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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栖云岫 12378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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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兄也不敢置信,”江绪猛灌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道:“在赫连家,竟然发现悄悄回京的赫连景裕,他们祖孙父子三人在书房议事许久,奈何府上护卫严密,影卫怕打草惊蛇,未敢靠近。”

宋昭手中的动作一顿,“兄长是用影卫打探的?”

江绪明显一愣,“你不知道?不是你吩咐的吗?难道不是?”

“我哪里……”宋昭说到一半突然住口,脑海中突然闪过萧钺的身影,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打算,默默给她调派了人手,还通过江绪,不让她知道。

可宋昭做的这些都是瞒着萧钺的,不是她不够坦诚,而是她不愿意分他的心。再有就是,她有意接触赫连信,却又怕萧钺误会她有私心。

左影卫都是太子的亲信,她怎么能调用,这要是被永庆帝知道了……

“哦,想起来了,”她状若恍然大悟,“是不是索图与你的人?”

江绪的指节在茶盏边缘轻轻叩击,银甲映着烛火,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正是索大人,”她压低声音,目光却柔和了几分,“阿宴,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殿下?”

宋昭执壶的手微微一僵,茶水在杯沿溅出几滴。她抬眸正对上江绪洞若观火的眼神,定了定神。“兄长多虑了。”

她放下茶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将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两座山峰。

江绪坐直身子,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望向宋昭的眼神深沉如墨,“阿宴,殿下待你……”话音微顿,声音里带着少有的凝重。

“殿下待你自是与旁人不同,这些日子,他为你费尽心思周全,希望你能明白。都道是难得有情郎,何况是太子殿下,兄长想说,你莫辜负了才是……”

……

江绪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殿内重归寂静。

宋昭独坐良久,终是难抑心绪,随手抓了件雪狐裘披在身上。狐裘上还残留着萧钺常用的沉水香,此刻闻来却格外清冷。

她踏着月色行至东宫正殿,霜白的石阶沁着夜露的寒意。宋昭抱膝而坐,狐裘的绒毛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

仰头望去,朱漆殿门上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九鸣……”她无意识地轻唤出声,呵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夜色里。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花架下眼覆白绫的谪仙郎君,冲到画舫中喊她娘子的夫君,碧落崖下将她护在身下,出宫给她买她爱吃的芙蓉糕,向她父亲当面提亲,带她去祭拜生母,送她母后的手镯……

夜风卷着梅香掠过阶前,宋昭忽然轻笑出声。

原来最刻骨的情意,早藏在那些她不曾留意的细节里,而过往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如今也都化作了蜜糖,丝丝缕缕沁到了心脾。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宋昭将脸埋进狐裘毛领中,只露两只眼睛痴痴地望着大门,期盼着下一刻,萧钺能打开门走进来,第一眼便能看到她。

第85章 等待别动……让孤抱一会儿

夜色渐褪,天边泛起水墨般的微光。

宋昭拢了拢狐裘,正欲呵气暖手,忽见一只鎏金手炉递到眼前。回头望去,但见索图那张布满冷霜的脸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殿下特意嘱咐属下守住东宫……照看世子。”索图粗粝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将手炉硬塞进她冰凉的手心。

“若再染了风寒……”他顿了顿,铠甲随着摇头的动作发出轻响,“殿下怕是又要彻夜不眠地守在药炉边了。”

宋昭脑海中忽然闪过病倒在凤来阁那日,睁开眼便看到萧钺面容憔悴的脸,小心翼翼地落在她嘴角的轻吻……

“多谢,”她眼中发酸涩,转头问:“你在这里,那殿下身边呢?可有人护着?”

“世子放心,赵影寸步不离守着殿下。”索图应了一声。

宋昭点点头,赵影的名字曾听萧钺提起过,曾经只身闯入碧落崖,将萧钺带出去的就是他,却没有见过面,想来身手定然不错。

想起碧落崖,遂想起阿宴,她忙问道:“索江呢?他们可有消息传来?道路通了吗?何时能到京都?”索江和京墨接应阿宴回京,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索图却低头沉默,眸中仿佛藏着一抹伤痛,低声道:“刚刚收到消息,他们在京都外的驿站遭遇了埋伏,对方人数众多,心狠手辣……”

“什么?”宋昭忽地站起来,仿佛要将夜色踩碎,“阿宴他们……可有受伤?现在人在何处?”

