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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与其被狗咬,不如狗咬狗……

第91章

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阳光穿过窗户缝,刚好照到了黄弘资眼皮上,没有早八真爽啊。

黄弘资又翻了个身, 他眯着眼摸到手机看了下时间, 结果消息框里弹出来的却又是一条社会新闻:[奎尔丹尼州某地区发生爆炸,这是近两年来, 联邦地区发生的……]

怎么又爆炸了,黄弘资不感兴趣地叉掉消息,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记忆只停留在跑出窄径的那一刻,他完全没有自己回到宿舍的画面。贺衍冷不丁地出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

黄弘资的哈欠打了一半, 他朝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贺衍站在宿舍中间, 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黄弘资脑子反应了一两秒才说:“我那时候在打游戏,听见开门的声音,扭头的时候就看到你已经趴桌子那里睡着了。我喊也喊不醒你, 就给你找了毯子盖上。”

他这也不算说谎,只是选择性地隐藏了一些没说。

行水说贺衍是他哥哥, 但因为父母的原因,贺衍对他并不是很亲近。他不希望贺衍因为自己的原因再生气, 所以拜托自己不要告诉贺衍是他送贺衍回来的。

黄弘资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他轻易相信别人, 但一个大明星, 手里还有一堆和贺衍的合照,有必要骗自己这种小人物吗。

贺衍淡淡道了声谢。

黄弘资不过眨眼的工夫,贺衍就消失不见了。

星河湾宿舍不远处的树林,这是一片枫树林, 九月的枫树林尚未染上秋色,茂密的绿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阳光穿过叶隙,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岑靳很明显已经不在这里了。

贺衍捡起地上一片提前掉落的枫叶,忽然握拳碾碎了这片叶子。

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在岑靳手底下过一招都过不了。

贺衍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他眯了下眼,他实在厌倦这种任人宰割的生活了。

他现在这种可笑的样子,连自己都厌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贺衍伸开了手,任由枫叶从掌心掉落。

“阿衍,该做治疗了。”

鄢忬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沉稳:“我在办公室等你。”

贺衍盯着那片被他蹂躏的皱皱巴巴的叶子,无声嗤笑了下:“今天停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传来了打火机开盖的脆响声:“阿衍,别闹。如果你不愿意去办公室,去我家也行。一会儿我过去接你。”

枫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贺衍眸色晦暗,他勾起唇角,眼里却一片冷意:“不用接我,我去你家找你。”

与其被狗咬,不如狗咬狗。

铜海大学家属院。

贺衍走进了一栋单元楼内,鄢忬的公寓在六楼。

前天,鄢忬给他一把备用钥匙。

贺衍走到公寓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垂眸,把衣领扯得更大了一点,露出了部分颈侧的咬痕,那是岑靳留下的。

那些淤血泛着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打开了门,刚推开门,发现鄢忬就站在玄关那里。

鄢忬的手抚上了他的发丝,很重又很轻,他的手顺着脸颊滑下,落在了颈侧。

指腹重重地擦过他颈侧的齿痕,鄢忬眸色幽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从不会在贺衍的脖子上留下痕迹。

“阿衍,你的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贺衍被反身按在了玄关镜前,镜面映出了两人的身影。

贺衍没有反抗。

他垂着眼睛,盯着地面,眼里闪过几丝讥诮。

鄢忬掐住他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指腹在他破皮的嘴角摩挲,另一只手扯开了他本就已经敞开的衣领,露出了身上的暧昧的痕迹。

那些痕迹的走向与鄢忬的习惯完全不同。

“阿衍,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其他人碰你。”

贺衍感受着腿间勃发的热度:“我今天不想——”

鄢忬的语气有些危险,墨绿色的眼眸翻滚着汹涌的暗色。他把贺衍拦腰抱起,扔到了卧室的床上。

“那个人是谁?”

“这里……还有这里……”

鄢忬揉搓着他眼下的泪痣,指尖划过每一处痕迹,最后停在腿根处:“阿衍,这里他也碰了吗?”

贺衍无声笑了下:“是又怎么样呢,他该做的都做了。”

那双眼睛忽然看向了鄢忬,满是自嘲地说道:“叔叔,岑靳不是和你一样,在治疗我?”

贺衍扯了扯嘴角,语气明明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可他的神色太脆弱了,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尾泛着红,睫毛颤抖,几乎一碰就碎。

酸涩感顺着胸口蔓延到了指尖,鄢忬却愣在了原地,轻轻抱住了他:“阿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贺衍却转身背对着他,喉间溢出了半真半假呜咽。

事后鄢忬替他清理时,贺衍趴在枕头上闷声说:“他以后还会来怎么办。”

“让他来。”鄢忬将沾满浊液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声音森然:“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贺衍把脸埋进枕头,藏起嘴角的冷笑。

或许是因为身体太累,他睡了过去。

鄢忬望着他,心里的某个部分忽然软了下去。

日落时分,贺衍从梦中醒了过来。大脑一时间还有些昏沉,他的神情恍惚,直到从床上走了下来。

肌肉带来的酸胀感让他瞬间清醒。

贺衍穿上了床头放着的衣服,刚好合适的尺寸。

“阿衍,今天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鄢忬的声音很轻很柔,似乎害怕什么东西碎了一样。

贺衍垂眸摇头:“我想回宿舍休息,不用送我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再见过岑靳。

周日上午,贺衍挂了铜海医院。

这家医院在姆扎州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但贺衍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挂号,看病,抽血化验。

贺衍把检查结果递给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医生,医生姓吴,叫吴健凯。

吴健凯看着他的单子,听着贺衍讲述的问题,眉头皱得很紧。

他抿着唇,然后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这种症状,如果让我给你开药,可能开得也是那些你已经吃过的药。可如果按你说的那样,这些药对你也不会有作用。”

就在贺衍准备失望离开的时候,吴健凯忽然开口:“你再去其他医院看看,如果还是没有办法,你可以试试针灸。”

贺衍眨了眨眼,针灸?中医?

“这是姆扎州传统的医学方法,其实传统医学并不差,但是因为和近些年来推崇的医学治疗体系不一样,所以很早之前就被废弃了。现在还干这个的不多了,大部分都转行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想治疗,可以去试试。”

医生撕了一张病历单,写下了那个地方的地址。

铜海市泽伊区阳岗县,阳岗针灸馆。

这个地方,距离铜海市中心有四五十公里。

贺衍从医院离开,便打了出租直接前往城际高铁。

一个小时后,贺衍从阳岗站下车离开。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高铁站广场,只有马路边有几个卖小吃的摊贩,连马路上都没几辆车经过。

贺衍点开网约车软件,但没有司机接单。

贺衍走到一个小吃摊前,礼貌地问路:“阿姨,请问您知道怎么去阳岗针灸馆吗?”

“针灸馆?你这个城市娃娃怎么知道那个地方,那里离这里还有十几公里嘞,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每隔半小时会有一辆公交车到站,到时候你坐上那个公交车,坐到最后一站,然后再下去找其他人问路。”

贺衍道谢,又问道:“阿姨,是做那一辆公交车?”

