做的很正确,任何情况下优先保证自己都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力,我们打仗的时候甚至还允许士兵拔掉濒死之人的供氧瓶呢,你没有伤害到别人,你完全可以这么做。”
普琳看着她,看到她眼睛里的真诚,这才重新将视线放到光秃秃的花园几不可闻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有。”
幼年一直肆意扭曲事实惩罚她的老师,早就被人赶到穷乡僻壤发挥余热。
看重王储的父亲爱德华,被自己亲手培养的儿子困在某处静养,至今生死不明。
而她的母亲王后也在王储频频动作之下犹如被逼疯的野兽,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发动了政变,——哪怕王位之下是万丈阴影,但那女人只看得见王冠上的珠宝,别人的规劝又有什么用呢?
我要你登顶,我要你踏空,我要你在万事无可回头之时才明白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别人铺路。
普琳说:“那就好,我不关心他们,我只担心你误会我,”她到了今天已经再难分辨自己话语中的真心假意,又或者两者都有,只不过她放任那些不受控制的东西持续扩大它的份量。
和冬听到公主说:“我无法容忍你对我产生敌意,哪怕你是为了守护帝国、守护你心中的正义,但我只要看到你防备的眼神便会感到伤心。”
“你没有这样想真的再好不过了。”
殿下。
当夜晚来临,和冬躺在铺着厚实被褥的地板上,不受控制的将脸扭转过去,去看公主。
公主睡姿很好,除了露在被子外面的金发,离得这么远,和冬只能凭借被子的起伏分辨她的位置。
她想起普琳今日的剖白,对这人日益增长的爱慕已经完全把她早前设下的重重障碍击碎。
——我需要人陪伴在我身边。
——我喜欢你。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为什么不答应她?
和冬看着床脚垂落的被角,刚想伸手将其搭上去,下一秒床铺上的那个人好像睡不安稳一般开始转身,她立马将手压在腹部,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做出熟睡的模样。
稍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让人庆幸自己刚才做出的决定,哨兵凭借着敏锐的一直用于战斗的五感模拟出公主的行动轨迹,她好像撩开被子爬到床沿,巴着枕头朝自己这里看。
这种注视太安静。
哨兵的呼吸声都放轻了。
普琳嘟囔了一句,因为声音太小、因为刚刚睡醒,说话如同模糊的梦呓,和冬没有听太清,正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分辨的时候,有人伸出手试探般的在她手背上碰了碰。
和冬就跟触电了一样想要蜷缩手指,但几乎就在大脑接到指令的同一时刻,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熟睡’,立马按捺了下去。
公主见她没动静以为安全,趴在床铺上,伸出手攥握哨兵的无名指,这下和冬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普琳自言自语:“怎么量指围?”
——也对,她们‘准备’结婚了。
哨兵在担心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但向导的关注点似乎一直都不在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上面。
结婚这件事竟然令公主如此高兴吗?
和冬躺在地上,任由人下床走动,翻箱倒柜的找量尺,这番动静对听觉敏锐的哨兵来说就如同有人开着扩音器放广播,想继续睡下去都难,但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不是自己醒来的时候。
于是顺从的让人摆弄手掌、量自己的指腹。
在测量完成后,公主低下头,和冬能感受到发丝铺撒在胳膊上的搔痒,但在她还没做出反应之前,无名指指根一阵濡湿,有人在那上面吻了一下。
和冬心脏收缩,不受控制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听见公主带笑的声音:“你不会在装睡吧?”
