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法则起了效用,人的意志改写了命运
凌晨六点,盛家老宅接到墓园打来的电话。
“不好了不好了!”佣人敲响盛怀安的房门。
盛怀安拧着眉头,被人从睡梦中吵醒让他焦躁——
“喊什么?!”
“老爷,老太太的墓被人挖了!”
“他们说说看见盛盛嫄”
一时间,盛家鸡飞狗跳,盛家的人全都炸开了锅。
盛怀安暴跳如雷,手里的拐杖把墙都砸烂了。
可惜他再暴怒也没用了,因为老太太不会再回来了,他再也不能控制她了。
——
天一亮,云层舒展开来,捂了一个冬天的京北,有了早春的迹象。
三个人出了机场一刻钟都没有耽搁,急忙就去了医院。
唐柳颐怎么都没想到,唐斯竟然又干了这么大的一桩事儿。
她站在病房门口,转头看了看唐斯,好半天才出声——
“你”
唐斯两只手背在身后——
“我想要大团圆。”
人人都说大团圆的结局俗套,可谁又不想要一个大团圆呢?
都是俗人,都在俗世,只要你成不了仙儿,就逃不过俗这个字。
“外婆她们够苦的了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有个好归宿,我觉得没错儿。”
“我说有错了吗?”
“那您这干嘛这副表情?”
“我什么表情?”
“好像我是个混世魔头。”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才不是哪吒。”
唐柳颐转过身,又朝病房里看去。
病房里盛嫄坐在唐瑾床边,盛宁则站在一旁。
盛嫄把日记放在唐瑾的手里,把骨灰盒也放在了她的枕头旁边——
“我母亲每天都在写日记,我想这里面都是她想要跟您说的话,我没有看过,但我替她保留了下来,原本我母亲是想让日记和她一起下葬,可我没舍得也幸好没舍得,要不然现在也没法交给您。”
唐瑾看去看骨灰盒,她把头挪过去,用脸在上面蹭了蹭,年轻的容颜早已不复存在,饱经风霜岁月的沉淀,却是另一种深刻的情感。
随即又把日记捂在手心,翻开的第一页上写着——赠唐瑾。
“你妈妈很爱笑,笑起来脸上有酒窝我先前还说盛宁长得和她像,今天看见你才发现你最像她。”
“您能和我说说我母亲吗?”
盛嫄心酸,她从来没在自己的妈妈的脸上见到过酒窝,姜淑怡的笑总是浅浅的。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为了充饥在趴在河边喝水饿晕了栽进去,我把她救回家,她看我短发又穿着长衫,还以为我是坏人,猛地一下就把我撞在了地上”
“再后来,我们因为这事儿就熟络了”
唐瑾闭着眼睛,干枯的手在日记本上细细的摩挲,颗粒不平的纸页让她又看见了姜淑怡。
「“你会嫁人吗?”
“你会吗?”
“要是你不嫁,那我也不嫁。”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你。”」
「“你要是男人就好了”
“我就是女人又怎么样?我是女人也爱女人。”」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因为你怕了。”
“你就知道怪我,难道你就没怕?”
“不理我就算了,我走了!”」
那是她们第一次吵架,姜淑怡都被她气哭了,唐瑾却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偷偷地站在她的窗户底下敲她的窗,见她不理,还学狗叫。
姜淑怡气她,可又忍不住不去见她。
两人又跑去先前定情的小山洞里。
唐瑾跟在她后面,可一进到洞里,就按捺不住,将她揽进怀里。
姜淑怡推她打她,最后却又心甘情愿的被她抱住。
「“以后你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我要是怕了我会跟你做那儿事吗?”
“我不说了,我以后都不说了。”」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又缠在了一起。
姜淑怡从来都不想嫁人,她想嫁的只有唐瑾。
窗户纸没捅破的时候,她怕她们的情意万一不互通怎么办?窗户纸捅破了又怕两人没办法长相厮守。
「唐瑾说:“要不你砍我一刀,你把我砍成个残废,这样我就能赖到你身上,到时候就算你爸爸逼你嫁人,我就跳出来,有我这个拖油瓶在我看谁还敢娶你?!”
姜淑怡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下:“那不如你砍我一刀,让我赖上你好了”
唐斯被她咬的疼了,嘶的抽了口气,连连摇头:“我可舍不得。”
姜淑怡窝在她怀里:“你舍不得,我就舍得了吗。”」
「“淑怡,我们私奔好不好?”
“淑怡,我们离开这个地好不好?”
“淑怡,为什么这么大一个世间,就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呢?!”」
天大地大,容不下两个有情人。
——
盛宁和盛嫄在京北待了三天,这三天盛家打了无数个电话,她们彼此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去理会。
“她们的爱情很美好,如果我没有来这一趟,我也不会相信。”盛嫄对盛宁说:“我妈妈这辈子受了太多罪,但我也不能说因为她有一个惦记一生的爱人,就可以抵消她受的那些苦难,但我也很庆幸,庆幸她有一场这样的爱情,不瞒你说我很羡慕”
盛嫄没有体会过爱情,可能也曾经体会过,但所爱之人的怯懦伤了她的心。
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姑都会好起来的。”盛宁劝她。
但盛嫄却没有回答她。
刺骨的风钻进她的衣襟里,像刀割一般刮着她的皮肤。
那种寒冷,深入肺腑深入肌肤。
“咳咳——”盛嫄咳嗽起来。
“小姑您没事吧?是不是呛风了?”盛宁赶忙伸手去捋她的背,“外面太冷了,我们走了。”
“老毛病,不要紧的。”
“盛宁我想回安岛了。”
“好。”
夜里,卧室的床头亮着灯,浅黄色的橘光下,拢着唐斯和盛宁。
唐斯把盛宁抱的特别紧——
“机票订好了?”
“嗯,明天十一点,一早就得走。”
“我送你去。”
“嗯。”
唐斯又往盛宁的怀里缩了缩,软嫩嫩的下巴在她肩上一扫一扫的。
“你回去之后,得天天跟我视频不准备看别的小姑娘,我要是没来及给你发消息,你也得给我发,听见没?”
“嗯。”
“等我这边一忙完,我就去找你。”
“嗯。”
唐斯不乐意了,推她一下,“你怎么老嗯呢?”
盛宁的手抚向唐斯的发梢,在指尖一圈圈的缠绕——
“斯斯,我想和你结婚。”
唐斯愣住了。
盛宁被她圆溜溜的眼睛看的心里酥痒,泛起层层涟漪——
“你不想吗?”
“想啊!”
