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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担心地望过去,他突然有了极坏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觉得,他和萧琛,终会一天天,比今天更坏下去。

一滴泪滑下去。

第66章 “欢欢,我可以信你吗”

六皇子大婚那日,他脾气冷硬沉默,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在办丧。

他和太子的婚事隔了没多久就一起举办了,那时,太子也来参加,两个曾斗得你死我活的人,这一刻,一个谨小慎微,一个势头急转直下。

六皇子妃倒是风光无限,大婚之上还不忘偷偷看太子,引得六皇子差点血溅当场,让她直接婚日变忌日,萧琛咳出了血,这貌似是他一直以来压制的郁气,咳出来后,他脸上狰狞的血色一点点恢复正常。

萧琛攥着手,一手背在后面,熟悉他的人,比如贺璋,知道萧琛心里很不好受。

还知道,他在筹谋着谁也料想不到的大事,他心底里浓郁的黑气,让贺璋这个亲近之人都下意识害怕,近他身感觉到恐怖。

“贺大人,”萧琛让他以后不用来宫里了。

他们在外面相见即可,贺璋心下一沉,不敢违逆。

那边太子也收到密信,自从被父皇敲打震慑之后,他停了所有小动作,不敢冒头,身边人不可信,曾经好用的属下也死了,让太子一时捉襟见肘,但从益州来的密信还是要处理。

贡品是不用指望了,那边风声鹤唳,太子已经在想别的来钱方式。

这封信,就是他养的私兵,要粮草来了。

养兵马不容易,费银钱是一回事,像他这样的见不得光的私兵,还得有个靠谱的将领守着,这点,以前是那属下帮忙处理,现在人一死,乱象便渐渐出来了,只不过此时太子还没意识到。

他还觉得自己能稳住现状,然后等待以后伺机而动。

太子不信任兄弟们,同样没那么信任皇帝,所以他的兵马防着的,未来有一天对皇帝出手也未可知。

就在婚事结束那一刻,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六皇子宫里,显得格外异常。

来人正是娴妃,娴妃借由和端妃说话,话落之后,偷偷见了六皇子。

萧琛道:“鸿胪寺里接待的那位,算起来,应该和你有过一面之缘,把这封信交到他手里。”

娴妃先接过,然后谨慎道:“这么危险,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是因为六皇子入宫,但不代表她得听他的。

“那你想让父皇知道,你是敌国亲王的小妾吗?”萧琛威胁道,娴妃和近日来和亲的王子公主属于同一国家,而两国交界战乱不断,所以称敌国,派来和亲还是因为本国兵力更强,他们打不动了。

而娴妃,因为得罪了他们的一位亲王,犯了杀头大罪,才逃来这里,被六皇子所救,献给皇帝。

若是被皇帝知晓,一个女人,杀了也就杀了……

娴妃花容失色,咬牙切齿,成为一国皇帝的妃子,可比那边遭遇好太多了,她舍不得放弃。

但还忍不住戳几句六皇子心窝子,“都说了是敌国,”她咯咯笑道,手帕捂着嘴,“那殿下为何让我送密信?直接来往不好吗?还是说,这信里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摆了摆手中的东西。

在屋内走了几步,“前些日子殿下求取公主不成,这是殿下想要公主再答应给你做妾的意思吗?”她哈哈大笑道。

对付娴妃这类心狠手毒的蠢货,就得直来直往,且让她害怕,萧琛玩味地看着她,话如杀人刀,“你若是想知道,偷偷看了,看一个字,我便让人剐你一刀。”

娴妃一时噎住,看向萧琛的眼神里带上了不可思议。

停顿许久后,正常道:“那我被那位王子抓住了怎么办?”他可是见过她。

“放心,”萧琛说,“他不会对你动手。”

只因为他在信中许了更大的承诺,谈及更让他感兴趣的事,而以后娴妃作为掩人耳目的中间人,王子不仅不会动她,还会对她很客气。

利益动人心,对那位王子如此,对他也是,萧琛渐渐走上了勾结外敌的道路,他要兵马,他要踏上那皇位名正言顺地让父皇不得不传位于他。

用几座城池换来?引狼入室?

这些在萧琛眼里,都是必要的代价,且他自信未来自己会一一处理漂亮!

与公主和亲失败后,萧琛就不好再接触使臣了,那便借娴妃的手,走一步谁也料不到的棋。

娴妃借由招待公主,那封信送出去,后来又来往了几次,果然谁都没察觉。

王子见过六皇子很多次,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和亲的好对象,没想到事情反转,他们还有更好的合作方式,王子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他会答应他。

就希望,六皇子可别食言好,不然他们的铁骑,一定会踏破这座皇城!

危险风雨欲来,除六皇子以外的人谁都没意识到,还尽情招呼外来的客人,太子和老六一时沉寂下去,让这皇宫显得都无趣了几分。

唯有二皇子一直招摇,比谁都快活。

萧琛暗地里接触禁军,他不仅要借助外力,从内也要一一控制起来,所以他掌握了几乎所有皇子的动向,就为了他的大计能按时实现,不被影响。

起初,他没把萧疏放在眼里,可接下来一件事,差点让他心惊肉跳!

娴妃死了。

二皇子萧疏推水里,眼睁睁看着她淹死的。

萧琛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还以为萧疏发现了什么!

却不想,这纯粹是娴妃自己找死!

娴妃近日来可足够畅快,一时便让她有些飘飘然,再路过之前被赶出来的贤妃的宫殿时,命人打开。

伺候的人不敢不听话,却有机灵的,偷偷跑去告诉二皇子,希望落个好,不然二皇子之后追究起来,要打杀人了,娴妃有人护着,他们这些下人下场可惨了。

娴妃带人在旧地重游了一番,越走越觉得这里好,也就对那日二皇子赶她出去的事更气愤起来,生气让她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不仅把曾被爱护的花花草草拔了,还弄坏了一副下拉条,而那副下拉条,正是贤妃的画像,画上之人仙姿玉色,恬静温婉,那不是皇帝眼中的妃子,而是顾家眼里的唯一嫡女。

娴妃嫉妒心起,故意弄脏了画像。

然后嫌它在这里碍眼,矫揉造作地把画扔进水里了,还捂着鼻子,“脏东西。”

萧疏带人来时,恰好看到这幅样子。

娴妃下意识心颤了一下,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她说了很多话,眼见萧疏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就看她那么糟蹋这里,贬低她的母妃,不像上次那样要掐她。

以为是皇帝告诫,让他收敛了行事作风,娴妃越来越得意起来。

霍霍完了,当着萧疏的面,“二殿下还要在这里欣赏吗?本宫便不作陪了。”

她想走,因为方闻钟一直站在萧疏的身后,所以就能看到,萧疏从来这里,一直背着手站在池塘面前。

而他背后的手,由一开始捏拳,到放松,再到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慢下来。

方闻钟知道,这是二殿下怒极的表现,越让他等得久,下场会越生死难料。

他就看着娴妃犯蠢。

“谁让你走了?”萧疏沉沉地开口,拦下了娴妃等人。

娴妃这次没那么好气运,会有皇帝来救他,会有萧疏手下留情。

萧疏直接提起女人,一下噗通扔池塘里!

“啊!”下人们吓得尖叫,很快在二皇子的眼神下气都不敢喘,依偎着跪在一起,女人不会水,在水里挣扎着一上一下,呼救更让她呛进去更多水!

就这,萧疏还嫌她挣扎的样子和声音太吵,他不知做了什么,娴妃动不了了,也说不了话,就那么在水里浮浮沉沉,萧疏的脚尖离她只有一臂之远,可她抓不住,胳膊抬不起来,只有一双眼睛,临死前发出无声的惧怕和怒吼。

人头彻底沉下去,然后很快,死人浮在水面上,紫色的衣裙,像一朵糜烂的花开在池塘之上。

萧疏命人把下拉条捞上来,方闻钟呈给他,他没有嫌弃湿淋淋的水,慢慢展开。

然后视线再看向池塘中央,嘴角吐出一句恶言恶语,“脏东西。”

这里除了方闻钟的下人,都被二皇子轻易就了解了娴妃的性命吓得不轻,甚至连他们自己人也是,方闻钟倒不是不怕,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被淹死了,他只是看着好像从未动怒,从未有多余表情的二殿下,感觉有一丁点理解他。

同时,羡慕他。

毕竟,能随意处置和发泄心中的不快,不是谁都有的能力和手段-

皇帝大怒,二皇子被罚跪在贤妃宫里整整五天,不吃不喝,有数百名禁军守着。

人死不能复生,皇帝又不可能把老二一起弄死!

但他决心要给他个教训,这次非让他意识到错不可!

萧疏在层层守卫下,终于弯下了膝盖,跪在母妃的画像面前。

失去了娴妃,六皇子不得不亲身上阵,和敌国王子联系,但好在,他们的大事已经快做完了,现在就等他们回国。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要盯死了这宫中每一个人,谁都不能破坏他的计画,而跪在殿里的萧疏,让六皇子气了几息,很快不再关注他。

已经过去三天了,方闻钟由一开始的稳重,到越来越焦急,担心。

殿下不吃不喝,他的腿伤还那么严重,皇帝怎么能这样惩罚他,这不是要萧疏的命吗,想着想着,方闻钟就眼泪快出来了。

师父也没办法,还安慰方闻钟道:“我们做不了什么,”甚至连去偷偷看看殿下都不行,更何况帮他了,“其实殿下处死娴妃前,肯定也料到了这个结局吧。”

胖太监的话,让方闻钟心下明了,然而清楚不代表不会心疼。

方闻钟独自在二皇子宫中守了三四天,第四天晚上,他突然做出一个胆大的决定。

他捏捏脖子里的那个红珠子,恨不得把它捏碎,才招来了暗卫,方闻钟闻不到什么香气,但看暗卫果然来了,还是开心不少。

他立马跑上去,没发现暗卫落在地上,走过来的步伐有些缓慢,“怎么了,”他开口。

方闻钟一下一下从小匣子里拿出东西,竟是一盘盘精美又果腹的点心,还有一小壶酒,暗卫挑了一下眉,方闻钟接着道:“你能把这些送去贤妃的宫里吗?”他特意找来纸,给暗卫扭扭曲曲地画了路线图,想让他帮他把这些吃的送给里面的二殿下。

暗卫一时无语,让方闻钟以为他同意了,还惊喜地再拿出一包小零嘴,“若是殿下不方便食用,你把这个也给他,可以偷偷藏起来吃。”

他眼睛很明亮,期待地等着暗卫接过他的东西,然后按他的交代行事。

暗卫坐了好久,突然道:“你知道吗?那里有很多禁军把守,二皇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罚跪。”

方闻钟心里不舒服了,“那怎么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二皇子宫里和东宫也说闯就闯,随便进出。”

蒙面下的暗卫气笑了,“让我去送死,就为了给他弄点吃的?还有一壶酒?”暗卫把那壶酒提起来,扔在桌子上,像看傻子一样看方闻钟。

方闻钟乖巧地坐在他旁边,“也不是送死,就是想让你尽力帮帮忙嘛,二皇子不吃不喝,还受着伤,他才是真会死的,”方闻钟的声音很低落。

屋内两人都许久不说话,没一会儿,方闻钟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暗卫:“……”

这是用上装可怜了,方闻钟抬手,一点点把桌上的食物收回来,小声道:“你不愿意那就不送了吧,”他表情真的还挺可怜,这句话一说完,都快憋不住要大哭了。

方闻钟本以为,暗卫肯定能帮他救殿下,没想到暗卫不愿意。

也是,宫内这么危险,让他去冒险不合适,暗卫只是有任务保护他,又不是听他差遣的下人。

“方闻钟,我突然有一个问题,”暗卫撑着脑袋,一手拄在桌子上,侧头看他,“二皇子的生死有那么多人关心,再不济,太医院的人随叫随到,你在这上心个什么劲?”