没有,怎么会。
和冬不想被人取笑,立马闭上眼睛继续佯装,谁知道这个逃避般的在她看来十分隐匿的动作,竟然引得普琳闷笑出声。
守在门口的侍从官正低头跟夜晚巡查的亨瑞示意,他们都是哨兵,在和冬未获取信任前,公主的寝殿不会竖起隔音板,侍从官仍需对其保持警戒。
这样一来他们将公主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亨瑞背手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一个侍从官说:“公主很开心。”
公主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不论和冬是不是合适的人选,只凭这一点就让亨瑞对她的厌恶减轻了一点,但在两人面前,这个一向恪守王室规矩的首席侍从官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评价道:“无耻之徒。”
第35章 外界的风雨终于在一周后刮到了卡特琳宫。 王后的侍从官敲响宫殿大门要求跟公主单独会面,但……
外界的风雨终于在一周后刮到了卡特琳宫。
王后的侍从官敲响宫殿大门要求跟公主单独会面,但他没想到自己顺利进入内宫后,公主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普琳没有起身,微笑示意让人入座。
见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侍从官才对这种公然违抗王后命令的举动沉下面孔,站在那里对普琳说:“殿下,我想你的侍从官似乎没能领会王后的意思,王后是想要跟您单独谈话,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上一次单独谈话已经以王后发狂掌掴公主结束,这次接到消息,即使是亨瑞也不同意让公主一个人冒险。
于是和冬顺利的穿上了侍从官的制服,——侍从官本来就是哨兵出身,女性哨兵人数太少,却也不是没有,公主的寝殿出现一个稀有的女侍从官真的再正常不过了。
和冬身上的制服跟亨瑞他们有些差别,但也大致相类,只不过把黑色马甲换成背带裤形式短上衣,里面穿统一的白衬衫,笔挺的面料、一丝不苟盘编上去的头发都衬得人英气不凡。
如今哨兵站在一角,那肩背挺直的军队作风跟需要一直保持仪态、不苟言笑的侍从官礼仪相较并不算突兀。
普琳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和冬一眼,非但没被侍从官话语中的指责吓到,反而不慌不忙的捧起茶杯,热气袅袅,她轻吹、抿了一口,借着喝茶这个动作让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这种静默终于让侍从官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人是公主,而他除了王后口令只是一个毫无仰仗的传话筒。
直到他不自然的动了一下手脚,普琳才说:“我的母亲那么慈爱,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小节,我认为今天即使她在场,也肯定会迁就她女儿难得的一次任性。”
这种和缓的语调还没持续多久,在侍从官想顺着台阶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公主说:“毕竟她从来都不会顾及我的心情,每次带来的都是坏消息,为什么我还要小心翼翼地关心她呢?”
刚才抓着小节不放的侍从官,真听到公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又不敢多发一言,为防自己听到什么更过分的坏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公主跟王后通讯的时候,粗鲁地扯着和冬站到镜头无法察觉的一角。
光影中的王后身着盛装,好像刚从什么宴会出来,发间、耳垂、脖颈、胸前、手腕上的珠宝看得人都替她叫沉,但王后本人却没一点受罪的意思,反而愉快的跟普琳谈论了一番自己收藏的珠宝。
“我刚得了一顶镶嵌着玻蓝石的王冠,那种蓝色像是流淌的海水,侍女还说要拆下其中一颗做成胸针,但我不忍破坏,想了想这么漂亮的王冠也只有我的菲比配戴。”
“妈妈打算在你跟路易斯订婚那天送给你,”王后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对女婿人选异常满意的丈母娘。
她甚至十分周到的说:“你放心,我已经跟摄政王谈妥,他们绝对不会干涉你的婚后生活,只要能提供一个继承人,你甚至能一辈子住在卡特琳宫。”
王后说到这里就像完成任务般露出略带伤感的微笑,呼唤着公主的名字:“普琳,你能明白妈妈的心吗?”
和冬听的直想冷笑,王后口口声声为女儿着想,做的却全都是威逼利诱的行径,上次公主已经不惜与她闹翻明确拒绝跟人订婚,但她偏偏就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堂而皇之的派人进入卡特琳宫,在不讲清外面的形势安抚女儿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地用这种压力逼迫公主,从而达成自己的愿望。
她看着公主的,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公主忽闪的睫毛,那本应坐在宝座上被人娇宠的珍宝,正在直面母亲带来的压力。
普琳说话速度很慢,但也很坚定:“妈妈,我不想跟路易斯结婚。”
王后没想到自己百般铺垫的话竟然立马就被人打回来,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正要开口却听见女儿说:“你肯定知道路易斯是什么货色,整天流连在美人堆里,今天为了女明星打架,明天跟谁抢男模的,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结婚?”