“属下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宋昭心头骤然一沉,仿佛一脚踏空,直直坠入冰窟,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她无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耳边只回荡着那句——“对方人数众多,心狠手辣……”

“冷静……必须冷静……”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可胸腔里那颗心仍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肋骨。

索图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攥着密报的手微微发颤,那上面最下一行小字上写着,“索江遇袭,身中一箭,生死不明。”

宋昭想起还在天宸殿未归的萧钺,吩咐索图道,“这个消息,你能瞒多久?殿下如今分身乏术,阿宴的事情,容后再禀吧。”

那些人埋伏在阿宴回京的路上,劫走他定然是为了要挟自己或者是要挟侯府,而知道她假扮世子的只有赫连信和江绪,江绪为了家族利益,早就将身家性命

和她,和萧钺捆绑在一起,不可能是他。

赫连信,定然是赫连信!他昨日那番说辞定然没有骗过他,或者他原本就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假装对他情深不移,一边将阿宴抓在手上,就等于抓住了父亲的命脉!那他定然知道父亲安排在近郊大营的五万人马……

而兵符,就在她手上,宋昭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青云佩。

眼下陛下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宫中局势瞬息万变,萧钺要控制住宫中各处,还要安抚前朝众臣,宫中禁军有三万,东西大营各五万,若是此时逼宫,首先拿下的就是东西大营,或者切断消息……

索图不解其意,“怕是瞒不了多久,殿下对世子的事很上心……属下职责所在,也绝不会欺瞒殿下。”

宋昭顿足,“若殿下问起你便实话实说,若殿下不问,你暂且不用禀报,不是已经派人接应了吗?说不定一会儿就能传来消息,他们脱离险境也未可知。”

“属下明白了。”索图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宋昭眸色一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还有——如今局势未明,我在宫中留太多人反倒扎眼。你立刻抽调精锐去护着殿下,若他有个闪失……”她顿了顿,唇角绷紧,“你我,都别想活。”

这话说得极重,却也是血淋淋的事实。赫连信劫走阿宴,为的就是近郊大营的兵权。今日……怕是已经动手了。

“属下这就去办!”索图抱拳一礼,话音未落人已转身,疾步而去。

宋昭则拾级而上,去了萧钺批阅奏折的承晖殿。

推门而入,熟悉的沉水香气息迎面而来。书案上的布置一如往昔。萧钺常用的端砚仍摆在右侧,墨池里还凝着未干的墨汁;左侧的青铜笔山上,几支狼毫笔错落搁置,笔尖的朱砂依稀可辨。

她缓步走近,指尖轻抚过案上那叠公文。最上面一份的批注,还留着萧钺遒劲的字迹,而旁边空白处,是她娟秀的小楷批注。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阿昭,这段你来誊录。”

东宫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每一处陈设都烙着他们的痕迹,此刻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宋昭开书案下面的暗格,里面依旧是那个沉香木的机扩匣子,还有她的画像和红菱发带。

她将萧钺在皇陵中给她的玉镯,和陛下给她的青玉凤簪,连同永安王妃给的梅花吊坠玉佩,一一拿出来放进暗格中。

刚要合上暗格,指尖忽然一顿。

一道极细的银光自机扩匣子上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蹙眉凝视,移来烛台细细端详,那匣子表面上镶嵌的螺钿纹饰,在灯光照耀下发着七彩的光泽,与那道一闪而逝的银芒截然不同。

宋昭摇摇头,以为自己眼花了,便将匣子重新放回暗格内,再缓缓合上,忽然,那道银光再次出现!她闭目定了定神,又将匣子往暗格中推去。就在紫檀木匣即将没入黑暗的刹那,银光倏地再现!

这次她看得真切,一道发丝般的裂痕沿着螺钿边缘蜿蜒,随着她手腕转动的角度,时隐时现,像一朵盛放的芙蓉花。

“竟是这样!”她喃喃自语。

……

东方既白,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恰落在殿门铜环上。

远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一地的晨霜。宋昭从石阶上霍然起身,狐裘自肩头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殿门“吱呀”洞开。萧钺逆光而立,玄色大氅上还凝着夜露,眼底的血丝在晨光中无所遁形。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宋昭已提着衣摆奔下台阶,来到他面前,又好似生了怯,就在离他三步之遥时,忽然又顿住了脚。

“殿下,”她整了整身上的官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垂下的眼睫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殿下定是累了,臣已命人备好早膳……”