方闻钟心里一滞,对哦,他把太医忘了,皇上又不在真要让他死,所以萧疏只是受点罪,之后肯定会好好回来的,但是,但是……

方闻钟气不过怼他,“要你管,”他声音瓮声瓮气的。

他听不惯别人说他对二殿下太上心,太痴迷到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进宫的目的,无论说这话的是贺璋,还是一直于他有恩的暗卫。

方闻钟擦了一下眼泪,把东西全包起来,抱在怀里,“你走吧,我没事了,安全得很。”

暗卫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终是轻声笑了一下,“好,我会给他。”

方闻钟一下高兴地转过身来,还难以置信,“真的?”

“嗯。”

“会不会很危险?”

“会。”

“那……那你小心点。”

暗卫道:“不怕我把东西给他,他发现你身边有我这么厉害的一个存在吗?”

方闻钟想都没想就道:“肯定不能让殿下知道是我送的啊!”

暗卫都不解了,“你不惜费这么大劲,还不让他知道?”

“当然,”方闻钟仔细交代他,“你把食物给他就好了,挨饿,很难受的,他还腿疼……”他的话音又低了,“不要让他发现是谁给他的,就当天上掉下来的好了。”

暗卫捏着手指,此时他非常想把方闻钟揉在怀里抓两下,尤其他嘟嘟的脸,但他什么都不能做,而且,无比深刻地意识道:他对他那么好,但在方闻钟的心里,‘暗卫’比不过‘二皇子’一根手指……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带着东西出去,他落在一颗大树上,慢悠悠地把小匣子里的东西全吃完了,点心有点噎,于是那壶被他嫌弃的酒,也全数下肚,萧疏抹了抹嘴唇,“不要让他知道……”

“可是他已经知道了呢,傻欢欢。”

在方闻钟的梦里,果然二殿下罚跪的背影都挺直有力气了几分,他在睡梦中笑得开心。

第五天,和亲对象终于定下来。

五皇子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接下旨意,没想到最后事情会落在他头上,一时五皇子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见之前六弟势在必得吗,没见因为这事太子和老六之间的气氛更怪异了吗?

现在,他要迎娶公主,便迫不得已也加入了他们的夹缝中。

五皇子因为同在皇后膝下,不敢反抗太子,但同时也胆小,不敢和老六对上。

老六可阴得很,五皇子咬咬唇,他是宫里唯一一个觉得六弟比二哥还难缠的人,头狠狠磕在地上,接下旨意。

四皇子上蹿下跳,好事一件轮不到他!现在老五都挤在前面被父皇看到了!他郁郁不得志,又气恼又不得法。

被萧琛看在眼里,举着一杯酒喝下去,掩盖了他的目光和想法,四哥,一直是一把好用的刀。

皇帝坐在上面,看着他的几个儿子,在做决定那一刻,他想到了萧疏。

其实和亲之事落在萧疏头上最好!

他不可能借助这个外力更上一层楼,对太子有什么威胁,或翻过皇帝去,只会稳固两国关系,达到和亲最本质的目的。

但偏不巧,萧疏此时还被他扔在贤妃宫里罚跪,于是,便越过他,让五皇子上。

对于敌国王子而言,公主对哪个皇子有意压根不重要,现在无论哪个皇子都没关系,只要他和六皇子萧琛达成的协议有效就成。

亲事一定,他们启程回国,下次再来,就是他们的铁骑了!

王子收眼,压下贪婪。

宫中,整个京城,越来越危机四伏,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大手快压下来,攥住、扭曲,但手还未显行时,众人都看不到未来的可怕。

整个都城都快在萧琛的监视下,慢慢的,不得随意进出,宫外百姓有感,宫内众人还未接触到,没什么感觉,萧琛在等着那一天到来,在此之前,谁都不能出皇城,扰乱他。

二皇子闭门养伤,没什么动作。

太子还缩在东宫,没从贡品一事中缓过来。

老四冒失,老五安分,萧琛威严地扔下笔,抬起那张写满字的纸,第一个给王子的利益,就是边关之地,而那里,现在正是他们的大哥,萧恪在把守。

当界限一放再放,底线被踏破,通敌叛国,也就是一纸信的事。

萧疏抱过射下来的死鸽子,手指一点点展开信,看到老六出卖了什么,他压抑的气氛让周边几尺都寂静下来。

随即,二皇子继续把信装好,递给一个没露过面的属下,“继续让人原封不动地去送。”

六弟啊六弟,你果然会找死。

萧疏手指捏得咯咯响。

傍晚,萧疏叫来方闻钟,安排他一件事。

“欢欢,我有一件极其极其重要的事,只能你帮我去做,你愿意吗?”

萧疏很少用极其这两个字形容事情的严重性,还连用两个,方闻钟不敢大意,睁大眼睛,等着萧疏说什么事。

“愿意吗?孤身一身,去往边关送一封信。”

啊?方闻钟愣住,为什么啊?

萧疏只给了他一句解释,就让他意识到天快塌下来了!

“六皇子萧琛,勾结外敌,通敌叛国,边关有难,需要你去送信救急,然后,让大皇子,我大哥,无论如何立马带兵回京。”

“具体事情我已经写在信里了,送给他,能做到吗?”

方闻钟无意识接过信封,他还没意识到萧疏托付给他什么,他只是听到他要离开这里,去边关,一个人。

他迷茫地抬起头,萧疏忽然笑了一下,“还没问你,愿不愿意呢。”

他等着回答,方闻钟很快点头,“愿,愿意的。”且不说这是萧疏吩咐的事,是他的信任,殿下都说了只能他去做……

而且,这是多么大的事,若是真的!

那,那他们一定要阻拦下!不能让六皇子真做成!

方闻钟都不敢想,这些,贺璋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方闻钟在心里撇清贺璋的嫌疑,贺哥哥再怎么和六皇子有纠缠,这种家国大事上,不可能昏了头。

方闻钟越想,越觉得六皇子可怕,他怎么能这样?

一时间,方闻钟都把对太子的仇恨忘了,感同身受地想帮萧疏完成任务,见到大皇子!

谁让曾经的方闻钟,也有个行侠仗义行走江湖的少年梦呢。

虽然现实差距很远很远……

去边关一千多里路,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可能会有很多很多他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方闻钟紧紧捏着信,然后把它藏在怀里,他对萧疏承诺:“我在信在。”

他的眼神一点点褪去天真,坚定无疑。

只是还有点舍不得,殿下刚罚跪回来,伤还没好呢,他就要和他分开了吗?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萧疏,萧疏第一次摸摸他的头,然后把他转过身,他站在他身后,贴着他,靠近他耳朵,“现在老六不会怀疑你,你借探亲出宫,出宫后,欢欢,我可以完全相信你吗?”

方闻钟想回头,被萧疏抵住了无法动作,他大大地点着头。

无论他和萧疏对对方隐瞒过什么,现在,他们都知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必须要做的。

方闻钟手里的东西,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殿下,”他许下诺言,“就算,就算我死了,我也想办法完成任务,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帮我不让太子好过。”

他就只有一个念头了。

“还有吗?”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殿下,我突然好喜欢你,在要和你分开时,才这么撕心裂肺。

第67章 “欢欢,我一直在。”

城外一匹好马连跑了几个时辰,方闻钟才停下来休息,敢回头看看都城。

出城的时候很顺利,虽然被门口的守卫盘查了好长时间,最后在他一个简单的小包袱里什么都没发现,他也只有一个人,一匹马,守卫就放他出城了。

方闻钟还知道,他出城一事,六皇子必知晓,只不过没引起他的怀疑。

方闻钟抓着缰绳,死死咽了一口气,马蹄随意地在地上走动,他也随着转圈。

二皇子猜测得果然很对,六皇子对都城戒严了,任何一个有问题的人可能都出不了皇城,而他被萧疏光明正大地放出去探亲,过了六皇子的明目,萧琛想到贺璋,再想到二哥前日不爽弄死娴妃的样子,烦躁地摆了摆手,就放方闻钟出去,随意行走。

一个太监能干什么。

到达指定的地方,方闻钟接手了萧疏安排的人给他准备的银子、干粮,还有一路的通关碟引,这一路隔段距离就有驿站能补充物资和车马,但为了不引起注意,方闻钟能少联系则少联系,很多时候,全要靠他自己。

他穿着一身黑色短打骑装,发髻高高地挽起来,利落精神,但白嫩的脸上多涂了些东西,看起来黑了点,还是难掩一双明亮的双眼灵动机灵。

随着那封信一起的,萧疏还交给他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如朕亲临的金牌,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这也是他最后保命的手段之一。

方闻钟在萧疏面前装得坚毅可靠,实则心里也很没底,越想越可怕,可他不能退缩,萧疏就在后面看着他,期盼他。

他依依不舍地告别,眼中强忍着不湿润,而萧疏只留了最后两个字,“小心。”

一出宫,方闻钟就开始想念二殿下。

不过时间很紧张,事情太重要,他没有想杂事的时候,只能尽可能飞快跑,方闻钟年少时骑马浪街的功夫,全用在这里了。

马蹄又高高跃起,方闻钟累了就缓缓,让马停下来休息一下,吃些草喝点水,他也拿出干粮狼吞虎咽地吃着,方闻钟走的路尽可能远离人群,好处是不会遇到人怀疑或阻挠,坏处是吃住不方便,夜晚困了就在树下草地上躺好,他不敢睡得太死,马就绑在旁边,偶尔马叫一声,风吹得大一点,他就迅速睁开眼。

看到无事,再困顿地睡过去。

天刚刚亮,立马启程。

连赶了三天路,方闻钟浑身酸困,有点脏兮兮的,细闻,身上都有点发臭,粗硬的干粮他能忍得下去,喝的水越来越少嘴巴干裂他也能忍,但连日赶路,大腿内侧磨出了一片血肉模糊,他实在疼得忍不了了。

其实第一天,腿上就磨出了伤,方闻钟毕竟是个没受过苦没锻炼过的小公子,这么骑马,不受伤才怪。

他用衣服撕下来的布,找了些认识的草药,草草包起来。

第二天,第三天,越来越严重,已经有点惨不忍睹。

方闻钟找了家客栈住下,在跟店家要热水时,他提了一嘴,麻烦帮他找点治外伤的药粉,天黑了不好外出找,只好找客栈掌柜帮帮忙,方闻钟从包袱里给他一块银子。

银子其实给的多了,方闻钟没注意到自己有点大方。

他收拾好包袱,自己先上楼去沐浴。

热水换了三四遍,才把自己洗干净,方闻钟顾不上在店小二面前不好意思了,看到送上来的药粉,他把刚包好的腿又扯开,前面洗澡时,方闻钟如同在忍受酷刑一般。

水沾在伤口上,方闻钟疼得龇牙咧嘴,额头直冒冷汗,他不想哭,不想叫出来,嘴巴里狠狠咬了条布巾,长痛不如短痛!

