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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栖云岫 20262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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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随行的宫人冷喝一声。

赫连信立刻上前几步,将自己暴露在永庆帝面前,诚惶诚恐道:“微臣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永庆帝正为太子烦心,大雪纷飞中,只见一

个年轻男子低头跪在眼前。他身子挺拔如松,微微低头的姿态,露出的半张面庞,竟神似……先陈皇后——他的庶妹萧嫣儿!

“抬头。”永庆帝声音沙哑。

赫连信缓缓抬头,一张与记忆中几乎重合的面容映入永庆帝眼帘。尤其是那双眼睛,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永庆帝眉头微蹙。先前赫连信进宫时,他便觉得熟悉,今日一见,更觉得像极了,尤其是在梅园之中。

可记忆中的梅园比这里小,统共没有几棵梅树,是他在潜邸时唯一的安心之所。

他那日在宫中饮了不少酒,回府后心情烦闷——陈王那个老匹夫,风烛残年的躯壳里,仍烧着一把龌龊的火,居然想纳自己的庶妹嫣儿为后!

本是花甲之年,却仍色心不死,一双浑浊的眼珠里泛着淫邪的光,活像两洼发臭的泥潭。

面皮松垮,身形臃肿,腰腹堆叠,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似一只垂死的癞蛤蟆,却还妄想吞下天鹅肉。

自己悉心养大的花,岂能被那等腌臜老货摘了去?

走进梅园,遥遥望见一个身影,跪在梅树下似在祈祷,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圣光。梅枝横斜,暗香浮动,她的轮廓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夜风掠过,几片花瓣悄然飘落,沾在她的肩头,又滑入泥土。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首,月光便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兄长,”女子轻唤一声,起身朝他奔来,梅枝在她头顶轻晃,惊起一缕幽香。

“嫣儿不想嫁进皇宫,兄长能不能想想办法?”

萧嫣儿直直跪在他面前,泪珠一颗颗滚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兄长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目光落在萧嫣儿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十六岁的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此刻却因恐惧而面色惨白。

可这桩婚事能让他青云直上,能让他的野心最快实现。

“胡闹。”他退后一步,声音低沉,却掩不住其中的一丝颤抖。

“兄长!”萧嫣儿膝行两步,抱住他的腿,额头几乎触到他的腰腹,“陈王都能当嫣儿祖父了,嫣儿宫规礼仪一窍不通,岂能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

“起来说话。”他伸手去扶,却被萧嫣儿躲开。

“兄长深得陈王信任,一定有办法推拒这桩荒唐的婚事,对吧?”柳嫣抬起泪眼,眸中满是希冀:“父亲临终前说过,要兄长照顾好嫣儿的……”

“此事已定,由不得你任性。”他背过身去,声音冷硬如铁,“陈王虽年长,你嫁过去就是皇后,我们萧家自父亲去世后日渐式微,这门亲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萧嫣儿身子一颤,眼泪落得更急:“兄长是说……要用嫣儿的终身幸福,换萧家的前程?”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想说不是,想说让她再等等,等他羽翼丰满,等他大权在握,定能将她从陈王宫里接出来。

可这一切,无法述之于口。只能在触及萧嫣儿绝望的目光时暗暗隐去。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傻丫头,”他声音柔和了些,“为兄怎会不为你着想?只是圣意难违……”

“圣意?”柳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他的皮肤,“是陈王看中了萧家女儿好拿捏吧?兄长可知宫中那些传言?前年进府的贵妃是怎么死的?去年那个投井的娴妃又是为何?”

他瞳孔微缩。

他当然知道,陈王暴戾成性,后宫嫔妃非死即疯。他闭了闭眼,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

“兄长……”柳嫣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决绝,“若兄长执意送嫣儿入那虎穴,嫣儿宁可现在就死……”

“住口!”他厉声喝止,一把将她拉起,“这种混账话也敢说?”

萧嫣儿仰着脸,泪水在烛光下闪烁如珠,馨香暗袭,他头昏脑胀起来,竟不自觉地将这团馨香抱进了怀里。

她哭泣着并未挣开,而是顺势搂住了他的腰,两人相拥着倒在了松软的梅园里,梅花飘落一地,渐渐将两个相缠的身影遮盖……

“陛下,陛下?”延吉公公小声提醒道,“赫连大人还跪着呢。”

永庆帝猛然回神,满园红梅如血,灼得他眼底生疼。

“平身吧,”永庆帝低头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庞,忽然改了主意:“爱卿同朕一道赏赏这梅花吧。”

“臣遵旨。”

赫连信起身跟在永庆帝身后,暗暗留意他的脸色。

“你……母亲是谁?”永庆帝突然问道。

赫连信低下头,似等着这个问题很久了,深吸一口气,不急不缓道:“回陛下,家父家母早逝,臣自幼由祖父抚养。对母亲之事,知之甚少,祖父也从未在臣面前提起过。”

“哦?这是何故?”永庆帝问道。

赫连信面露犹豫,难以启齿的模样。

永庆帝遣散宫人,一副打算与他闲话家常的模样。

“臣年少懵懂时,时常询问父母生前之事,可府中之人对此讳莫如深,祖父对此也三缄其口,久而久之,臣便不敢再问。直到十岁那年祭祖时,臣发现父母去世时,臣还未出生……”

“臣因此大病一场,后幸得叔父开解,出门游历,开阔视野,不再耽于身世之事。祖父对臣悉心教导,叔父对臣爱护有加,是否是至亲血脉对臣来说,已无意义。养恩大于生恩,是赫连家的一份子,臣已然知足。”

永庆帝则脚步顿住,目光在红梅上流连,缓缓问道:“爱卿是哪年生人?”

赫连信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回陛下,臣是庚寅年、丙戌月、戊寅日、壬子时生人。”

竟和太子是同一天,同一时辰!

永庆帝眸色转深,指尖在含苞待放的梅朵上弹了一下:“丙戌通源,戊寅相破……倒是难得一见的命格。”

刹那间,赫连信仿佛听得见梅花掉落的声响。

“退下吧!”

赫连信怔了怔,眸中闪过失望之色,嗫嚅着嘴角却未敢再多说一个字,随宫人离去。

永庆帝捏着梅枝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暗暗盯着赫连信的背影,试图找出更多证据。二十岁,时辰也对得上……

“陛下?”延吉疑惑地轻唤,“忠勇侯到了,在御书房。”

……

东宫之中,宋昭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一般。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刺目的光线让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我没死?”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沉水香。这香气……熟悉得令她心颤。

“世子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

“茯苓?”宋昭的声音颤抖,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倒,重新跌回枕上。

“世子别急,您高热刚退,身子还虚着呢。”茯苓连忙上前扶住她,又转身倒了杯温水,“世子昏睡了一天,可吓坏奴婢了。”

宋昭接过茶盏,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些许疼痛。

“这是哪里?现在什么时辰了?”