话音未落,忽被一股力道卷入怀中。

萧钺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凉,却将她搂得那样紧,紧到她能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宋昭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余光瞥见随侍的宫人们齐刷刷低下头,有几个小宫女甚至悄悄退到了廊柱后面。

她下意识挣了挣,却被搂得更紧,耳边传来萧钺沙哑的低语:“别动……让孤抱一会儿。”

宋昭指尖微颤,终是缓缓攀上他的后背。

“陛下他……没事了吧……”她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几分哽咽。晨风掠过屋檐,抖落一串雪粒子,正滴在她攥紧他披风的手背上,凉得惊人。

萧钺的呼吸明显滞了滞,搂着她的手臂又收紧几分。远处传来宫人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更显得此刻的静默里,唯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萧钺松开怀抱,指腹轻轻拭过她眼角。宋昭这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那滴温热被他拇指碾开,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

“早膳便免了。”他声音低沉,朝服上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来是同你说句话就要走……”话到此处忽然顿住,只深深望进她眼底,“什么都别担心,一切有我,安心在凤来阁等我回来。”

不等她回应,萧钺忽然低头,带着夜露寒意的唇重重压下来。

这个吻像是要把未尽的话语,都碾她的唇齿间,宋昭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抽身而去。

宋昭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触碰自己发烫的唇瓣。

望着那道玄色身影穿过重重宫门,朝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却衬得那背影愈发孤绝。心口忽然泛起细密的疼,像被绣花针牵着丝线,一针一针地往血肉里扎。

“索图,”宋昭喊了一声。

索图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闪至宋昭跟前,还未及抱拳,就听见冷静清晰的话传到他耳边:“你即刻去护着太子,他此刻更需要你。我这里有江大人照应。太子若是责罚,我一人承担。”

远处传来禁军铁靴踏过青石板的沉闷声响,惊得檐下寒鸦扑棱棱腾空而起,在晨光中划出数道凌乱的墨痕。

索图蓦然抬头,只见宋昭逆光立于阶前,朝霞为她勾勒出一道鎏金轮廓,却怎么也渗不进她眸中那抹决然。

“属下领命!”索图抱拳躬身,他垂首的弧度与面对太子时一般无二。

第86章 出宫可她,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

晨光穿透云隙,斑驳地落在宋昭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却像隔了层冰,渗不进半分暖意。

宫墙的朱红被朝阳浸染得愈发艳丽,那颜色刺得人眼底生疼。一阵风吹来,空气中仿佛带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她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弓身扑向

廊柱,喉间涌上的酸苦混着胆汁溅在青石板上。

若水慌忙拾起狐裘,抖落沾上的尘灰,裹住宋昭单薄的身躯。掌心触到她脊背时,才发觉她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世子怎么了?”若水指尖无措地轻拍着她的背,“可是胃腹不舒服?奴婢这就唤人去请王太医……”

“别去!”宋昭五指如钩扣住若水的手腕,狐裘从肩头滑落也顾不得。她喉头滚动两下,勉强挤出一句:“不碍事……或许夜里风大,受了寒气。”

说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小腹。她的月事,好像迟了七日……

午膳的时候,侍女刚揭开鎏金食盒的盖子,蒸鱼的腥气便扑面而来。她猛地捂住嘴,喉间涌上的酸水烧得眼眶发红。打发走侍女,终于忍不住伏在案边干呕起来。

“世子……”若水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神慌乱地飘向门口,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宣之于口。

宋昭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吩咐道:“不许说出去,太子那里……自有我亲自去说!”

若水立即俯首:“奴婢明白。”她将头埋得更低,鬓边珠花轻颤,已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窗外突然起了风,吹得窗棂砰砰作响。原本明媚的阳光瞬间被吞噬殆尽,厚重的铅云如千钧铁幕沉沉压下,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檐角的风铃疯狂摇摆,清脆的铃声响彻东宫各个角落,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天渐渐暗下来,太子却始终未回。殿外银甲森然,铁靴踏过青砖的声响不绝如缕。

宋昭看了一眼沙漏,吩咐若水即刻去一趟御茶房,找方姑姑讨一点黑古茶。

又把安和叫到跟前,嘱咐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天宸殿,找你干爹延公公,问问巫医在不在,请她抽空来一趟东宫,就说我身子不适。”

安和却忧心忡忡道,“世子,奴婢们都遣出去了,您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可怎么好?”