他把血泥、腐肉,一点点全洗干净,旁边扔下去的刀上,正是他用来割腐肉的血迹和碎块,他抽搐着,全身又白又湿,宛若被汗洗透了,又宛若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活力。

药粉再一一撒上去,方闻钟重新包好。

他缓了好长时间,才收拾好地面的东西,喝了碗热汤,将就着睡下了。

重新躺在干硬的床板上,他一点也不嫌弃,还可爱地蹭了蹭枕头,在床上睡觉真舒服,方闻钟慢慢想着接下来的路,不能再这么逞强了,要是再受伤耽误事,不值当,他打算接下来稍微慢点,正好远离皇城了,不用那么紧张。

睡着的方闻钟咂摸着嘴,还有一件事让他挺遗憾,临出宫前,他给暗卫留了封信。

他没机会见到他,只好私下里偷偷告诉他,接下来,他不在这里了,别的也没说,让暗卫不用担心,不用再冒险保护自己了。

而此时的暗卫,就在他的房顶上,躺着看月亮,顺便看看下面的方闻钟。

一个皇子长时间地逃出宫,还不让人发现,必要做很多准备,萧疏准备的‘替身’终于派上用场了,把宫里安排妥当,萧疏是昨夜才出发赶路的,他没想到,方闻钟能跑这么快。

一刻没停地赶过来,才在这里找到他。

方闻钟洗澡时,萧疏全看在眼里,包括他的伤。

萧疏拿着剑的手,死命握住剑鞘,他一动不动地在房顶上看下面的人咬着东西,脸上全是冷汗和扭曲的表情,药粉是萧疏替换过的,上好的金疮药,能让他快点好,少受点罪。

以暗卫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身边,萧疏想了很久,是直接出现,陪他走这一趟,让他少受点罪,还是放他自己去办,他在背后守护着就行。

最终 ,他选择了后者。

方闻钟在‘暗卫’面前,可能是需要被保护的,但现在,他接下的是‘二皇子’的任务,他在二殿下面前,从不奢求被保护,他也不希望在殿下面前是无用懦弱的样子。

这是他的选择,是他未来的勋章,萧疏便让他去闯。

楼下有人鬼鬼祟祟接近,方闻钟留下的隐患还是来了。

在给掌柜的送银子的时候,方闻钟没注意到,那边座上还有几个不怀好意的莽夫,偷偷打量他的包袱和装扮。

包袱不大,但银子肯定不少,这小公子出手是真大方。

方闻钟已经很狼狈了,还被认为是小公子,全凭一双经历太浅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一点害人或防备人的心思,虽然他要外伤药,但看起来不像会功夫的样子,那就只可能是自己受伤了,且没多大自保能力,这样的对象,不正好方便他们下手抢劫吗。

三个人商量好,一个人去偷他的马。

两个人上去杀了人,抢东西,深夜安静,掌柜和小二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不可能出声提醒,这种时候,遇到坏人了,只能自认倒霉,若是提醒,这些地皮流氓,个个见过血,之后还不拿客栈出气?

方闻钟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两人一个弓着腰朝四周打量,一个一上来就靠近床,想捂住方闻钟的口鼻,不让他出声,放风的那个朝四周看了眼,恰好站在门口守着,另一个已经摸到床边,下一瞬!

一双粗硬的大手!一下狠狠压住方闻钟大半张脸!方闻钟再睡得踏实,这一下也立马惊醒了!

他顿时想翻身而起,然而来人力气太大,他被死死捂住,门口的那个也想上来帮忙,方闻钟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手慌乱地掏包袱把银子抖落出来,一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把短刀,狞笑着朝方闻钟靠近。

方闻钟害怕恐惧什么的都抛到脑后了,第一反应是怎么保命,怎么处理!

他装作弱小可怜,让他们抢,其中一人拿了银子,立马贪心地摸着往自己胸口塞,抬头间,藉着月光,看到方闻钟煞白的脸,这位公子来的时候不显姿色,这会儿倒是看着异常好看,比女人都漂亮,他还想上去摸两把。

方闻钟猛地缩了下脚,手终于抓到了背后的刀。

越货杀人,杀人才是结果,色心刚起,就被同伴教训少生事,他们想立马杀了方闻钟就走。

就在这时!方闻钟急中生智:“我的马上还藏着银子!你们把银子拿走了,可以放了我吗?”

一听马上还有钱,再一想到去偷马的是个贪财的小心眼儿,如果被他拿到了钱,肯定偷偷跑了,不给他们留,三人虽一起的,但没多少信任,各有各的心思。

一人顿时道:“大哥,我去找老三。”

“把银子留下。”

老二和老三一起去守马了,房间内终于只剩老大一个人,然老大的刀刚拿起,方闻钟就突然一脚踢在他脆弱处!霎时,人疼得吱哇一声惊叫,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

方闻钟提着刀下来。

老大看到小公子手里也拿着刀,气狠了,杀心肆虐,两人都是。

老大拿刀的手不知怎么突然顿了一下,下一瞬,方闻钟双手高高举着刀,毫不留情一下插入他胸口!

他拔起又插入!连杀了两刀!刀刀致命,鲜血四溅,终于把人弄死了,方闻钟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脸色已经被血糊过的粗糙男人,他胸口两个大大的血洞,还在汩汩冒血。

方闻钟握着刀,手抖得厉害,离得近才能听清,他一直在嘴里说话。

“心口在这边一点,心口在这边,不要偏了。”

“欢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在重复那日在马车上萧疏告诉过他的话,很快,他就学会了他教的东西。

方闻钟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跌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很快他换好衣服,幸好包袱里还有一套干净的,他把血衣全扔掉,把小包袱和银子重新拿好,月光洒进来一点,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方闻钟不做停留,立马偷偷跑出去。

他还要看他的马!

手里的刀更紧了些,杀过人之后,方闻钟胆子大了很多。

他藏匿着身影,往后院马厩处靠近,谁料,那里竟有两个人,都胸口插着刀倒在地上,都已经死了。

方闻钟呆住,睁大眼,跑过去近处细细查探分析了一下,猜测是两个人因为银钱猜忌不公互相弄死对方了,两人排排躺,手都抓着对方胸口的刀。

其实马上哪有银子啊,方闻钟就是想先骗走一个人,没想到还有这样惊喜的结果,他顾不上高兴,只当自己今晚撞大运了,三个人都死了,赶紧越过死人,牵上马,连夜就跑。

再不跑,天一亮他就要被抓住送官府了!

客栈房顶,一个黑衣人背着剑飘下来,手里原来捏着两颗石子,一颗留在房内,打在那个男人的手臂上,一颗被他现在扔着,随意弹过去,马厩处两个死人胸口的刀,顿时都碎了。

伪造现场,暗地里帮方闻钟,萧疏也挺忙。

但是看着方闻钟一边杀人一边念叨胡话,他心里突然又很不好受。

夹杂着这点难过的,是突然笑了一下,萧疏笑出声,夸他,“聪明欢欢,真乖。”

方闻钟在马上乘着夜风奔跑,他像不知疲倦似的,赶路能让他很快忘掉他第一次独自杀了人,忘掉腿上的伤引起的疼痛,他在心底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大概走了多远,还有好久才能到边关。

他一定会完成任务的,殿下在宫里会想他吗?

想到二殿下,方闻钟才会脆弱一分,但很快,眼泪立马被迎风吹干。

萧疏踩过一颗颗树梢,数次想让他停下来,先休息,但终究是没露面,什么话都没说。

跑到马儿都不想走了,擅自到一处小河边喝水,方闻钟怎么牵马绳马都不回头,他也只好停下,下马的动作极其僵硬,方闻钟身体像被重新唤醒一样,哪哪都疼。

他咬着牙从马上跌落下来,不用看,都知道腿上又被血染过了。

此时已到晌午,方闻钟在草地上坐着翻包袱,幸好,昨晚把剩下的药也装上了,这里不方便再洗漱,他只好随便把药粉撒上,重新用衣服包起来。

马悠闲地吃着草喝着水,方闻钟嘴里咬了一口干粮,靠着一颗大树,暖烘烘的阳光洒下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萧疏走近,试了试他的鼻息,为了万无一失,特意给他灌了些混合著迷药的内服治伤药,水顺着方闻钟的嘴唇咽下去,他用手指蹭了蹭他的嘴巴,把水壶收起来。

萧疏弯腰,抱起方闻钟。

方闻钟彻彻底底地睡过去了,他一下跃上马,马不得不往山上跑,缰绳被拉得很紧,马儿再倔,还是得听话。

跑了不远的距离,萧疏下来,抱着人,找到了一处半山腰的干净山洞。

萧疏发现了,方闻钟很少走官道,他也是好本事,这种野外的路也能被他找到,还真是最近的距离,他识路的本事不错。

但苦就苦在,萧疏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都没有好的条件。

山洞被又打扫了一遍,萧疏把人放到自己的衣服上,让他乖乖睡着,可方闻钟显然不踏实,一个人睡时,侧着身蜷缩起来,虽然昏迷,但嘴巴一直在微微颤动。

不知道又在念叨,偷偷说什么。

萧疏看了半晌,过去把人揽在怀里,这下,方闻钟躺在他怀里,大半边压在他身上,几乎是遇到温暖的下一瞬,他的手就不自觉抱住萧疏的腰,然后越离越近。

他终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和地方,身体舒展开来,紧蹙的眉头都一点点散开。

方闻钟抱着萧疏睡得开心,他在极速缓过来,就这样萧疏整整抱了两个时辰,然后他起身,本想自己去弄点吃的,想了想,还是回身把人重新抱起。

就当随身带着个小挂件,杀了鱼,烤了火,萧疏喂人吃东西。

方闻钟没醒来,但不妨碍他吃好吃的香香的烤鱼,当做梦一样,看得萧疏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

吃饱睡足,萧疏又抱着他,重新牵起马,把他送到了一开始他睡过去的地方。

放在树下,方闻钟靠着,他应该快醒过来了,萧疏用手指擦了一下他的脸,都弄干净了,他弯腰,轻轻亲了一下嘴巴。

“我一直在。”-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方闻钟醒过来,惊了一下,很快四周看看,没有异常,马也在附近,他记得临睡前自己手里拿着一块干粮,这会儿干粮没了,他好像也不饿了。

方闻钟摸了摸肚子,确定,他吃饱了。

原来自己睡过去了还不忘记吃干粮吗,方闻钟翻起身,莫名其妙有一点小开心,觉得自己真厉害,还省时间。

就是怎么感觉嘴巴里有淡淡的烤鱼味,他摸着自己的嘴巴,做美梦的感觉这么真实吗?

隐约记得自己睡过去了,还梦到了殿下。

方闻钟偷偷笑着,低头收拾准备继续走,再站起来,他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力量!

腿也不那么疼了,昨夜虽然遇到了坏人,但掌柜的给的药还是不错的,他没白花银子,方闻钟决定忘掉不好的事,重新坚强起来,未来还有好长的路和事呢!

方闻钟骑上马,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跑去,原本没感觉,现在突然觉得他身上的一股熟悉的味道渐渐全散去了,他抽抽鼻子,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是殿下的味道。

是他太想念他了吗?

前方是一座城池,如果要绕过去的话,得多走好多的路,方闻钟想了想,下了马。

入城的时候不能再骑马走了,有点显眼,他考虑了半晌,最终在城外买了一个小书僮,还买了一辆破破旧旧的马车,车上放着最简陋的东西,和书籍笔墨,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个读书的穷苦小子,穿过城池去念书。

这样不会引起外人注意多想,正好也方便他休息一下。

顺利经过盘查进了城,方闻钟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白衣,终于能安稳落榻客栈,在客栈好好睡上一觉。

买的书僮是个老实的哑巴,方闻钟不会苛责他,但也不会让人离他太近。

第二日一早,本想按原计画赶路,却听到城中有个消息,有个姓温的大夫,很厉害,最近治好了一个富绅家儿子摔断的腿,方闻钟突然就想到了被二皇子惦记的他师兄,温行。

不会这么巧吧?

方闻钟决定再观察一下,等了一天,没见到他师兄,也没听到温行的具体消息,方闻钟在灯下偷偷给二皇子写信,他本想让萧疏自己来找师兄,师兄真的厉害的话,是不是有可能治好他的腿呢?

不对,二皇子曾惦记过要师兄把自己的腿给他换过去,方闻钟咬着笔,皱眉。

不行,他好坏,他真的能做出来的。

那不是把师兄推向火坑吗,他又不在宫中,要是被萧疏抓回去了,他都没法给师兄求情。

方闻钟把写好的信揉成一团,最终决定不告诉他这件事了,想了半晌。

又展开一张纸,他可以写点别的,就是不知道这封信何时能送到殿下手里啊。

方闻钟心里有好多话要说,但千言万语,落在笔下好像都不合适,最后他简洁又郑重地写道:“一切都好,我已经到了固城。”

让书僮把信送到这里的驿站去,自然会有人交给二殿下,不过可能要好久之后了,方闻钟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继续像个读书人一样,背着手,精神焕发准备不找师兄了,先上路!