“世子怎么了,这是东宫啊?”茯苓道:“昨日贵妃娘娘的赏雪宴,世子吃多了酒,被留在了东宫,奴婢才有机会进宫侍候,现在已经亥时了,世子饿了吧,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膳。”

原来竟是找了个醉酒的理由,茯苓一口一句世子地唤她,应该暂时瞒住了她的身份吧?永庆帝为何骗她是鸩酒,就为了试探她吗?

永庆帝这是放过她了吗?那父亲呢?太子呢?记得在昏迷前,倒在了他怀里。

“太子殿下呢?”宋昭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茯苓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说太子昨夜被陛下罚跪,着了风寒,夜半高热起来,现在还未醒,东宫上下现在人心惶惶,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好几拨人,陛下大发雷霆……”

“不过,奴婢暗中打探过,太子殿下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

宋昭的手一

抖,茶盏差点跌落。

“我去看看殿下。”宋昭突然说道,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世子不可!”茯苓慌忙拦住她,“您身子还未痊愈,再说……陛下有令,除了太医和他贴身随从,谁也不得靠近殿下寝殿。”

“我自有分寸。”宋昭坚持道,强撑着站起身。

茯苓见拦不住,只好取来披风为她披上:“世子至少穿暖和些,刚下过雪,外面冷得很。”

印象中东宫庄严肃穆,宋昭在东宫行走也有三日,却不知通往太子寝殿的回廊,如此曲折幽深。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走向太子寝殿的正门。

“站住,太子寝殿,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第57章 分内之事宋卿可是悔了?

殿外的九阶玉墀前,披甲禁卫分列两侧,如铜浇铁铸般岿然不动。

两名金甲侍卫突然交叉戟刃,戟尖距离宋昭的咽喉不过三寸,甚至能闻到玄铁上残留的血腥气。

“我家大人是太子舍人,忠勇侯世子宋晏。”茯苓立刻道。

“陛下口谕,无令者不可入内,宋世子请回吧!”侍卫冷冰冰拒绝了。

茯苓还想再开口,被宋昭拉住,这里是禁宫,可不是他们任意妄为的芙蓉巷别院。

眼前是巍然矗立的殿宇,朱墙金瓦,飞檐斗拱,两侧青铜瑞兽怒目圆睁,九重玉阶更如登天之路。

隔着那扇朱漆金钉的厚重殿门,宋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力筑起的高墙。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见到九鸣了。

想当初在南风馆,她不过随手将他当作脱身的棋子,事后便将他扔在别院不闻不问。

那时的她怎会料到,短短数月光阴,那道曾经对她敞开的大门,如今竟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世子,回去吧?”茯苓劝道:“太医特意嘱咐过,您这身子骨才见好,可经不起这冷风吹啊。”

宋昭恍若未闻,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那双往日灵动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抽离了去,只剩下一具失了魂的躯壳在殿门前伫立。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几名太医鱼贯而出。

宋昭死寂的眸子骤然亮起,踉跄着上前抓住相熟面孔的衣袖。

“王太医!”她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用力,仿佛要将攥紧的袖袍撕碎,“太子殿下……可是醒了?”

“宋世子?”

王太医猛然一惊,待看清眼前人后,眼神立刻闪烁起来。凭借多年的察言观色,经过偏殿号脉一事,他对这个女扮男装的宋世子,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敬意。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恕老臣……实在不便多言。世子还是……请回吧。”

不便多言,那便是还没有醒?

宋昭闻言,面上血色瞬间褪尽,连唇色都泛出青白。原本紧攥着太医衣袖的手指倏地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王太医趁机抽回衣袖,瞥见宋昭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世子风寒未愈,如今又不能……侍奉在殿下榻前,不如……先保重自身为上。”话到末尾,声音已低若蚊蝇。

宋昭怔怔地望着那扇朱漆殿门在眼前缓缓合拢。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像是碾过她的心头,每一声“吱呀”都让她的心往下沉一分。

当最后一丝缝隙消失的刹那,她浑身一颤,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寒意从脚底蹿上来,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那颗方才还满怀希冀的心,此刻就像坠入了万丈冰窟,被刺骨的寒意层层包裹,连跳动都变得艰难。

茯苓慌忙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宋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世子,奴婢求您了……咱们回去吧……”

宋昭却倔强地立在原地,瘦削的身影固执地钉在殿前的玉阶前。

夜风卷起她披风,露出单薄如纸的身形,脖颈纤细得仿佛经不起一指之力,可她就是不肯挪动半步。

“世子……”茯苓还在劝,却见宋昭缓缓抬起苍白的脸,“我要等他醒来。”

短短几个字,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不知在寒风中僵立了多久,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又或许已耗尽半生光阴,那扇紧闭的朱漆殿门终于再度缓缓开启。

延吉公公踏着细碎的步子迈出门槛,拂尘在臂弯间轻轻一甩:“陛下口谕,宣宋世子觐见。”

他抬眼看向宋昭时,眸中似藏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深意,又好似叹息一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殿内暖香扑面,瑞兽炉中沉水香氤氲出袅袅青烟。

永庆帝端坐在上首的紫檀软榻上,明黄龙袍的下摆垂落榻沿,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暗纹。他手中执着一枚黑子,正凝眉望着厮杀正酣的黑白棋局。

宋昭颤抖着下跪:“罪臣参见陛下。”

永庆帝手中的黑子忽然“嗒”的一声轻响,落在了棋盘上,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宋卿可是悔了?为何不肯离去?”

他头都未抬,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眼前的棋局,声音似三月春风般和煦,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分。

宋昭咬住下唇,脸色愈加苍白。

永庆帝忽然轻笑一声,“不是已经选了你父亲吗?朕昨日已经召忠勇侯进宫……”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像一把薄刃贴着皮肤游走,“你猜,你那位忠心耿耿的父亲,跪在朕面前说了什么?”

“你的好父亲结党营私,意图联合太子图谋不轨,朕将他下大狱一点没有冤枉他!”

