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度芙蓉 栖云岫 18207 字 1天前
🎁美女直播

第71章 吃醋了今生今世只她一人足矣!

她穿着杏子红的缕金袄,鬓边一支累丝金凤簪随着动作轻颤,在烛光中映出淡雅的光影。见宋昭进来,她眼睛一亮,立即放下手炉站起身来。

“表兄!”

她迎上前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清亮悦耳,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水。

四夫人笑着道:“阿宴,这就是我娘家侄女五娘。”

宋昭微微颔首唤了声“表妹”,目光却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生得极是标致,肌肤如新雪般莹白透亮,杏眸流转间似含着一泓秋水,唇边总噙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浅笑。说话时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生疏,倒真如四夫人所言,是个端庄得体的人儿。

这便是四夫人想

要将名单前移的,燕州刺史之女苗秋荷。

寒暄过后,苗氏轻抚着茶盏边缘,温声问道:“方才听前院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驾临。我已吩咐厨房备下了晚膳,只是……”

她顿了顿,眼含询问地望向宋昭,“不知殿下口味是偏清淡还是喜荤腥?可有什么忌口的?”

宋昭指尖微微一颤,茶盏中的水纹荡开细碎的涟漪。

“我……不与殿下同席用膳,倒是不知……”话说一半,喉间忽然发紧。

她竟从未留意过萧钺用膳时的偏好。可在东宫的膳食,都是她爱吃的南州菜,而她连他的口味偏好都说不出来。

“想来……”宋昭垂眸掩饰眼底的愧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殿下应当……不忌荤腥。”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那日在东宫书房,她分明看见他推开了一碟……是什么来着?

记忆还停留在芙蓉巷那夜,他站在花架下同她说:“那个,酥油饼都冷了……”

原来认识这么久,她从未认真了解过他。

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刚被他握过的温度。方才下车时她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却让她当心,而她却只顾得往外瞧,全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苗秋荷适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玉:“姑母何不吩咐厨房将时令菜色都备上几样?”她指尖轻点着茶案,指甲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如此既不显得刻意打探,又能周全礼数。”

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食单,葱白的指尖在纸上轻轻划过:“这冬笋最是鲜嫩,配上云腿片;新到的鳜鱼可做道清蒸;再备些素净的豆腐羹……”她每说一样,便抬眼征询地看向宋昭,眸光清澈见底。

宋昭望着她娴熟安排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连太子惯用的茶盏样式都记不真切。

“表妹思虑周全。”宋昭勉强勾起唇角,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

四夫人道:“五娘办事妥帖,你帮姑母去厨房盯着点,可别出什么岔子。”

苗秋荷应声而去,四夫人将下人遣走,只留宋昭单独叙话。

宋昭知道四夫人意图,直截了当道:“叔母放心,表妹的名讳已经递上去了,等着消息便是。”至于能不能选中,她就无能为力了。

那日萧钺随手一指,并没有苗秋荷的名字。可他将这个选人的任务交给了她,候选的十个名字倒是可以一试。

四夫人轻叹一声:“燕州虽算不得富庶之地,却是兵强马壮,我那兄长偏要将女儿送到盛京。”

她抬眸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眼中浮起一丝忧色,“可这深宫高墙之内,又岂是什么好去处?”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她眉间皱纹愈发深刻:“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他日荣登大宝,这后宫……秋荷那孩子……”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揉碎在茶香里。

宋昭的手忽然收紧,永庆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曾说:“燕州铁骑……确是心腹大患……”

“叔母不必过于担忧,我看表妹也是个有主意的,不若听听她的意思?”

“别说秋荷一个姑娘家,就是我这个嫡亲的妹妹,又何曾能动摇兄长的决定?”

“女子这一生啊……”四夫人伸手拂过鬓角一丝碎发,保养得宜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出几分疲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几时能由得自己做主?”

“女子出嫁,便是将前半生尽数抛却,从头活过。若遇上知冷知热的,自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若是遇人不淑……那便是日日对镜梳妆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将真心熬成怨怼。”

“叔母见过太多姐妹在深宅大院里熬干了眼泪。晨起梳妆要笑,夜半独寝要忍,连病中都还要强撑着料理家事。最苦的不是日子难熬,是明明心里在哭,面上还要装作欢喜。”

宋昭望着那晃动的烛影,轻声道:“叔母说得极是,如此委曲求全,这婚不结也罢。”

“倒也不必如此左性,女子嫁人不就是赌自己的夫君是那个万中挑一的人吗?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颗真心。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一生。”

“你瞧这梅花,明知寒冬难熬,仍要绽放。不是它不怕冷,而是它知道,有些绽放,值得冒险。”

烛光忽然一晃,映得四夫人眼角细纹格外深刻:“阿宴,这世上最痛的错过,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明明已经捧在掌心,却因为犹豫,让它从指缝间溜走。”

……

萧钺并未在侯府用膳,差人传话给宋昭,即刻出府。

宋昭刚迈过垂花门的门槛,脚步便生生顿住了。

萧钺一袭墨色锦袍立于梅树下,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粒。苗秋荷正向他行万福礼,杏色裙裾在雪地上铺开如花朵绽放,仰起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簪首垂下的珍珠流苏跟着轻轻发颤。

“殿下金安。”那嗓音清凌凌的,像冰凌坠在青石板上。行礼时故意晃了晃,纤纤玉指“不经意”拂过萧钺袖口绣的金蟒纹。

萧钺却侧身避开,目光越过她肩头,直直撞上宋昭的视线。一阵风过,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隔在三人之间,恍若一道透明的帷幕。

宋昭忽然觉得喉间发紧。她看见表妹行礼时故意将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看见她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萧钺的衣摆……

一片梅瓣打着旋落在她鞋尖上。宋昭下意识攥紧袖中的手炉,铜炉壁上的缠枝纹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

这滋味来得突然,像是有人将陈年的梅子酿打翻在了心尖上。她这是吃醋了吗?