唐斯手捧住盛宁的脸,那声‘想’完全是喊出来的,喊完人就缩回盛宁的肩窝,羞羞答答不像她——
“那你得去和我妈说”
“等我这次回去,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好,我就来京北和你妈妈好好说说,到时候得正式见个面。”
“行我听你的。”
“我想”
盛宁刚开了个头,唐斯就把床头的灯关了。
“斯斯我还没说完呢”
“你烦不烦人啊有什么话你非得今天晚上说,明天你都要走了”
“我妈那儿,你到时候来就行你跟她说去,我现在不想听”
唐斯捏着嗓子,声音都快掐出水来了,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上一秒那个还一本正经的人,下一秒就翻身而上,猛地咬住唐斯的唇,手扣住唐斯的手,两人十指相嵌。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们已经很久都没有亲密过。
盛宁以为自己会生疏,没想到刚一贴上她瞬间又是娴熟无比。
“你别轻点儿”唐斯嘴上抗议着,可却不让盛宁离开。
盛宁笑了,一下一下啄着她的额角,把唐斯亲的意乱情迷——
“我们慢慢来”
“去浴室吧。”
——
身心彻底放松的做了一场,以至于第二天唐斯都差点儿没起来,好在唐柳颐派了车。
到了机场,唐斯就把盛宁拉倒稍微远点的地方说着悄悄话。
唐柳颐环着胳膊特别看不惯自家女儿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倒是盛嫄,在旁边满眼的宠溺。
“唐斯是很好的女孩子。”
唐柳颐想说你可别夸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从胳膊上放下来,扬了扬头——
“那是的。”
尽得意了。
这会儿盛宁和盛嫄都进安检门看不见人了,唐斯还撑着脖子,活像个长颈鹿,再一扭头,眼睛都红了。
“行了,人家又不是不来了,要不你跟着去?”
唐柳颐就是嘴凶,唐斯真要跟人家去,恐怕她又是另外一番话了。
她把兜里的纸巾拿出来,递给唐斯——
“擦擦吧,你说你这要是我出趟远门,你都不指定能哭。”
“果然女大不中留。”
唐斯拿过纸巾在眼睛上揩了把,又捏着鼻子猛地一冲,便直勾勾地盯着唐柳颐。
那眼神儿就跟看贼似的。
“你看什么?”唐柳颐被她看的不爽利。
“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我说什么?”
唐斯这没头没脑的一下,都给唐柳颐问懵了。
“你妈是贼啊?把你眼神儿赶紧收收。”
“您不是贼,不过也大差不差您是个骗子。”
“造反啊你?”
唐斯大步往前一迈,走到唐柳颐面前。
这一下又把唐柳颐看的心虚起来,立马就往后退,却被唐斯快一步的拉住胳膊。
“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斯打断——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您找个时间,赶紧把婚离了吧。”???!!!
第56章 她们终于自由了
唐柳颐头一回有些不敢看唐斯的眼睛,愣了好半天儿人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
“从我懂事起吧,那时候我发现你们一个屋子里摆了两张床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结果我问您,您看我年纪小还糊弄我,一会儿说别人家父母也这样,被我拆穿了,又说每家情况不一样。”
“不过,等我真正知道是我十五岁。”
唐斯抿了抿嘴,望着机场里人来人往的流动——
“那天也是巧了,我从学校刚出来,就看见方向军搂着一个女人,两人提着蛋糕,有说有笑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我听见他们说要庆祝十四周年纪念日”
“我当时才十五,他们却要庆祝十四周年,那也就是说我一岁的时候,方向军就出轨了。”
唐柳颐表情僵住,她想说话可动了动嘴就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不信,我觉得我爸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外面有女人呢?还都有了十四年,这太诡异了,后来我就给您打电话,我问您我爸去哪儿?”唐斯看了眼还僵着表情的唐柳颐,“您还记得您当时的话吗?您又糊弄我还是特别拙劣、属于一下就能被拆穿的那种,您说我爸出差去了。”
“但凡您换一个,我也顺坡下了”唐斯叹声气,又说:“出差?我能信吗?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出哪门子差?”
唐柳颐心跳了跳,瞧着面前早已长大的唐斯,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离家出走的?”
这回轮到唐斯表情僵住了,低头抠了抠手指甲——
“您还记得呢?”
唐柳颐怎么可能忘,她工作忙,错过不少和唐斯相处的时间,甚至可以说唐斯的童年跟少女时代,唐柳颐几乎就没有怎么参与过,但唐斯离家出走这事儿,却像刀刻在她脑子里一样,不仅忘不了,现在想起来还跟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唐斯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她吓得半条命都快没有了,报警、查路口监控、满京北城的找人,唐柳颐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关系,她当时就一个念头,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一个晚上胆战心惊,唐柳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时间就像参差不齐的锯口,一下一下挫着她的神经,脑子里全是唐斯出意外的各种画面,眼看着天都亮了,结果人还没有找到,就在唐柳颐马上要崩溃的时候,唐斯回来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唐柳颐都气疯了,要不是唐瑾拦着她,她非得把她抽个皮开肉绽不可。
哪怕这事儿都过去十年了,可唐柳颐当下心脏又咚咚地狂跳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唐斯的一夜未归,唐柳颐后怕的劲儿就止都止不住。
唐斯瞧着她妈神情严肃,眉头都快皱打结了,伸手揪住唐柳颐的袖子,轻轻地拽了拽——
“妈”
“把你扒皮抽筋,我也忘不了这事儿。”唐柳颐瞪她,“才多大点的人,就敢离家出走?!全家人找你都找疯了,你呢?第二天回来,还像个没事人,张口还说‘我饿了’,你怎么不干脆饿死你!”
唐柳颐气的没话说,可唐斯见她这样却一点都不恼,也不像以往那样要故意和她顶嘴呛回去,反倒往前一走,手一伸就把唐柳颐的胳膊抱进了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肩上一拱一拱地撒娇。
“您就别生气了我不是没事嘛~”
唐柳颐想说有事就晚了!可她看着唐斯这撒娇的赖皮样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在我这儿起腻。”唐柳颐抽了下胳膊,但也没用劲儿,就是做做样子。
唐斯又蹭了几下脑袋,才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
“我离家出走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被你们逼得谁叫你们都不跟我说实话。”
唐柳颐又要瞪眼,被唐斯连忙打住——
“您先等等再训我,让我先把话说完嘛打两次岔了都”
“我离家出走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不是小嘛,要换我现在我才不干那傻事儿呢。”
“但我跟您发誓,我除了离家出走这事儿干的有点蠢以外,别的我可一点都没犯蠢,我在人家海边的小馆子里坐了一夜,天一亮我立马就回了,我就是单纯想气气你们小孩心性嘛。”
唐柳颐被她这小孩心性弄得落下一个一紧张就血压高的后遗症,眉头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好几次。
唐斯瞧着她妈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想说——
“妈,我现在是大人了,您别再把我当小孩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就好,咱们母女俩也该好好说说话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
唐斯先做了表率——
“让我猜猜您为什么不离婚?肯定不能是您对他还有感情。您应该是怕麻烦吧?方向军没用是没用,可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给您避免掉不少外面的狂蜂乱蝶流言蜚语,对吧?而且他还能照顾家里,您把他当个男保姆来使,我说的没错吧?”