说话的阿姨指了指公交车站牌:“我们这里只有一辆公交车啦。你去哪里等就好了,不过你出站得有点晚,刚才刚走了一辆,你得再等半个小时才有下一辆。”

半个小时后,贺衍坐上了公交车,车又开了一个小时,到了终点站。

终点站是阳岗县乡交界处。

阳岗针灸馆就在这里。

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略显斑驳的大门,门脸不大,用塑料大字贴着针灸馆这三个大字,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贺衍推开大门,铜铃在头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坐在药柜前的是一对年纪偏大的夫妻。

男人身材清瘦,鬓角微白;女人是一张圆脸盘,眼角堆着笑纹,看着很和善,腰间还系着的围裙上沾着几点药渍。

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当归混合的苦涩清香,贺衍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看诊?”

贺衍点了点头。

“我姓林,”男医师指了指身侧的妇人,“这是我内人,姓苏。”

贺衍沉默地伸出手腕。

林医师的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眉头渐渐蹙起,轻重交替地按压着他的脉络。

半晌,他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医师观察着贺衍的面相,忽然轻声道:“相火妄动,兼有肝肾阴虚之象。”

林医师点头:“你最近是否常有潮热盗汗?你平日与他人接触的时候,是否易有情动难抑之症?”

贺衍的睫毛颤了颤,他点了点头。

问诊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苏医师领着贺衍走到后院,把门上的空闲中的牌子翻了过来。

“最近也有个年轻人每周都来,”苏医师一边捻针一边闲聊,“他看着和你差不多大。”

“造孽哦,”苏医师摇头,“那么俊的后生,左眼却看不见了。”

贺衍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些刺进身体的针上,半点没注意到苏医师在说什么。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针尖刺入了穴位,贺衍突然觉得一股暖流从尾椎漫上来。那些绷紧酸胀的肌肉像是被温水化开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松快起来。

可他形容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但又明显地能感觉到的确不一样了。

贺衍出声问道:“苏医师,我大概要针灸多少次,才能彻底好。”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施一次针的效果只能是暂时的。”

似乎是看出了贺衍的沮丧,苏医师轻笑着摇头叮嘱道:“你先每周都来一次吧,下次还这个点来就行。短则月余,多则一年,会好的,放心吧。”

周三,经济学原理。

早上七点半,贺衍站在门外,忽然拦住了一个男生。

被拦住的男生正准备冲进教室占位置,忽然被拦住,就开始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是贺衍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

贺衍说了什么,对面的人忽然发出惊喜的尖叫:“当然,我当然愿意当这节课课代表。但是,贺衍同学,你真的不打算做课代表了吗?”

贺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教室。

十月中旬,周二,贺衍生日的前一天。

黄弘资这一天满课,贺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因为他不想和拥挤的下课人潮一起吃饭,因此比黄弘资回来得晚一点。

他推开门的时候,黄弘资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塑料拖鞋在瓷砖地上踩出啪嗒的声响:“你回来啦?你最近买挺多快递啊。”

他朝贺衍的座位努努嘴:“桌子上放了好几个。”

贺衍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墨绿色的缎面长方盒上扎着银丝带,牛皮纸包裹的方形件上还盖着火漆印,还有一个纯黑的礼盒上面还粘着一张烫金卡片。

他的眸色沉了下去,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房间里的。

“你回来的时候门是锁住的吗?”

黄弘资不是很清楚贺衍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门是锁住的啊,怎么了?”

黄弘资擦头的动作顿住,忽然睁大眼睛:“你难道发现什么东西丢了?”

“没丢,只是问一下。”贺衍摇头,但没解释太多,他只是直接拎起那堆礼物,一股脑塞进衣柜最底层。

黄弘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拿拖把拖地的时候,忽然瞥见贺衍放在衣柜把手上的手,指节发白,像是要把柜门捏碎一样。

手机震动,贺衍看了眼来电显示,挂断了鄢忬的电话。

周三上午,贺衍再次逃掉了鄢忬的课。

他一早就来到了法院。

杭凌一看到他今天来得这么早,惊讶地挑了下眉,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记得今天你生日对吧。”杭凌一随意地问了句。

贺衍也随意地点了点头,连视线都没有从卷宗里抽出来。

杭凌一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面:“走,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贺衍终于抬眸,一脸疑惑:“见谁?”

杭凌一神色锐利,但淡金色的眸中却闪过笑意:“你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的那个化肥工厂吗。”

贺衍点了点头。

杭凌一将身后藏着的文件夹竖在桌面上敲了敲几下:“自从你说过那件事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托人查了查,前天终于找到那位化肥工厂的厂长现在的住址了。”

贺衍的眼睛唰一下地就亮了起来,正准备拿走文件夹细看。

杭凌一却动作迅速地收回了手,他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颇为可惜说道:“可惜你今天生日,不知道要和哪个人一起度过,应该不能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位当事人了。”

贺衍抽走他手里的文件夹,毫不客气地说道:“废话什么,我当然要去。”

杭凌一耸了耸肩:“看来你的生日没有佳人作陪了。”

贺衍斜了他一眼,低头翻开了文件夹。

但里面夹就一张纸,写着几个大字:贺衍,生日快乐!

贺衍脸黑了一瞬,又笑出了声。

杭凌一在一旁大笑出声,银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耳边滑落,不经意地扫过了贺衍的脸庞。

贺衍扯下这缕碍事的头发,站起来挑眉看向杭凌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才是在拿我开心?”

杭凌一勾了勾唇角,狭长的眸中满是笑意:“我不得搞清楚你今天到底有空没有吗?”

“所以,这个生日礼物你还满意吗?未来的贺大律师。”

杭凌一开车离开高速,沿着侧路进入了一条县道。

最上面的牌子写着泽伊区阳岗县。

阳岗县的县城,看起来很破落,完全不能把这里和铜海联想起来,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一些小区的十几层楼,很少能见到高楼大厦。人也很少,街道两旁的店铺只有一半开着。

贺衍看到熟悉的街道和建筑,神色有些古怪,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杭凌一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变化:“你也觉得这里不太像铜海对吧。阳岗县的地下的矿物非常多,但现在已经被挖光了。几十年前,这里可以说是铜海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贺衍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

第92章 第 92 章 糊成一团的生日蛋糕……

第92章

这里是阳岗县下面的一个小村落, 地广人稀,整个村里最多只有十几户人家。

两人早上九点从铜海市中心出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小时了。

贺衍看着眼前破落的房子, 出声问道:“启鸿化肥厂每年的流水能有四五百万, 他应该不缺钱,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

“我们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杭凌一敲了敲门。

“请问郭启鸿在吗?”

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把门打开了, 和他外表凶狠的长相不同,大汉的声音很温和谦卑:“是杭法官吗?”

杭凌一点了点头。

“您怎么早就来了,快进来吧。”郭启鸿眉头皱起,有些戒备地看向贺衍,“不过您身后这位?”