宋昭指尖轻抚过案上茶盏,微蹙着眉尖道:“这偌大的凤来阁,还怕寻不着伺候的人?”她抬眸浅笑,“你且快去快回便是。”

将人都打发出去,宋昭立刻回到内室,换上早就备好的侍女宫装,算准了换防的空档,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东宫。

她低着头迂回着朝宫门口走去,掐着时辰,来到与赫连信约定的地点。

……

暮色渐沉,宫墙内外的灯火次第点亮。六部官员踏着散值的钟声列队而出,绯紫官服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流动的锦缎。

一辆辆雕鞍马车静候在正阳门外,待主人登车后便扬起轻尘,转瞬隐没在皇城渐深的夜色里。宫门处禁军执戟而立,目送着最后一辆马车辘辘远去,方才缓缓合上厚重的朱漆宫门。

宋昭指尖死死绞着车帘的流苏,透过那一道缝隙,看着巍峨的宫门在暮色中渐渐远去。朱红的宫墙像一道渐渐干涸的血痕,最终消失在转角处。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紧,原来自由的味道,竟比想象中更为苦涩。

赫连信抬手将锦帘严实掩好,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指尖:“阿昭可想好去处?侯府此刻怕是布满眼线……你若回去便是自投罗网。”他眉头微蹙,“此时若回南州,道路结冰出行艰难,实非上策。”

宋昭抬眸,眼底氤氲着未散的雾气:“信哥哥……”唇间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面容,“我该……往何处去?”

她说出的话软糯无力,一袭藕荷色宫装罗裙裹着纤腰柔弱可欺,凄惶的神情更显楚楚可怜。往日束发的玉冠换作一支银簪松松挽就,几缕碎发垂在耳际,衬得颈侧线条愈发纤细。她眼尾微红,眸光流转间似有秋水潋滟。

赫连信一时怔住,竟与记忆中那个纨绔世子判若两人。

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纤细的手指,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原来褪去男装的宋昭,竟是这般……惹人心颤。难怪萧钺不愿意放手,将她囚在东宫高墙之内。

可她,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

宋昭忽地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抽回手腕。

赫连信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慌忙松手,只见那截皓腕上赫然一道紫红勒痕,在雪肤上格外刺目。

“你……”他喉头滚动,指尖悬在半空。那些捆绑的痕迹像毒蛇般盘踞在她腕间,令他心中隐隐作痛,“他竟然……”

“不碍事,旧事不必再提。”宋昭迅速将手腕掩入袖中,袖口垂落间已将那抹瘀痕遮得严严实实。

她指尖摩挲着袖口绣纹,沉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寻个妥当去处。”忽而又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急切,“阿宴他……可有消息?”

赫连信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不自觉也沉了几分:“皇城司的暗哨都派出去了。”他顿了顿,终是转头看向她,眸色深沉如墨:“先随我回府可好?”

话落,宋昭身形微滞。车架上的风灯忽明忽暗,透过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广袖中的指尖无意识蜷缩,将那片绣着缠枝纹的衣料攥出深深褶皱。夜风掠过,吹散她鬓边一缕散落的青丝,也吹乱了眼底那片晦暗不明的情绪。

赫连信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的双眸,见她羽睫轻颤,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头。他唇角这才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

……

赫连朔身为钦天监-监-□□邸却仅有三进院落。

穿过褪了色的朱漆大门,入眼便是青砖墁地的简朴庭院,几株老梅斜倚墙边,廊下悬着的青铜风铃已有些年头,在风中发出喑哑的声响。

宋昭被安顿在东厢的暖阁里,推开雕花窗棂,正对着赫连信书房外的那道九曲回廊。

夜深时,书房的灯火透过薄纱窗纸,在廊下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偶尔还能听见砚台轻叩的声响。