唐柳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全给唐斯说中了,不过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唐斯说的也太直白,特别是那句狂蜂乱蝶。
她虽然也是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但骨子也逃脱不掉社会对于女人的那些敌视偏见,以及自身所受的规训与局限——
他们把强势的女人看做异类,把有能力的女人当做怪胎,把稍有姿色的女人当做后宫来想象,要是再加上一个离异,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是非争端,明明是卑劣者篡改事实散布谣言,可你偏偏对此束手无策,你不解释就是默认,解释了就是狡辩,这盆脏水扣在头上,根本无从澄清。
话都是实话,可女儿跟妈妈聊这些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
唐斯瞧出唐柳颐的不自在,可她没停,她就是要打破这些莫名其妙的怪异,父亲可以和儿子不尊重母亲,可以随意谈论女人,不假思索张口就说那些下流话;母亲却不能跟女儿议论父亲,不能对大街上路过的男人评头论足,否则就是没有羞耻之心。
凭什么标签总要贴在女人身上?凭什么女人就要承受这些都不知道从哪来的污名?她们明明也为这个社会创造财富,可却不是财富的拥有者,财富去了哪?没出嫁的给了家里,出嫁的给了家庭。女人被冠冕堂皇的扣了一顶温良贤淑的大高帽,好让她们在这个帽子下,可以顺从并且毫无怨言的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哪怕她们是受害者,凭什么啊?
不是人人生而平等吗?
这个世界的规律应该是物竞天择,从来都不是人竞天择。
“您就把婚离了吧,现在我也长大了,您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这些年方向军的软饭也该吃够了,您再这样耗下去,搞不好万一他什么时候再弄出个私生子来,新的继承法您也知道吧,私生子可是有继承权的。”
“他敢!你让他生一个试试?我能让他大街上要饭都没碗。”
唐柳颐不是软柿子,更不是一般的职业女性,她有的是能力和手段,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一点方向军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方向军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他是想要儿子,但他更想要钱,跟没有儿子相比,他更怕受穷,怕唐柳颐给他断供。
不过就算知道他是个窝囊废,但这三个字唐柳颐却从来都没和唐斯说过,她不说不是为了要给方向军留脸,而是为了唐斯,因为即便父母感情再不和睦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互相谩骂诋毁,孩子的心灵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可却敏感稚嫩,唐柳颐不能给唐斯挑选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可以给她一个健康的生长环境——她希望她的女儿见到的人都是善良且充满爱心的,人人都爱她,她才能学会爱自己跟爱别人。
唐柳颐总说唐斯无法无天,可她心里知道这是她惯出来的。
她的小玫瑰从来都不长在温室里。
“你长大了,有些事是该跟你说明白,我跟方向军的事儿老早就想告诉你的,毕竟纸包不住火,再加上你又是个鬼灵精”
“您终于承认我精了?你不天天说我傻嘛。”
“我那不也是被你逼的。”唐柳颐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母女俩忽然就又都笑了,在嘴硬这方面她们完全如出一辙。
“别打岔。”
“不打岔,您说。”
唐柳颐想了想,才又继续开口说——
“我是老早想你跟说,但是吧你那时候虽然成年了,可心性又不定我就想再等等,等你稍微成熟点,再告诉你也不晚,结果这一等一等我就给忘了,后来再想跟你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懂了说到底,您就是怕麻烦。”
唐柳颐没讲话,承认了。
她就是怕麻烦。
“妈,有件事我得跟您坦白,我可能又要给您添麻烦了。”
“我去了方向军那儿,我把他们饭桌子给掀了。”
唐斯说完,噗地一声就笑出来。
唐柳颐还愣着呢,给她这一句又闹懵了。
“什么时候?”
唐斯边笑边说——
“就上次我回京北的时候,我真该给您录个屏,让您瞧瞧您女儿我有多牛掰!”
“他俩正吃饭呢,还是那个女人来给我开的门,从我进去一直到掀翻桌子走人,方向军别说吭一声,连气都不敢喘。”
“我想这事儿他也不敢跟您说,估计寻思只要窗户纸不捅破,就还能跟以前一样,但我真心觉得还是别了,装了这么多年,您俩演的不累,我这个看的也累了。”
唐斯收敛了笑意,像个大人似的抬起胳膊,在唐柳颐的肩上拍了拍——
“妈,离了吧。”
“我说真的,赶紧离了吧,趁您还年轻,咱们再去找个小伙子~”
“嗐!我打你!”
唐柳颐手都扬起来了,却又收回来。
她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
安岛这边,盛宁和盛嫄已经落地了。
盛宁在手机信号跳出来的那一秒,立马就给唐斯发去保平安的消息。
其实两人也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只是相互的表达想念,那些话都是情侣间最普通不过的字眼。可盛宁看着唐斯的那句——「怎么办,我现在就想让你回来了,晚上你不在我睡不着」,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一旁的盛嫄见她这样,为她高兴——
“等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你们俩的事也该提上正轨了。”
“唐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你要珍惜。”
“小姑,我知道。”
“别光嘴上说知道,心里也要知道才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没有坏心思,只是盛家的环境不好,盛怀安不正常,总要掌控所有人,导致每个人都活的谨小慎微,都变得胆小如鼠,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其他的事能装看不见就都装看不见。”
盛嫄顿了一下,目光有些深邃——
“原本你有过机会可以免去这些,可惜你爸爸也是个不争气的,要是他能承担起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哪怕反抗一次,即便这反抗微不足道,但他一次都没有,不仅没有反而还变成了帮凶。”
“盛宁你应该怪盛明辉的,也应该恨他,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他拿了所有好处,却不履行任何义务,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站在一边,你可以心里没有仇恨,但千万不要去原谅或者宽恕他们任何人,盛家这个早就腐烂发臭的树根,已经没有救了。”
傍晚的日落,有一种末日尽头绚烂。
盛嫄摸了摸盛宁的脸——
“小姑没有孩子,可小姑有你。”
话语本身没有意义,只在于说话的人,在她们所经受的共同岁月里,那些只属于彼此的专属与独特的记忆,让话语赋予了意义。
对于盛宁和盛嫄来说,这个意义叫做亲情。
盛宁有些动容,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盛怀安暴怒,她冲出去护住姜淑怡,紧跟着就是盛嫄冲进来护住她,然后姜淑怡又会把她们俩都推开,推出门去,姜淑怡会把门锁上,里面什么咒骂打砸的声音都有。
那时候盛宁太小了小到她有冲出去挨打的勇气,却没有抵抗那些人间最恶毒的咒骂。
是盛嫄紧紧地抱住她,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可明明盛嫄也害怕的发抖,可她还是选择护住了自己,就像姜淑怡把她们推出来那样毫不犹豫的护住。
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树遮挡屋檐,屋檐遮挡小草。
如果没有盛嫄一次又一次那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捂住自己耳朵,没有把那些恶魔的咒骂阻挡住,盛宁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心会残缺到什么样的程度?