“该走了!”萧钺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如霜。

短短三字,却让院中气氛骤然凝滞。

他抬手拂去肩头落梅,玄色大氅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苗秋荷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嘴角的笑意却僵住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慌乱的阴影。

宋昭看着萧钺大步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尖上。经过苗秋荷身侧时,他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眼,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发什么愣?”萧钺在宋昭面前站定,忽然伸手为她整理狐裘披风上的系带。指尖擦过耳垂的瞬间,他冷峻的眉眼忽然柔和下来:“不是说……要孤带你去东市么?”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宋昭浑身一颤,她何时有过这种要求?还这般与她亲近,就不怕别人说他是个断袖?

眼睛心虚地往外瞟,只见苗秋荷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藕色帕子飘落在地上,像朵凋零的花。

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廊下,身旁还有四叔宋继明及一众幕僚,身后是四夫人苗氏和八岁的堂弟宋翀。

刚刚那一幕,岂不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宋昭只觉耳尖轰然烧了起来,那热度顺着脖颈一路蔓延,连带着脸颊都烫得发疼。

“殿下!”她急急后退半步。

萧钺却上前将她的手炉拿在手上,不顾众人的眼光,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恭送太子殿下。”众人忙低下头去。

马车内炭火噼啪,宋昭整个人几乎要贴到车厢壁上,偏着头死活不肯看萧钺一眼。狐裘领口毛茸茸的滚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在颈侧投下颤动的阴影。

萧钺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裹着炭火气,烫得宋昭耳尖更红。

“你就是故意

的!”

“嗯,是故意的。”他竟坦然承认,指尖勾住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一绕,“不然怎么知道……”话音故意拖长,另一只手突然撑在她耳侧的车壁上,“我的阿昭原来这么会吃醋。”

“我没有,才不是!”

“哦,是吗?那方才为何盯着那女子足足三息,想要吃了她一般?可别说你看上她了!”

“有何不可?表妹秀外慧中,她父亲还是燕州刺史。燕州铁骑威震边关,臣仰慕已久,不行吗?”宋昭嘴硬道。

萧钺低笑一声:“参议郎这是劝谏孤娶了她?还是纳了她?”

宋昭偏首,目光望向窗外,“无论殿下娶了她,还是纳了她,对殿下百利无一害。”

萧钺看着她的侧颜,一字一顿道:“可我有喜欢的人了,今生今世只她一人足矣!”

在那灼人的目光注视下,宋昭只觉脸颊滚烫,连耳后那片肌肤都烧了起来。她死死盯着车窗上晃动的帘穗,可那金线绣的流苏每摆动一下,都在她心头撩起一阵颤栗。

忽然想起四夫人的话,“这世上最痛的错过,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明明已经捧在掌心,却因为犹豫,让它从指缝间溜走。”

车轱辘碾过积雪,整个车厢跟着一晃。宋昭猝不及防往前倾,直直撞进萧钺怀里。

第72章 嫁给我吧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男子独有的气息混着沉水香的味道瞬间包围了她,那双有力的臂膀更是牢牢将她锁在怀中。

宋昭的手抵在萧钺胸前,隔着厚重的狐裘都能感受到那下面紧绷的肌肉线条。她慌忙想要起身,马车却又是一颠,反而让她更紧密地贴了上去。

“放、放开我。”宋昭声音发颤,尾音像蘸了蜜的糖丝,甜软得毫无威慑力。

她挣了挣手腕,却反被萧钺扣得更紧。玄色袖口金线绣的蟒纹缠着她雪白的腕子,随着晃动的马车缠缠绕绕。

萧钺忽然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烧红的耳尖,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别动。”

他指尖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按在车壁上,玄色大氅垂落下来,将两人笼在一片昏暗里。

宋昭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水香拂过她颈侧。

车外北风呼啸,车内却只听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萧钺下颌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就让我抱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归处,“……就一会儿。”

她肩头蓦地一沉,萧钺竟阖上了眼。烛火摇曳,映出他眼下一片淡青色的阴影,连带着下巴那处被她撞出的红痕也格外明显。

宋昭心头一软,指尖悬在他后背许久,终是轻轻抚了上去。

车帘忽被风掀起,一蓬细尘卷入车厢。宋昭下意识偏头躲避,唇瓣却不经意擦过假寐之人的脸颊。

那人睫毛颤动,唇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阿昭……”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混着温热吐息,拂过她耳畔,“再容我抱会儿……”尾音渐弱,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三分,玄色广袖上的云纹暗绣硌着她掌心,泛起细微的痒。

车外马蹄声哒哒,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隔着车壁传来,一声声,像是敲在人心坎上。

宋昭无奈地靠在他怀中,透过晃动的车帘,望见街边灯笼渐次亮起昏黄的光晕,却不是熟悉的东市繁华景象。

她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萧钺的袖口云纹,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这是去东市的路?怎的越走越僻静了……”

萧钺依旧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急什么?”他下颌蹭过她发顶,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广平街上的芙蓉糕又不会长腿跑了。”

“你放心,已经差人去买了。”

宋昭眼底流光闪过,问道:“殿下也喜欢吃芙蓉糕吗?”

她对萧钺的喜好一无所知,就从今日的点心开始吧,不过,怎么恰巧是芙蓉糕呢?