赫连家府邸虽不显赫,却处处暗藏玄机。青灰墙垣下,总有玄衣护卫按刀而立;回廊转角处,时见劲装身影一闪而过。

就连那看似普通的洒扫老仆,指节间都覆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

宋昭独居暖阁中,每日自有哑仆按时送来三餐。

那朱漆食盒开合无声,连碗筷碰撞都几不可闻。除却偶尔穿行的仆人,再不见半点人影。

如是几日,阁中寂静得能听见铜漏嘀嗒,恍若与世隔绝。宫墙内隐约的金戈交鸣,那些铁甲踏碎琼瑶的声响,仿佛从未穿透这方被刻意营造的净土。

夜深时,宋昭总会不自觉想起凤来阁,想起东宫,想起萧钺……而后辗转难眠。

她这一走,也不知萧钺会不会降罪若水和安和,她已经尽力调开了他们。还有巫医,她一身医术,想必萧钺也不会为难她……

赫连信这几日非常忙碌,常常夜间方回,又在书房待到天亮。可按照惯例,这个时候,朝堂六部早已封印休沐,只待岁末宫中大宴之祭。

窗外鞭炮声不断,今日便是除夜,大梁有守岁、饮屠苏酒等习俗,另有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①

宫中会设九重岁宴,朱墙内外,千盏宫灯将飞檐斗拱映得金碧辉煌,百官身着吉服鱼贯分列两侧,美味佳肴歌舞升平,君臣共饮,享太平盛世。

暮色初临,赫连府各处廊檐次第亮起茜纱宫灯,连那株老梅枝头都缠上了喜庆的红绸。

宋昭守在暖阁门口,见赫连信一身玄色常服走出书房,便立刻迎了上去。

“大人,这是去宫宴吗?”宋昭行了个福礼,在府内这几日,以免落人口舌,她都是如此称呼。

“大人此去,陛下必亲授玉牒金册,便是天家贵胄,身份自是不同往日,想必也不会再回府中。这暖阁我已叨扰多日,实不该再……”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赫连信一把揽进了怀中,声音里带着夙夜的沙哑:“你安心待着便是,我会派人来接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还未拜堂成亲……”

这时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赫连信的话,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兄长,该出……发了——”声音仿佛被掐断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宋昭慌忙背过身去,将脸掩在赫连信身后。

赫连瑶一袭胭脂红蹙金裙裾,外罩火狐裘立在那儿,明艳似雪地里的一株红梅。她十指紧紧绞着裘衣领口的璎珞,僵住身子,未敢上前,眼睛里却是化不开的戾气。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原来那些下人们窃窃私语的传闻竟是真的,兄长院中当真藏着个妙龄女子。她望着那抹仓皇背转的纤影,紧紧咬住了牙关,回身朝身边

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赫连信未理会门外的催促,俯身在宋昭耳畔道:“阿昭,你且等等,今夜过后,侯府与你都自由了。”

“那阿宴呢?”宋昭猛地攥住他的袖角,眼中满是期待,“可有消息了?”

赫连信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指尖,“阿宴无事,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还未消去的瘀痕,“等我回来,定让你们团聚。”

宋昭喉头滚动,那个“好”字像碎冰般哽在喉间。

院外忽起一阵急促的铁靴声,再抬眼时,赫连信的玄色身影已融入夜色,唯余老梅枝头缠着的红绸,随风飘荡。

第87章 果然是你太子有令,召世子入宫觐见。……

宋昭怔怔望着赫连信离去的方向,满院喜庆的红绸在风中翻飞,恍惚间与记忆中那袭玄色冕服重叠。

此刻的他,应当立于九重玉阶之上,衮服十二章纹映着烛火,正接受百官朝贺吧……

“姑娘仔细着凉。”小丫鬟捧着暖炉轻声催促,“公子特意嘱咐过……”

宋昭木然转身,锦缎鞋履碾过廊下一枝落梅,眼尾掠过那抹仓皇隐去的红影,唇畔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如刀尖掠过绸面,转瞬又恢复成完美的平静。

暗处赫连瑶正死死攥着窗棂,丹蔻折断了嵌在雕花木纹里,渗出丝丝殷红。

回到房中,宋昭打发走小丫鬟,换了一身靛蓝色男装,束好最后一缕青丝,木门骤然被撞开,带起的风扑灭了案上烛火。

三个粗使婆子如饿虎般扑来,粗粝的手掌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死死摁进身后的软榻之上。

赫连瑶踩着满地碎月光踱入,慢条斯理地抚着那枚断甲的指尖。待看清榻上之人后,她忽然轻笑出声:“果然是你。”

她欺身上前,挥手让婆子松开捂住宋昭的手,绢帕拂过略显惨白的脸,“这双眼睛,烧成灰我都认得。”

“赫连瑶……”宋昭奋力挣扎,刚刚绾好的发髻散乱如瀑。

“贱人,我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赫连瑶突然暴起,断裂的指甲狠狠剐过她的下巴,在瓷白的肌肤上拖出一道狰狞血线。