宋昭周身血脉瞬间凝滞,耳边嗡鸣如雷。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映出帝王森冷的面容。

她直起脊背,喉头滚动数次,终于挤出嘶哑的声音:“陛……下……”恍惚间,父亲身披铠甲、执枪跃马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那个在关外戍守二十载,脊背挺得比胡杨还直的将军;那个手把手教她挽弓时,说“忠义”二字要烙在魂魄里的严父……怎会是梁帝口中结党营私的佞臣?

“家父半生戎马……”她突然抬首,通红的眼底燃起倔强的火苗,“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为了大梁山河。”

唇角扬起惨淡的弧度,“结党营私……太子……”话音戛然而止,她重重叩首,“这朋党之罪,还请陛下明鉴。”

最后一字落下时,梁帝手中的黑玉棋子“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棋盘上,震得满盘棋子簌簌跳动。

宋昭只觉一道凌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永庆帝的明黄龙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一声冷哼,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堪堪擦过她的耳际。

“砰”的一声巨响,殿门好似被重重摔上。

“……”

宋昭茫然回神,已不见永庆帝的身影……她疑惑地望着一旁面无表情的延吉公公,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音。

若说她父亲有朋党之争,为何还独留她在此?难道这是另一层的试探?

延吉公公这时开口道:“陛下口谕,宋世子博闻强识,特许御前行走,担参议郎之责。”

御前参议郎,随侍皇帝左右,掌管文书整理、诏令复核,轮值禁中备询,协理政务机要,并严守禁中机密。需博学慎言,以佐圣听,虽位非显要,实居枢近之职。

博闻强识……她一个纨绔?!怎么会让她担任?不是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宋晏吗?这又是为了哪般?

延吉见宋昭发怔,催促道:“宋世子谢恩吧!”

“臣……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延吉公公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连忙弯腰搀扶宋昭:“世子快快请起。”他的手指在宋昭臂间轻轻一托,声音压低了几分:“往后世子在御前当差,少不得要与老奴常打交道。”

延吉话说一半突然收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宋昭忙问道:“还请公公告知,陛下这是何意啊?”

延吉笑了笑,“世子莫慌,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忠勇侯之事自然能解。”

分内之事?宋昭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见延吉冲他点了点头,朝屏风后的内室使了个眼色,便悄然退了出去。

宋昭的目光望向那座万里山河图屏风,墨色勾勒的崇山峻岭间,似有模糊的人影在内室烛光映照下微微晃动。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素白的手指刚要触及那幅绣着云纹的锦缎幕帘,却又如触

电般猛地收回。

指尖悬停在半空,微微发颤,探望太子,是否是她的分内之事?

一刻钟前,梁帝还问她是否后悔了,不是已经放弃太子了吗?这又是为了哪般?

宋昭又羞又愧,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幕帘突然被猛地掀起,唐大夫皱着眉头快步走出,险些与宋昭撞个满怀。

他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宋昭的手腕。

“宋世子来得正好!”唐大夫声音发颤,不由分说将她往内室拽,“快来看看殿下!那九叶灵芝草的用法,你再仔细说说如何服下的……”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昭,“为何殿下突然又毒发了?”

宋昭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内室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宋昭的目光落在床榻之上,霎时如遭雷击——萧钺躺在床帐间,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薄唇都失了血色,唯余一抹病态的淡青。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几缕散落的黑发黏在肌肤上。素白寝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青紫色血管,内里似有活物在跳动蔓延。

每跳动一下,萧钺修长的脖颈便绷出一道脆弱的弧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床头香炉中逸出的安神香在床帐四周萦绕,却丝毫安抚不了榻上之人。

萧钺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十指死死攥住锦被,被面被他抓得扭曲变形,仿佛也在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宋昭软倒在床榻边,伸手攥住萧钺青筋毕露的手,任凭他的指尖刺破她的肌肤,仿佛如此,才能感同身受一般。

“怎么会如此?半月散不是已经解了吗?”

宋昭泣不成声。

“老夫也很纳闷,先前为殿下诊脉时,半月散的毒性确实已解。世子仔细回忆一下,太子殿下服用灵草后,可有什么反常举动?”唐大夫问道。

“反常?”宋昭想起那夜,九鸣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冷漠无情。

“那日……取得九叶灵芝草后,便就地取材寻到一个旧瓦罐,用寒潭中的水清洗过……熬煮过程中,有一股奇异的清香,很快便消散了。”

“太子服下后,并未出现别的不适,倒是……性情大变,变得……冰冷、残暴、无情……”

宋昭越说声音越轻,似不愿回忆起痛苦的一幕。

唐大夫边听边点头,直到说到残暴时,他抬眸看了宋昭一眼。只见她已经转过脸去,泪水顺着脸颊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世子能否帮个忙,分辨一下香气?老夫这就去准备。”唐大夫也不待宋昭回应,转身出了内室。

“唐大夫,”宋昭急忙叫住他,“若真是毒,还需从前朝典籍中去寻,还要寻一些南州特有的药草,尤其是巫医擅长用的药材。”

唐大夫点头应下,去寻药材。

宋昭又将灵草的事情想了一遍,忽然想起昨日梅园中,赫连信向众人提起过,他也曾服用过九叶灵芝草。他至今身体无恙,那就不是灵草的问题……或许还有别的……是那个旧瓦罐吗?

胡思乱想间,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太监,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到宋昭,他微微一怔。

“阁下一定就是宋世子吧?”老太监道:“老奴是侍候殿下的薛光。”

“薛公公,”宋昭忙施了一礼。薛是太子外家的姓氏,又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太监,情分定不一般。

“折煞老奴了。”薛光稍微侧身避开,却是受了这一礼。

他俯身将萧钺扶起,像哄孩子一般,一点一点将药喂进太子嘴里。

“老奴自打殿下六岁进宫时,便被陛下指给殿下,又随殿下待在皇陵多年。这药啊,也不知吃了多少。”

“殿下怕苦,经常不肯服下,可若老奴求一求,哄一哄,他便能服下了。别看殿下整日冷着一张脸,心却最软。”

薛光喃喃自语,似专门讲给宋昭听一样。

宋昭默默上前,递上帕子,薛光自然接过,为萧钺擦拭嘴角。

“殿下幼时怕是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入宫后夜夜被梦魇所困,惊梦呓语,常常惊坐而起,冷汗能将三重衣衫尽数浸透。”

“世子昨夜是不是也见到了?”

薛光轻轻掀开萧钺的衣袖,露出手腕上几道淡白的旧伤痕。

宋昭想起在偏殿时,萧钺呓语的话,“不要再打了……阿娘……救救我!”