“他是我的助理, 是可以信赖的人。”

杭凌一语气平静, 但很快安抚了郭启鸿紧张的情绪。郭启鸿松了一口气, 对着贺衍也点了点头:“两位快请进。”

贺衍眉梢微动,看来这位郭厂长很信任杭凌一。

房间内的家具简陋,和一个曾经年利润高达几百万的化肥厂长的身份完全不匹配。

他倒了两杯开水放到了两人面前。

“当初市监局的人来视察后没过一周, 连通知都没有,我那家化肥厂的营业执照就被吊销了。后来我把手里的积蓄都用来请律师打官司了, 但钱没了,到最后官司也没打赢, 家也散了。”

他握紧拳头:“我把这些经历发到论坛求助, 没想到不止我一个人发生了这种情况。根据我目前的了解, 姆扎州有十几家工厂和他的情况类似, 别的州也有不少。”

郭启鸿将他搜集到的企业名单递给了两个人,神色依旧郁郁。

“去年这件事闹得其实很大,我们这些在姆扎州的企业联合了起来,一起上告到了联邦最高法院, 希望能得到公平的对待。但半路就被警察拦住,上诉也全部被驳了回来,后来,没过多久,当初的新闻报道也全都消失不见了踪迹。”

十几家工厂,类型各不相同,并不是所有工厂都属于郗氏化工。

但贺衍和杭凌一对视了一眼,眸色都同样暗了下去。

郭启鸿边摇头边说道:“两位能屈尊来这里,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但是我这个案子,应该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杭凌一抿唇,他微眯了下眼。

贺衍问:“工厂原址还在吗,倒闭之后你回去看过吗?”

郭启鸿点头后又摇头:“最开始去过几次,后来官司了结,法院就在工厂大门上贴了封条,我进不去也就不再去了。一年多了,估计东西都废弃了。”

两人在这里吃了一顿午饭,下午一点多离开了郭启鸿家。

杭凌一眉头紧蹙,语气也很沉:“木材厂提供纤维素,食品添加剂厂可以提供敏化剂,再加上郭启鸿的化肥厂——”

贺衍接话:“完美的炸药三要素。”

车子驶上公路后,杭凌一才再次开口:“十几年前森总统上位后就严禁炸药技术流出,此后几届总统都延续这项政策。他们制造炸药的目的是什么?制造恐慌?”

贺衍敛眸,眉头紧锁:“我们看到名单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一定能看到,但上诉却被驳回,联邦最高法院上诉的案件驳回有程序性的要求。如果当初真的闹得很大,最高法的官员一定也清楚,但现状却依旧是这样。”

杭凌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父亲如果知情但依旧放任这件事,其中的利益勾结——

贺衍不清楚杭凌一的纠结,他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挑眉:“最高法都无法上诉,再加上这种情况,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联邦的最近的恐怖袭击可不少,特别是新一届的联邦总统上任之后。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总统那个位置,还是别的什么。”

杭凌一忽然出声问道:“要去那里看看吗?”

“当然,这不是来的路上就决定好的。”

贺衍掀了下眼皮,唇角挑起一抹笑,眼里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化肥工厂在阳岗县境内,但距离这个村庄并不近,而是在阳岗县的另一边,紧挨着一片连绵的山。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荒凉,他们的车停在距离化肥工厂两公里外的树林边。

两个人伪装成来徒步的游客,戴上了帽子和防风口罩。

两个人远远地看了眼工厂大门。

法院封条已经氧化褪色,但依旧牢牢粘在工厂大门上,依稀能看到铁门已经出现了红色锈痕。

看起来的确是荒废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工厂的围墙不算特别高,但周围围着一群防攀爬的铁丝,但年久失修,最外侧的铁丝网已经有部分出现了严重的锈蚀。

两人轻松翻了进去。

厂区内,面积不大的绿化带几乎被杂草全部占据,将厂房的正门挡得严严实实。

空旷的厂区内堆满了印有“化肥”字样的麻袋,上面几乎没有任何灰尘。

但这些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已经荒废的化肥厂里。

杭凌一俯身,仔细观察:“这些应该都是硝酸铵。”

贺衍眉头一皱,忽然拉住了准备继续往里面走的杭凌一,低声说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工厂里面好像有人。”

贺衍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一把拽住杭凌一的手腕,两人迅速躲到一堆麻袋后面。

几个穿着统一工装服的男人晃悠着过来,腰间别着对讲机。

为首的男人踢了踢地上的麻袋,骂骂咧咧地说道:“妈的,这批货今晚必须运走。昨天还说一周后才要呢,弟兄们才休息几天啊。”

贺衍和杭凌一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两人脚边突然窜过一只野猫,碰倒了旁边的铁锹。“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厂区内格外刺耳。

“谁?!”领头的男人猛地转头,脚步向两人逼近。

贺衍当机立断:“跑!”

两人冲向铁丝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贺衍翻越铁丝网时,袖子被铁丝卡住,手臂被划伤了,他猛地一扯,布料刺啦一声撕裂。

“站住!”

身后,那些穿着工装服的三个人已经追了上来,厂区的大门那里,又有十几个人正在往这个方向跑。

贺衍眼神一冷,转身一个侧踢,直接将最前面的人踹飞出去。另外两人紧接着就扑了上来,贺衍灵活地闪开,直接膝撞开两个人,动作干净利落,招招直奔要害。

杭凌一跳下围墙,往前跑了几米,才发现贺衍没有跟着出来。他转身折回,不过眨眼的工夫,贺衍已经翻墙出现在了眼前。

杭凌一看见贺衍的手臂已经开始大面积的渗血,眼神瞬间阴沉,他上前一步抓住贺衍的手腕:“走!”

两人狂奔到停车处,身后忽然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对方开车追来了。

杭凌一猛踩油门,汽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

贺衍透过后窗,看到两辆黑色SUV紧追不舍。

“坐稳了。”杭凌一突然急打方向盘,车子冲进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

杭凌一趁机拐上一条隐蔽的岔路,最终甩开了他们。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喘息声。

杭凌一突然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淡金色的瞳孔凝出寒霜:“打草惊蛇了。”

贺衍眉头紧锁:“至少确认了,他们就是在制炸药。”

杭凌一看着他血迹斑斑的手臂,拿出应急包,强硬地拉过贺衍的手,替他擦拭血迹。

“这伤不算什么。”

贺衍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别动。”杭凌一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杭凌一拿出棉签消毒。

贺衍无声抿唇,唇瓣被他抿得发白。

血迹被擦走,淡金色的眸子却更暗了,他发现贺衍的手臂那里有两道很淡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你之前受过伤?”杭凌一将他的手臂包扎起来,沉声问道:“看起来像是刀伤。”

贺衍含糊地嗯了一声:“很久了。”

杭凌一沉默地把没用完的绷带和消毒的药收了起来。

他抬眸看了眼贺衍,忽然低低地说了声:“抱歉,如果不是我带你出来,你本来不会遇到这种事的。”

贺衍轻啧的一声:“抱歉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了眼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杭凌一,拍了他一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说今天化肥厂那些人,他们的身份会是什么,雇佣他们的又会是什么人。”

“我会查清楚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随后便发动了汽车。

两个人回到铜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杭凌一的车缓缓停在红灯前:“今天那些人虽然没能看到我们的长相,但不排除他们会通过车牌号找到我的信息。贺衍,这段时间你先别来法院了。”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贺衍托着下巴望着已经步入夜色的铜海,繁华的中央大街上,车流如织,尾灯在渐暗的天色中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我父亲是联邦法院的大法官,我会亲自找他问一问,”杭凌一敛眸,“这件事应该不会太简单。”

铜海大学西门。

杭凌一熄火。

“本来今天是你的生日,结果还让你受伤了。”

他从后备厢取出了蛋糕盒。蛋糕盒放在冰鲜箱里,但因为过于颠簸,奶油已经糊成了一团。

“本来准备了惊喜。”他苦笑着扯了扯衣领。

贺衍拿起勺子吃了几口:“这有什么,味道又没变。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夜色落幕,街灯亮起。