“七年前的上元夜……”她俯身贴近宋昭耳畔,每个字都淬着毒,“怎么就没把你钉死在棺材里呢?你该庆幸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弟弟。”

宋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赫连瑶的指尖顺着脖颈缓缓下移,突然狠狠收紧,“我该夸你演得好吗?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人人都当你是纨绔,还能迷倒东宫太子的心。”

她突然娇笑起来,声音却冷得像冰。

“宋、世、子?哦不,应该叫你宋……昭……”

她冷笑一声,“女扮男装的滋味如何?”手指掐住纤细的脖颈,在烛光映衬下显出青紫脉络。

“原来是你——”宋昭瞳孔骤然收缩,喉间挤出嘶哑的气音:“竟是你……”破碎的字句混着血沫,终于拼凑出那个尘封七年的真相。

上元夜的刀光、坠落的发冠,还有漫天大雪中一路蜿蜒的血迹,此刻都在赫连瑶染血的指甲下豁然明朗,将七年伪装一寸寸撕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赫连瑶欣赏着掌下逐渐微弱的挣扎,轻声道:“你以为装死七年,”指甲突然刺入肌肤,“就能逃过命定的劫数?怪就怪你生在忠勇侯府,还与兄长定了亲——”

宋昭喉间溢出一丝腥甜,仍强撑着抬起下巴,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怕是最后一句才是你恨我的原因吧,你喜欢赫连信,却永远不可能嫁给他……”

“今日我若死在这里……”她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碾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赫连瑶的锦绣裙裾上,“赫连信定然不会放过你……求生不得……”

“呵~”赫连瑶指尖力道忽松,嫌弃地拿帕子去擦裙裾上的血迹,说出的话却像毒蛇吐信般游移:“杀你,不会放过我?”

她阴冷地笑起来,“我怎么舍得让兄长错过这场好戏……”又俯身望向宋昭,“你以为他当真不知七年前那场刺杀?”

赫连瑶忽然贴近,金步摇垂下的珍珠狠狠刮过宋昭的脸颊,“忠勇侯府的债……”她吐息如毒蛇吐信,“总要血、肉、来、偿。”

话音未落,她猛地直起身,指尖钳住宋昭的下巴:“可惜啊……”染血的指甲划过颤抖的眼睑,“这双漂亮的眼睛——”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镶红宝石的匕首,“再也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刀尖寒光乍现的刹那,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厮跌跌撞撞扑进来,面如土色。

“小姐!不、不好了——”他嘴角呕出一口血,“院墙外翻进来几十个黑衣鬼面人!”

话音未落,凄厉的惨叫已撕裂夜空。兵刃相接的铮鸣混着濒死的哀号,转眼间便由远及近。小厮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宋昭眼底寒光乍现,趁赫连瑶失神的刹那,猛地抬腿横扫。赫连瑶踉跄栽倒时,宋昭已挣脱束缚,反手劈晕两个婆子,最后一个被她掐着脖子掼在柱上,软绵绵滑落在地。

“宋昭,你是装的……”赫连瑶话音未落,颈间陡然一凉。宋昭执剑抵着她咽喉,剑锋在烛火下凝着一线血光。

宋昭俯身,剑尖挑起赫连瑶下巴,眼中尽是睥睨,“若非如此,怎知赫连小姐心思之歹毒,用计之深远呢!”

最后几个字轻如耳语,却让赫连瑶血色尽褪,她却不怒反笑道:“原来你早就谋划好了,故意扮可怜求我兄长将你带出东宫,可惜晚了……”

她狂笑一声,“我若死在你手里,忠勇侯府必将抄家灭族,你和你那个活死人弟弟,以及侯府九族都要给我陪葬,那也值了。”

“你怎知不是太子赢了?”宋昭缓缓道,剑身映出她森冷的笑意,“赫连景裕甫一进京,东宫便得了消息,你们拿什么和太子争?是凭借当年薛皇后遗失的玉佩?还是凭借赫连信不值得推敲的身世?”