薛光继续道:“好在后来遇见了唐大夫,直到及冠之年,这些症状才稍见缓和。”

那些伤痕,分明是绳索捆绑留下的痕迹,边缘处还夹杂着细小的烫伤疤痕。

宋昭与他肌肤相亲那么多次,都是在朦胧的夜色里,却从未细想过,他身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如今想来,心中竟不是滋味。

床榻上的萧钺这时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一缕黑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第58章 御前拒婚恰好勾住她的小指……

萧钺突然浑身痉挛,骨节都在扭曲变形,修长的身躯突然绷成一道拉满的弓弦,脊背高高隆起,又重重摔回榻上。

“快来人!”

“快按住殿下!”

宋昭和薛公公的声音同时响起。

宋昭扑到榻前,却见萧钺冷汗直流,额角青筋暴起,唇角不断溢出黑色的血丝,喉间滚动着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在舔舐伤口。

“九鸣……”这声呼喊刚出口,又好似被刻意压抑住,哽在喉头。

宋昭颤抖着用袖角去擦那不断涌出的黑血,却发现萧钺的体温烫得吓人。

萧钺仿佛听到了呼唤,眼睫剧烈颤动,突然睁开了双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此刻布满血丝,涣散的目光里倒映着宋昭惊慌的面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痛楚。

“殿……”宋昭的呼唤戛然而止。

萧钺的嘴唇轻轻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缕血丝。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及宋昭面颊时突然脱力,徒然垂落在锦褥之上。

瞳孔突然紧缩,随即又涣散开来,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想要看清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阖上眼帘。

唐大夫闻声疾步而入,见到榻上情形反倒长舒一口气。他抬手拭去额间薄汗,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银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冷寒光。

“莫要惊慌,”他示意薛公公按住太子,手中银针快如闪电地刺入萧钺周身大穴,“应是解药起了作用,药性在逼毒!”

随着银针捻动,萧钺嘴角溢出的黑血渐渐转为暗红,急促的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尖也微微舒展。

却依旧紧闭双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见唐大夫收回银针,宋昭焦急地问:“殿下的毒解了吗?还是半月散吗?”

唐大夫沉重地摇了摇头,将银针收入药囊,“半月散的毒虽解,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萧钺苍白的面容,“殿下-体内还潜伏着另一种奇毒,与半月散相伴而生,老夫行医数十载,竟辨不出是何物所致。”

“相伴而生?”宋昭下意识重复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

转,她踉跄着扶住床柱。

“世子莫急,”唐大夫突然压低声音,取出太子沾满黑血的帕子,“或许是殿下之前服过九叶灵芝草,这毒发作时竟与殿下脉象相生相克,倒是阴差阳错护住了心脉。”

宋昭忽想起一事,急忙翻找荷包,“殿下在服用灵草前,曾经服用过几颗护心丸。”

从荷包取出一颗,“唐大夫看看,会不会是此药与九叶灵芝草相冲?”

唐大夫接过护心丸,剥开蜡纸仔细闻了闻,随即摇了摇头,“此药老夫研究过,与太子殿下身上的毒无关,或许这次毒发能护住心脉,也有它的功劳。”

“老夫按照世子的吩咐,翻查了前朝典籍,确实发现了一丝线索,还需佐证。”唐大夫面色凝重道:“下毒之人应是知道殿中过半月散的毒……”

“什……么?”宋昭露出震惊之色。

“正是因为知道半月散,亦知道殿下服用过九叶灵芝草,才会给殿下下伴生毒!”唐大夫点了点头。

宋昭脑中倏忽掠过一道模糊的身影,快得如同指间流沙,还未来得及捕捉便已消散。

“诱发毒性的会是什么?”宋昭想起自己给萧钺用过迷魂散,“昨日殿下在大殿中饮酒,又中了我的迷魂散。”

“对了,在偏殿中,还闻到了一股奇香……初闻特别好闻,细闻便没有了味道……殿下应是先我一步到了殿内,初时殿下还能保持理智,后来……”

宋昭闭目凝神陷入回忆中,偏殿内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同。

她摸着脖颈上的掐痕,缓缓道:“后来殿下似中了媚药,却犹如那日……服用过半月散的解药九叶灵芝草后的表现,残暴、嗜血……”

“世子怀疑偏殿的香有问题?”

宋昭点头,“除此以外,能给储君下毒的机会几乎没有。”

赏雪宴是郑贵妃举办的,她不会蠢到在宴席上对太子下毒。以太子的能力,定然也有所防范。

那日太子饮了许多酒,便想利用他醉酒,做出出格之事!若那夜和佳宁郡主躺在床上的不是郑三公子,而是太子的话……

兄妹同榻,有违人伦纲常,太子必然会被御史大夫抨击,再煽动舆论废除储君,便理所应当了。

这一切怎么看都像是淮王的谋划,可宋昭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一人,暗中筹划,剑指太子,又牵连郑家,一箭双雕之计。

唐大夫郑重应下,“老夫这就去寻,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

“或许,还可以去太医院找郡主和郑三公子的脉案,看看他们身中的媚香是否有异。”宋昭道。

“世子说的理,老夫这就去办。”

随侍打了温水进来,宋昭接过,将帕子浸湿,坐在榻前亲自为萧钺净面。

薛光看在眼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斟酌再三,开口道:“天快亮了,世子请回吧,殿下这里,老奴自会照顾好的。请世子放心。”

拿着帕子的手一顿,宋昭像是突然回过神来。

“劳烦薛公公了。”她起身,将位置让给了薛光。

薛公公接过帕子,“当不得世子谢,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宋昭听到“分内之事”四个字,眼睫倏地低垂,唇角情不自禁地抿成一道紧绷的弧度。

“世子回去吧,若殿下醒来,老奴定使人禀告世子。”薛公公再次劝道。

宋昭抬眸望向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宫灯在风中摇曳,将树影投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外面披甲禁卫尽职尽守,也不知她往后还能不能进来。悄悄遣宫人让门外的茯苓回去,自己则坐在一旁,守着萧钺醒来。

殿内更漏声滴滴答答,将夜色拉得格外绵长。

薛公公见劝解无用,便不再劝。

萧钺眉头仍紧紧蹙着,纤长的睫毛不时轻颤,像是又陷入某个可怖的梦境。

薛公公用温热的帕子拭去太子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心疼道:“殿下从不喊疼,即便痛极了,也只是咬着牙关发抖。”

宋昭动容,低声道:“薛公公,能不能讲讲太子年少的事?”