杭凌一的心脏莫名颤了一下,淡金色的瞳孔注视着眼前的人,忽然愣在了原地。

贺衍递了一块给杭凌一:“你发什么呆,喏,你的。”

杭凌一意识到自己看他有点失神,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蛋糕,心脏却在瞬间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杭凌一站在原地,目送贺衍走进学校大门。

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他点开手机,屏幕上是父亲发来的消息:[这个案子,你别再查了]

贺衍走到宿舍楼下。

星河湾一号楼。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只有宿舍门前只有左右两盏路灯,周围的两侧都很暗,也没多少人从宿舍楼前经过。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阴影处,看不清他的面容。

贺衍正准备迈上宿舍大楼的台阶,熟悉的声音让他的脚步骤然顿住了。

“阿衍。”鄢忬从暗处走了出来,恰巧这时有几个人正从寝室楼里出来。

贺衍皱了下眉,他抿了下唇,拉着鄢忬的袖子就往暗处走。

周围没人后,贺衍松开了手,却被鄢忬反手握住了手腕:“你这里,怎么受伤了。”

贺衍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甩开了他的手:“小伤。”

“阿衍,最近岑靳有出现过吗?”

“没有。”贺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鄢忬平静地看着贺衍,墨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幽深,他往前迈了一步:“你借我赶走岑靳,难道不给我报酬吗?”

“你要什么报酬,”贺衍的表情也彻底沉了下来,“你也不会缺人陪睡,没必要强迫我。”

鄢忬顿时有些无奈,他看着贺衍,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摇了摇头:“阿衍,我不需要其他人。”

贺衍冷下脸,直白地说道,丝毫不留情面:“那就没得谈了,我不会再接受你的‘治疗’。”

“岑靳现在被岑德越看得很严,他不会来骚扰你。”鄢忬无奈地笑了下,他换了话题,“不过,你最好不要和杭凌一掺和在一起。”

“叔叔,我的交友你也要管?”贺衍眉梢一挑,嗤笑一声,他的神色愈发不耐,直接转身离开了。

鄢忬没有再阻拦他。

“阿衍,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瞬间就被风吹散。

十一月的雨下得绵长而阴冷,明明温度也不低,但空气里的潮冷几乎要渗进骨髓。

黄弘资正在和女朋友煲电话粥,声音里的甜蜜都在空气里都快拉丝了。

“放心,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看的,我也很喜欢行水啦。嗯嗯,他得了最佳新人奖,我也超级为他开心——”

黄弘资说完这些讨好女朋友的话,忽然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woc,行水和贺衍关系不好,他刚才不应该说得那么大声的。

他偷偷瞥了眼贺衍,没想到刚好被贺衍抓包了。

黄弘资尴尬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继续打电话。

贺衍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手臂上的伤已经彻底愈合了。但杭凌一到现在还没回铜海,也不知道化肥厂那件事他查得怎么样。

贺衍划开手机锁屏时,本来是想点开微讯,但不小心点到了旁边的软件。

软件推送的视频瞬间映入眼帘:[双喜临门,行水生日当天荣获联邦最佳新人奖]

视频自动播放,聚光灯下,画面里的卷发男人站在领奖台上。

他抚摸着奖杯,唇角扬起:“……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被他一直看见,才不会被他遗忘。”

贺衍面无表情地叉掉软件,给杭凌一打了个电话,但电话没人接,大概过了几分钟。

他收到了杭凌一的一条消息:[最近有些事,不方便联系,过段时间我再联系你。]

但十几天过后,已经到了十二月,杭凌一依旧没有联系。

贺衍亲自去了一趟法院,却从那些法院公职人员的口中,得到了杭凌一今天上午递交了辞职信的消息。

贺衍疑惑不解,他再次拨打了杭凌一的电话。

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第93章 第 93 章 重逢

第93章

昏暗的书房内, 杭凌一坐在书桌前,银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台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接通了贺衍的电话, 淡金的眸色暖了些许:“嗯, 我今天才回铜海。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贺衍眉头皱起来,是说不清楚, 还是不方便说。

十二月,周三。

天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雪,地面已经覆上了一层白。

因为临近期末,几乎没有学生会缺课。黄弘资也是如此,上午上完最后一节的经济学原理后, 黄弘资就去了图书馆复习。

黄弘资哈了口冷气, 走进宿舍楼大门的时候, 刚好看到贺衍急匆匆地赶出去。

今天上午的经济学原理,鄢老师点名了,点到了贺衍。他帮忙答道了, 鄢老师似乎看出了他不是本人,但并没有说什么。贺衍好像也就前几周去上过这节课, 后面就没有去过了。

一个半小时后,贺衍出现在了杭凌一的公寓门前。

他按响门铃, 杭凌一打开了门。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贺衍的发梢上缀着零星的还未融化的雪花, 鼻尖冻得有些红, 但眉眼却比外面的寒意还要锋利, 直直地落在了杭凌一身上。

“那个工厂后面到底牵扯到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毛巾扔到了贺衍头上:“擦一下,别感冒了。”

杭凌一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联邦的法律体系已经彻底腐烂了,从上到下, 都烂透了。”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案件事实。

书桌摊开的文件上显示着近几年被突然关停的各州的工厂,它们大多位于偏远地区,规模不算特别大不大,但其中大多都经营良好。

“我顺着启鸿化肥厂的线索,查了另外两家工厂。但在仅仅过了一天,这三家工厂就立刻拥有了合格的经营资格,甚至可以从网上找到几个月前的备案。不管是程序还是合法性,都完全符合联邦的法律要求。”

“这件事我还在查,但目前进展不大。”杭凌一揉了揉眉心:“而且,我们当初只聚焦了一个方面。但剩下的这些工厂,问题也很多。”

除去当初重点关注的那三家,剩下大部分工厂几乎都在短短几个月内经历了被强制拆迁,随后土地被收购,紧接着这些土地就被联邦规划为“重点开发项目”,而背后的资本方则获得了巨额补偿。

“关停程序全部有问题。”杭凌一揉了揉眉心,“吊销执照,低价收购,高价索赔,每一步都完美地踩在法律的红线内。”

贺衍沉默了片刻,他抬起眼:“这些工厂,一半以上都选择上诉,但都没有任何结果。”

杭凌一眸色晦暗,他扯了下嘴角:“上诉怎么可能有用。”

杭凌一冷笑一声:“我查了两个月,但所有线索都在最高法院被截断了。连我父亲——”

他顿了顿,指节微微发白:“都亲自下令压下了相关上诉。”

窗外的小雪逐渐变大,窗沿边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积雪。

杭凌一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内部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机票。

贺衍看到了机票的目的地。

“你要去亚纽州?”他开口问道,声音比想象中哑。

“亚纽州有一家工厂是今年十月才被关停的,案卷还压在州法院。贺衍,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讨厌现在这种腐朽的制度。”

“我会从那里开始。”他轻声道,“从外部击垮,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从古至今,改革都不是一件小事,成则开新局,败则生动荡,从来都不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

联邦的制度溃烂,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贺衍语气冷静:“你的父亲也在局中,这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

杭凌一却忽然唇角弯了弯:“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别死了。”贺衍转身走向门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细雪,铜海大学的寒假正式开始。

林医师今天没来,针灸馆里工作的就只有苏医师一个人。

如果不出意外,这大概是贺衍最后一次来这个针灸馆。

贺衍推开针灸馆的门时,门外的铜铃发出了声响。

“热敷二十分钟后再开始针灸。”苏医师对青年轻声嘱咐,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贺衍,对着他笑了笑,“昨天关店了一天,昨天的那位客人的治疗移到今天了。我先生他今天又没来,得先给这位客人做。小贺,你可以等一个小时吗?”