窗外,他刚交出去的信,转眼间就在萧疏手里。

不用展开看,他都知道写了什么。

但萧疏还是展开看了眼笑了笑,他可是没错过,方闻钟写第一封信时,嘀咕道:他坏,害怕师兄落入他的魔爪,所以不告诉他温行的下落了。

“小没良心的。”

第68章 欢欢委屈,萧疏杀人。

哑巴书僮架着马车,方闻钟在车内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没一会儿,昏昏欲睡,连一页都没看完,那些字花花乱乱地在他脑子里分解,像一个个可爱的小枝条,他还是那么不爱读书,不爱学习。

马车突然顿了一下,不走了,哑巴不会说话,方闻钟于是出来看什么情况。

原来他们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走路的男子,男子捂着身子痛苦地差点倒在地上,方闻钟以为他们把他撞坏了,赶紧下去扶住他,又是道歉又是关心。

哑巴焦急地在旁边比划,他没有撞到人,是这个人忽然停在这里,肚子疼。

方闻钟看不懂他的意思,但他扶着人的手,却慢慢僵住了。

方闻钟像一个木偶似的,突然不会动了,连眼神都发直,呆呆的。

直到被他扶住的那个男子直起身,妖冶地笑了一下,方闻钟好像才被他身上浓郁的香气熏醒过来了似的。

他立马甩开男子的手,像甩开一个可怕的东西!

刚才,他的手恰好搭在男子手腕的脉上。

是他学艺不精,还是他出现了幻觉?那……那怎么是喜脉?

方闻钟的眼神从男子手腕滑到他肚子上,然后慢慢从头到脚打量他,男子捂着嘴发笑,刚才一阵疼痛过去,他立马缓过来了,这会儿不免调笑这位小公子,“离奴家这么近作甚?”

方闻钟被他诡异的表情和用词吓得原地退了好几步,然后盯着他的脸,是男人没错。

他,他怎么会怀孕?

方闻钟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里像被重锤又是敲又是掀开,莫非……他也是双性人?

双性人会生孩子吗?

方闻钟在原地摇摇摆摆,站不稳了。

“哎,是你们撞到了我,你怎么还要倒了?”男子说着想过来扶方闻钟。

方闻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好好探了一次脉,死心了,是男人,也的确怀了孕。

他嘴巴还是不饶人地说:“我们明明没有撞到你。”刚才他肚子疼,恐怕是因为别的原因。

“没撞到就没撞到嘛,你们可以稍送我一程吗?我就在前面马府那家。”

方闻钟恍恍惚惚地让人上了马车。

暗地里跟着他的萧疏微微蹙眉,这不像是方闻钟的作风,他遇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好心拐过去送人?

方闻钟在车上听那男子自言自语,他偷偷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脉象。

还好,还好,他没事。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被陌生男子注意到了,男子也看到了他摸自己手腕的动作,当下没问。

方闻钟紧紧闭上眼,转过去头对着马车角落,他和二皇子经常做那事,如果,如果他也可能有身子的话,方闻钟一阵眼热又委屈,二皇子不会把他当个怪物一样烧了吧。

方闻钟在轻轻颤抖,外面的萧疏压根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

马府很快就到了,方闻钟拗不过男子再三邀请,说是进府送点东西,想感谢他们。

男子又捂着自己的肚子作痛了,方闻钟无法,一时好心让他跟上,想跟他试探说说他的情况,貌似男子并不知道自己有孕。

巧的是,马府正是之前温行,即他师兄帮忙治伤的那家富商,方闻钟还见到了治好腿的马公子。

但可惜,听到温行昨天就匆匆离开了,没做停留,方闻钟有些失落。

男子衣饰妖异,仿女子之态,边引方闻钟他们往前走,边向旁边的老管家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方闻钟心在别的地方,偶尔打量一下府内,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留在这里给他们拿点报酬,吃饭留宿啥的方闻钟好多歹说都拒绝了,他没那么多时间。

管家接收到眼神,再看看方闻钟一身粗陋的衣服下,姣好的神态和颜色,心下明了,去见马公子。

原来,近日县令盯上了马公子的“小妾”,即那个双性男子,觉得好玩便想夺来,马公子愿不愿意且不说,男子是不太乐意的,忽而今天街上看到方闻钟。

方闻钟的外貌可比他出色多了,虽然不似女子,但床榻之间玩玩吗,想必县令也不介意这么个面若冠玉唇若涂朱的小公子。

那边算计着什么,这边男子陪方闻钟说话。

讲了半天,方闻钟终于犹豫着提醒道:“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身子,有点异样?”

男子本来风趣幽默,这下一下眯起眼睛,好半天盯着方闻钟不动,方闻钟被他看愣了,连摆摆手说:“我没有恶意,我,”他干脆挑明了,“你有了身孕,不能再吃这些茶汤。”

男子手中的茶盏咚一下重重地落在地上。

“你说什么!”

他终于惊讶地站起来,恨不得抓住方闻钟问个清楚!

方闻钟刚提起他身体有异样,他还以为这个小公子发现了他是双性人,和普通男子大不相同,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这个,且不好奇,还发现他怀孕了!

男子一时呆滞地手放在自己的肚上,这点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很快,他更压下眼神,盯着方闻钟,他为什么不奇怪?

骤然想起在马车上,方闻钟刚开始呆住,后来偷偷摸自己手腕的动作,“你也是双性人?”他惊讶地大叫道。

方闻钟一下被戳破,脸白了一瞬,很快,他镇定下来,声音沉稳,“不是,我之前见过你这样的,所以才不觉异常。”

“那你怎么给自己把脉?”

方闻钟喉咙滑动了一下,“我以为自己探错了,再摸摸我的和你一作比较。”

男子不说话了,怀有身孕这点让他有些无措,方闻钟看得难受,他不免感同身受,又秉持着自己发现了便好好告诫他几句的半吊子医者心态,跟男子细细说了怀孕要注意什么。

吃食上,外出行走都要小心,还有,还有床榻之间也不可动作,不然会对自己的生命有大大威胁。

方闻钟并不知道双性人怀孕会怎样,能生下来吗?他越说,越担心。

可有些人,就是不值得同情和担忧。

方闻钟这边操心着,那男子却突然怪异地道:“是吗?”你真的不是双性人?

他眼神里波光流转,想把方闻钟转送给县令的想法更沉淀了些。

刚刚好替他,他摸着自己的身子,有孕又如何,他服侍好马公子就成。

男子进屋时,管家正和马公子说话,马公子说:“那是个读书人,万一有其他背景,或功课比较好,考上了功名,此时得罪他不划算。”

这话有点道理,但刚进来的男子急切道:“他也是双性人!”

“真的?”连马公子都惊讶地站起来,管家亦是如此。

马公子嘴角带笑,都想自己再得来好好享受一番了,但想到县令,还是松了这个想法。

真是叫人惊喜和意外,男子虽不能保证,但人送去县令那里了,再说结果如何如何……管家道:“不如我先去试探一番,看那公子书读到几何?家境背景如何?”

“好。”

下面交谈结束,上面萧疏抱着剑,抬头稳坐,他一条长腿肆意地踩在明瓦上,忽然低笑了一声,不算开心,嘲讽居多。

他貌似明白了方闻钟为何会改变路线,多此一举地来马府一趟。

他此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和坏人窝中。

他有点天真,还爱发好心,萧疏想着人,尽管如此,得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萧疏也不会生出一点责怪他,或以后教育他的想法,他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方闻钟,但他能为他兜底就行。

萧疏一下踮起脚尖,刹那间,已经飞到远处另一颗枝头,再一个起跳,人消失了。

方闻钟在屋里等着,很快管家给他拿来一包袱金银财宝,还有行李吃食,方闻钟惊讶极了,摆手不要还被强塞进怀里。

“公子接下来要去哪里?”

方闻钟说了个顺路但不引人多想的地方。

管家惊诧道:“那里走水路岂不是更方便?”

方闻钟不知道,“真的吗?会快多少?”

管家说:“你要去那里,从水路走,约莫会快一日。”

方闻钟在心里思考着,如果以后换水路,他脑子里有别人看不到的地图,眼神呆呆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惊喜,真的,他可以走水路!绕另一条路去边关,但能快个两三日!

不过还要考虑怎么搭乘船只的问题。

管家适时为他解难,“申时我们便有一辆船只,公子不妨一起?”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方闻钟难掩喜色地答应了,因为管家说为了感激他,把他们夫人送回来。

听到夫人二字,方闻钟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蹙了蹙鼻头,还为那男子开心,他在这府里受看重就好,不然他都怕,一个不小心,直接一尸两命,死了。

管家最后出门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起他一些学问上的事,方闻钟紧张,随意胡扯了两句。

管家藉着自己亲人在读书,越发和方闻钟有交谈兴趣,方闻钟刚开始还能应和上,答上管家的几个问题,后来,管家说的书方闻钟压根没看过,就开始胡扯。

他在管家佯装不懂的恭维笑容下,一点点自信起来,嘴里乱七八糟,把他所有的学问搜肠刮肚都说出来了,方闻钟背着手,挺着身子,眼神越来越得意。

管家心里有数了,什么读书人,就是个纨袴小公子。

瞧那穿的穷酸样儿,还是个穷鬼“纨袴”。

心下嗤笑,辞别方闻钟,待会儿上船,彻底放心了,把他推给县令,没问题!县令还会大大加赏他们。

方闻钟长长叹了一口气,管家走了,他耷拉下来肩膀,为什么突然考校学问啊,吓他一跳。

还好他成功糊弄过去了。

方闻钟这样想着,越想,越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满意,他还挺厉害的嘛。

一点没意识到自己露的底裤都不剩,被人瞧扁了。

目睹了这个过程的萧疏,忍不住双臂抱着刀在胸前嗤嗤发笑,“笨蛋欢欢,”看来以后要督促他好好看书了,萧疏身边可不养文盲。

一起跟上船,他倒要看看这个船上的牛鬼蛇神还有哪些,以及,方闻钟该如何迅速脱身。

下午时分,方闻钟和哑巴告别,一个人上了船,船身比他想像的要大和豪华。

管家说,这只船上还有贵人,所以他们才能搭马公子的便。

被安排好后,方闻钟没怀疑,仔细琢磨着接下来的路途。

当船身晃起来时,窗外的风一点点进来,还有河流的味道,方闻钟定了一会儿,忽然趴到窗户边,仔细看外边的景色,以及风向和味道。

按理说,他们去往那个目的地,应该是一直往西走,但船只刚开始往西,后来明显又往东南方向走,这才叫方闻钟察觉到吹过来的风不对,风里还夹杂着一点点他们最开始离开的小码头的味道。

船只速度变得缓慢,方闻钟警醒了些,拿着最重要的东西,袖筒里偷偷藏好刀,一点点打开门,往外走。

令他诧异的是,船上不止他,还有其他好几位男子。

方闻钟见了几个,只觉他们都怪好看,但莫名其妙看著有点别扭,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着他瞧不懂的意思。

拦住一个下人,他急问道:“马公子呢?”

“公子在陪大人。”

大人?方闻钟手松开,应该是父母官,方闻钟自己就是知府儿子,这样的场景没少见,但他越来越觉得这不像是一场普通拜见,倒像是……倒像是单独开辟出来的欢乐场所。

方闻钟看着外面整体船身,以及船上各种物品和人的细节。

此时,船已经几乎不行走了,就停在水面上。

方闻钟的脸颊已经绷起来,意识到此前自己把乘船想得太简单了些。

想到这里,他立马打晕了个下人,换上下人的衣服,下人晕倒趴在地面上,方闻钟一边连说对不住,一边把他脚拖起来找个地方藏好,再出来时,小公子变成了个眼神滴溜溜转的不起眼的下人。

他低着头,跟着众人走,因为这身衣服,船上的一些人说话不避着他,他仔细听了半晌,这才明白!