车厢内忽然陷入沉寂,只余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答时,萧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小时候嘴馋……”他指尖微微颤抖,“街巷里有家点心铺子,每日午时新出炉的芙蓉糕,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甜香。”

“可他们管我管得严,从不让我出院子,也从不让我吃外面的吃食。”

“那一次……”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壁雕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尘埃,“我寻得了机会,偷跑出去拿了一块芙蓉糕藏在袖中。”

他突然又嗤笑一声,“可笑那时连偷食都不会,糖霜落了一路……”

马车碾过青石板,辘辘声里,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他们把我关进驯鹰的铁笼子里,脚上锁上粗重的链条……说皇子就该像熬鹰这般……”

“可我那时才六岁啊,还不懂得皇子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熬鹰,我就在笼子里看着那块糕被蚂蚁……一点一点搬空。”

尾音戛然而止。

车窗外,那盏红纱灯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宋昭心尖猛地一颤,双臂已先于思绪将他紧紧拥住。

萧钺身形微僵,随即卸了力道,额头抵在她肩头。

“后来……”他声音闷在她衣襟里,带着几分罕见的脆弱,“街巷里再也没有了芙蓉糕的味道……进宫后,我尝遍御膳房百样点心,唯独不碰芙蓉糕。”

尾音消散在衣料摩挲声中,像片雪落在炭火上。

唯独不碰芙蓉糕?宋昭想到了赫连信,想到了萧皇后唯独不能食用芙蓉做的食材。

她心中不免恍惚,问:“那殿下还让人去买芙蓉糕?”

“你不是最爱芙蓉糕吗?”萧钺回道。

宋昭的指尖蓦地僵在他发间,喉头像被什么哽住。

萧钺抬起头,眼底映着晃动的烛火,竟似有泪光浮动。他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上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重,震得她指尖发麻。

“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我所有的底线,阿昭,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马车忽地一顿,稳稳停住。帘外传来侍卫恭敬的禀报声,紧接着一只描金漆盒被递了进来。

萧钺修长的手指轻启盒盖,甜香顿时在车厢内漫开。十二块芙蓉糕整齐排列,每一块都点缀着金桂蜜饯,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他执起银筷夹起一块,小心托在掌心递到她唇边:“刚出笼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雀跃,“你快尝尝。”

她低头咬了一角,蜜糖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就听见萧钺低声问:“可还烫?”

宋昭摇摇头,却见萧钺已将她咬过的那半块芙蓉糕径直送入口中。她下意识伸手去拦,指尖擦过他微凉的唇瓣,却终究迟了半步。

“殿下!”她耳尖又蓦地烧了起来,“那是我吃过的……”

萧钺慢条斯理地咽下糕点,唇角沾着一点糖霜:“很甜。”他忽然倾身,拇指抚过她唇角,“这里……还沾着糖霜。”嗓音低哑,带着明目张胆的蛊惑。

宋昭僵在原地,看着他从容地将她指尖也一并含入唇间轻吮,而后低头吻上她的唇……

车外风声愈盛,却盖不住耳畔那声满足的喟叹:“果然……比小时候偷吃的甜。”

……

宋昭被吻得浑身发软,整个人几乎要化在他怀里。

萧钺的唇舌带着芙蓉糕的甜香,一寸寸攻城略地,逼得

她指尖发颤,只能无助地攥紧他的衣襟。

马车早已悄然驶出城门,碾过郊外的碎石小路。

偶尔的颠簸让两人贴得更紧,她却浑然不觉。直到唇上一凉,才发现萧钺终于退开些许,拇指犹眷恋地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

“到了。”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掀开车帘示意她看。

宋昭茫然转头,只见苍松翠柏间,巍峨的皇陵建筑群在暮色中沉默矗立。汉白玉神道两侧的石像生覆着薄雪,在宫灯下投出长长的影子,这分明是萧氏皇族的陵寝所在。

她心头猛地一颤,忽然明白萧钺为何执意要在今日带她出城。五日前是先皇后薛氏的冥诞,按例太子该独自来祭,他却中毒昏迷未能前来。

“阿昭,”萧钺从身后拥住她,下颌轻抵在她发顶,“带你来见见母后。”声音混着坚定,一字字敲在她心上,“告诉她,你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宋昭闻言浑身一颤,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别怕。”他握住她的手,“母后若在,定会喜欢你。”

夜色如墨,皇陵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萧钺执着宫灯,牵着宋昭的手缓缓步入先皇后陵殿。昏黄的灯光在汉白玉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得殿内金丝楠木的雕花更显庄重。

“母后生前也喜欢芙蓉糕,”萧钺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轻轻回荡,“可惜有了我后,她再也没有碰过。”

宋昭屏息望着殿中央的先皇后薛氏的画像。画中人身着素雅宫装,眉目间尽是温柔,却与萧钺有五分相似。香炉中青烟袅袅,恍惚间仿佛画中人也在凝视着她。

萧钺撩袍跪下,却仍紧握着她的手:“母后,这就是儿臣说过的心上人。”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软,“她让儿子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比芙蓉糕更甜的滋味。”

宋昭脸颊泛着红晕,郑重地跪在萧钺身侧,以额触地:“臣女宋昭,拜见先皇后娘娘。”

抬首时,忽见案上那盏长明灯的火焰轻轻跳动,似在回应。

夜风穿殿而过,吹动画像一角,画中人的笑容仿佛更深了几分。

萧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一对碧玉镯子,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母后留下的,”他执起宋昭的手,将玉镯缓缓推入她腕间,“说要给未来的儿媳。”玉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久久回荡。

“殿下,我……” 宋昭垂眸,抚着腕间温润的玉镯,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

她想说自己还未准备,想说这对玉镯承载的期许太过沉重。

可当她抬头,正对上萧钺的眼神——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此刻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捧出最后一块糖的孩子,生怕被拒绝。

“我……”话到唇边忽然转了调,化作一声轻叹,“我会好好保管的……”

若她不能陪萧钺到最后,这对镯子,她会想办法交还回去。

殿外传来守陵人巡夜的梆子声,宋昭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萧钺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阿昭,嫁给我吧,我同侯爷提过亲了……”

第73章 来爱我吧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

宋昭只觉得眼中酸涩不已。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嫁人,还是嫁给梁国的储君。

若非为了给阿宴寻找药引,她也不会同九鸣有如此深的瓜葛。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利用,可他为何单单对她上了心?