他今天本就比平日来早了一点,贺衍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虚无地盯着一个点发呆。

但不知怎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坐在诊疗椅的黑发青年身上。

他坐得极稳,脊背绷成一道冷硬的弧,椅子仿佛只是虚设。

他背对着自己,头上戴着热敷的药熏眼罩,明明看不清脸,但贺衍却莫名熟悉。

贺衍眉头微蹙,但并未多想。

苏医师走到那个戴着眼罩青年身边,轻声问道:“小裴,现在感觉怎么样?”

最开始来就诊的时候,这个孩子的左眼已经完全失明了,但好在右眼并不严重,可以正常视物。

“还可以。”

贺衍站起来,正准备为自己倒杯水。

听到这个冷冽平淡的声音,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的双脚像是被钉死了一般,半点也迈不开步子。

他之前常听到苏医师和林医师说,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大的病人,眼睛有问题。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裴屷。

苏医师看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贺衍,还以为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小贺,你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再有半小时。”

但贺衍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苏医师奇怪地抿了下唇,不对啊,贺衍这孩子也不像是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人啊。不会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吧。

苏医师快步走到贺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贺,贺衍,你没事吧?”

眼罩被猛地扯下,他朝着声源转过头,裴屷睫毛颤了下。

贺衍还活着啊。

那一刻世界陡然失声,暖意却从心里空荡荡的角落蔓延。

裴屷短暂地抿了下唇,却没发出声音。

原来他还活着,真好。

裴屷是在媒体的报道上看到了贺衍的死讯。

那时候他已经和贺衍失联一个多月了,但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贺衍拉黑了自己。

[贺氏集团亲生子确认死于意外,追悼会将于一周后举行]

贺衍死了?裴屷的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整个世界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参加了那场追悼会。

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淮新的各界名流几乎都去了。

但裴屷对那时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他甚至记不清他是怎么从贺家回去的了。

可贺衍死了,他总得知道为什么,而不是被贺忠载一句虚情假意的意外身亡打发走。

他动用了关系,找到了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

贺衍站在贺家书房,而贺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裴屷盯着屏幕,指节捏得发白。

贺家不会无辜。

针灸馆的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苏医师走过去关紧窗户:“下雪了啊……”

“裴屷,”贺衍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裴屷的左眼在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浅青色,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我只是左眼出了问题,右眼正常。”

他的声音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苏医师眼角的细纹都溢出惊讶:“你们两个认识啊?”

苏医师眨巴了几下眼,看了看贺衍,又看了看裴屷,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裴屷的声音平静,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贺衍的脸上:“你还活着。”

“针灸有效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第94章 第 94 章 台明市

第94章

裴屷垂下眼睫, 嘴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有效。”

贺衍盯着他仿佛蒙上雾般的左眼,喉咙发紧:“什么时候的事?”

“有天早上醒来,发现左边视野全黑了, 很早之前就有这征兆了。”

裴屷声音平静, 但他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针灸馆里的草药味突然变得刺鼻。

贺衍忽然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裴屷的眼睛已经比最开始见面的时候颜色要浅了, 但依旧能看出清透的深绿色。

可现在那只眼睛像是蒙了层雾的浅青色的玻璃珠。

窗外雪落无声。

裴屷突然问:“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他也听两位医师说过,周日来看病的那个青年的情况。

贺衍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嗯,已经差不多了。”

“挺好。”裴屷点点头。

裴屷没再多说什么,他没有问贺衍为什么活着但是不联系自己,也没有问贺衍为什么出现在了铜海。

贺衍看着他走到了针灸馆的里屋, 敲了敲苏医师的房门。

裴屷好像已经放下以前的事了, 这样也挺好。

治疗的过程安静。

最后一根针取下时, 裴屷坐起身整理衣领。

两句简短的告别后,他便推开了针灸馆的门离开了。

仿佛只是不熟的人偶遇一样。

针灸馆外,裴屷打开车门, 车很快就驶离了这里。

贺衍收回视线,发现苏医师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慈爱而温和, 贺衍下颌紧绷,面无表情, 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那孩子的眼睛, 有治愈的希望, 但需要时间。”

黄弘资早在几天前考完最后一门考试后, 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

今天已经是寒假开始的第三天,距离宿舍封楼还有最后一天,现在还待在学校里的,也就零星几个学生。

但贺衍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回家的行李。

不管是罗河县也好津兴市也罢, 自从奶奶去世后,哪里都不是家了。

贺衍的目光忽然扫过桌面,笔记本的充电线凌乱地放在桌角。

贺衍轻啧了一声,桌面怎么又乱了,他放下手机,重新整理了一遍桌面。

顺带着,又把寝室的柜子整理了一遍。

几个月前收到的三个礼物盒,贺衍依旧没有打开。

但他刚把那个墨绿色的缎面长方盒塞进去,还没来及关上柜子,盒子就重重摔在地面上,那根精心系好的银丝带不知怎么得自行滑开了。

盒盖移开了一个小缝,一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贺衍蹙了下眉,捡起了那封信,信的封面上还有铜海法院的火漆印。

这是一封法官推荐信。

他索性把盒盖拿开,里面是折叠整齐的深灰色西装,领口里还夹着一个卡片,上面有一行钢笔字:[阿衍,生日快乐。]

如果他和鄢忬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或许他也没有现在的纠结了。

贺衍面无表情,他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到盒子里,再次锁上了柜子。

窗外的雪花飘落,冷意顺着窗户缝隙飘进室内。

贺衍走到阳台。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杭凌一的消息忽然弹了出来:[目前的举证工作已经完成了,下周是一审。]

也不知道杭凌一过年回家不会。

他放假前就和杭凌一说过打算去那里找他,可都被杭凌一以太危险的名义拒绝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固然安稳,但他骨子里可能就不是什么太安分的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几个留恋的人,实话实说,他现在对死亡并没有太大恐惧。

有时候,脑子里还出现过某些荒唐的念头,说不定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梦,或许梦醒之后,他还是华国的律师。

贺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终于按下通话键。

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就在贺衍以为对面不会有人接听时,听筒里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喂?”杭凌一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几分,尾音还带着轻微的疲惫。

贺衍也没想着掩盖自己的目的,直接就问道:“你过年打算在那里过了吗,还回家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

杭凌一似乎将手机拿远了些,贺衍隐约听见他轻咳了一声,然后是玻璃杯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贺衍眉头微蹙,杭凌一生病了?

“案子还没结束。”杭凌一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些,“不回去。”

“那我去找你。”

“不用。”

杭凌一的拒绝不假思索,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他似乎站了起来。

“这里的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

贺衍挑了下眉,突然笑了:“所以呢?你觉得我会怕?”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贺衍能听见杭凌一平稳的呼吸声,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贺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花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什么意思?”贺衍故意装作听不懂地问道。

他眉梢微挑,抬手顺便把没关紧的窗户关上了。

杭凌一又沉默了,大概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说道:“这里很危险,一直有人在盯着我。”

贺衍猛地攥着手机:“那就更该让我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

杭凌一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

贺衍很少听到杭凌一的这种语气,但他并没有因此让步:“半年前你邀请我加入你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亚纽州,台明市。

杭凌一站在窗前,淡金色的眸中映着窗外的灯火,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与其修修补补,不如推翻重建。贺衍,你要和我一起吗?]