“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赫连信的生母到底姓薛还是姓萧?还有你的好祖父赫连景裕,哦不……”宋昭话音一顿,学着赫连瑶的语气道:“应该唤他一声定王殿下才是。”

赫连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挣扎着要爬起来。

宋昭这时剑尖突然往前一送,鲜血顺着剑锋蜿蜒而下,她满意地看着赫连瑶的神情道:“是谁都无妨,今日之后,世上再无赫连信,亦无……赫连氏。”

“你胡说!”赫连瑶握着剑锋,突然癫狂起来,“宫中早有接应,而你父亲便是首当其冲之人,要死,也是你们忠勇侯府先死……”

“哦?”宋昭猛地抽回长剑,看着地上狼狈翻滚的赫连瑶,忽然莞尔,“原来你们拉拢了郑贵妃做内应。”

靴底碾上赫连瑶染血的指尖,“那陛下所中之毒……必然也是赫连氏的手笔,”脚下突然发力,听着骨骼碎裂的脆响,“解药在哪儿?”

她缓缓蹲下,剑锋拍打着赫连瑶惨白的脸:“说出来,饶你不死。”

“你休想!”赫连瑶歇斯底里道:“恨只恨梅园赏雪那日没有杀了你,反让你苟活到今日。”

宋昭眸光一动,“原来赏雪宴那天你便认出了我,又引太子去的梅园偏殿,难怪郑三公子会上钩。可惜啊,他对你一片痴情。”

“一片痴情又怎样,郑三不过一介纨绔,凭何就敢强娶我,还不是因为他姓郑,而我,没有显赫的家族。”

“所以你就敢用媚香浮引对太子下毒?”宋昭问。

赫连瑶矢口否认,“什么媚香浮引,你休要污我。”

宋昭剑锋一挑,寒光掠过赫连瑶惊惶的面容:“你祖父出身太医院,是前陈赫赫有名的太医,因用错了一味药被抄家流放,定王陈绝将你祖父救下藏在了府中,改名换姓赫连景裕,从此与定王形影不离、同榻而眠……”

赫连瑶面如金纸,唇瓣剧烈颤抖着:“胡说……全是胡说八道!”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发间金簪甩落在地,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宋昭冷眼看着她癫狂的模样,继续道:“你尽得赫连景裕的真传,又精通陈王室的秘药之术,所以才有了半月散之毒,而后又利用媚香浮引毒害太子,将我诱至偏殿,打算一箭双雕,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赫连瑶突然仰头大笑,散乱的青丝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永庆帝中的是阎罗笑,无药可解。你与其在这里套解药,不如进宫看看,想必这会儿,梁帝和梁太子都被我兄长斩于阶下。”

“还有你那个瘸了腿的父亲,这会大约吊死在城门上了——”

话音戛然而止,京墨如鬼魅般破窗而入,剑锋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他单膝跪地时,檐外恰好传来禁军集结的号角声。

“世子恕罪,属下来迟了。”他抬头瞥见赫连瑶扭曲的笑容,刀刃般的声音割开满室血腥,“侯爷已控制住四门,赫连氏众人已全部伏诛。”

“不!不可能……”赫连瑶疯魔的声音未落,便被京墨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带她下去,严加看管,暂时留她一条性命,问出解药的下落。”

宋昭这才问起京墨,“阿宴在哪儿?楚楚呢?安全吗?”

京墨抱拳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世子放心,公子与楚楚姑娘已安顿在太子府,左影卫十二时辰轮守。”说完,嘴角嗫嚅了几下,又将话咽了下去。

“怎么了?”宋昭立刻察觉出京墨的异样,“你们在驿站遇袭,是怎么脱险的?可曾受伤?”

“属下无能……”他忽然眼圈发红,“驿站遇袭时,多亏索江的机关弩才得以脱险,但他为护公子的安全,身中一箭……现下在太子府……怕是……”

宋昭的心跟着一沉,“你速去太医院请……不行,现在宫中必然乱着,唐大夫和巫医都在宫中……”

她从荷包中取出两粒护心丸交到京墨手中,“你速去永安堂找几位最好的治伤的大夫,务必保住索江的命。”

“世子,”京墨握着护心丸却迟迟未动,“属下若走了,世子身边没有护卫怎么办。”

“先救索江,我身边有左影卫护着,你快去。”京墨不疑有他,这才安心离去。

宋昭回屋重新换了一套男装,又将发髻重新绾好,打开门,便看到一个黑影立在门前。

“属下左影卫赵影见过世子,太子有令,召世子入宫觐见。”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见赵影沉默不语,宋昭仰起头,看着无边的夜色,终是长叹一声。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