但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变成好人,即便没有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但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冷漠至极的卑劣者,给自己找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好逃脱道德的审判。
“小姑,我就是您的孩子,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盛嫄笑了笑——
“会好的。”
你会越来越好的。
她们坐车离开机场,车上的时候盛嫄的手机响了,是盛家打来的,但她没接。
盛宁看见了,皱了皱眉——
“小姑,我——”
“如果你是想说盛家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您有什么主张?”盛宁知道老太太的骨灰被带走的这件事,盛怀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姑,我明白如果我一个人回盛家,您肯定不会同意,但这事起因在我,也是我亲手把奶奶的墓地挖开的,我没为奶奶做过什么,所以这一次您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没有想要把你排除在外,我知道你长大了。”盛嫄默声半晌,“这样吧,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盛家,这几天都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休息好了,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好,那我等您的电话。”
盛宁看见的是盛嫄在对她笑,可她没看见的是在盛嫄扭过头的一瞬间,笑意全无,只剩决绝。
——
那天是特别平常的一天,下过热雨后的泥土弥漫着一种固有的土腥气,经由炙热的阳光暴晒后,仿佛变作白日空气中糜烂的养分,它在腐败,它在溃烂,它需要有人将它连跟切除。
盛家在上个世纪做瓷器生意发家,后又涉猎茶叶、钱庄、丝绸等。这座宅院初建之时,名声大噪,盛家为了能让家业不败,还立下祖训——宽厚待人,谦卑自持。
只可惜创业者的奋斗精神在纸醉金迷的守业者中,早已变了味道,如今的盛家一代不如一代,说是百年家业,其实内里早就四分五裂,但凡这时候有外力进入,便会不堪一击。
盛老爷子高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龙头拐杖,用力地碾动,他的目光阴鸷凶狠,左边是坐在轮椅上半瘫了身子的长子盛明辉,右边是那个嗜赌成性的小儿子盛明耀。
盛嫄没有害怕,也没有丝毫的退缩,视线在这三个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望过去。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甚至是得意。她化了妆,穿了好看的衣服,还喷了喜欢的香水,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的味道最强烈。
这样的场合,是该有个盛大隆重仪式,就像剪彩,盛嫄想要是再有台摄像机就更好,把这些全都拍进去,逢年过节拿出来滚动播放,应该会更有意思……
“是你干的?”盛怀安低沉的嗓音在厅堂响起。
“是我干的。”
盛怀安没有说话,他从太师上站起身,手里的拐杖在地上咚咚的撞击地面,直到在盛嫄面前停下,突然他伸出手去,掐住了盛嫄的脖子,那个力道让盛嫄窒息,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会被盛怀安掐死。
“你疯了是不是?”
“我就不该让你再回盛家,我就该让你被打死在他家!好歹他家也能欠我们盛家一条命,你还有价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东西给我带回来。”
盛嫄铁青着一张脸,被盛怀安甩开,边喘着气边笑——
“来不及了,老太太的骨灰已经被带去京北了。”
“你知道的京北那个老太太想了一辈子的女人”
这是盛家不能提的事,盛明辉*跟盛明耀原本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样子,可听见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色,两个人全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他们不在乎姜淑怡的骨灰去了哪,他们怕的是盛怀安会连带他们一同怪罪。
“我打死你!”盛怀安扬起手里的拐杖就要砸下去。
“你打!你打死我最好!到时候盛家的那堆烂摊子,你就让你的两个儿子替你去收拾!!”
盛嫄全身的气血往上涌,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声音在颤抖了,她只觉得这一刻痛快极了!
眼神讪鄙,死死地盯着盛怀安——
“这就受不了了?觉得男性自尊被侮辱了?你一次次打我母亲,羞辱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我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我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你逼得我母亲跳楼,让她摔断了腿,一辈子都跛着,你见过她的腿上的伤口吗?你知道腿疾每次发作起来那种蚀骨的疼痛吗?你成天装模作样拿着那个破拐杖,你装给谁看!!”
“她跳了楼,你还叫人打她明明是你害死自己的孩子,却把罪责都推到我母亲身上,你才是那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变/态!!”
“我母亲这辈子心里想的只有那个女人,你以为你困住她的人,就能困住她的心?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觉得她是疯了?她不是她是在和自己心里的人说话!她以为她爱吃糖?爱吃糖的根本就不是她,是她心里的爱人;你把她们来往的书信扣住,逼着她们失去联系,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赢了吗?我母亲每天照旧写信,寄不出去她也写,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她连说话都那样艰难了却还是写了满满的一个日记本,她从来都没有因为你的折磨忘记过心里的爱人,她生命最后一刻,想的念的也是心里的爱人!”
从安岛到京北,分隔天涯又怎么样?
两人的心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你以为你给了我母亲一个容身之所吗?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这个破地方没人想待,要不是你困住她,她早就走了,她爱的人一直都在等她,现在好了她们能在一起了,至于你”
“盛怀安,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混账!”
盛怀安给了盛嫄一巴掌。
盛嫄被他打的摔倒在地,耳朵发出嗡嗡的轰鸣,嘴角也被打出血,右边脸颊瞬间高肿起来。
可她心里烧着一把火,并不觉得疼,她终于把盛怀安那颗肮脏心捅破了,也把自己一直积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盛怀安被气到涨紫了脸,捂着胸口直往后退。
盛明辉瘫在轮椅上不能动,盛明耀却扶了一把,像是讨好似的,要指责盛嫄。
可他还没出声,就被盛嫄凌厉的眼神逼退回去——
“你闭嘴!你没资格说我!”
“你们都是她生出来的孩子,你们做了什么?眼怔怔看她挨打!你们无动于衷!”
“真该掐死你们!”
盛嫄觉得这一幕既可笑又可悲,姜淑怡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可到头来却变成刺向她的尖刀。
产翁制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他们不感恩戴德自己十月怀胎的母亲,却拼命维护那个只装作孕妇,模仿生育的父亲。
“你们这样对她,你们的孩子也会这样对你们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盛怀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曾经把刀抵在他脖子要杀死他姜淑怡——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你是盛家的女儿,没有我会有你吗?!”
“我要是能选,你以为我会想当你的女儿吗,我一想到你是我父亲,我都恨不得去死!”
盛嫄嘴上的唇膏花了,她也不在乎,抬起手背用力抹掉,让它彻底乱到底——
“你算父亲吗?现在跟我讲我是盛家的女儿?你逼着我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父亲?我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父亲?我只是想要离婚你却从中作梗,没有一家律师敢接这个案子,让我的婚姻官司被拖了十年”
“十年”盛嫄哭了,她被掐住脖子的时候没有哭,被打了也没有哭她现在哭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盛怀安我被你毁了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十年”
盛怀安没有心,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甚至连一丝难过都没有——
“不是我毁的你,是你自己毁的你自己,当初你如果不离婚,现在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没有。”
“我才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你这样一个怪胎来,你是女人吗?你没有家庭,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你太可怜了,你太悲惨了你会一无所有会一个人孤独到死,你死的时候连一个能埋你的人都没有,你会发臭发烂!”
盛嫄浑身抖着,盛怀安忽然面色一转,暴怒的态度缓和下来,变出另外一张虚伪的面孔——
“我就是太疼爱你了,才让你为所欲为你小时候多乖啊,都是被你那个妈教坏的,我不该让她留在家里,我应该把她关起来这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凄惨”
“老太太的事,我不追究了,两人女人能怎么样呢?她们再想念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那个女人不嫌她就好,不嫌弃她和我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夜晚,不嫌弃她给我生了那多孩子,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在乎?残花败柳而已,不就是骨灰嘛她拿去好了。”
盛怀安太知道怎么杀死一个女人的自尊,用造谣的方式,把她们变成荡/妇。
“至于你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女儿,你身上留着我的血”
“盛嫄,你不是要我偿还你的十年吗?我现在就还给你”
“我替你找好了一个好人家,你也见过的,就是上次酒会上和你说话的王家老大。”
盛嫄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怀安。
那个人她知道,他的年纪和盛怀安一样大。
“嫌人家年纪大?可你年纪也不小,四十岁的女人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好,你嫁给她,盛家的这堆烂摊子也有人收拾了”
“不愿意?不愿意你也得愿意,这一次没有人能再帮你了。”
“他很喜欢你,我也很满意这门亲事,等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你们先领证,办不办看他的意思。”
“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你先这么对我的!”