今天船上的有县令和县丞,而这些美男子,全是县令要来陪他的!

貌似在城内并不罕见,大家都知道县令好这口,方闻钟还没见到人,就预感到恶心,再想起在马府,他被马公子、管家、以及那个怀孕的男子,三番五次“帮助”,让他一起上这艘船的样子,他们的目的显而易见,方闻钟揪着手指,表情顿时变了,心里呕得要死!

为什么又遇到骗他的坏人!

他明明是为他好。

同是双性人,那男子为何要这样做?

双性人?方闻钟恍然大悟,是不是他早猜到了自己也有问题,才特意更殷勤地把自己往这艘船上送!

他们是要把他待会儿呈给县令。

方闻钟想明白了这些,一边生气,一边紧急思考,他必须要赶紧逃出去。

绕了一圈,他把目光放在一个房间,看到怀孕男子在那里面,方闻钟给另一个下人传话,“县令叫他过去,”下人再这样跟怀孕男子说道。

男子轻皱了一下脸,没怀疑便出去了。

方闻钟立马进去藏好!

他在窗户上看了半天,忽闻外面进来一个人!吓得赶紧钻起来,来人是马公子。

马公子进来看到美人不在,正疑惑着,忽然从下面钻出一个人来,一手拉住他的脚把他扯翻!再见到人时,就看到方闻钟压在他上面,用刀紧紧贴着他脖子凶狠道:“不许出声!”

方闻钟捂住马公子的嘴,马公子顿时害怕地抖起来,富家公子,没经历过这个,方闻钟此时可和他早上不谙人事的样子大不相同,马公子不怀疑,他不答应,会被一刀戳死。

方闻钟左右看看,他知道马公子的哪条腿有问题,刚才才冒险拉他!他果然一下站不住就倒了!

方闻钟举起刀,咚咚两下,就朝马公子的太阳xue砸去!现在方闻钟顾不上伤不伤人,把人砸得摇摇晃晃晕过去,他才松开捂嘴的手,眼睛闭上,马公子都没叫出一声,只是腿在下面蹬了几下!

方闻钟赶紧站起来,又拿起一个大花瓶,咚得一下,彻底把马公子砸晕过去,头上冒出丝丝血,开始往地上流……

做完这些,方闻钟立马就想跑,他已经看好了位置,从这个窗户跳下去,尽可能少惊动人,然后一直往左边游,如果他没估算错误,他游一个时辰后,就能上岸了!

艰难地正要掰开窗户,外面人声越来越大,他不止听到了怀孕男子的声音,还听到了一个油腻腻的中年人的声音,想必那就是县令!

他们被引着往这边过来了!方闻钟霎时举起刀,一刀一刀朝窗户砍去,连续三下后,他的手臂被震得发疼!窗户终于被他弄开。

灵活的身影一下钻出去!他没做犹豫,噗通!整个人刹那间跳入水里。

再被发现时,方闻钟已经游得离开船只好远,怀孕男子大叫着指着水里,“他在那里!”

他们在找他,被看到了,方闻钟没有回头,而船上的县令,大腹便便,敞着胸膛散着发,边螃蟹似地在船上跑起来,看水里远处的身影,边小丑似地拍自己大腿,“哎呀,我的娘子……”

“放箭。”

一波波箭雨,方闻钟直到一只箭差点射中他脑袋,他才反应过来后面在干什么,顿时眼睛睁大,抽空回头看了一眼,他像个凶残又机警的小兔子,眼睛红红地看着船上的熟人越来越小,然后一个猛子干脆扎水里,让他们彻底看不到他。

方闻钟奋力游着,船上的人不得法,终是叫他逃走了。

再回到船里,看到受伤的马公子,马公子晕得不轻,但更疼的地方是腿,硬生生把他疼醒过来了。

方闻钟此前还想,师兄为这种人治腿,其实他不知道,温行比他聪明多了,一见马公子不是好人,还不好惹,明面上治好了腿,转头就跑,还拿了丰厚的证金。

但马公子只要再轻易伤一次,他的腿就彻底废了,温行也没想到,他治好的伤,很快便被他的小师弟一把扯开。

浑浑噩噩,四肢麻木,方闻钟全凭着一股气,竭力向一个方向游,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冷,又觉得很热,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一下一下,从水里冒出头来。

再游到岸上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浑身发著抖,火摺子半天燃不起来,方闻钟缩成一团,呼呼吹着,火星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冒出火光。

燃起火,把衣服烤干,方闻钟一边检查着自己带的东西,信封、金牌、银票碟引都在,他保存得很好,没有沾水。

但可惜的是没有食物了,跳窗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拿,就算带了干粮,水里泡一个时辰也不能吃了。

方闻钟穿着单薄的里衣,头发全散开来,他跑去河边,拿着木叉开始叉鱼,废了好大功夫,弄上来一条小鱼,他不贪心,想当初这手抓鱼的功夫,还是在宫里给二皇子弄鱼学来的。

想到了曾经美好的场面,方闻钟紧绷了大半天的身心才一点点放松下来,他今天逃出来了。

没有受伤,没有被人怀疑,虽然双性人这件事好像暴露了,但没关系,反正以后又不可能见到。

他挑着没鱼刺的地方认真吃,吃完临睡觉前,想:他刚在那边草丛里看到一只废旧的船只。

应该是丢弃的渔船,明天修修还能用。

既然已经走水路了,方闻钟确信这条路会快点,干脆接着这样走,明天他就整只船,自己一个人划。

那些坏人,方闻钟的确见不到了。

方闻钟上岸后好像情绪恢复的很快,但在水里,他无数次后悔自责,在他快坚持游不动的时候,全凭那股力道撑着。

他恨自己,为什么戒心那么低,那么容易就被人哄上船。

还非要仗着自己懂一点皮毛的医术,想救别人。

方闻钟的眼泪全流在了水里,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再也不管别人了,哪怕对方是双性人,怀孕了也不管!

现在他这样都是活该!

方闻钟都想停下来扇自己两巴掌,还是实在没力气了才只言语谴责自己,心里自己难受。

曾经豪华的大船上,此时一个人站在船端,他一手拄着剑,那把古朴的剑插在地面上,宛若形象的死神,另一手展开信件查看,衣袂飘飘。

黑衣人转过身,后面跪着一大片……

仔细瞧瞧,没一个主事的人。

因为都死完了,鲜血祭奠了那把剑。

萧疏在给京城传信,这里死了县令县丞,让那边看着处理。

杀人时,萧疏没有丝毫犹豫,马公子的人头落地后,最后剩下吓傻的怀孕男子。

他一开始躲在旁边尿液直流,后来爬过来想抓住萧疏的腿哭诉求饶,他见萧疏没杀船上的那些美男子,就以为自己也会躲过去,他以为萧疏是寻仇的侠义之士,才只杀了县令和马公子等人。

萧疏没有踢开他,让他靠近扒着自己的腿。

手指一下从脖子里捏上去把人半提起来,怀孕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萧疏说:“他会关心担心你,可你却只想弄脏弄死他,”萧疏侧了一下头,再回来时,露出一个阴郁至极的笑容,“我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他的心疼,留给委屈可怜的方闻钟都不够,何谈施舍给别人一分。

怀孕男子还在惊惧这是什么人!他在说什么!是和那个小公子有关吗?

下一息,多余的话和感想再也说不出来,咯嘣一声,他被直接拧断了脖子。

扔开尸体,萧疏看了看死人的肚子,冷漠无情。

离开大船后,萧疏迅速去找方闻钟,方闻钟不知道,那些害他的人,那些阴毒和算计,立马成为了过去,那些人只多活了半刻钟。

萧疏见到了睡在火堆旁的人,蜷缩着,盖着一片大树叶子,心里的难受全表现在脸上,他黑沉沉的,皱着眉,点了方闻钟的xue道,方闻钟很快舒展开后进入熟睡。

自己的衣服全给他盖上,萧疏面无表情地朝火堆添柴,火舌燎起,映亮他漠然的神色下温柔的眼,他还是会觉得方闻钟可爱,坚强。

哪怕在他差点出差错害了自己时。

他依旧聪明。

萧疏心里这点从未改变过。

他的善良也不会让他讨厌,当火烧得足够暖时,萧疏站起身,抱起方闻钟,稍微离远了些。

他就那么熟练地抱着人,天快亮时,他会先他一步把那破船修到一半。

他约莫知道了方闻钟接下来的路径和打算。

船虽然小,但偶尔藏藏还是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

萧疏沉思着,再低头,忽然发现方闻钟摸着自己的手腕,嘴巴动动。

他低头,耳朵贴近他。

似乎听到方闻钟在说:“没有,没有,没有二殿下的孩子。”

萧疏:“……”

他们已经好久没做过了,方闻钟还在梦里惦记,萧疏死鱼眼瞪他,“你是和我神交了吗还在怕自己怀孕?”

第69章 乞丐欢欢终抵边关。

咚咚咚,方闻钟使劲用石头敲着木头,昨晚太累了,只看了一眼破船,大体上能用,他还以为今早自己得费好大功夫才能让它重新下水呢。

他剥了树皮,制成了绳子,还捡了两块动物的皮毛,打算待会儿补在漏水的地方,连一些破布都被他捡来了,万一有用呢,比如绷在小乌篷上。

那两块皮毛成色非常好,方闻钟捡时很不自信,左右看看,不会是谁不小心落在这里了吧,但实在荒无人烟,他就当自己撞大运了捡回来了。

他宛若一个小野人似的,弄来一堆破烂,方闻钟准备大干一场。

结果到船跟前,才发现船基本是好的,就是看着旧了点,满是污迹和风霜,绕着走了一圈,方闻钟最终用上了绳子和木头,把船修得更结实了点。

儿时调皮还是有好处的,方闻钟笑着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脸,比如,他就会修船,会游水,还擅长划船。

把船慢慢推入水,吃水正常,一点不漏,船只在水面轻轻飘着,方闻钟一个大跨步跳上去。

那两块皮毛最终被他铺在船只上,船两头翘起,中间拱起来一个大大的乌篷,为他遮住风雨和太阳。

翘着脚在船上躺了片刻,身下柔软,方闻钟一会儿翻来覆去,奇怪,他怎么觉得现在睡的铺的都更好了,还没有昨夜睡得舒服呢?

是因为昨夜太累了吗?

他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生的火灭了,他也不知几时灭的,总之没感觉到冷。

既然躺着不舒服,方闻钟干脆站起来,这会儿风向正好,他随便划划船只就走得很快,水面比较平静,他计算着,照这个路途和方向下去,他到达想去的地方,大概要花两日多时间,会比骑马快一天多。

刚好弥补了他在固城耽搁的时间。

方闻钟想到固城,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这里有不太开心的记忆,他最后朝远远的岸边看了一眼。

没见到有人跟他要船和皮毛的,他也不再操心什么怀孕的双性人男子,潇潇洒洒地向另一个地方赶紧奔去。

他很容易记得别人的好,但对他不好的,他就转眼就忘。

日头快升到中间时,方闻钟感觉船只轻轻一晃,他趴着往水面四周看了眼,没动静。

肚子饿了,方闻钟从决定一个人划船走水路就知道,自己接下来大概率会挨饿,不好过,他不太擅长抓鱼,而且这里太简陋了,也不好吃,他的干粮是一点没剩。

摸着自己的肚子,他安慰自己,还好自己挺擅长挨饿,有这个经验,接下来,一天能吃到一条鱼就不错了吧。

萧疏坐在船顶,一直等着方闻钟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但见他就摸着肚子发呆,打算扛过去,忍不住坐立不安。

水里的一只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噗通一下跃出水面!