“太子年少时啊……”薛公公叹息一声,“可吃过不少苦,那时陛下忙着朝堂之时,殿下又刚回宫,难免疏忽大意,记得那年冬日,老奴回去取件披风的功夫,殿下便掉进了刺骨的荷塘里。”

“而始作俑者却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后来,殿下日渐消瘦,食欲不振,常常夜不能寐,御医查出殿下中了毒……”

“幸好啊,陛下将殿下送到了皇陵,由祖宗庇佑,殿下才得一时松快。”

“可好景不长,宫中的几位殿下不知如何得知,陛下给殿下请了夫子,教授殿下读书识字,趁着祭祖的当下,将殿下推进了阴冷潮湿的墓道里。”

“我们殿下啊,那么怕黑,也不知是怎么撑住的……”

宋昭静默地听着,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盈满泪水。

她慌忙别过脸去,却仍有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正巧滴在萧钺露在锦被外的手背上。

“世子……”薛公公递出一方素帕,却见宋世子悄悄攥住了太子殿下的指尖。殿下似有所觉,在昏迷中微微动了动手指,恰好勾住她的小指,缠得更紧。

薛公公弯起嘴角,又收起帕子,起身将空间留给两人。

殿角的铜漏恰在此刻滴尽最后一滴,东方已然泛起鱼肚白。

……

宋昭回到寝殿,沐浴更衣,茯苓服侍她换上新制的朱红官服,在宫人的引路下,一路到了太极殿。

太极殿是大梁朝会的大殿。

宋昭被引到龙椅下首的位置,刚站定,便觉殿内骤然一静,无数道目光如利箭般从四面八方射来。

下面分列两侧穿着官服官员,看到是她,低头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忠勇侯世子怎么在这儿?莫不是来错了地方?”

“下官瞧着,是御书房的路公公引来的。”

“那……是陛下的旨意?”

宋昭下意识挺直脊背,抚平官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神色肃穆。

“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下跪,永庆帝一身龙袍走了进来,视线在宋昭身上定了定,旋即收回目光,在龙椅上坐定,淡淡道:“平身。”

今日朝会上除了议及祭天诸事,便是弹劾郑国公教子不严,秽乱宫闱之事。

永庆帝轻飘飘揭过,只责罚郑国公三年俸禄,将佳宁郡主赐婚给了郑三公子。

回到御书房,永庆帝屏退左右,问宋昭:“郑公子之事,朕见你似有不满,可是觉得朕处置不公?”

“微臣不敢,”宋昭连忙跪下请罪,“陛下圣明烛照,臣岂敢妄议。”

永庆帝轻笑一声,朱笔在砚台边沿轻敲,震得那方青玉砚中的墨汁荡起细微的涟漪。

“起来吧,往后在御前直说便是,不用动不动就跪,”梁帝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吩咐道:“来,研磨。”

宋昭:……

“朕恕你无罪,说说你的想法。”

宋昭神情一顿,墨条在她指尖缓缓研磨。还以为此事揭过了……往后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她垂眸注视着墨汁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轻得像一缕烟:“臣只是……替佳宁郡主惋惜,若有登徒子效仿这般卑劣手段,强求姻缘……那被强娶的女子该是何等不幸。”

闻听此言,永庆帝想起同样被强迫进宫,自己情难自已的庶妹萧嫣儿,那时并无一人为她说过此话。

目光不觉在宋昭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见她身着朱红官袍,腰束玉带,身姿如青松般挺直,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清傲的轮廓。

遂想起了前夜梅园中,同样清傲挺拔的身影。

“少虞,”永庆帝忽然改了称呼,“朕听闻你与赫连信有过婚约,还因此事,在赏雪宴上顶撞了贵妃?”

“陛下明鉴,”她喉间发紧,声音却异常清晰,“微臣与赫连氏的婚约……是听祖父提起过,后母亲去世,父亲常年不在家,这门亲事便不再提及。直到一年前,赫连大人升任巡检司使,祖母才想到这门婚事。”

“朕见赫连大人一表人才,为了寻你,至今未娶,若你此刻恢复身份,可愿嫁给他?朕可以为你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宋昭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永庆帝的面容似隔着一层水雾,忽远忽近。

许久才道:“陛下,臣想做宋晏!”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臣愿一生不娶,为大梁鞠躬尽瘁。”

永庆帝恍然,“原来你并不心悦赫连

信,是因为太子吗?”

宋昭的脸忽然一热,双颊倏地飞起两片红晕,她慌忙低头,却掩不住轻颤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慌乱阴影。

永庆帝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道:“去唤门外的人进来吧。”

宋昭如蒙大赦,放下墨条,退后一步向梁帝施了一礼,便朝殿门外走去。

永庆帝凝视着宋昭离去的背影,只见她步履从容,官袍下摆在金砖地上划过优雅的弧度,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连腰间玉佩的流苏都未曾乱过分毫。

那挺直的脊背如雪中青松,在满殿阿谀之臣中独树一帜。

她行至殿门处时,一缕晨光恰巧穿透云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永庆帝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嘴角微微上扬,或许半年时间,真能回心转意?

他随手拿起奏折,心情突然愉悦起来,忽觉今日的朝务也不那么烦琐了。

第59章 芙蓉玉坠都与赫连信有关!

今日阳光正好,宋昭踏出殿门时,脸上那抹红晕已如晨露般消散无踪。

金灿灿的暖阳照在她清冷的侧脸上,将方才殿内的那一丝慌乱尽数掩藏。

她微微眯起眼,抬手整了整官袍领口,闻到衣袖间龙涎香的味道时顿了顿。

起初她不明白陛下身上为何有那般浓烈的熏香,直到刚刚,她在研磨时,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

永庆帝在服药,却无一人知晓他身体有恙。

宋昭将此事埋在心底,打起精神办差。

永庆帝反复无常,实难揣测他的心意。初次觐见时先冷后暖,转头在偏殿拿鸩酒要她死,又在太子寝殿时以父亲辖制她,刚刚还拿婚约试探她的心意……

经过这几次,她已然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的真谛,如今唯有做好宋晏,才能安然无虞,父亲之事也能有所转圜。

殿门外候着几十位官员,看官服应是六部中人。

廊下的路公公见宋昭出来,一甩拂尘道:“宣大理寺卿、皇城司使觐见。”