“你会有报应的。”
“是吗?恐怕你的报应比我先到。”
盛嫄把眼泪擦干,什么都没再说,她挺起头,大步离开了盛家。
只是临出门时回看的那一眼,却像一把利斧。
盛明辉被这眼神惊了下——
“爸她会嫁吗?”
盛怀安扭头看他——
“你最好祈祷她嫁,她要是不嫁,那就把你女儿嫁过去。”
“那怎么行!爸您别开玩笑了”
见盛怀安没有回答,瘫在轮椅上的盛明辉突然嚷嚷起来,他失禁了。
盛明辉被佣人推去卫生间整理,刚一到,他就把佣人赶了出去,拿出手机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打去电话
这会儿,沈秋澜正在姜淑怡的小院里侍弄绿植——
“老话讲花草养人,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无论什么都得好好对待,认真对待,花是这样,人更是这样你说是不是?“”
盛宁在旁边陪着她,一听这话就笑了,“您这是话里有话呢,点我呢?”
沈秋澜知道她聪明,说话不用说全,就能明白意思——
“也不算点你,主要是你这性子太闷,斯斯呢又活泼,你呀有什么话一定得跟人家说出来,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两个人相处就是要说话,要交流,这样才能长久。”
“您说的是。”盛宁把花盆抱起来往边上挪了挪,又说:“妈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您跟我去趟京北吧,我我想和斯斯结婚。”
沈秋澜眼睛顿时就亮了,盛宁被她看的不好意思。
“心急了?”
“是。”
“行,就算你不提我也得提,妈比你还急呢,我跟你小姑早就商量了你们的事,就等你们这两个当事人自己提呢,都说好了的到时候你小姑也去。”
母女俩站在小院里闲聊了会儿,盛宁低头又看了眼时间——
“我小姑还没回来啊?”
“可不是,我打电话也不接,不过她今天打扮的倒是挺漂亮。”
忽然,盛宁的手指尖猛地一疼,被桌沿上的一根木刺扎了下。
“没事吧?”
“没事,被刺扎了下。”
盛宁把刺拔出来,盯着那个渗出的血点皱了皱眉,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妈,我再给小姑打个电话吧。”
话音还没落下,沈秋澜的手机却响了——
“准是你小姑。”
可拿出来一看,沈秋澜又愣住。
“是谁?”
“你爸。”
盛宁不愿意听到关于盛明辉的任何事情,“你接吧,我回屋子里。”
说完,转身就往屋子走。
刚走到一半,就听沈秋澜喊她——
“盛宁!”
“怎么了?!”
“你小姑刚去了盛家。”!!!
太阳依旧暴晒,热雨的腥气依旧没有散去。
盛嫄把车开回了自己的公寓,重新洗了澡,化了妆,穿她喜欢的衣服,她像在举行一场郑重的仪式,来告别人生的最后一站。
姜淑怡的去世,婚姻的不幸,父亲残暴,让盛嫄的心千疮百孔,她的心破了很多的洞好像怎么填都填不满。
所有的污名都灌在她的头上,所有的不幸都莅临她的生活,所有的脏水都泼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活到现在究竟获得了什么?
就像是一场笑话。
现在还要被盛怀安继续操控,盛嫄可以和他斗,只是这样的纠缠让她太累了。
盛嫄坐在书桌前,拿起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我很羡慕我的母亲,虽然她没能和爱人在活的时候相守,可她的心里却一直都有爱的存在,我也曾将她当做我人生的救命稻草,可她离去的太突然,这样的离去对我来说太过沉痛,可能从她走的那一刻我就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到现在。”
“蹉跎半生,我”
“我”
盛嫄忽然就哭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留下的东西,关于她的一切似乎只有不幸。
被逼嫁人,被家暴,唯一护着她的妈妈也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伊甸园,有一个牵挂的人,有一片可以心安的田亩,它回忆起来该是绿树成荫,繁花茂盛,铺满我们的心尖只有在那样的地方,那样充满爱的地方,我们才会想要长生不老。”
“我太累了我不想长生不老,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
没有人杀死我,是我自己杀死了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我想妈妈了,想去找妈妈了或许能治愈我的,只有我的母亲。”
盛嫄把信平展在桌面上,随即便起身离开公寓。
她坐电梯上到顶楼,照旧和来往的人打着招呼,照旧像平常一样的走进走出。
既没有撕心裂肺的哭,也没有泪流满脸的啜泣,盛嫄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站在顶楼的时刻,热风再度像她吹来,望着云卷云舒——
跳吧跳进这云海里。
再也不会累了。
就在盛嫄纵深一跃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唐瑾,此刻也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盛嫄坠地、唐瑾呼吸停止、姜淑怡游荡的灵魂,在此刻,她们终于都自由了。
没有一种飞翔是不负重。
安岛有哭声,京北也有哭声
在那个太阳暴晒,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潮湿腥味的午后,盛宁把车开的飞快,窗外的树丛倒退成流影,她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汗流浃背。
她把车开到盛嫄的公寓,疯狂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听。
盛宁下了车,看见楼下围满了人,她挤进人群,看见被警戒线拉起来的地方中间有一滩人形的血迹。
旁边有人说话——
“是跳楼,我看着她跳下来的,我就住在对面”
盛宁手在发抖,但她心里也有侥幸,应该不是
她还在继续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就在电话挂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警察局打来的。
盛宁把手机放在耳边,她听不清警察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像地震一样裂开又合上,周围的世界都开始摇摇欲坠,不停往下沦陷,像要把她吞噬。
她想到了靠近赤道的时刻,想到京北刺骨的二月寒风,想到盛嫄的那句‘会好的’。
极致的热和极致的冷在她的体内互相抗衡,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身体,将她粉碎。
许久之后,盛宁去到了医院,一个人独自走进太平间。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和她脑子里的盛嫄完全对不上。
盛嫄的神情、目光和样貌,依旧记忆犹新,盛宁至今还记着她把自己抱进怀里,紧紧地捂住自己耳朵保护自己的样子。
她说:“别怕有小姑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宁拿出手机给沈秋澜打了电话——
“妈”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从公寓顶楼跳下来了。”
挂断电话,盛宁失声痛哭。
若是能避免人间的痛苦,死亡就不会来自找悲伤。
第57章 密谋
那天的云清晰而冷淡,犹如一双深邃幽蓝的眼睛,像这世上开过的一朵繁花,凋落后变成没有的一种颜色,空气中的土腥味仿佛附着了一层细沙,闷热、雾瘴、浓酽,世界凝固在一种怪异白昼里。
盛嫄用了一种粉身碎骨的方式离开,她把自己的骨头摔碎,让自己的血肉流干,她想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
可这个世界对于一个女人的死亡,并不会存留太多伤感,接下来迎接盛嫄的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媒体,但盛嫄不会出现在社会新闻的版面,她只会成为娱乐头条的热搜,变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个女人,那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那个结婚又离婚,没有丈夫跟孩子的女人。