把方闻钟都吓了一跳!就在他眼前!

他惊奇到,水里的鱼儿这么多的吗?竟然快赶上自投罗网了?

顿时不气馁了,在船里扒拉扒拉,找出来一张勉强能用的渔网,他跪在船头,立马撒下去,悄悄等待。

可是又没动静了,“怎么没有了啊?”他自言自语。

下一瞬,感觉好多鱼儿往他这边游,方闻钟吓得立马站起来,他都能看到水下的鱼,好像他这里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鱼饵在吸引它们!

渔网往下坠,感觉到入网了,方闻钟不贪心,赶紧往上拉!

破网最终兜兜撒撒,捞上来三只鱼,两只大的,一只小的。

方闻钟兴奋地快手舞足蹈,他运气真好啊!运气真好啊,方闻钟好激动的样子,萧疏却看到不成器的两三只鱼,一时心累。

抓着湿漉漉的鱼,方闻钟把他们摔死,然后开始犯愁,怎么吃?生吃吗?

他竟然真决定这么做了!

方闻钟闭上眼,张大嘴,一口咬在那条小鱼鱼背上!

腥味立马铺天盖地地传来,方闻钟压根不敢看,一鼓作气吃下去就行!他还准备咬下一口!

萧疏已经在上面看呆了,整个人站起来,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把自己当成个无依无靠的小野人在养啊,他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水汽,萧疏闭了下眼,很快,方闻钟第二口还没咬下去时,船另一端好像响了一下。

他回头,嘴上脏兮兮地往那边走,走近一看,一扒拉,原来在一堆小破烂里还有一只破锅子,咦,他诧异,还有能生火的小炉子?

他拿起来,不可置信地对着太阳看了看,许久,腿麻了,站起来时,方闻钟已经控制不住脸上大大的笑容,这条船真是小宝藏,什么都有。

终于不用吃生的了,他少受罪,萧疏的眼睛和心灵也少受罪。

船下咕嘟咕嘟冒着香喷喷的鱼汤,船上萧疏顶着大太阳坐着,在视角盲区一直瞧他。

方闻钟不知晓,这条船,从那一晃开始,就不止他一个人。

这条自以为艰难又孤独的边关之路,也不是他一个人在坚持。

一上一下,从太阳高照到慢慢落下。

夜晚时,方闻钟彻底瞧不到萧疏了,萧疏便舒展了些,就躺在船上,萧疏修船时,特意把乌篷做的又高又大,正好方便他此时。

接下来一天一夜,方闻钟就这样抓鱼吃鱼做鱼,度过了安稳的一天,船上堆积的小破烂可能有点多,有时候总会垒不住掉下来响一下,方闻钟由一开始的警惕,后来慢慢习惯,也算是找点事做,他细细数着船上的东西,像发现什么好宝贝似的,还叫他捡到一只特别好看的贝壳。

他拿着贝壳在夜色下看,夜风很凉,原来铺在身下的一块皮毛被他裹在自己身上。

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也就不那么无聊和害怕了。

“送给殿下,”他偷偷把贝壳装起来,塞进怀里。

很快又取出来,然后再怎么看都嫌弃它有点普通了,“殿下才不会喜欢呢,”他丧气地把贝壳扔在船上,不要了。

最后半天的水路,却突然迎来了暴风雨。

天刚刚亮,方闻钟计算时辰,应该是辰时,可云层很厚,遮挡住了光,一会儿传来闪电和雷鸣,方闻钟警惕地躲在船里,手指紧紧抓好船只。

水面晃动起来,很快,大雨落下!

风也越来越大了!

方闻钟不敢冒险划船,只能非常勉强地控制着船的方向和稳定。

可他渐渐害怕起来,风雨飘摇,让他有种寂静的水面只有他一个人无助的错觉,大雨加上电闪雷鸣,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裹挟着飘到别处去!

船桨快落在水里了!他一下扑过去死死抓住,很快,他被淋湿了大半。

方闻钟躲在乌篷下,凑合能挡住雨,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

最坏的结果快来临,船只被高高扬起,方闻钟有种下一息就要翻船的错觉,他早拿好了所有最重要的东西,都准备如果真不行了再跳入水中!

他能游多远游多远!

方闻钟很害怕,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也没人能让他求助,他生出一股害怕完不成任务的感觉,害怕再也见不到殿下,害怕葬身在这水中,谁也找不到他的尸体。

那片贝壳被他重新捡起来,死死硌着他的手。

方闻钟此时低头,才发现萧疏给他的戴在手指上的银色小环一直都在,他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勇气!

他一定可以的!

整个人扒在船上,打算看情况不对就另寻他法!

雨滴越来越大,早淋湿了他的头发,雨水滑过他的眼皮,他茫然又坚定地死瞧着前方。

就在船又一下仰起来时,突然,它稳稳的翘起的一头!猛地落在水面上!砸起巨大的浪花!

好像突然有一股外力让它不得不飘在水面上稳稳行驶,然后再任外界如何喧闹,船只一直八方不动。

黑暗和暴雨间,方闻钟好像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他的船上。

下一瞬眨眼,又没有了。

他心脏砰砰乱跳着,彷佛被这神迹震惊得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看不见其他任何不对劲的事物,只能称之为神迹,他在心里默念,是有人在保护他吗?是殿下,或是爹娘?在保佑他……

风雨过后,一切如常。

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就当是个绝望之中心中升起来的错觉。

但船只还是按时到达地方了,一切平安。

萧疏浑身湿透,比方闻钟更像个落魄的饱经风雨的水人,他在他之后,隔着挺远,才一步一步踩在岸上,衣服上落下来的水,很快湮湿了他的脚面。

手紧紧握着剑,青色的脉络聚集在白皙的手背上,他重新跟上方闻钟。

丢弃小船后,方闻钟还要骑两日马,离边关已经挺近了,他买了好多方便的干粮,接下来又恢复一开始不要命赶路的样子。

累了困了就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打盹,饿了渴了就喝最没味道的水啃最简单的饼,自始至终,方闻钟都没有再下马休息,跟在后面的萧疏都有些疲惫,他不明白方闻钟为什么要这么赶,难道一路跑到他大哥的大帐中去?

他要如何接近边关的军防?如何不引外人怀疑注意?

直接跑去送信可不是个好方法,萧疏很怀疑,老六既然拿这里做局,给敌国好处,那敌国必然也早派探子来注意着一举一动,要是方闻钟贸然行事,被探子警惕注意到……

方闻钟终于从马上摔落下来,一是他实在骑不动了,连握住缰绳或抱住马都做不到,他好累好累。

二是正好方便他接下来的动作。

马自己撒欢跑了,一会儿停下来吃草休息,而方闻钟,就地躺着,缓过那阵劲,他精疲力尽地坐起来,找了个阴凉处靠着倒下去,然后掏出自己最后的干粮和水。

马儿也被方闻钟折腾得不轻,回头一看主人,接着撩蹄子直接抛下方闻钟自己逃了,远处传来马的叫声,方闻钟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接下来也用不到马兄了。

他拚命地把所有的食物都往嘴里塞,强迫自己狼吞虎咽,好像这是他最后一顿似的。

他有点干呕,呕完还是把东西都吃完了,肚子很撑很撑。

他的一切行为萧疏都有点猜不透,正皱眉思索着,然后见方闻钟起身把自己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然后两只鞋脱掉,扔掉!

他很快给自己弄了两双草鞋。

本来就穿的下人的衣服,灰布黑裤,这下看起来好一番狼狈,最令人震惊的,是他捧起地上的土,一下擦到自己满头满脸,连干草都沾在头发上,还嫌不够似的,淤泥一类的东西也往脸上身上抹,露出来的手腕,脚腕,全被他糊过。

头发像梳不散的干草一样炸开来,只有那双机灵的眼睛,偶尔通过红血丝转一转,还能看到方闻钟从前的样子。

萧疏僵在原地,都有点不太敢认他了。

前方就是边关的城墙,进了这里,就是萧恪镇守的城池,看着像一个小乞丐一样的方闻钟,萧疏忽然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方闻钟拄着一根木棍吃力地混在人群中,往城墙走去。

进城时萧疏和方闻钟分开,进去后他好久没找到人,直到天到下午,边关迎来风沙,随着大风肆虐的,还有刮骨的寒冷,萧疏才在一群乞丐堆里找到低着头毫无痕迹的方闻钟。

他就那样掩藏在乞丐群里,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脏污,混在其中别无二致。

干裂的嘴唇,对食物的渴望,让他看起来比早上更糟糕了些。

听到有施粥的消息,方闻钟和一群乞丐一起,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前挤,施粥的地方就在大皇子的营帐附近,这里乞丐多,赶是赶不完的,又不能都杀了,边关的将士们会强迫他们干一些活,然后给他们稀稀拉拉的粥水。

有实在混不下去就靠这口|活命的,也有偷奸耍滑的,将士们不会手软,手起刀落,就算不直接掉头,也会叫不听话的乞丐们好好尝一番苦头。

方闻钟之所以藏在乞丐群中,是因为这样最方便掩人耳目,还有机会接触到大皇子。

再者,他实在怕了再被一个普普通通的看起来是好人的人给他设圈套,或在他不注意的地方就算计他,他想远离正常的人群。

就当一个被人厌恶唾弃的乞丐,这样才没有人不怀好心地接近他。

从乞丐只言片语和他的观察中,方闻钟了解到,边关不太对劲,好像有一场战事,风雨欲来。

听到边关最近出现了很多敌国的商人,将军们把不怀好意的都抓走了,但方闻钟还是看到有人偷偷摸摸,眼神里警惕地观察着这座城池,有所图谋。

没人会注意到乞丐,方闻钟故意撞在那人身上,那人叽里咕噜说了句方闻钟没听懂的话,然后一脚把他踢在地上,方闻钟就地一滚,已经确定了,这里真的还有敌国的探子。

一切都是真的,六皇子可能真的叛国了,这里将会被他出卖给敌国,方闻钟不知道,若是大皇子没有注意,没有察觉到,就被敌国在边关打败,这里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会死去多少人,他们的血肉会被践踏在马蹄之下,方闻钟越想越觉心中悲愤!

他一定要赶紧见到大皇子!把萧疏的信交给他!

挤着往前抢粥的人越来越多,乞丐们刚开始还有队伍,后来全跑起来,挣扎着举高自己手中的破碗,就怕把自己落下。

将士们没守住防线,一下竟然叫一群乞丐冲进去,方闻钟也在里面!

乞丐们想直接冲到大锅旁,方闻钟的目标却在右边大皇子的营帐处。

据说,大皇子和将士们同吃同喝,现在战事吃紧,他经常在这里也说得过去,“啊!”直接从锅里抢的乞丐被将士们抓住一顿打,还有好些也挨打了,但防不住挨饿的人不要命,挨打也要先抢一口吃的!

后面的也蜂拥而上,只要有人带头不守规则,这群乞丐们都跟疯了似的就怕自己得不到。

方闻钟要的就是这样的乱子,他假装被打似的,扑在地上,然后一点点往营帐中接近。

可是今天他的好运好像用完了似的,一条腿被人从后面抓住,往后一扯,紧接着钻心的痛从后背传来,一将士拿着刀直接拍在他后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挤上来的乞丐多,维持秩序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多,就在将军营帐附近,要是被将军看到这群乞丐这样闹还没被他们控制住,将士们可是要挨罚的。

顿时,一个个心狠手辣,不再手下留情了,也不区分有错没错的,通通围住他们,抓住就是一顿打。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连绵不绝,刚开始还能大叫,后来断断续续全是呻吟。

方闻钟也挨了好几下,他在土里抬头时,一边眼睛青肿,嘴角被他自己不小心咬破了,留下一点血。

他浑身好痛好痛,恰在此时,营帐中出现一个高大刚毅的男子!男子身着盔甲,骑着大马踏步而来,手里握着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长枪。

是大皇子!