宋昭闪身退到一旁,感激地冲路公公颔首示意。陛下只说让她唤殿外的人进去,却未说哪几个,她当时脸红心跳也忘记了问上一嘴,往后断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路公公温和地对她道:“世子累了吧?偏殿是御茶房,世子可愿帮老奴看着火候?待大人们议完事,陛下正好得用。”

这是提点她不能旁听陛下议事。

宋昭忙应下,又细细问了几句陛下对茶水茶叶的喜好,便来到茶水间。

御茶房比想象中宽敞,四壁皆是檀木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各式茶罐。中央三张红木长案,几名宫女正低头碾茶,听见脚步声,纷纷停下动作行礼。

茶炉旁几名宫女小心看着火,炉上的水汽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一个年约三十的宫女从茶炉旁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柄银制茶匙,眼神锐利如刀。

“可是宋世子?”她声音清冷,有股说不出的寒意,“奴婢方菱,在这御茶房已有十年。”

宋昭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女子身量不高,一袭靛青宫装洗得发白,袖口处绣着几片竹叶,已经有些脱线。她面容称不上美丽,但眉宇间那股沉静气质却让人难以忽视。

“方姑姑好,”宋昭唇角微扬,拱手施礼:“宋晏初来乍到,还需姑姑多多提点才是。”

方菱身子微微一僵,转身避开宋晏的礼,随即恭敬地福了福身,“世子折煞奴婢了,御茶房规矩多,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她今日收到延总管的吩咐,道是御前行走的忠勇侯世子往后会在茶房小憩。原以为是个跋扈的主,没想到这般彬彬有礼。

“世子想必是累了,窗下有张胡床,世子自行便是。”

宋昭道了声谢,目光扫过那张铺着锦缎的胡床上,指尖拎着衣袖道:“方姑姑,少虞不懂御茶房规矩,还需姑姑指点一二,免得失了礼数。”

方菱打量了一眼宋昭,转身指向那些橱柜:“左边第一个柜子里是陛下专用的茶具,每日需用山泉水清洗三遍,再用丝绸擦干。第二个柜子里是各地进贡的茶叶,按季节和时辰不同,陛下饮用的茶也不同。”

“现在是辰时,陛下刚下早朝,需要提神醒脑的茶。”方菱边说边从第二个柜子中取出一个青瓷罐,“这是云栖雀舌,应以竹露烹之,水温也要控制好,过热则苦涩,过凉则香气不显。”

“御前无小事。一壶茶可以让人飞黄腾达,也可以让人身首异处。最重要的是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宋昭深深望了她一眼。但见她头也未抬,熟练地取茶洗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房内静谧异常,只有水流声和茶炉中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世子尝尝?”

宋昭捧起茶盏,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是春日里最鲜嫩的绿叶在阳光下舒展的气息,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好香。”她由衷赞叹。

方菱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这是陛下最爱的味道。茶如人生,过犹不及。”

宋昭放下茶盏,郑重朝方菱施礼:“少虞记下了,多谢姑姑提点。”

手臂却被方菱伸手拦下,“世子不必如此客气,往后在御前行走,常会遇到今日之景,难不成世子要奴婢日日向世子回礼?”

“延总管吩咐过奴婢,那张胡床是专门为世子所设,世子尽管去休息便是,若有召唤,再唤世子不迟。”

宋昭见她言语诚恳,只好从善如流地躺在了胡床上,宫女随即拿了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

房内暖意融融,她一夜没睡,又在太极殿里紧绷着神经不敢放松,耳边听着流水声,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她不敢熟睡,留意着御书房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小憩了一会,她精神了许多。

方菱姑姑冲她点了点头,她便领着两个宫女,端着茶水进了御书房。

殿内外已没有了官员候着,想必议完了事。

永庆帝坐在御案后,手中拿着奏折批阅,看不出喜怒。

“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宋昭将茶放在案前,退至一旁。

永庆帝抬眸看了一眼宋昭,抿了一口茶道:“今日茶房是谁当值?”

“回陛下,是方菱姑姑。”宋昭回道。

永庆帝点点头,“宋卿啊,听闻你在南州最爱听曲,可曾听过《还君明珠》,且说来听听。”

宋昭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在南州的种种不堪行径,想必悉数呈到了御前。也难怪陛下会生气,如此顽劣不堪的她,竟然玷污了白璧无瑕的太子殿下。

“回陛下,”宋昭定了定神,脑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还是选择最诚实的一种,“微臣确实在南州听过,那日是袁大人家的三公子袁子昂的生辰……”

她将画舫那日之事娓娓道来,末了又加了一句,“正是那日宴后,臣返家途中遭遇了不明人士追杀,才遇到了身受重伤的太子殿下。”

永庆帝一杯茶饮尽,却未再问。

这时路公公禀报,说钦天监监正赫连大人到了。

宋昭眉心一跳,欲收起案上的茶具返回御茶房,却被永庆帝拦住,淡淡吩咐她一旁候着。

钦天监监正赫连朔,约莫三十来岁,身量颇高,却瘦得似一根青竹,裹在官袍里空荡荡的。一张脸白净无须,颧骨略高,两颊微凹,倒显出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

宋昭还是第一次见赫连朔,早就听闻赫连信有位叔叔在京都做官,却不知他有如此造化,竟做到了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上。

赫连朔叩首道:“臣观星象,已选好几个祭天的良辰吉日,还请陛下过目。”说着呈上一道折子。

路公公上前接过,呈给永庆帝。

永庆帝略看了几眼,合上折子随手放在了御案上,抬眸望向赫连朔:“那日在梅园,朕遇到了爱卿家中的子侄赫连信。”

赫连朔急忙俯首跪地,诚惶诚恐道:“子诚久居南州蛮荒之地,甫归京都不知宫中规矩,此番御前失仪,实乃臣平日疏于管教之过,还请陛下恕罪。”

永庆帝不耐地皱眉:“听闻你兄嫂落崖而亡,其子是由你父亲亲自教养长大的?”

“陛下容禀,”赫连朔喉头滚动,声音里似压着苦涩:“二十年前惊蛰那日,兄长携大嫂归宁省亲,途经碧落山时遭遇劫匪。仓皇逃命间……连人带车坠下山崖。”

“待臣带着家仆寻至崖底时,只见…

…只见崖下青石染血,兄嫂早已气绝身亡。”说到这里他声音猛然一颤,“可在他们尸身旁,竟躺着个婴孩,裹在云纹锦缎襁褓里面,在血泊中……哭得撕心裂肺。”

宋昭眼锋陡然一凛,那襁褓中的婴孩是赫连信?落崖还能大难不死?