女人没有家庭怎么可以?她肯定是忍受不了这份孤独才跳的楼。
所以说,女人啊,事业做的再好有什么用?那么好胜又有什么用?没有家庭、没有丈夫和孩子,到头来还不是落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是一个关于道德的寓言,但凡有关道德,都不可轻易示人,因为它会使背德者丧心病狂。
沈秋澜到的时候,外面围满了记者,长枪短炮的对准她,都想要获得盛嫄的第一手消息,她作为亲人还没有来得及悲伤,却先要去面对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人心的恶意。
她让警察把媒体拦住,用一句无可奉告把这些恶意暂时的抵挡住。
沈秋澜见到盛宁的时候,她就站在盛嫄的尸体旁边,对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空荡荡的太平间,沁满阴冷的寒意,沈秋澜脚步猛地踉跄,手捂住了嘴,眼泪流下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还是盛宁转身看见了她。
“妈”盛宁叫了一声沈秋澜,“您来看小姑最后一眼吧。”
短短几步路,沈秋澜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她走到盛嫄面前的时候,沈秋澜才哭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她还说要跟我一起去京北,让我等她回来怎么就”
“太傻了太傻了”
盛嫄的遗体是从医院后门被运走的,记者还在正门围堵,盛宁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满眼讽刺,她们只是想把亲人带回家,可却偷偷摸摸像个贼。
她跟沈秋澜联系殡仪馆先把盛嫄的遗体寄存,随后便去了盛嫄的公寓,楼底下的那滩血还在被警戒线围着,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
沈秋澜恍惚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好在盛宁扶了她一把。
沈秋澜顺着那摊血迹抬头向上望去,三十六层的高楼人站在上面就像一颗砂砾那么渺小,她不知道盛嫄是怎么有勇气跳下来的?但她知道那一刻盛嫄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留恋了。
公寓的钥匙沈秋澜有,姜淑怡去世后,盛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沈秋澜在这里陪她。
门打开,一切如昨,一切空洞。
没有了主人的实物,失去了它的意义。
浴室里还有水汽,那是盛嫄洗过澡后没有来得及收拾,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她前不久才买回来的热带鱼,沙发旁边是她没有看完的书。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盛宁和沈秋澜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儿来,直到窗外的夜幕降临,天黑透了,清冷的月光扑进客厅,她们总觉得盛嫄好像只是在卧室休息,似乎只要把灯打开,盛嫄就会从卧室出来见她们,温柔地对她们说——“怎么不叫醒我呢。”
她总是温柔,总是善良。
盛宁又想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她把灯打开,走进书房,看见了书桌上放着的遗书,遗书下面是股权转让书。盛宁眼中含着泪,手指在上面轻轻地触摸——
“小姑从来就没想让我一起承担,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沈秋澜把抽屉拉开,里面放着抗抑郁的药——
“她病了她已经病了很多年”
盛宁听到这话,转身看向沈秋澜。
沈秋澜摇了摇头——
“你小姑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担心”
“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你小姑的精神状态就不好,成天成夜的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会被噩梦惊醒,她还要处理盛家的事情,我每回都劝她我说盛家不值得,可她手里的股权是老太太留下来的,你小姑舍不得她说这是她和母亲最后的羁绊了。”
“这些年她都是在硬撑,有好多次我都看见她睡在浴缸里你小姑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不愿意把这些事儿往外说,也不愿意去看医生,后来我实在是害怕,我就硬逼着她去”
说到这儿,沈秋澜哽咽起来——
“是我疏忽了,她说她的检查报告已经好了我不该信的这种情绪病,即便是好了,也除不了根儿。”
“你小姑这个人不管有多少难处都是闷在心里。”
沈秋澜想到今天早上,盛嫄打扮的那么漂亮,可那根本就不是她平时会做的事儿,平时去哪儿都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今天这行为就已经很反常,可谁又能想到她会这么决绝?
“她今天出去的时候,我就应该拦住她就算不拦着,也该和她去一起去”
“要是我和她一起去了,她也就不会做傻事了”
盛宁什么都没说,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盛嫄哄她睡觉的样子,那是盛怀安在发怒过后,自己因为害怕还有身上挨打后的疼,整晚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是盛怀安狰狞的脸。
盛嫄把她搂在怀里,和她讲着童话故事。
如果不是盛怀安,她们本来都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现在
为什么施害者永远可以逍遥法外?受害者却要经受痛苦的折磨?
这不是命运,这是不公。
——
另一边的京北。
唐瑾去世了,以一种安详和温馨的状态离开尘世。她去世的时候,唐柳颐跟唐斯都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她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唐斯哭的一塌糊涂,反而是唐柳颐冷静的过分。
唐柳颐把老太太的氧气罩摘下来,手在老太太的脸上摸了摸——
“先回家吧,回家换身衣服。”
到了家,唐柳颐没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动手,她自己亲自来做。
唐柳颐打开衣柜的门,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四方形的包装盒,打开后里面放的是一套黑色的寿衣。
她对唐斯说——
“你外婆老早就备下了,怕我看见不高兴,就把它藏到这儿,她还以为自己有多神不知鬼不觉呢,这寿衣早在她拿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嫌麻烦不愿意说。”
唐柳颐把寿衣展开,用熨斗烫平展,那料子是绸面的,摸起来有些凉。
“其实我也懂,她们老一辈的人就这样,要是不在健健康康的时候置备好这一身,夜里就老是睡不安,老惦记这些有的没的,我一想置备就置备吧,反正也用不上。”
那时候的唐瑾身体健康,走起来路一两个小时都不嫌累,比年轻人都厉害。
谁能想到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
唐柳颐打了盆热水,把毛巾放在里面投了好几遍,拧干的时候,还拿手反复试着温度觉得差不多不烫了,才给唐瑾去擦脸,一边擦一边说——
“您这辈子辛苦啊,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偏选了这么一条难走的独木桥,我外公外婆还有我舅舅他们都不好,不就是不愿意结婚嘛,这有什么的?怎么就能把您从家里赶出来呢?他们也不想想您一个女孩子,把您赶出来了怎么活?”
“您也是犟不结婚有那么多法子,您只要不说出来,硬拖着不就行了嘛,管他们怎么逼您呢,只要您不松口,他们能拿您怎么办?结果您倒好撑着脖子和他们吵非得把话说那么死,一辈子就不结婚,那个年代的人,谁能理解您?您不是逼着他们把您赶出来吗?”
“赶就赶了您回头认个错,说句软话,不就行了吗?您还就偏要一条道走到黑,这辈子撞了多少南墙啊?您不疼啊?”