方闻钟见过他,三年前和萧疏在益州的就是他。

他一下垂下头来,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了,他马上就要成功了,方闻钟忍不住快落下泪来。

连日的疲惫,还有此刻的寒冷和疼痛,让方闻钟鼓起最后一口气,奋力往前一扑腾!

这下他成了所有将士们的目标,竟然敢冒犯将军,顿时拳打脚踢还有武器一类的往他身上招呼。

方闻钟在众目睽睽下捂住自己的头,他不再敢抬头,他知道此时大皇子已经注意到了他,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被群殴间,方闻钟手里颤抖着露出一块金色的东西。

“住手!”大皇子突然喝止到。

人群散去,露出地上好似奄奄一息的方闻钟,萧恪的马踱步,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乞丐。

单看衣着外表,他和其他乞丐没什么差别,甚至是今天受伤最重的,但是他露出来的胳膊,现在被将士们扯乱衣服,在那伤痕之下,隐隐能察觉出以前的细皮嫩肉!

最关键是,他手里露出来的一点金色牌子,萧恪不会看错,而现在,牌子又被乞丐藏起来了。

他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目的。

方闻钟此时趴在地上,艰难地侧头,他从下往上睁开肿胀的双目,吃力地看了眼大皇子,然后一直隐晦地注视着他,直到大皇子有其他动作,他才低下头垂下眼。

大皇子的长枪伸过来,在他手心拨了拨,方闻钟试探地抓住,握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金色牌子又被萧恪看了一眼。

他确定了。

方闻钟被他下令抓到后面处死,其他乞丐都受到了惩罚,方闻钟就在所有乞丐害怕的眼神中,成了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死”得悄无声息的人。

“是,将军。”

被带到营帐后,很快,他被人扔在地上,“还能走吗?”

萧恪问,他的声音始终很冷静,哪怕这会儿见到伪装的拿着如朕亲临的牌子暗地里来找他的人,都没有有片刻慌乱。

“能,”方闻钟发出声音的刹那,才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可怜。

人被带到秘密帐中,大帐内只剩两个人。

而方闻钟也洗漱干净,换好了衣服,只有身上的伤还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更触目惊心。

萧恪看着这个大变样的小公子,实在很难把他和刚才的乞丐联系在一起,他够豁得出去,想的这个办法也很好,要不是他多加注意,说不定还真冒险死了呢。

他是父皇派来的信使?京中发生了什么?

方闻钟喝了一口热水,终于不再颤抖了,他青白的脸色,也一点点有了片刻红晕,方闻钟的眼神,由刚开始的坚毅防备,现在露出在熟稔亲近之人面前才有的委屈和机灵。

“殿下,我是二殿下派来的,”他说。

拿给萧恪萧疏的亲笔信。

“你是他什么人?”萧恪冷漠问,边迅速查看方闻钟递过来的信。

“我,我是他身边的一个太监。”

萧恪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信,信的内容让他震动不已,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多少,六皇子把打仗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就算出卖了他们的防线、兵马,萧恪也有足够的信心随机应变。

镇守边关十年,他又不是靠纸上谈兵打仗的。

但萧疏的送信,还是让他在紧张决裂的局势下,感觉到一点点心安。

信的最后,他说:“请善待欢欢,他是我的人,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欢欢?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奋不顾身的小太监,一个太监能让萧疏用到‘我的人’?

萧恪的双眸像一双头狼的招子似的在方闻钟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已经没法完好无损了,把人支使来送信,就没想过会有危险?

“太监?我们是不是见过?”

萧恪身上没有皇子的居高临下和威严,他突然道,皱着眉。

方闻钟猛地抬头,很快,眼里涌出泪花,他多想,多想二殿下在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便这样说。

“没有,”方闻钟乖巧地低头,“我就是二殿下身边的一个太监。”

至少他的身份,从他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一生如此。

第70章 他踏着尸山血海走出来。

边关的寒冷和风沙,在方闻钟完成任务松懈下来,才觉得这么难以忍受,外加他受伤,他在边关很快受凉感染风寒了。

帐中一直咳嗽,但方闻钟莫名精神头很好,萧恪来看他时,他神色很疲劳,但那双眼睛总是很有朝气看起来挺开心的。

萧恪不知道他在乐什么,萧恪比萧疏还大好几岁,比方闻钟更是大好多,他现在看他倒有点看后辈的架势。

萧疏口中的我的人,萧恪就不能把他当一个太监或下人使唤。

再者,萧恪对方闻钟还挺顺眼。

药汤是军中的大夫给开的,效果很好,方闻钟很快在梦里发起汗,他终于在最短的时日里没有暴露,把二殿下的亲笔信交到了大皇子手里,这一路虽然风波不断,但总算尘埃落地。

接下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他相信大皇子的能力,有了心理准备,他必不会钻入六皇子和敌国王子的圈套。

军防表面看还是那样,方闻钟出去偶尔观察过一次,但他清楚,萧恪的动作连他都能瞒过,必定也能瞒过城中的那些探子,要是敌国士兵真的敢来按他们的计画和提前知道的情况进攻,萧恪一定能让他们尝到巨大的苦头,有来无回。

给方闻钟送食物的一个小士兵,提着食盒往账中走去,突然出现一个严肃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接过他的食盒,理直气壮,“给我。”

小士兵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属于方闻钟的,还有另属于将军的食盒都带走了,小士兵犹犹豫豫地走了还往回看,那是将军的护卫吗?

看起来有点面生,但他在这里实在太熟悉,太理所当然,士兵没有怀疑。

萧疏揭开两个盖子看了看,萧恪的吃食不比方闻钟好多少,但好歹还多两道肉食,他皱了一下眉,平静地把两份东西换了一下,好的送到方闻钟帐中。

因为没出什么事,萧恪和方闻钟都不是在意这个的人,竟叫他偷换了两次,都没被人发现和提出。

方闻钟吃到了肉,很快风寒就好了。

这天,大皇子来找他,直截了当道:“边关马上就要打仗,你是先回京,还是等我一起回?”

方闻钟愣了一下,几乎没做思考,“我想先回去。”

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对二皇子的思念,压过了他对一路路程艰辛的恐惧和担忧,他能克服。

大不了这次慢点,方闻钟想到。

“好,”大皇子说:“我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回去。”

他说完方闻钟有点惊讶,“啊?”

萧恪:“萧疏没跟你说?让我把你完好无损地交回去?”

他的语调和话音太平常,明明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方闻钟听在耳里,却突然耳朵渐渐发红了,他微垂着头,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热乎乎的甜蜜。“是,是这样吗?”

萧恪口中的一队人马,包括马车,以及五十个骑着马的护卫。

马车上准备了路上所有需要的东西。

和来时相比,方闻钟简直像是去享福的,他都惊住了,没想到是这么大阵仗。

但更没想到的是还在后头。

他遇上了追杀,五十个兵马都不够。

马车本来翻过一座小山脉,他们在山下盘旋的大道上走着,方闻钟坐了两天马车,也没舒服多少,还不如自己在外骑马,不过夜里他会在马车上睡觉,而其他将士们会把马牵起来,找地方安营扎寨。

他们落脚的地方一边是山脉,一边是陡坡,坡上长着杂草,顺着长长的坡下去,下边好像是不浅的深谷。

山上树木茂盛,倒是阴凉。

离开边关,方闻钟穿得厚,终于不感觉到寒冷了,捂了几天,也把伤口和粗糙的脸颊,捂回了原来白嫩的样子。

吃完简单的烤肉,将士们打猎的本事还不错,但做出的成品味道差了点,方闻钟没嫌弃,一夥人准备休息。

约莫到深夜时,先是几个将士惊醒!

然后唤醒了绝大部分人!

原来从山上冲下来一批刺客,直直往他们落脚地杀过来。

没唤醒的那几个,短短时间,就被刺客们杀了。

他们统一着装黑色的紧身衣,连头和脸都包起来,只露出一双双阴鸷的眼睛,手里的刀剑砍伤人,顿时震出一声声惨叫。

方闻钟在这突发的情境中被吓醒了!

他撩开马车,一见到外面的情况!目眦欲裂!

刺客和护卫们打得不可开交,但明显刺客们武力更胜一筹!很快,又有好几个同伴死去,方闻钟紧紧抓着马车,眼眶迅速发红。

他不能出去添乱,他稍微一露头就是送死的。

但很明显,今晚这些刺客都是冲他来的!护卫们渐渐围着他的马车打,而刺客们还想往里冲!方闻钟忽然对上一个刺客的眼神,那一瞬间他心底沉沉地发凉,害怕极了,刺客尖叫道:“他在里面!”

局势更加紧张,方闻钟一下跌坐进马车里。

他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了,但护卫们一个个死去的身影和声音,好像历历在目,唰!马车左边撒上来一片热血!方闻钟透过缝隙和光晕,看到一个护卫的人头落地。

他们至死都好好保护着他,可方闻钟越看越难过,他不想这么多人因他而死,虽然可能是将士们的职责,但眼睁睁看着两三天熟起来的将士们,一个个在他面前咽气,方闻钟痛苦不已。

他决定做些什么。

从这些刺客朝着他来,想治他于死地时,方闻钟就猜到,这很可能是太子之前一直派来追杀他的人。

他以前也遇到过,只不过前几月在宫里,竟叫他忘了这事。

他在外面一点也不安全,他这几日还露了脸,这不就叫那些追杀他的人发现了。

一想到是太子派来的,他们肯定会不死不休,甚至这些大皇子的护卫们也会被一一灭口,杀干净,方闻钟顿时驾着马车,马高高昂起,就灵活地掉头想往前面跑。

他要引开他们!

方闻钟抓着缰绳的手很拚命很用力,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还能不能逃出去,大难不死,他只知道不能再当个缩头乌龟看他们把护卫们都杀了,最后再来杀他。

既然已经濒临绝境,那不妨再赌一把!

赌输了,赌输了,方闻钟决绝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美好的笑容,那他也不负二殿下所托,他只是,可能还来不及与他告别。

马车飞快掉头跑,惊起了所有打架的人。

一时,刺客们想赶紧追上,而护卫们拦得更用力。

方闻钟头也不回地狂奔,马都要被他抽死了!马车颠来颠去,快散架了般,方闻钟一个没坐好,就被甩到车壁上,他掏出那把精致的短刀,一下狠狠插入车框中,稳住动作。

“驾!”

“驾!”

护卫们还是没阻挡住,当最后一个人死去时,刺客还剩十几个,“追!”

……

方闻钟听到后面追来的声音了,前方突然没路了,下一步要么上山要么往悬崖下跑,他左右为难之际,准备就要跳出去跃上马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那声惨叫惊得方闻钟抖如筛糠,他惧怕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

跳上马临上山前,方闻钟抽空往那边看了眼。

只见茂密的树梢上,一个穿着黑色大氅同样蒙面的男人,疾风骤雨般俯冲而下,下一瞬,残肢断臂被抛到空中。

方闻钟隔得远,他只看到一片混乱,血滴、人头、残破的身子在那一片之地乱飞,树上的树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

那是一个人造成的混乱。

惨叫声越来越密,那边在打斗!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和刺客们打起来了,而刺客们好像全无还手之力,一时间,方闻钟眼里耳里全是刺客们一一死去的声音。

最后一个人化成残片飞出去,方闻钟禁不住驾着马悄悄往那边靠近了几步。

他看到那个男人,侧着身半跪在地上,右手抬起的剑,一片血色,剑尖滴答滴答快速地滴着血。

再往周围看去,方闻钟恐惧立上心头,只因为这里看不出一个完整的人,连人头都四分五裂,那片大地被血腥味染过了,刚被砍断的树枝,震起的树叶,终于在他们两人面前落下最后一片。

方闻钟没注意到,他驾着马,已经快靠近了男人。

男人听闻声音,起身,收起剑。

剑入鞘的声音,震得方闻钟心神一颤,只因为男人慢慢走过来,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直声称要在皇宫内保护他的暗卫。

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果然在太子的追杀下救下他性命。

血红的夜色里,暗卫抬头,盯着他,他踏着尸山血海而来。

走到方闻钟马边,牵起缰绳,替他拉着马,“吓着了,我没来迟吧?”