宋昭缓缓伸出手,环住了萧钺的腰,喉头哽住,断断续续说道:“殿下的太子妃,应是你最大的助益,可我……给不了。”

她除了父亲手上的二十万大军,还有什么呢?金钱吗?盛京局势风云波谲,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可她来自南州,母族式微,拿什么助力于他?

“不要拒绝我,”萧钺闷声道:“那些都不重要,我想要那个位置,又不是靠女子和姻亲,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好。”

“我喜欢你,想娶你,就只因为你是你,而非你的家族,你父亲的兵权。”

萧钺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切又认真:“我爱你,愿在母亲面前起誓,一生一世对你好,爱你敬你,直到白发苍苍,直到我们老的牙都掉光,走不动路,也要和你生同裘死同穴。”

“别说了,”听着他的誓言,宋昭泪如雨下。不是不动心,不是不感动,而是……

“你莫哭,”萧钺为她拭去泪珠,“我不逼你现在就答应,你再想想,别着急拒绝我。”

萧钺重新抱住她,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的阿昭并不想嫁给他,逼她也无用。

她不是寻常女子那般以夫为天。她有胆识有谋略,离开他,她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可以快乐地生活在南州,身边围绕着的人都那么幸福快乐。

他呢?早已陷入泥沼,只想抓着她的手,不想放开,阿昭,我要怎么样你才肯嫁给我?

夜已深,他们打算在此休整一夜。

宋昭随萧钺来到主殿的卧房,这里空旷而简陋,一张床榻,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四周垂着沉重的帷幕,抵挡着外面的严寒。

没有地龙,只有几个炭盆,格外的阴冷。

“这里是我少时住过的地方,简陋了些,你先上床,床铺已经熏过,里面还放了两个汤婆子。”萧钺握了握她的指尖,“冷吗?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他们出来没有带侍女,萧钺只好亲自动手,抓着宋昭的手泡在热水里,一点点揉着她冻僵的手指,轻缓又温柔。

出门在外,宋昭也并无讲究,简单洗漱后就钻进了被窝里,好在被子里暖烘烘的,让她舒展了不少。

萧钺却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角。

“你不睡吗?”宋昭不解。

萧钺俯身吻上她的额头:“你先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宋昭想着他们出来了大半日,他大约还有政事处理,同他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我看着你睡,也不走远。”

“我睡了,你走吧。”宋昭忙闭上眼睛。

萧钺低低一笑,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阿昭,你真可爱。”

或许真的累了,或许她的病还未大好,宋昭原本想假寐哄萧钺赶紧走,却不想真的睡了过去,迷糊时听得一声叹息,“阿昭,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呢?”似真似幻。

因着这句话,她睡得并不安稳,陌生的环境和心里的愧疚,让她刚睡着又醒了过来。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桌案上一根蜡烛发着昏黄的光,四周黑暗一片,外面北风呜咽着似鬼魂的幽怨声,尤其身处皇陵之中,格外瘆人。

萧钺早已不知所踪。

汤婆子没了热乎气,殿内的炭盆也将熄未熄,宋昭身子发冷,起身看到萧钺的大氅盖在自己身上。

她急忙起身,披上狐裘,拿起他的大氅,往外走。

外面漆黑一片,宋昭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摸索着朝有光亮的大殿走去,看位置应该是先皇后的陵寝。萧钺应该是在那里,同他母后说话吧。

想起萧钺的身世,宋昭心中闪过心疼。她一直以为,萧钺即便幼时长在民间,也会备受宠爱,薛皇后温柔端庄,怎么会任由自己儿子关在笼子里那种事?

薛光同她说,幼时太子吃过不少苦,可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却从未有人提起过,进宫后夜夜梦魇缠身。

赏雪宴那夜在偏殿,他好似被梦魇住,口中一直交错着喊阿娘和母亲。

“母亲……不要再打了……我错了……”

“阿娘……救救我……”

迎面撞上索图,他站在殿外的廊檐下,表情肃穆,一脸凄色。见宋昭走来,他无声行了一礼,而后默默走开。

宋昭疑惑地站在殿外,透过门缝看到萧钺跪在一幅画像前,似在喃喃自语。

画像中明眸皓齿的女子立在梅树下,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梅枝。她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扬着笑意,却又淡漠疏离,像画中的梅花,有种冷艳的美丽。

画像一旁摆着牌位,上写着萧氏萧嫣儿之灵位。

宋昭想要推门的手忽然顿住,萧嫣儿?她的灵位怎么会供奉在萧氏皇陵中?她不是应该以萧皇后的名义,葬在陈国王室的陵墓,与陈王同穴吗?

“……母亲,孩儿有喜欢的人了,冥冥之中……”

萧钺低低的声音传进了宋昭的耳中,僵住了身子。母亲?萧钺竟然叫萧嫣儿母亲?