赫连朔哽咽道:“也多亏了婴孩的哭声,臣才寻到了兄嫂的尸身。上天有好生之德,父亲为那婴孩取名赫连信,记在了兄长名下,也算为兄长延续香火了。”

宋昭的呼吸骤然凝滞,指尖紧紧揪着袖口,凝视着赫连朔颤抖的官袍下摆,忽然觉得满殿的龙涎香都化作了碧落崖底的血腥气,赫连家精心教养二十年的麒麟儿,竟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原来如此,襁褓中无任何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吗?”永庆帝的声音平淡无波。

“有!”赫连朔斩钉截铁道:“臣将那孩子带回府中,从襁褓的夹缝里找到生辰八字,还有一枚玉坠,刻着花纹。父亲曾拿着纹样遍寻南州,均无一人与那孩子相认。”

“竟有此等境遇!”路公公这时感叹了一句:“恕老奴多嘴,那玉坠是何模样?”

宋昭心念一动,路公公不会平白无故插嘴。

先前陛下问她关于还君明珠之事,接着便又问起了赫连信的身世,还有那则真假公子疑云的折子戏……

借由路公公之口,问出玉坠的样式。难道陛下怀疑换子一说,疑心赫连信是皇子?

与赫连信年岁相当的只有太子萧钺,而萧钺又是从南州寻回来的……

宋昭的心怦怦直跳。

赫连朔留下了玉坠图案,便离去了。

永庆帝将纹样拿给宋昭:“看看是否熟悉?”

宋昭手指微微颤抖,那玉坠形若凝露,上窄下圆,花纹简单,寥寥几笔便辨出一朵芙蓉的模样,纹路走势却又藏着“心”字形的暗纹。

先皇后名讳——薛迎心!

若这枚玉坠是真的,那萧钺则危矣。

“回陛下,臣看玉坠纹路,神似一朵芙蓉花。在南洲,家家户户皆养芙蓉,此花随处可见。”宋昭平静道。

永庆帝指尖轻抚玉坠上的芙蓉纹,眼底泛起一丝追忆的冷光:“不错,此花在二十年前曾盛行京都。”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刃般刺向宋昭:“你可知为何?”

殿内金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模糊了帝王半张面容。宋昭后背渗出细密冷汗,二十年前,薛皇后尤爱芙蓉花。

“臣愚钝,”宋昭道:“想来是因芙蓉有荣华之吉兆。”

“非也,传说此花象征着忠贞!”

永庆帝脸上闪过一丝悔意,“可朕终究是个负心人!”

宋昭垂眸,想起东宫中的太子,心中顿痛。

他自小受到百般苦楚,到头来,竟不是真正的皇子吗?若赫连信是皇子,为何用此迂回的法子引起陛下的注意?

那日梅园赫连信偶遇陛下,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

宋昭一时心乱如麻,太子身上的半月散,碧落崖下赫连信第一个寻到了他们,六岭村与山匪勾结,巡检司的人通风报信……

这一切似乎都与赫连信有!

第60章 不知归处东宫那里,你不用再去了。……

心事重重之下,宋昭在御书房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谨慎。

午膳时被留下与永庆帝一起用。

金盘玉盏间尽是山珍海味,可永庆帝神色淡淡,只略略举箸,便分赐给了后宫诸人。

“往后你便宿在值房吧,东宫那里……不用再去了。”

宋昭心头猛地一沉。不准出宫,不准去东宫,只能困在永庆帝的眼皮底下……这分明是变相的软禁!

她此刻才明白永庆帝让她旁听赫连朔奏对的用意。

事涉储君,不可能不谨慎。

“臣遵旨!”

木已成舟,宋昭领旨谢恩。

永庆帝看着宋昭恭敬领命,张了张口又抿住,终究没能说出那句压在心头的话。

“带她去值房。”他淡淡吩咐路公公。

待殿内重归寂静,他负手望天,终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倒是能沉得住气!”

大总管延吉侍立一旁,扬起一抹笑:“太子殿下的眼光不错呢!”

“他?哼,为了个女子连江山都不要了……”永庆帝语气多有嫌弃,“延吉啊,朕如此安排,太子若醒来会不会同朕大闹一场?”

“这个老奴不知,可老奴知道太子一向孝顺懂事,定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

永庆帝忽地笑了,“朕倒是希望他同朕闹一闹。如不是这个宋世子,朕都不知他如此执拗!”

“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不正是随了陛下吗?”延吉壮着胆子抬眸,声音却很轻:“所有的苦都往心里咽,天大的委屈也只肯自己扛……”

“随朕么?”永庆帝垂眸,哪里是随他,分明是随了薛迎心的倔性子。她当年便是这般,宁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也绝不向他低一次头。

当年是他不顾她的劝阻,执意过江追杀定王陈绝,导致她被掳走。若非如此,他们母子也不会流落在外六年之久。

眼下忽然又冒出一个赫连信,还拿着薛迎心的贴身之物……

从太子进宫到立储,暗影处的流言就如附骨之疽,他冷眼旁观这些年,那些暗流涌动的蛛丝马迹,今日终是露出了马脚。

“吩咐右影卫,暗中盯着皇城司和大理寺。”

既然有人非要动我大梁根基,那便让这些魑魅魍魉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

殿中忽然漫过一丝苦药味,司药使捧着药盏轻步入内,低声道:“陛下,药已经煎好了。”

永庆帝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仍接过药碗,仰首饮尽。

“朕这副身子,不过是给将死之人徒增折磨罢了。”他轻嗤一声,将空碗重重搁下,瓷底碰出清脆一响。

延吉这时躬身接过药碗,声音压得极低:“陛下福泽深厚,万寿无疆,太医说了,这药须得连服才能见效……”

“一帮庸医罢了!”

延吉挥手让司药使退下,转而劝道:“奴才听说南州还有巫医的后人,或许还有其他法子?”

永庆帝望着宋昭远去的方向,神色一动,“为宋晏医治的巫医,是不是快到盛京了?”

“回陛下,左影卫索江传来的消息,还有两日便能抵达京都。”

“太子哪里……可醒了?”