王后说:“贵族的婚姻是一种责任……”
普琳接道:“有关契约、有关家庭、有关合作,却始终无关忠诚。妈妈,这种婚姻观念已经过时了,人类早就挣脱地球的限制冲向星际,我也不想再重复你们的悲剧。”
“我有喜欢的人,”她说到这里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不仅引得光影那头的王后冒火,就连和冬身边的侍从官也在打量公主表情,似乎在好奇什么人能够得到这个美人的青睐。
和冬像是背着人在听公主表白,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在侍从官奇怪的看过来时,才勉强让自己维持冷静。
普琳说:“我已经决定跟她结合,妈妈,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
王后气极,拂袖起身怒道:“普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拒绝路易斯要跟谁结合?你拒绝摄政王的儿子,要跟谁结合?”
“我实在对你太失望了,首都星封锁这么久,你从来都没想过妈妈面临的是什么处境吗?我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争取过来的东西,你竟然说自己要跟穷鬼结合?”
“是你被鬼迷了心,还是已经下流到跟人苟合,珠胎暗结,这才提起来拿结婚遮羞?”
普琳蹙眉道:“妈妈……”
“别喊我妈妈!我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妈妈,你听我说……”
“除了你说自己会好好打扮准备仪式,我什么都不想听!”
王后一脸怒容,普琳的一再请求似乎让她重拾过往拿捏女儿的自信:“孩子怀了还可以打,但你哥哥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我们都会死!你明白吗?我们都会死!”
“要是你一意孤行,执意让跟别人结婚,”王后冷酷道:“那我就只有杀了他,让你死心。”
“只不过到时候你可要记住,他是为你而死。”
室内一时针落可闻。
普琳厌烦的闭上眼,她早就知道母亲是个只知享乐被欲望操控的木偶,也知道她对自己的疼爱跟其他东西一比可能只有一指甲盖那么大,但每次被人提醒着重温这个认知,都让她无比烦躁。
更别提母亲这时候还是拿和冬的性命威胁她。
“妈妈……”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和冬的声音,哨兵出列道:“殿下,您想怎么将人处死呢?”
王后这时候才意识到竟然有人旁听了这场谈话,立马责问般的看了侍从官一眼。
在众人注意力投聚到自己身上时,和冬坦然回视,目光跟光影中的王后相撞也毫不退让:“战争已经结束,把人调到前线当炮灰这个稳妥的办法已然行不通,再说现在也是星际时代,监控遍布,每个人的生命体征、行动轨迹时时上传终端……想杀一个人可没这么容易。”
“殿下,您大概是久居高位,所以不清楚自己动动嘴皮子的一句话需要调动多少个部门,又需要封住多少人的嘴巴,而且这中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错,瞬间就能引爆舆论,到时候您费尽心思推上去的儿子,也要因为您的所作所为承担民众的怒火。”
这一声又一声直接点出问题所在的诘问让王后招架不住,审问道:“你是谁?”
和冬甩开侍从官的手,从角落里走出来:“您还是不明白,我是谁不重要。”
她走到公主身边,在两人距离只有几步远时,敏锐的观察到公主似乎跟有人撑腰一般,直起了脊背。
这动静让和冬砍掉自己话语中的规劝,直言道:“殿下,我已与公主完成精神结合。”
这一声犹如在深海中投入一颗炸弹,震得不知情的两人久久不能回神。
和冬站立在公主身侧:“作为她的伴侣,我有义务向您重申公主的意愿,她从来都没有也不愿意答应跟路易斯结婚,更不会去参加什么一厢情愿的订婚仪式。”
“除此之外,我也想告诉你,你不仅只有雅各布王子这一个儿子,公主也是你的女儿,就算人心偏颇,怎么会有人能将女儿作为礼物送出去呢?”
王后的目光几乎要吃人,听到这里冷笑道:“还敢指责我,你以为你是谁?”
和冬没有受她干扰,继续道:“公主不是任由你搓揉捏扁的玩物,国王给予她的身份和荣耀不会被任何人剥夺。”
“我不是谁,我也没有在指责你,”和冬的耐心耗尽:“我只是在警告你。”
普琳听到这猖狂到不像哨兵说出来的话,不由自主扭过头看向和冬,那被自己亲吻过的嘴唇此时紧抿着,目光坚毅,脸上弥漫着微不可察的怒气。
“您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搞定摄政王,有了格林公爵撑腰,就可以推举雅各布王子即位,高枕无忧了吧?”
“您真的确定吗?”
和冬笑道:“军部呢?国会呢?支持王储的大贵族呢?占据国家绝大部分人口的平民呢?”