“这应当是孩儿最后一次祭拜母亲了,想来也已偿还了当年的不杀之恩。孩儿不恨母亲,若不是因为您,或许那个摔死的孩子就是我!那六年,您心里痛,孩儿何尝不痛?”

“母亲可知,那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下雨天跪一夜我能淋多少雨?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我能数多少蛇虫鼠蚁?您不知道,您只会看到我的脸就要打我,骂我是孽种、恶魔、不配活着……可我还是活着走出了牢笼,我要活着给您看!”

“幼时,孩儿不懂,为何同样都是母亲,别人的娘亲会抱自己的孩子,给孩子吃热的,给孩子穿暖的,您为何就对我不闻不问,非打即骂!”

“阿娘常说,让我顺着您,这便是孝顺。可我那时也是对母亲怀着孺慕之情,渴望母亲看看我,想要母亲抱抱我,想在生病时,得到母亲的照顾。”

“可您一次都没有,母亲为何那般狠心对我?即便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也被您抱在身边长大的啊——姑母!”

在听到姑母两个字时,宋昭身子一颤,不小心推开了门。

“谁!”

萧钺猛然回头,烛火下满脸泪痕未干。

宋昭抓起玄色大氅快步走进殿内,在他身旁轻轻跪下。

“夜深寒凉……”她声音轻柔,将大氅披在他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颈后冰凉的肌肤。

萧钺怔怔地望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任由她取出绢帕,一点一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帕子擦到眼角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对碧玉镯。宋昭吃痛却未出声,只静静看着他猩红的眼眶。

“你怎么来了?”声音嘶哑,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你都听见了?”一滴泪又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宋昭的心跟着闷闷地痛,她倾身抱住他,柔声道:“我来了!”

话音未落,萧钺的双臂骤然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额头抵在她肩头,滚烫的泪水无声浸透她的衣衫。

宋昭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像是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决堤。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阿昭,”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爱我吧,我并不是那个不被爱的小孩儿,不是那个孽种恶魔……”

……

回到卧房,萧钺已经恢复如常。他揽着宋昭斜躺在床上,说起幼时在南州的生活。

陈国被梁帝覆灭,陈王的皇叔定王陈绝,带着已经怀有身孕的萧嫣儿出逃,挟持了同样怀有身孕的,梁帝原配嫡夫人——薛迎心。

他们一路逃到了南州,在一个雨夜,萧嫣儿即将生产,薛迎心探听到陈绝欲拿腹中的孩子要挟梁帝,吞下催产药,与萧嫣儿同时产子,命心腹阿芜调换萧嫣儿的孩子。

定王手下在薛迎心面前,让她亲眼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被摔死,薛迎心内疚痛苦,状若疯癫,却对萧嫣儿之子极好。

大夫说是因丧子之痛,将别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爱。从此,年幼的萧钺叫薛迎心阿娘,叫萧嫣儿母亲。

萧嫣儿并不喜薛迎心这个嫂嫂,见她疯傻,便放松了警惕。她产后虚弱,一开始对萧钺极好,直到他三岁那年生病,她突然发了疯,对他非打即骂,不闻不问。

“想必是那时候,她得知孩子被换,受不住打击,才那般对我的吧!”萧钺拉着宋昭的手,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反复想过许多次,唯一想到的,就只能是这个了。”

宋昭依偎在他怀里,开解他:“那她还是爱你的,即便不是你母亲,也是你姑母啊!她也没有将仇恨发泄到阿娘身上,而是自己默默承受了丧子之痛。”

“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萧钺声音忽然一沉:“定王所谋深远,还没有拿孩子要挟父皇,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摔死了?应是在我三岁那年,姑母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确认了孩子被换掉了,才那般痛苦癫狂,一病不起。”

宋昭忽然直起身,“是芙蓉糕!”她望向萧钺的眼睛,“萧皇后不能食用芙蓉糕,想必那个孩子也不能用,而你却可以吃,她才发现的!如若不然,你偷吃一块芙蓉糕,她怎会将你关起来?你从此不吃芙蓉糕,是不是就没人发现你是陛下的孩子?你就安全了!”

“你是说,母亲也是为了我好?”萧钺眼中忽然闪过水光。

“她定是爱你的,那些恶毒的话,想来也是说给旁人听的。”宋昭肯定道。

萧钺忽然低笑出声,眼角溢出的泪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猛地将宋昭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宋昭听见他胸腔里传来压抑的呜咽。

“……阿昭……谢谢你!”

第74章 我就亲亲这时候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宋昭心头一软,她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指尖触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这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太子殿下,此刻在她怀里脆弱得像个孩子。

“九鸣。”她柔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指尖温柔地穿过他微凉的发丝,“我在这儿呢。”

萧钺闻言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孤寂与隐忍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他的呼吸拂过她锁骨,带着微微的湿意,却安静得像个受伤的小兽终于寻到温暖的巢穴。宋昭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背脊在自己掌心下渐渐放松,仿佛冰雪消融。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鼻音,却已经透出几分安心。

殿外一阵风过,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恍若先皇后欣慰的叹息。

宋昭低头,唇瓣轻软地碰了碰他的发顶。心中却隐隐不安,那芙蓉糕一事,好似并不简单。

萧嫣儿不能食芙蓉糕,永庆帝作为兄长和亲密之人,定会记得一清二楚。而萧钺从民间寻回,在宫里待了不足一年便被遣入了皇陵……若他以为寻回来的儿子是萧嫣儿之子呢?

那萧钺今日的这一切,太子之位也好,荣宠也罢,是不是都是给的这个见不得光的儿子,隐秘的补偿?