他当然记得这句话,只是,杭凌一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买完票告诉我时间,我到时候去接你。”

杭凌一右手弹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

贺衍眯了下眼,开始收拾行李了。

第二天上午,雪下得更大了。

但如果天气预报准的话,再过几个小时雪就会停,不会影响飞机正常起飞。

贺衍买的是下午的机票。

他拉着行李,在宿管室报备离校之后,走出了宿舍楼。

鄢忬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黑色羊绒大衣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雪,却也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

他望着贺衍,墨绿的眸中目光深沉而复杂。

贺衍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朝外面走去,行李箱的滚轮在积雪上碾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阿衍,”鄢忬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把行李放下。”

贺衍扯了扯嘴角,他转过身,雪花落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上。

鄢忬的视线从他眼角的泪痣移开,微微下移,贺衍的围巾松了,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鄢老师这是要以权压人?”贺衍勾起嘴角,眼底却不见任何笑意,“我记得现在是寒假,学生有离校的自由。”

鄢忬望着他,缓步走下台阶。他比贺衍高出小半个头,此刻微微低头看人的姿态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阿衍,别去台明。”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修长的手指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下意识想要去整理贺衍被风吹乱的围巾,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贺衍后退半步,避开了他若有似无的触碰。

鄢忬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慢慢收回。

他的眼睛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阿衍,你就这么在乎杭凌一?”

“他是我朋友。”

鄢忬用力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他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让开。”贺衍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鄢忬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盯着贺衍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强迫你留下来呢?”

贺衍冷笑一声,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可以试试。”

鄢忬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又刺痛。

“你知道我不会。”他低声说,“阿衍,别任性。”

贺衍不想听他说话,转身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鄢忬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大步追上去,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贺衍的肩膀,下巴抵在对方发顶。

“阿衍,别去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在贺衍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冰凉的耳廓。

鄢忬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几分恳求。

贺衍愣住了。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鄢忬这么亲密过了。

但下一秒,贺衍就用力推开了他。

他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步子迈得更大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鄢忬站在原地,眸色晦暗,心脏正不受控制的抽痛。

他对阴影处低声吩咐:“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别让他发现。”

几个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

台明的天气比铜海要冷,雪像细密的针尖刺在脸上。

贺衍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通道时,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雾。

几乎在贺衍出现的第一秒,杭凌一就发现了他的身影,狭长的眸弯了弯,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贺衍眯起眼,在接机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看到那抹银发的瞬间,杭凌一的声音也随之出现在了耳畔。

“贺衍,这里。”

声音从右侧传来,贺衍转头,看见杭凌一靠在廊柱旁,银色的长发被束在身后,在机场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冽。

浅金色的眼眸望向贺衍的时候,眼底的冷意微微消散。

与电话里疲惫的声音不同,他看起来依然是之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

贺衍走向他,行李箱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杭凌一接过他的行李,冰凉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贺衍的手背。

“先去酒店,路上跟你解释案情。”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一坐进来,贺衍就热得脱掉了外套。

杭凌一并没有脱掉外套,他发动汽车。

汽车开动之后,杭凌一终于开口了。

“化工厂叫新亚化学,主要生产农业用肥。三个月前,他们的营业执照被突然吊销。随后的发展经过和启鸿化肥厂没有太多区别。”

贺衍侧头看他:“这次吊销的理由又是什么?”

杭凌一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因为距离厂区围墙不远,发现了一只死去的保护动物。”

贺衍蹙了下眉:“可这跟化工厂又有什么关系?”

“理论上毫无关系。”杭凌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那只保护动物死亡的地点不在厂区范围内,尸检的结果显示的死因也是误食毒鼠,与化工厂的生产活动无关。但联邦的环保部门仍然以‘可能造成生态危害’为由把工厂的执照吊销了。”

窗外的雪景飞驰而过。

贺衍轻啧了一声,感到一阵荒谬:“这根本构不成吊销执照的理由。”

“当然构不成。”杭凌一的声音冷了下来,“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有人看中了这块地皮,这里是台明新区规划中的核心位置。”

车停在红灯前,杭凌一转过头,浅金色的眸子直视贺衍:“贺衍,我其实并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贺衍扯了扯唇角:“你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晚了。”

“从你邀请我去法院实习,再到我们一起去启鸿化肥厂。”他耸了下肩,眉梢挑了下,神色恣意不羁,“杭凌一,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贺衍勾起唇角,眼里闪过跃跃欲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怕死。”

绿灯亮了起来,杭凌一笑出声,重新启动车子:“那还挺巧,我也不怕死。”

“贺衍,上次我没有告诉你。其实这些被关停的工厂,还有另一个共同点,即使有些工厂地处偏僻,但它们都位于关键选区。”

贺衍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有人在为选举布局?”

杭凌一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外,台明市的夜景在雪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贺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杭凌一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证据已经准备好了……不,父亲,我不会改变主意……”

听到贺衍的脚步声,杭凌一迅速结束了通话。

贺衍注意到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

杭凌一走向书桌,上面堆满了文件。

贺衍随意地擦着湿发,水珠顺着脖颈滑下,浴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了大片肌肤,腰腹间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地没入白色布料之下。

杭凌一迅速别开视线,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贺衍的肩膀,固执地停留在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上,浅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周后开庭,我会作为原告律师出庭。”杭凌一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他转身走向书桌,刻意绕开了贺衍所在的位置。

“胜算多大?”贺衍没意识到他的视线,走近了几步。

杭凌一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淡金色的眼眸中暗涌一闪而过。

杭凌一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百分之百。”

第95章 第 95 章 贺忠载……死了?!!……

第95章

贺衍翻开文件。

这是联邦最高法院只允许在内部传播的判例汇编, 首页用红笔圈出的案例,赫然是杭凌一父亲十年前主审的一起类似案件。

“法官不敢判我输。”杭凌一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眼中锋芒闪烁, “他知道这个案子背后有猫腻, 他也知道我是谁。”

贺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微眯了下眼, 将文件放到了桌面上。那些被停工取缔的工厂,最早的发生在六年前,之后陆续每年都会有几起。

六年前裴行赫刚刚升任副总统。

难道这一切都是如今的总统在为自己造势。

自从裴行赫确认参加这一届的总统选举之后,民调率一直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在去年大选的时候甚至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七十多。

但不可否认, 裴行赫上任的这一年时间, 的确为联邦做了很多实事。

教育改革已经初有成效, 预计明年联邦高考就会率先在特里州、亚纽州、略阿州三州开始试点。

试点地区的近百所高校将大幅调整招生政策,减少一半的免试录取的名额,这些缩减的名额将全部转入普通联邦高考招生计划, 预计将使三州通过统一联邦高考录取的学生人数增加约两万人。

“如果真是选举布局,”贺衍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工厂所在地, 都是后来裴行赫竞选时的关键选区。”

贺衍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一张地图, 上面标注着去年的各大选区。

贺衍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抬头看向杭凌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杭凌一平静地说道:“你想得没错, 所有被迫关停的工厂,恰好都位于当年选举中态度摇摆的州市。”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贺衍心底,这些工厂的关停不仅清除了裴行赫上台的政治障碍,更在民间制造了对前任政府的不满情绪。

这时候作为副总统的裴行赫又开始推动教育改革, 恰好给了民众新的希望。

贺衍盯着文件上的数据,眉头紧锁。

虽然所有线索都指向裴行赫,那些工厂关停的时间节点以及地理位置,都与他的政治轨迹高度吻合,最终裴行赫也确实登上了总统之位,但贺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明显了,如果真是裴行赫所为,以他目前展现出来的政治智慧,不该留下这么多可追溯的痕迹。

更何况,那些被关停工厂的工人后来大多都成了裴行赫的坚定支持者,这一点也说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现在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人。想得再多,也没有太多用处。

贺衍把文件合上,他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眸色忽然盯住了。

贺衍眯了下眼,他快步走到窗帘后面,目光微垂,落在了酒店对面的咖啡馆。

杭凌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纷飞的雪花模糊了视线,但依旧能看出咖啡馆内坐着几个人。

咖啡馆的门前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银灰色私家车。

贺衍低声说道:“看到那辆车了吗?”