擦完脸,唐柳颐又把毛巾重新投了把,再拧干的时候,便解开了唐瑾衣襟前的纽扣,伸进去给她擦身子——
“您那时候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的摆摊赚钱,好不容易辛苦了几年攒了那么一点点的钱,您不好好收着,您又跑去孤儿院干什么?去就去了结果您又把我抱回来,不就是大冬天河边看见我洗衣服嘛,这有什么的?孤儿院的孩子哪个不这样?就您非放在心上,当个真。”
“本来,您还有机会能回家去的,有了我这个拖油瓶家是彻底回不了了。”
唐柳颐深吸了口气,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
“我跟您直说,大舅的儿子来找过我,他想借钱,一上来就跟我攀亲戚还说要见您,我没让他见您,但我去见他了,可我没给他借钱,我就是想看看原来他们也有遇见难处的一天?可我凭什么给他借?他有难处知道求人,想起我们来了?当年您上门去求他们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待您的?”
“这事儿也怪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您赚来的那点钱,全让我打针吃药花没了,我看着您去求他们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死了算了,怎么能把您拖累成这样我就是您抱回来的孩子,我亲生父母都不要我您对我那么好干嘛呢?”
那时候她跟唐瑾说——
“妈,咱们不求他们,您别去找他们了,我要是死了您就再去孤儿院抱一个。”
她刚把这话说出来,就被唐瑾打了。
那一下疼啊,唐柳颐到现在都还记得。
可唐瑾其实打完她就后悔了,红着眼睛一边摸唐柳颐的脸,一边哭着跟她道歉,嘴里不停地说——“妈错了,妈不该打你,可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孩子你这是再往我心里扎刀子啊!你就是我的亲孩子,妈不要别人!”
唐柳颐抹了下脸,五十岁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她跟唐瑾承认错误——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伤您心了可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不懂我就是觉得自己拖累您了”
“吃那么多苦,是为了过好日子,我实在没法眼怔怔地看着您为我去求他们。”
“打那之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有您一个妈。”
唐柳颐给唐瑾擦身子的动作很轻,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弄疼唐瑾,等毛巾一凉,立马就去换水。
“我脾气不好,嘴也不好,但其实我这都是您惯出来我就是不会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把‘爱’跟您说出来“
“咱们家原先住的那个地方,旁边的邻居太坏了他们的嘴太碎了您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我是您抱来的,说我一定得听话,要不然您什么时候不高兴,就要把我给扔了。”
“我当时已经大了,可我还是怕啊我对您小心翼翼的,我怕您再不要我我我知道我那样,肯定又伤您心了”
那段时间唐柳颐才十来岁,敏感细腻,一有点风吹草动,她明面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但心里早就慌到不行,她在家里谨小慎微,做什么事儿都怕前怕后,还是唐瑾看出唐柳颐的异样,有天出去了又拐回来,结果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瑾气的抄起铁锨,就带着唐柳颐挨个的去砸邻居的门,她撑着嗓子站在人家门口喊——
“你们这些缺德丧良心的!和一个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再要是让我听见,我就跟你们拼了!”
唐瑾拿铁锨把邻居的门槛全给砸烂了。
可能嚼舌根的人也知道心虚,竟然直到门槛砸烂,都没有一家敢出来。
唐柳颐不能提这些事儿,一提起来她就疼,心像被刀子一下一下生生剜掉肉似的那么疼。
唐瑾这辈子受的白眼太多,那些闲言碎语像毒蛇一样咬着她
都说寿则多辱,这句话在唐瑾身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被父母赶出家门,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个大姑娘跑去孤儿院抱回来个孩子养,抛头露面的摆摊,跟人讨价还价的做生意,时不时还得防着外头那些不怀好意的歹人。
一桩桩一件件她被扣上了一顶怪胎的帽子。
唐柳颐擦完唐瑾的身子,又去拿梳子给她梳头长期的化疗跟那些抗癌的药物,早就让唐瑾的头发掉秃这个老太太瘦的像一把干柴,光秃秃的脑袋上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头发,梳子一梳,就又掉下来好多。
“您说您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不就是我被人家说了几句嘛,您就为我去跟人家吵架,您也不怕您砸门槛儿的时候人,万一人家出来打您?是我不好,我被人三言两语的一撺掇,就跑回来和您小小翼翼您对我那么好,我还有那样的想法,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了我不想再回孤儿院,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唐柳颐给老人梳完头,就开始替她换衣服。
边换唐柳颐的手边抖。
唐斯想过来帮忙,却被她拦住——
“我自己来,你外婆住院的时候,都是我给她弄得。”
人的体温在逐渐下降,唐柳颐上一刻握着唐瑾的手还是温的,下一刻就凉了不知不觉唐瑾的骨节也有了硬化的趋势。
唐柳颐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全掉在那件她熨烫好的寿衣上,黑色绸面料子被眼泪打湿后颜色更深更明显,怎么擦都擦不干。
“您说您受苦受难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日子好了您的身体怎么就不行了?还说我不争气呢,我看您才不争气呢,百岁老人那么多您怎么不跟人家学学?”
“您这一走,往后我要是再犯浑,也没人能压得住我了。”
唐柳颐为唐瑾做完这一切,又握住唐瑾的手不肯松开——
“再说说话妈咱们再说说话”
“妈”
殡仪公司的人已经打电话催了好几遍,可唐柳颐就是不放人,嘴里念过来念过去就一句话——妈,咱们再说说话
唐柳颐哭的不算有多崩溃,可她的神情却在崩溃边缘的样子。
唐斯从来没见过唐柳颐这样,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外婆的身体就真的僵硬了。
“妈殡仪馆的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
“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话还没说完!”
唐柳颐突然就吼起来,同时眼泪往下掉,整个人都像是失去理智那样——
“我和我妈说说话怎么了?你们就那么着急!”
“妈你别这样”
“外婆她已经不在了”
后来,唐斯实在没办法了,就死死地抱住唐柳颐的腰,让殡仪馆的人趁着这时候把唐瑾带走。
直到这时候,唐柳颐才痛哭出声——
没人能理解她的心痛
她是孤儿,她只有唐瑾一个母亲,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哭吧哭吧”
“妈哭出来就好了”
唐斯把脸贴在唐柳颐的背上,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强大了起来。
那天唐柳颐哭了很久,哭到整个人都虚脱了,唐斯一直陪着她,直到唐柳颐哭累了,人躺在床上睡过去。
唐斯看着唐柳颐,她那么厉害的一个妈妈,生气起来只要一瞪眼睛,没有人不害怕的,现在却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像个孩子。
这都是每个人成长中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生老病死,生离死别。
唐斯摸了摸唐柳颐的头,替她掖好被子,随即掏出手机给*盛宁发了个消息——
「我外婆去世了,走的很安详」
「盛宁我很想你」
在尘世的轮转中,我们都是时间的旅人,光阴眼中的一段插曲。
——
对于盛家来说,盛嫄自杀是他们唯一没想到的事。
他们并不关心盛嫄的死活,他们只在乎没有会给他们再收拾那堆烂摊子了。
沈秋澜看着盛宁义无反顾的表情,问她——
“你确定想好了?要这么做吗?”