延吉摇了摇头,“听唐大夫说太子所中之毒,应是半月散的伴生毒,凶险异常。眼下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还需寻找解药。”

……

宋昭的值房被安置在御书房东侧的绛雪轩。

三楹精舍虽不宽敞,却胜在清幽雅致。临窗一张黄花梨书案,旁边立着素绢屏风,连帐幔都用的青碧色云纹锦,处处透着御用的体面。

轩内还有两个伺候的宫人。

宫女若水十五岁,生得眉目如画,做事却极稳妥;小公公安和才十二三岁年纪,机灵得像只小雀儿,专管往来传话。

细问之下,若水原是御茶房方菱姑姑的徒弟,安和则是延吉公公的干儿子。

宋昭心中便有了定数。

大总管延吉最了解圣意,他能让自己的干儿子来绛雪轩侍候,必有成算,她的性命暂时无忧,或许前途还能一片大好。

宋昭初入宫闱,不敢有半分逾矩。在绛雪轩略整了整衣冠,便又回到御书房外静候。

永庆帝勤政夙兴夜寐。午后小憩未及半个时辰,便接连召见三批朝臣;晚膳匆匆用过,又埋首批阅奏折,直至更漏三响。

宋昭执墨侍立,那方上好的松烟墨

竟磨去了小半。

待到宫人掌灯时分,她的手腕早已酸软不堪,却仍挺直腰背不敢稍懈。

永庆帝看在眼里,却未点破。

宋昭深夜回到绛雪轩,累得倒头就睡,却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日有了经验,宋昭做起事来格外得心应手起来。

近日廷议一直围绕天子祭天一事。

依据祖制,这本该是天子亲祭,永庆帝却已连续两年交由太子萧钺代行。

而今,太子中毒之事虽被永庆帝一纸封口令压下,群臣嘴上说着“太子出城办差”,可眼底的暗潮却骗不了人。

祭天人选之争愈演愈烈,几位皇子门下的奏折雪片般飞向御案。

郑国公一系力推五皇子,奏章中极言其“通晓天文历法,精研祭祀典仪”。今日廷议,却又有多位大臣联名保举三皇子,称其“仁德宽厚,礼贤下士”。

这哪里是在议祭天,分明是在试探国本。

御书房内,永庆帝怒极反笑,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尽数扫落。雪片般的奏章纷纷扬扬洒了满地,朱批未干的墨迹在青砖上洇开血一般的痕迹。

“好一个礼贤下士!好一个精通典仪!”

帝王的声音似淬了冰,惊得殿外值守的金甲卫都不由绷直了脊背。

路公公慌忙跪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只听得永庆帝冷笑道:“朕还没死呢,这些奏折倒先争起从龙之功来了?”

宋昭垂着头,忍不住劝解道:“陛下喜怒,龙体要紧。”

永庆帝声音略缓了缓,吩咐路公公道:“路通,去太医院问问,若还不能令太子醒来,朕摘了他们的脑袋……”

路公公领旨,急忙去了太医院。

宋昭犹豫再三开了口:“陛下,臣在南州时偶遇一位医师,极擅长解毒,这两日应该能到京都,或可为太子一试?”

永庆帝眸光森冷,指尖轻叩御案:“宋卿可敢为这医师作保?”

宋昭重重叩首,额间抵着冰凉的青砖:“微臣愿以性命作保!”

“性命?”帝王突然冷笑,龙袖扫落案上茶盏,瓷片在宋昭膝前迸裂,“若太子有半分差池……朕要宋氏满门陪葬!”

“臣定不会让太子有事,”宋昭声音颤抖却斩钉截铁。

殿内忽然一静。

良久,永庆帝沧桑的声音响起:“记住,朕要的不是你宋氏满门的血,而是太子的安然无恙。”

“臣……定当竭尽全力!”

“明日休沐,你回去将那位医师带来吧!”

……

再次踏入东宫,宋昭恍若隔世。

幸得巫医及时来了盛京。原以为她不肯进宫医治太子,在宋昭讲清楚原委后,她竟答应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九叶灵芝草,或许是因为前朝的半月散,勾起了巫医的好奇心,才答应了吧?宋昭如此想。

她按照巫医的药单,将永安堂中能用的药材全都调了一遍,又专门打造了若干银针。

黄昏时分,借着夜色的遮掩,他们一同进了东宫。

延吉一路跟随,直到巫医进了太子寝殿,他便止住了脚步。

同样的,宋昭也停在了在玉阶下,没有永庆帝的旨意,她不敢贸然见萧钺。

“世子请回吧,这里老奴盯着,有消息定会知会绛雪轩,还请世子放心。”

宋昭抬眸望向殿外,朱漆廊下悬着的八宝琉璃宫灯在夜风中轻晃,灯影在她素白的脸上忽明忽暗。

“祭天……只剩下五日了。”她轻声道,声音散在穿堂而过的寒风里。

“世子放心吧,太子殿下是九曜护帝星的命格,定不会有事。”

宋昭心念一动。

赫连信的生辰八字和太子殿下的一致,那这命格也是相同?这背后布局之人,不可不谓险恶。

“延总管,为太子批命的钦天监监正是如今的赫连朔大人吗?”

延吉沉思片刻道:“不是赫连大人所批,不过,赫连大人那时已入了钦天监。”

宋昭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光,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那前任钦天监监正……如今身在何处?”

延吉身形骤然一滞,手中拂尘无意识地缠紧:“前任监正徐大人,三年前得了癔症,如今在宫外静养。”

“得了癔症?”宋昭眉心微蹙。

延吉左右环顾,忽然压低嗓音:“说来蹊跷。徐大人素来谨慎,那日却直闯御书房,披发跣足高喊……”

“喊的什么?”宋昭急问。

延吉喉头滚动,“说什么紫微垣帝星晦暗,荧惑守心大凶之兆……紧接着他像灵魂出窍般,喃喃自语见到了陈王……”

宋昭猛地倒退半步,这话不是当初梁帝灭陈前,造势所用的托词吗?

怎么又涉及到了前陈?

未及细想,唐大夫这时急匆匆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青瓷小瓶。

“请世子帮忙分辨一下,那日殿下服药时可是这个味道?”

宋昭拧开封口,凑近了闻了又闻。

唐大夫紧张地问:“不对吗?这瓶是最接近了啊!老夫仔细研究了郡主的脉象,又从偏殿寻得香灰……和巫医刚刚研究过……”

“就是这个味道。”宋昭打断了他的话,笃定道:“就是这个!”

唐大夫忽地笑了,连日笼罩在眉间的阴翳一并消散了去,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宋昭紧绷的心弦紧跟着松懈下来,仿佛千斤重担从肩头卸下。

太子转危为安,偏殿的风波,总算能过去了。

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宋昭望着宫墙上方四角天空,墙角寒梅怒放,忽觉自己就像纷落的花瓣,飘飘荡荡,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