“还有咖啡馆里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在我去洗澡前,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他的姿势却几乎没有变化。”

贺衍眯起眼睛:“这些是监视你的人吗?”

淡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跟着自己的那批人,在贺衍来之前他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

杭凌一摇头:“这一拨人,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对这辆车有印象。但在我从酒店出发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出现,是离开机场才开始跟在我们身后。”

杭凌一停顿了一下:“贺衍,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是我,而是你。”

贺衍脸色微沉,纷杂的大脑突然有了头绪,眼前忽然闪过一张脸。

他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眉梢压低,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稍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贺衍的头发还没擦干。

淡金色的眸下意识落到了发梢,顺着那水滴从胸前滑落。

杭凌一抿唇,他找到了一条干燥的毛巾,扔到了贺衍头上:“就算屋里有暖气,但到底是冬天,你头发还湿着,先吹干穿上衣服再打吧,不急于这一时。”

屋内的暖气的确很足,贺衍即使只围了一条浴巾,也并不感觉冷。

可杭凌一却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脱掉了大衣。

贺衍忽然问道:“你感冒了吗?昨天在电话里听到你在咳嗽。”

杭凌一眨了眨眼,淡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

那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杭凌一现在的声音也不像感冒的人。

贺衍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吹完头发,他拧着眉打通了鄢忬的电话。

一分钟后,贺衍挂断了电话,表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差。

“有结果吗,要我帮你甩掉他们吗?”杭凌一问。

贺衍语气平淡:“不用管他们了,是我一个‘长辈’派来的,保护我的。”

杭凌一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窗外。

“台明市最近不太平,你那个长辈考虑得很周到。”

杭凌一抿唇,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上周有个调查记者在停车场被袭击,现在还在ICU。无论发生什么,别单独行动。”

夜色深重,两人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杭凌一把浴室的门锁扣紧,将急救箱放到了洗手台上。他解开衣服,左臂动作明显滞涩。

绷带拆开后,狰狞的贯穿伤暴露。杭凌一面无表情地往伤口上倒了点消毒液,撒上药粉,咬住绷带一端重新绑上了绷带。

开庭那天,台明市地方法院审判庭外,法警正在一一审核入场人员的身份证明。

一个市级的地方法院,流程居然比之前他在铜海观摩的那些法庭还要严格。

贺衍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拿出旁听证递给了法警。

法警对了下信息,拿出金属探测器在他身上探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违禁物品。

法警看了他一眼,用警棍示意他进去:“禁止录音录像。”

审判庭比想象中空旷。

座位呈阶梯状排列,前两排坐着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低声交换文件。

贺衍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俯瞰,最终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这里能够把整个法庭都尽收眼底。

右侧被告席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腹便便,但一脸倨傲,满满的官僚风。

左侧原告席上,杭凌一正在整理证据册,他旁边坐着的应该就是新亚化学的厂长。贺衍见过他的资料和照片,刚刚四十出头,但现在苍老得像是五六十岁了。

杭凌一看到贺衍,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全体起立。”

审判长入席,看起来年龄有六十多岁。

如果不是贺衍一直看着这个审判长,也很难注意到他在看到杭凌一的时候表情微妙的变化。

法槌敲响,杭凌一起身。

“原告方主张,环保部门的处罚决定违反《联邦行政程序法》……”

在他说话的同时,投影仪上亮起了保护动物的尸检报告。

“根据最高法判例……”杭凌一引述时微微抬头,目光看向了坐在上方的审判长。

休庭铃响起,贺衍数了数进出审判庭的人数,十二名法警,比常规的要多三倍。

他在走廊拐角,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等待开庭。

忽然听到旁边一阵吵闹,杭凌一不知为何被几名记者围住了。

“杭律师,听说您父亲是最高法的大法官,这件案子的走向——”

贺衍眉心蹙起,法院怎么会允许媒体记者入内,这条走廊的尽头可是还贴着“禁止采访”标识。

这个记者明显不怀好意,其他记者都跟杭凌一保持着职业距离,唯独这人几乎要把录音笔戳进杭凌一嘴里,摆明是要激怒他。

他的问题带着明显的引导性,不论杭凌一如何回答,都有解释。

有些真相可以心照不宣,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特权阶级跟普通百姓自然不一样,即使联邦百姓对这事早已心知肚明,但一旦被摆到明面上,就会变成必须被严肃处理的事件。

即使这场案子胜诉,也会被媒体新闻扭曲成权贵干预司法的丑闻,那些网络看客更不会在乎判决是否公正,他们只会记得这不过是又一个特权阶级在操纵游戏。

贺衍眼神一凛,那个记者的袖口那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贺衍不动声色地挤进记者群中。

他故意踩住那名记者的鞋跟,在对方踉跄的时候扶住他的手臂。

他佯装惊讶地啊了一声,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这位记者先生,你是哪家媒体的,真的是记者吗?”

贺衍随意瞎扯,但振振有词,令人信服:“您的胸牌媒体编号怎么还是旧版本?你难道不知道根据联邦今年新出的采访条规,这属于无效证件,无法进行采访。”

那些记者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瞬,趁这个瞬间,贺衍朝杭凌一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迅速转身离开。

那名记者发现了杭凌一离开,正准备追上去继续,却被贺衍扣住了手腕。

不过眨眼间,走廊里早已不见杭凌一的身影。

男记者吃痛地嘶了一声,正准备臭骂,才发现手腕已经被松开了。

“实在抱歉,”贺衍故作慌乱松开了手,“我刚才还以为你又要摔倒了,才又扶了你一把。”

贺衍耸了耸肩,眉梢挑了下:“啊,你看我这脑子,我给记错了。联邦今年新出的规定不是采访条规,而是隐私权保护法。”

他从记者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微型的摄像头,扯了下嘴角,笑着碾碎了。

贺衍眨了眨眼:“比如这种隐藏拍摄设备,没有经过被拍摄人允许,是犯法的。”

重新开庭后,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法官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宣布环保部门的处罚决定无效,新亚化学的营业执照得以恢复。

法庭外,化工厂的老板激动地握住杭凌一的手,而杭凌一只是礼貌地点头,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贺衍时,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贺衍读不懂的情绪。

贺衍站在墙边,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他对着杭凌一挥了挥手。

杭凌一看着贺衍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贺衍眉眼含笑,他朝杭凌一扬了扬下巴:“顺利结案了。”