民间至今流传,萧钺乃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是萧皇后之子的嫌疑。永庆帝当年力排众议立萧钺为太子,那萧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是他的私生子?可兄妹乱-伦有违纲常……

赫连信这时候突然隐秘地表明身份,暗指薛皇后之子,那萧钺岂不成了……他还怎么坐稳太子之位?

“你说那个孩子还活着?”宋昭轻声问,“若那孩子还活着,如今该如你一般大了吧?”

她犹豫再三,没有告诉他关于赫连信的身世,她没有证据,单靠一样的生辰八字,万一不是她想的那般呢?

定王陈绝深谋远虑,却不知自己抱走的孩子就是萧嫣儿之子,他以为抱走的就是薛皇后之子,永庆帝的嫡长子,他会拿这个孩子怎么要挟永庆帝,才会让永庆帝更痛苦难当?

——父子相残?

那么,陈绝必然会联系萧钺,挑明他是萧皇后之子,认贼作父,身负血海深仇。挑拨萧钺与永庆帝的关系,最后渔翁得利!

对永庆帝来说,从民间寻回来的儿子,不论是哪一个皇后所出,皆是他的儿子!若他更加喜欢萧嫣儿呢?那萧钺岂不是成了弃子?

“与我同日生辰!”萧钺道:“早在我十三岁回宫那年,便知道了他的存在。”

“母亲对我非打即骂,阿娘却十分温柔,时常哄我睡觉。我那时候便想,如果阿娘是我的亲生母亲那该多好啊!忠勇侯杀进茶园时,我正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他劈开锁链将我抱进房中,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娘。”

“房中一片狼藉,侍女身上都是刀伤,到处都是血腥味,阿娘胸口上身上插了一把短刀,胸口起伏之间,鲜红的血不断往外冒。她一字一顿地与我说,我是他亲生的儿子,是她九月怀胎,冒险生下的孩儿。她让我找到父亲,忘掉在茶园的一切,重新开始……”

“我大病了一场,醒来便回到了皇宫。从母亲的孩子变成了阿娘的孩子,我是愿意的。可茶园中的仆从一口咬定我是母亲的孩子,六岁的我自是无可辩驳。唯一知情的忠勇侯远赴南州,没有人证、没有信物为凭,无人信我。可我牢记自己就是薛皇后的儿子,是我父皇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直到七年前的宫宴,我遇到了一个老太监,暗中道破我的身世,说我贪图荣华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说我认贼作父不配做陈氏后人。我方知,原来那么多人不愿意我做阿娘的孩子,盼着我做陈王的遗腹子,杀了我父皇。”

萧钺直起身,拉过被子给宋昭

裹好,望着她的眼睛道:“也就是那日,我登临高台,遇见了你的阿弟宋晏。”

“那日的宫宴,世家公子伙同皇子宗亲欺辱于我,朝臣鄙夷我,连宫婢官奴都敢在背后出言讥讽。我没了阿娘,对周围再提不起一丝兴趣,在皇陵中形同木偶般日复一日,重复父皇给我的课业。忽然被人挑拨自己是陈王之后,与父皇有着杀父灭国之仇……那一刻,我忽然失去了生的希望,只想在痛苦中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

“恰恰那日,我遇到了阿宴,他拉住了我!是他的豁达开朗,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感染了我,让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宋昭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想到了上元夜刺杀一幕。

萧钺拉着她的手愧疚道:“是我连累了阿宴和你,那日我们原本约好在上元夜相见,却被那个老太监缠住,误了时辰。等我到达时,你们已经遇袭了……”

宋昭的身子微微发抖,赫连信给她的卷宗上,记录着刺杀的黑衣人脚底沾着皇陵的土!

“你进京后,我命人重新查阅了卷宗,却只查到了陈刀的制式,当年是按照前陈死侍为报复忠勇侯设伏刺杀。如今看来疑点重重,前陈若想报仇,为何偏偏等到你们进京来行刺,而且,灭陈国的是父皇,你父亲只是先锋大将,要报仇刺杀,不是应该刺杀父皇或是皇子们吗?”

“可惜,当年那个缠着我的老太监自缢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查到真相的!而且就快查到了。”萧钺眸中流光闪过,“你可知,在宫宴那夜,我父皇曾经向你父亲提过你我的婚事……后来因为刺杀一事,你失踪,便没有再提起过。”

宋昭一怔,“你是说,有人不想看到你与侯府联姻,才会设计刺杀一事?怕你有兵权?”

萧钺摇了摇头,“那时我才十三岁,根基不稳,哪有那个野心要兵权。可幕后之人定是怕我掌权,设计了此事,若非我被绊住脚,那死的定然是我,你和阿宴代我无辜受难。我,对不住你和阿宴。”

宋昭垂眸,心中思绪翻涌,永庆帝向父亲提亲之事,父亲从未提起过。是她以为萧钺就是那个幕后主使,一步步将仇怨加诸在了他身上。

可在此之前,那个潜移默化地引导她怀疑萧钺的人,是递给她卷宗的赫连信!

宋昭压下心中疑虑,问:“那你为何出现在南州?”之前的事太过久远,查起来尚需时日,可南州之事不过月余,应是能查到。

萧钺眸光一暗,“你可听过《还君明珠》的戏,指向南州传出来的。这几年,我时常收到关于南州的消息,趁此机会,便打算一探究竟。南州毕竟是我幼时待过的地方,可是,等我夜探茶园时,却遭人算计,中了半月散。”

“阿昭,他们给我种下半月散,我心中还是很开心的,”萧钺忽然抬高了声调,“他们内部肯定有矛盾,一方想让我死,一方想利用我活。”

“若不是中毒,我也不会遇见你,冥冥之中,你就是我的人!什么口头婚约,什么赫连信,那都不算,我们在南州都筹备了婚礼,在碧落崖下一同经历了生死,还有比这更重的情谊吗?”