方闻钟在高高的马上无神地往下看他,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好半晌,积攒的害怕和委屈,一一扑面而来。

眼泪滴答滴答掉下去几滴,他的哭没让暗卫看到,“没有,暗卫哥哥,你来得真及时。”

他们返回去,方闻钟挖了一夜的坑,他埋了那些死去的护卫,暗卫抱着剑看他,没帮忙,方闻钟也不求帮忙,他瘫坐在埋好的坑前,心里的那股难过越来越旺盛了,他突然肩膀抖了两下,大哭起来,“暗卫哥哥!我们不能冲进皇宫把太子直接杀了吗!”

“杀了他!他凭什么害死我爹娘还不够,还不放过我,还要害死这么多人!”

暗卫道:“可以,回京我就带你去杀太子。”

他平淡地答应下来,倒是把方闻钟整呆住了,他不哭了,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手上的血泡被他撕破,随意包了两下,他也平静地看向暗卫,“谢谢你,救了我。”

两人骑着同一匹马,翻过小山脉,哒哒在平地上走着,方闻钟身后被宽阔的身体包裹住,很温暖,害怕也渐渐散去。

下马休息片刻,方闻钟问暗卫:“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火堆在他们两人面前燃烧得很旺。

暗卫说:“今晚刚到。”

“你突然离宫,知道你去宫外了,宫外对你而言更危险,所以我花了好久,才在这里意外碰到你。”

他对方闻钟解释说,是一路跟着追杀的人,才碰巧遇上。

方闻钟手臂搭在膝盖上,“真的吗?”

“嗯。”

方闻钟信了。

他拨了两下火堆,幸好暗卫也不问他为什么出宫,还出现在这里,或许,他知道二皇子的安排?

方闻钟眼神疑惑,后来越来越迷惘。

之前害怕快死了的经历是真的,他真的好感激暗卫,再想想他在宫里对自己的陪伴,还冒着危险,帮他去给二殿下送吃的,他虽然现在都不露面,方闻钟不知道,以他的伪装,他蒙面下的脸是不是真的?

他银灰色的瞳色是不是真的?

但方闻钟心里对他有说不出来的很亲近的感觉,那感觉不含一丝杂色,他就想单纯地叫他声:“哥哥?”

他像一个兄长一样。

保护着自己。

方闻钟永远不知道,他在不可一世的暗卫身上察觉到的熟悉感,来源于萧疏,他只是在此刻,真情实感地拿他当亲近人看待。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真的以后要叫你‘随便’吗?”

他一声乖巧又脆生生的哥哥,让萧疏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迷迷糊糊可爱的方闻钟,他嘴角笑了一下,“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随便也可以。

“那我以后就叫你哥哥吧,”方闻钟说着往萧疏这边坐着凑近了些。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你陪我一起回去吗?”

“嗯。”

“不会还有太子派来的人吧?”

“来多少人都没关系。”

“……二殿下在宫里还好吗?他会不会想起我?”

萧疏:“?”

人在你旁边你想宫里的?

啪嗒,方闻钟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暗卫没有求偶权。

醒来时,方闻钟手上一直戴的银色小环不见了,暗卫也没发现什么时候丢的。

方闻钟有点着急,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

暗卫问他:“那是什么?”

方闻钟说:“是殿下给我的一个暗器,里面应该有毒药吧,我不听话会控制杀死我。”

暗卫满头问号,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他看着埋头找得认真的方闻钟,“既然是不好的东西,你还找它干啥?丢了就丢了。”

方闻钟抬头,认真看他,他抿唇沉默不语的动作,在月色下看起来静谧又严肃,不理暗卫,继续在草里扒着找了。

萧疏抱着剑,斜倚靠在树上,他是真想不通,既然方闻钟一直以为那是暗器,何必执着丢了还要自己找回来套上。

“别找了,”他声音挺冷漠。

“哥哥,”方闻钟趴在地上一片一片找,不放过一块小地方,“你不许再说我,”虽然他对暗卫很感激,真的毫无情欲地拿他当亲人看待,但他也不想听暗卫一直唠叨他和二皇子的关系。

“行,随便你。”萧疏嗤道。

方闻钟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他把他们休息的那片地方都找过了,渐渐失落起来,应该是之前就丢了。

虽然是个暗器,但那是他们发生关系后二殿下唯一给他的东西。

平日里看着也挺好看,殿下还尤其喜欢抱着他时转他手上的银环。

方闻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会要他命的毒药,但他只知道戴着那个东西,他就是二殿下的人,萧疏亲口告诉他的。

这让他有一种他们被紧密连起来的错觉,虽然可能是他一厢情愿。

方闻钟胡思乱想,忍不住摸着空荡荡的手指,越想心里越发难受。

丢了,回去殿下会生气吗?还是不在意?

“哥哥,”他走过去,小声叫醒睡着的暗卫,“我想骑马回去再找一找,你,你不陪我去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等等我吗?”

萧疏直起身子,压下眉,“去哪里找?”

“可能是丢在刚才打斗的地方了。”

“坐着,”萧疏说,然后过去一下翻上马,俯视着方闻钟,“我去找。”

方闻钟还没反应过来,他骑着马已经迅速消失在视线里,“哎?”方闻钟焦急地大喊!

暗卫哥哥知道长什么样子吗?

“怎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啊?”他低着头,坐在地上,一边嘴里说话,一边拔着草侧头看暗卫离开的方向。

他也花了好久,才找回来戒指,方闻钟驾马车落在地上了。

萧疏捡起戒指,举起来看了一下,突然笑了,真难为方闻钟误解它还这么珍惜它。

他用自己的手指,细细擦干净戒指上沾的土和血。

回来时,递给方闻钟,“找到了。”

“哇啊,”方闻钟惊喜地拿着戒指,脸上露出大大的笑,他好开心的样子,本来要从暗卫手里拿过来,暗卫却躲了一下,示意他替他戴。

方闻钟乖巧地伸着手指,准备让暗卫给他重新戴在左手的中指间。

银环就要套上他指尖时,方闻钟突然突兀地收回手,捏成拳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暗卫,语速结巴,“哥,哥哥,我自己来吧。”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刚才一刹那,感觉很奇怪,暗卫替他戴银环的样子让他脑补出一种很神圣的场面,他无法解释那还代表着什么,却感觉,这很特殊,在他的大脑里,第一反应是只有二殿下可以替自己戴上,他也回想起了当初二殿下取下再替他套在指尖的样子。

所以在看到暗卫现在做这个重复的动作,心里突然有股想避嫌的别扭。

好心被拒绝了,暗卫把戒指扔给他。

方闻钟赶紧抱住,然后好好戴上。

抬头,暗卫哥哥生气了,转头走了不理他了。

他想跑过去哄他,却没提重新让他帮忙戴的想法,“哥哥,真的非常感谢你。”

“除了谢谢就不会说别的什么了吗?”暗卫道。

方闻钟愣住,他现在觉得暗卫这一路身上的压迫感和说话的口吻,也越来越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点,有点像二皇子,难道是他太想念殿下了?

方闻钟脑子里全是殿下殿下,就这么明晃晃地忽略了跟他说话还等他的答案的暗卫。

方闻钟对他暗卫的身份和二皇子的身份,态度这么不一样,萧疏怎么会没感觉,尤其,刚才方闻钟避嫌的动作刺了他一下,虽然理论上讲,他应该开心,可谁叫萧疏不讲道理呢,暗卫的他生气了,那也是方闻钟的错。

“二皇子面前你倒是头低得够快。”

萧疏只说态度问题,方闻钟却离奇地想到了别的什么,那一瞬间,他以为,他以为暗卫除了看到过他和二殿下第一次发生过关系的样子,还看到过后来他在二殿下面前承欢的其他样子……

他,他说低头,是那个意思吗?

方闻钟的脸白得很快,尤其他抬头,看到暗卫有点嘲讽的眼神。

他心里钝痛,他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好赖,不知廉耻,心甘情愿地当着二皇子的禁脔,却嚷嚷着要报仇,要活命?

他是一个可以被二皇子随便玩弄的双性人,暗卫哥哥是这么想的吗?

他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他只是有任务保护他,嘴上不说,实际上很瞧不上他,还很看不过他在这遥遥的路途中一直惦记殿下?

方闻钟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萧疏一下伸出手,想把他的唇瓣解救出来,方闻钟却拍掉他伸过来的手。

迅速转头,走了,“我们,继续走吧。”

接下来跟暗卫同骑一匹马,他也尽量直着身子不接触,暗卫时间久了,自然能察觉出他的怪异。

“你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啊,我们还有多久到京城,到京城你就不用陪我了吧?”

他才不想在他心里,当一个被嘲笑的笑话,方闻钟能接受很多人讨厌他,对他不好欺负他,但他却很难接受他放在心里的人,实际上很不喜欢他。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了,还装得无所谓。

萧疏一把过去拉开他胳膊,这才看到他眼眶发红,刚差点哭了,要用袖子擦眼泪。

眉头紧皱,暗卫道:“我欺负你了?”

“二皇子欺负你你倒是不痛不痒不哭,我说什么了?”

方闻钟要挣开他,偏暗卫还抓得紧,他一下气不过咬上他带着手套的手,就咬在他露出来的半根手指上,咬紧牙关不放松,“你讨厌我就别招惹我,我不要你管了。”

“以后,以后,”他说着气话,怒气冲冲对暗卫,“也不用你再保护我。”

萧疏摸着被咬疼的指尖,轻笑出声,他知道,小孩子只有在真正关心他会永远保护他的人面前,才会亮出利爪,说这样的气话,方闻钟现在就是如此,其实他压根没有自保能力,暗卫走了,他也会怕,也可能很快曝尸荒野,但谁叫他想争一口气呢。

那双执拗委屈的眼神,萧疏看在眼里。

“不讨厌你,”他平静说:“你喜欢和谁在一起粘着谁也没关系。”

“真这么想二殿下?”

“我会把你尽快送到他身边。”

方闻钟愣了,“你,你没有瞧不起我?”

“没有。”

“你会嫌我是双性人,恶心吗?你会私下里排斥我吗?”

“不会。”

“哥哥,我可以还叫你哥哥吗?”

“可以。”

萧疏决定,在哪一个身份,就干哪一个身份该干的事,不要越界,暗卫的他,只有私下里保护好他。

二皇子的他,爱方闻钟也好,利用他也好,此时此刻,他应该认清身份。

方闻钟的委屈不满终于散了,他越发觉得他在暗卫面前有点使小性子,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以前家人还在时,他会做出来的事……

两道身影紧紧相贴,他们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在七日后到达京城。

暗卫就要和方闻钟分开了,分开前,方闻钟最后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谁想保护他?谁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他和太子有仇进宫的目的?

“是,是二殿下吗?”方闻钟问出这个颤抖的答案。

暗卫却摇头。

方闻钟垂下身体,“皇上?”

“不是。”

方闻钟实在想不到了,宫里所有人都被暗卫否认了身份,最后只剩,“爹爹?”

暗卫沉默了。

“真是爹爹吗,你见过他?你认识我爹爹?”

方闻钟抓住暗卫的胳膊,急忙道:“我爹爹临死前还见过你吗?”

可接下来暗卫什么都不愿意说了,又和他刚开始一样,不愿意交代。

方闻钟进宫,暗卫离开,他们猝不及防地分开,萧疏转身。

的确不是二皇子吩咐的,是他自己来的,他的回答有错吗?没错。

他见过方大人吗?见过,这也没错。

萧疏:“欢欢,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