他围着围巾,只能看见他的眉眼,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星碎一般地闪耀着。

杭凌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本该责备贺衍的冲动,那个记者明显有问题,他刚才那样贸然插手太危险了。

可当贺衍站立在他面前,刚才所有准备好的说教都卡在了喉咙里。

“走吧。”杭凌一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我们回去。”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拂去贺衍肩上的雪,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心脏里跳动的声音大得惊人,转而僵硬地指向停车场方向。

他急忙转身,生怕贺衍看见自己发烫的耳尖。

杭凌一放慢了脚步,和贺衍并肩走着。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希望这条通往停车场的路,能再长一些。

再过几天,就是联邦新年。

贺衍本来打算跟杭凌一一起在这里过年,但偶然间却听到了杭凌一的电话。

他这才知道杭凌一留在台明市不走,不是因为案子还有一些手续没有解决,而是因为自己。

“这就走?”杭凌一追上他,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贺衍耸耸肩:“案子赢了,后面也没什么事了。而且马上就要到过年了,我打算回去陪我爸。”

杭凌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注意安全。”

贺衍的确回到了罗河县。

贺振刚前段时间给贺衍打电话,贺衍说他不回家,现在知道贺衍要回来,高兴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颓废的模样一扫而空,贺振刚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拾屋子。

贺衍刚走上三楼,还没走到门前,就闻到了炖肉的香气。

他敲了敲门。

几乎是瞬间,门就打开了,肉香和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贺振刚系着围裙从门后里探出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贺衍抿了下唇,他垂下眼睛,压下鼻尖的涩意,把行李往墙边一靠。

他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你让我回来的?”

贺振刚笑骂,却还是走过来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顺手掸了掸上面的雪。

“饭马上就做好了,别傻站在门口了,快去洗手。”

饭桌上摆的都是贺衍爱吃的菜。

贺振刚倒了杯白酒推给他:“喝点,暖和暖和身子,刚才你回来的时候,嘴唇都冻白了。”

贺衍没有拒绝。

但他只是抿了一口,酒几乎只沾到了他的唇瓣。

贺振刚一口又一口地喝酒,脸上的喜悦几乎快要溢出来,脸都被酒气熏得发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堆事,工友的儿子结婚了,街口的那家小卖部老板生了个宝贝闺女……

贺衍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没有提起离世的那个人。

跨年的那晚,贺振刚往贺衍口袋里塞了个红包:“压岁钱,保佑我儿子平平安安。”

贺衍愣了一下,他捏着红包,喉咙突然发紧。

以往过年,他能收到两个红包。

二十多天后,一月中旬,贺衍收拾行李准备提前返校。

飞机降落在铜海机场,手机信号刚一恢复,推送通知就开始疯狂弹出。

贺衍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却在看到头条新闻时僵在原地——

[突发:贺氏集团董事长贺忠载于今晨突发心梗去世]

贺衍骤然僵住。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背上凸起青筋。

机场嘈杂的人声仿佛一瞬间远去,只剩下血液在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贺忠载……死了?!!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暗了下去,贺衍却仍保持着握紧的姿势。

“小哥,别站那里挡道了。”

不耐烦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

贺衍才猛地回过神,他收回手机,拎起行李向外走。

离开航站楼的瞬间,冷风扑面而来。

贺衍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鄢忬就站在出口处,墨绿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第96章 第 96 章 车祸

第96章

贺衍神色平静, 相比之前,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

“我们已经冷战三个多月了,阿衍。”

贺衍挑眉:“我不觉得我们是在冷战。”

鄢忬的眉心轻蹙:“阿衍, 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吗?”

“你所说的过去, 是奶奶去世之前,还是那个混乱的暑假。”

脱口而出的瞬间, 贺衍心脏收紧了一瞬,他抿了下唇,不再说话。

鄢忬的眼睛黯然,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直言道:“贺忠载死了。”

贺衍点头:“嗯, 我刚才看到消息了。”

鄢忬轻叹,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静静地落在贺衍的身上。

“贺家的水太深了。阿衍, 如果你不想再被牵扯进去,就不要答应贺家人的任何要求,更不要继承贺家。”

贺衍扯了扯嘴角, 他避开了鄢忬的视线。

“叔叔,你的消息网是不是太落后了。贺家的继承人是贺琚, 跟我这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贺衍拉起行李,在经过鄢忬时, 低声说道:“不过, 多谢您的忠告。”

“阿衍, 贺琚是森铭学的孩子, 他不会继承贺家。”

贺衍的脚步顿住,瞳孔猛地收缩。

森铭学,鄢忬知道这件事?!

航站楼前人来人往,两个高挑俊朗的男人仅仅是站在交谈那里交谈, 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偷偷拿起手机,刚拍了一张照片。

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普通很不起眼的壮汉:“不要私自拍摄,把刚才拍的照片删掉。”

男人上下打量了几眼,态度倨傲看着他:“我是娱乐公司的星探,我们公司可是铜海最好的娱乐公司。能看上他们是他们的幸运。只要我出手——”

壮汉扭住他的手腕,删掉了他的照片。

鄢忬偏头看了眼骚动处:“这里不太适合谈事。”

铜海工业大学开学的时间比铜海大学早上几天。

黄星俊拉着行李走出来,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

“贺衍,好巧啊——”黄弘资眼睛瞪大,我靠,这不是去年暑假见过的那个。

他对这个老钱印象可太深刻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鄢忬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黄星俊不自在地往贺衍那边靠了靠。

鄢忬出声:“你是要去学校?”

黄星俊拘谨地点头:“对,我是贺衍隔壁的,在铜海工业大学上学。”

“我送你们去学校。”

鄢忬自然地把贺衍的行李拉了过来

他带着路,随后停在了一辆车旁,打开了后备厢的大门,把贺衍的行李放了进去。

卧槽,这是车得大几百万啊。黄星俊可不敢让他放,立刻把自己的行李也塞到了车里。

黄星俊坐上车后大话也不敢说一声,他咽了下唾沫,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

黄星俊拿出手机,疯狂给贺衍打字,紧张得脸上发红,连雀斑都变深了不少。

[贺衍,他是什么身份啊,我要说什么啊,不会说错话……]

黄星俊还没打完字,就听到前排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阿衍,上次走得急,你还没跟我介绍过你这位朋友。”

“黄星俊,我高中同学。”

“黄同学,你能讲讲你和阿衍高中时候的事情吗?”

鄢忬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黄星俊却像是被老师点名一样紧张,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两下。

“啊,高中时候啊——”黄星俊干笑两声,努力回忆,“贺衍那时候成绩特别好,老师都特别喜欢他。而且学习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长得那么帅,每年收到了情书能堆成小山。”

鄢忬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他高中有跟别人交往吗?”

黄星俊心底嘀咕,就算是长辈,但是问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吧。

黄星俊偷偷瞥了眼贺衍,见他神色淡淡,便硬着头皮继续说:“没有吧。贺衍那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鄢忬透过后视镜看了贺衍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是吗?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贺衍皱眉,冷冷打断:“过去的事没必要提。”

车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黄星俊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雷区。他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鄢先生,您和贺衍是亲戚?”

鄢忬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平静:“算是吧。”

黄星俊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

他低头继续疯狂给贺衍发消息:[救命救命!他气场太强了!我快窒息了!]

贺衍扫了眼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没事,别理他,不想说话就不用说。]

黄星俊依旧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