“九鸣收下了你给的一百两聘礼,你赖不掉。”

宋昭偏首冷哼一声,“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吗?”顺道还占了她的便宜,整整一夜!

萧钺低低一笑,将她拉进怀里,“我那时候明明知道是你的计策,还是忍不住上当。七娘,我那时就想和你在一起,不想你嫁给旁人!”

宋昭却不满地推开他,同他翻旧账,“你还让我给你亲手洗衣服,还骗我说是兰溪郡人,骗我金子,骗我身……”她嗓音忽然哑住,他们两个也不知谁骗谁的身子,理不清楚了。

萧钺大手掐住她的腰,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温柔地撬开她的齿关,一只手扶住她企图后退的脑袋,慢慢将她放在后面的枕头上,欺身而上。

“别,别……”宋昭慌忙往外推他,“这是皇陵,不要在这里……”萧氏的列祖列宗在此,怎么敢在这里造次。

“我就亲亲,”萧钺哑着嗓子,眼中满是情欲。

“不行,你躺好。”宋昭将他推开,这时候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我们就说说话,不准你动手。”

“好,”堂堂太子殿下就这般屈服了,“那你搂着我。”他又加了一句,像个讨要骨头的小狗,眼睛里湿漉漉的。

宋昭只得依偎过去。

床很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勉强能够,宋昭想起碧落崖底那间草木屋,那个简陋的木板床。

心中不免有气,“你就是个骗子,还说想和我在一起,还不是一把火把木屋烧了。将自己在南州的一切抹得一干二净,不惜搭上流萤谷上下五十七条性命!”

尽管她从索江口中得知,流萤谷被屠不是萧钺所为,可此刻为了泄愤,她也就按在了他头上。

“你说流萤谷那些人是我杀的?”萧钺伸出三根手指对天起誓,“流萤谷被屠一事,若是我萧九鸣所为,便天打五雷轰,肠穿肚烂不得善终,终其一生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得不到我所钟爱的……”

宋昭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嗔怪道:“作甚发那么毒的誓,这是在皇陵,也不知忌讳。”

萧钺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下,“放火烧屋,是因为床板下,有几行小字,不得不烧。”

“我阿娘身边有个侍女叫阿芜,当年换掉了襁褓中的我,后来不知所踪。在碧落崖下,我找到了她记录的小字,还有这个匣子。”

萧钺从一旁拿过锦盒,里面赫然是宋昭那日,在碧落崖底瀑布后面发现的那个。

第75章 陛下病重阿昭,不要离开我。……

烛光流转,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幅温馨缠绵的画卷。

宋昭将匣子拿在手中摇了摇,里面有东西滚动的声音,轻声道,“当时拿到的时候还纳闷里面会有什么东西,会是信物吗?”

“打不开,”萧钺摇了摇头,亦是不解,“木板上只记录了这个木匣,说等到有缘人将木匣送到忠勇侯手上。我今日随你回府,已将匣子给侯爷看过,他并不认得此物。当时在茶园……年代久远,他对匣子没有印象。”

“交给我父亲?”

宋昭脑中忽然闪过闯入她卧房的那个黑衣人,眼神一下迷茫起来,像是陷入回忆之中。

“还记得侯府书房的大火吗?那日有个黑衣人闯进来,像是寻找什么东西,将我原先的院子和书房都烧了。”

“不对,”宋昭想了想,又道:“我父亲的书房也被烧过,那时却并未留意。”

萧钺道:“你是怀疑有人在找这个匣子?是那个孩子?或者是陈绝的人?”

宋昭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盒面上镶嵌着的贝壳,眉头微蹙:“得想个法子尽快打开这匣子才是。”

萧钺闻言苦笑一声,“这几个月来,我寻遍京城能工巧匠。连工部最擅机关的老匠人都摇头,说这盒子构造奇特,没有钥匙可开。”

他执起宋昭的手,引着她纤细的指尖触碰盒底那处隐秘的凹槽。烛火摇曳间,可见凹槽纹路细如发丝,竟是由无数细小的篆字拼接而成,触碰之下,暗纹下的篆字有轻微的移动。

“你看这里……”声音陡然低沉,“《天工录》残卷记载,鲁氏机关术最精妙处,在于‘千机锁’,这个便是。”

指腹轻抚过那些暗纹,萧钺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盘面刻着与盒底如出一辙纹路,“若强行破匣,内里暗藏的硝石与酸液便会将里面的东西化为乌有。可惜,鲁氏因修造陵寝被陈王灭族,解锁之法也已失传。”

鲁氏?宋昭心头猛地一跳,脑海中闪过外祖母的身影。低头再去瞧匣子,指尖抠动凹槽,盒子却毫无反应,可那暗纹却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别想了。”萧钺轻轻抽走她手中

的匣子,搁在枕边。窗外夜色渐淡,他将她揽入怀中,声音里带着晨露般的温柔,“你还在病中,赶紧再睡会儿,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木匣的凉意,却在贴入他怀中的瞬间被暖透。宋昭轻轻闭上眼,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无声地安抚。

萧钺的唇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却让她心头微颤。

“睡吧。”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倦意。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均匀,手臂却仍环着她,不曾松开半分。

宋昭听着他的气息,悄悄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睡颜,闭上眼睛,终于也放任自己沉入这难得的安宁里。