“你到底是谁?!”
和冬握住公主的手,在她目光看过来时做口型说别害怕,随即便对着王后恭敬道:“和冬,上校和冬,公主的伴侣。”
第36章 王后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接受女儿逃脱自己的掌控,和冬认为的‘哨兵向导精神结合后不可分离’的王牌在她这里根……
王后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接受女儿逃脱自己的掌控,和冬认为的‘哨兵向导精神结合后不可分离’的王牌在她这里根本行不通。
——只要把人杀了,不就行了?
——至于哨兵死后,跟其完成精神结合的普琳会不会精神崩溃,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就行。
不论和冬是上校还是将军,敢忤逆她都要承受她的怒火。
可当天独自前来卡特琳宫的侍从官明显没有那个把人抓走的能耐,王后饮恨,几乎在通讯结束的下一刻就派人围堵卡特琳宫。
普琳当了她这么久的女儿,用脚趾头都能看穿王后的脑回路,在命人将那个倒霉的侍从官关押起来后,立马就带和冬回到寝殿。
公主寝殿很大,此时阳光透过窗户扑洒进来,亮亮堂堂的,普琳一进门就立马拉上窗帘,和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过去帮忙,询问道:“是要把所有窗帘都拉上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就让公主坐下歇息,自己去忙,但等完成任务后转身,却发现普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垂幔。
在这种透光不透人的网纱笼罩下,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普琳拨开垂幔走来,金发、碧眼、指尖一直到手肘都被洁白绸缎制成的手套包裹着,在素色垂幔这么纯粹的背景下,简直像被人从电脑上抠出来的肖像画。
和冬看得入神。
当那人走近,伸手解开自己胸前的纽扣,一颗、两颗,正要解第三颗,和冬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瞬间握住她的手,哨兵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殿下,你要做什么?”
普琳本想快点把人按床上,自己再出去布置,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但见她这副样子,突然起了坏心思,凑近她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和冬不自觉后退,她退了一步,见公主弯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优势,拼体能向导根本比不过哨兵,她在担心什么?
于是稍稍恢复,将公主的手放下来,三下五除二的把已经散开的衣领拢起、系上纽扣:“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会误会的。”
普琳哼了一声:“你自己想歪了还倒打一耙说我……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让你被人带走受罚?”
和冬说:“我有军部的通行证,即使治安队过来抓人,只要把证件亮出来他们就没办法动我,想要处罚一个上校必须通过军部,而军部接到消息就意味着所有人都知道了,我顶多被关几天,受不了什么大罪。”
“不行,不可以。”
两人上次争吵时的词汇一出来,和冬就是一怔,还以为自己又哪里惹人生气,谁知道下一秒就听见公主说:“我舍不得。”
在哨兵看过来时,她好似还觉得这一声没什么份量,又说:“你不是亲口说过要护我周全吗?现在又想把我一个人留在卡特琳宫,要是他们突然闯进来把我带走怎么办?”
“不会的,还有亨瑞、艾伦……”
“听我的!”
公主一强硬,和冬也没了办法,只能听人指挥侧身脱下外衣换上公主的睡袍,两人身形相差不大,她穿上除了手腕脚腕都露出一截外,也没有什么桎梏感。
普琳掀开被子将哨兵压进去,走前想起人乖乖躺在被窝的那副画面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在和冬察觉视线看过来时,她说:“把头发解开,有谁睡觉的时候还盘着头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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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瑞一直守在门外,见公主出来立马上前说:“治安队已经接到命令,正在赶来的路上,领队跟我说还有二十分钟,他们不能拖太久。”
普琳一出寝殿,身上那股跟和冬相处时的轻松就随之远去,一边听亨瑞回话一边吩咐侍从官守好大门不能让任何人进入。
她本人则带着亨瑞走到书房。
普琳的书房在一个很小的暗间,前身是储物室,整个空间不超过十平,只有半扇用来透气的窗户,她以前跟家庭教师发生争执后往往会回到这里,关闭大门躲避处罚。
这是她的第一个避风港,即使后来她拥有整个卡特琳宫的使用权,但仍旧习惯在这个小空间里做事。
这几天因为和冬一直跟在身边,普琳都没机会出来,此时坐在桌前听亨瑞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