窗外,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一抹朝霞,像是有人用蘸了胭脂的笔尖,在靛青的宣纸上晕开一抹嫣红。

……

第二日,晴空万里,骄阳将路旁的积雪都晒化了,雪水沿着青石缝隙蜿蜒流淌,

马车缓缓往城门驶去,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钺坐在车内,目光温柔地落在宋昭身上。

车帘缝隙透进的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她正专注地摆弄着那只机扩匣子,指尖在细小的篆字上游移。时而轻叩,时而摩挲试探每一处可能的机关。

“还没放弃?”萧钺唇角微扬,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宋昭头也未抬,道:“总要试试的。”

话音刚落,马车却猛地一顿!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狠狠钉入车壁,箭尾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有刺客!保护殿下!”车外侍卫厉喝,刀剑出鞘的铮然之声骤然划破了平静。

萧钺眼神骤冷,一把扣住宋昭的手腕,将她往怀中一带。几乎同时,数支箭矢“笃笃”钉入他们方才所坐的位置!

“低头!”他低喝,手臂护住她的后颈,另一手已抽出腰间佩剑。车帘被疾风掀起,刺目的天光下,数道黑影自两侧山崖飞掠而下,寒刃如雪,直逼马车而来!

宋昭心跳如擂,却在他怀中奇异地镇定下来,指尖仍紧紧攥着那只匣子。

萧钺踹开车门,剑光如虹,瞬息间已斩落一名袭至眼前的刺客!鲜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溅在雪水未干的青石板上。

“跟紧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左手已反手将宋昭护在身后。剑锋一转,又一名黑衣人捂着喉咙倒下。

宋昭紧紧攥着那只机扩匣子,指节发白。她看到萧钺的后颈渗出一道血痕,方才飞溅的碎石所伤。他却恍若未觉,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殿下小心!”索图带着侍卫赶来解围,将萧钺和宋昭团团护在身后,淡定道:“果如殿下所料,他们会在这里设伏。”

萧钺轻哼一声:“留活口!”

一声令下,四周掠出数道黑影——玄甲覆身,刀光如雪,正是他暗中布置的影卫。

杀戮在瞬息间倒转。

宋昭看得真切,这些影卫出手狠辣却极有分寸,专挑关节处下手,既能让刺客丧失行动力,又不至于致命。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匣子,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惨叫声此起彼伏,影卫很快控制住了黑衣人。

索图擒住刺客头目,拖至萧钺面前,刚想问话,就见他突然双目圆睁,嘴角溢出黑血。索图反应极快,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却为时已晚。

“殿下,是死士,齿间藏了毒。”索图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自责,“属下失职。”

萧钺面色阴沉,剑尖挑起刺客的衣领,锁骨处,一个青色的雀鸟刺青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又是他!”他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宋昭时,目光却柔和下来,“看来有人很不想让我回宫!”

远处的城楼上,晨钟恰好敲响。悠长的钟声里,萧钺伸手替她拢了拢狐裘,握住她冰凉的手。

“走吧。”语气轻松得仿佛方才的厮杀不过是一场幻影。

宋昭惊魂未定地回到马车内,就听到萧钺冷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将这些尸身扔到淮王府去!”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萧钺侧脸如刀削般凌厉,与平日慵懒含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命令让她心头一跳,淮王萧翊虽在人前张扬恣意,却凡事都听郑贵妃的,又被郑国公强势捏在手心里……今日这般明目张胆,派来的刺客还就这么几十人,太过冒失,不像是郑氏低调隐忍的风格。

待萧钺回到马车,她低声道:“殿下觉得是淮王所为?”

“不管是不是他,都得是他!”萧钺说话像是打哑谜,“那雀鸟刺青就是他的手下,无论是他被人利用,还是自己行事,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这中间定有人推波助澜!”宋昭又疑惑道:“就是不明白,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动手。难道他不知殿下身边有影卫吗?”

萧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沉痛,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金线蟒纹在他掌心扭曲变形,像一条垂死的龙。

“或许他知道了父皇的病……”他的声音突然低哑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父皇他……病得很重。”

车内陡然一静,宋昭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浸在了冰水里。

她看见萧钺刻意侧过身去,像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的孩子,连背影都透着脆弱。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他衣袖时顿了顿。最终整个手臂环过去时,她闻到了萧钺衣领上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的味道,让她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御书房里那盏将尽的烛火。

萧钺的肩背渐渐松懈下来,他偏过头,额头抵在宋昭单薄的肩上,滚烫的呼吸透过她素白的里衣,熨出一片潮湿的温热。

“阿昭……”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身边……就剩你了。”

宋昭感觉到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像是波涛汹涌中的一叶扁舟,低喃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中:“阿昭,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不像命令,倒像是在乞求。她想起碧落崖底,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袖,只是那时他还是病弱的九鸣,连示弱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宋昭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放柔了声音,像哄孩童般低语:“不要想太多,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我那里还有永安堂的百年老参,前些日子刚得的雪山灵芝……”

“还有保心丸,我一直随身带着,太医院没有的奇珍,我们永安堂都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坚定:“一定会没事的。”

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萧钺,还是在说服自己,她无意识地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身上残存的温度都渡给他。

这时,一骑快马扬鞭而来,马蹄声如骤雨般由远及近。

“报太子殿下,陛下命您火速回宫!”

萧钺身形明显一僵,宋昭感觉到他

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只原本虚扶在她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收拢,掐得她肋骨生疼。

……

淮王府中,萧翊正倚在鎏金榻上宿醉未醒。青玉案头的醒酒汤早已凉透,浮着一层薄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