“想好了,只有这样才能拖延住时间,这是最好的办法。”
沈秋澜知道自己拦不住盛宁,盛嫄的事情她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盛宁走的时候,沈秋澜也没有阻止。
盛宁到盛家老宅的时候,盛嫄跳楼的事情已经被媒体播报了,电视屏幕上在滚动播放,揣测、议论各种有关于离异无子女的女性的悲惨版本故事铺天盖地。
什么样的故事无所谓,反正这个社会对真相无人在意,盛嫄的目的就是让‘盛家’这两个字曝光上新闻,把盛家推上风口浪尖。
盛怀安还是那样冷漠残酷,没有因为盛嫄的去世,改变丝毫。
盛宁是这个家里唯一逃脱掉的人,她也曾经想着一辈子都不会再登盛家的门,可事实证明,毒瘤如果不连根拔除,就永远不可能逃脱得掉,不管你逃去哪里,逃的多远它还是在那儿扩散发烂。
此时,盛宁看着盛怀安,就像在看着一头怪物,所有的不幸都源自于他——
“你害死了奶奶,害死了小姑,说说吧你现在还想害死谁?”
盛怀安看着这个唯一逃脱自己掌控的人,心里隐隐的发狠。
“姜淑怡是病死的,盛嫄是跳楼自杀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奶奶被你控制一辈子,你用了多少办法侮辱她,你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我小姑被你逼着嫁人,你亲眼看着她被家暴,她想离婚你又从中作梗,她离了婚又被你拿来当工具去处理盛家的那些破事,现在你竟然还要故技重施又逼她嫁人?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怕遭报应吗?”
盛宁平静和盛怀安对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近,看见他手里的拐杖就忍不住发笑,怎么会有人在这样得现代里,还想用一根拐杖来当皇帝?
“你笑什么?”盛怀安阴沉的嗓音响起。
“当然是笑你,你看看你身边还有什么人吧?一个残废?一个嗜赌成性的儿子?你以为他们是怕你?他们不过是无能,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他们会是第一个把你踹开的人。”
“你这是一个晚辈该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上了那多年的学,读了那么多的书,教会你的就是忤逆长辈吗?”
“这就是忤逆了?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更忤逆的吧。”
盛宁扬了扬嘴角,一字一顿地说道——
“奶奶的墓地是我亲手挖开的,她的骨灰是我从里面亲手拿出来的,也是我亲手送到唐瑾手里,这个提议不是我小姑想的,是我提出来的从提出,再到计划,最后实施全都是我。”
“你怎么都想不到,奶奶年轻时候的爱人,一直在找她吧?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也是天意竟然让我遇见了,你那么想要掌控我奶奶,掌控别人的人生,可到头来你谁也掌控不了,我奶奶的骨灰已经送到京北去了,她会和她爱的人一起合葬,她们会永远在一起,至于你你会变成下了地狱的孤鬼,盛怀安我已经迫不急的想看你的报应了。”
盛怀安那张阴鸷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男性的自尊被摁在了地上摩擦,在他看来,尽管盛家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可只要盛家还在一天,他还活着一天,盛家的人就应该对他卑躬屈膝,可现在竟然接二连三的被背叛,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梦成了一场笑话。
“你怎么敢?!”
盛怀安想冲过去打盛宁,可他的腿不小心摔了一跤,虽然只是扭伤了脚踝,但他也老了没办法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就算摔了一跤也不影响他施暴。
盛宁看出了他腿脚不灵活,讥讽道——
“你老了你不能再想打谁就打谁了。”
岁月是最公平的东西,无论好人还是恶人,都逃不过它的侵蚀。
“痛苦了?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盛宁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儿呢?
“我再告诉你一个我和我奶奶一样,我也喜欢女人。”
“你这个变/态!”
“你还有脸说!”
盛怀安把手里的拐杖砸了过去,盛宁只往旁边闪了一下就躲过了。
施虐方从来都不能体会受虐方的痛苦,因为她们太善良,太能忍让,她们身上背负的枷锁太多,这个世界没有教会她们应该反抗,而是用太多所谓道德去压制她们。
而他们自小就被灌输争强好胜,尽其所能的利用身边的资源,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从来虚伪,不过是为了欺骗对方,好控制、压榨、掠夺
被拆穿后,再以性别的定义,来为自己开罪。
为什么性别可以作为脱罪的借口?没人知道。
“你今天来是想跟我示威吗?”
盛怀安坐在太师椅上,褪去刚刚的暴怒,此刻满脸阴鸷,拐杖砸落的地上有一个深坑。
“你要是认为你可以和我示威你就大错特错了。”
盛怀安的目光落在盛宁的脸上,他从来都没把这个孙女放进眼里过,没想到竟然小瞧了她。
“怪我我没有好好的教导你,居然让你变成了这样是我的疏忽”
“不过现在纠正也不晚。”
“我没有尽过责任,没有旅行过义务,那我现在就一次性全部偿还给你。”
“你想干什么?”盛宁攥紧了拳头,那一刻她想到了童年挨得那些打,可盛怀安不能再打他了,他老了他的腿脚也不灵活,连拿拐杖砸都砸不到她。
“你放心,我不会打你,要是把你打坏了你还怎么嫁人。”
盛怀安用对付盛嫄同样的方式来对付盛宁,他笑阴毒——
“你回来的正好,你小姑死了,那你就替她嫁,你们不是姑侄情深吗?那你不妨就情深到底吧。”
话音刚落,盛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盛怀安手一扬,指着盛宁厉声喝道——“抓住她!”
几个佣人就从旁边走了过来,抓着盛宁的胳膊,把她夹了起来——
“盛怀安!你囚禁我是犯法的!!”
“犯法?那你去让警察来抓我吧。”
盛宁拼命反抗,可奈何寡不敌众,她越挣扎就是逃不掉。
逃不掉?这就对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着。
“把她手机拿出来给我”盛怀安接过手机低头一看,笑了——
“你的确和你奶奶一样,一样的贱/命!”
盛宁就这样被盛怀安囚禁到在了盛家老宅。
盛明辉躲在屋子里,人瘫坐在轮椅上就在门口,却不敢出去,直到他听着外面没有声音了,才佝偻着手,接着手腕的力量把门柄打开,偷偷的朝外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走廊尽头砸门的声音,心有抖了下,才把门缓缓拉开,手指头摁着轮椅扶手上的电钮,走了出去。
盛怀安还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坐着,像一尊鬼煞。
“你在那儿干什么?”盛怀安仰起头,斜扫过停在楼梯口的盛明辉。
“爸宁宁她”
“你又不是没有听见,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好好管教孩子,现在女儿成了个变/态,我这个当爷爷的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盛明辉在流汗,衣服都被汗沁湿了。
“爸王家老大,不能让宁宁她”
“你在教我做事?”
“我没有我”
“你最好没有。”盛怀安朝盛明辉瞪去,“要不是你无能,你没用,你窝囊,今天也不会变成这个局面,你最好老实一点,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事儿,就算你现在想发善心,人家也不会接受,你已经是个残废了,除了我没有人会接纳你。”
盛明辉被佣人推进了房间。
就在这时候,盛怀安突然暴怒起来,他去到姜淑怡曾经住过的房间里,把里面的一切都砸了个稀巴烂,还打电话让人把姜淑怡的墓碑也带回来,用榔头砸的四分五裂,丢弃在后院没有人会去的角落。
咒骂不断,多难听的话都骂。
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敢劝他。
盛明辉被吓连着失禁了三次,而盛明耀在盛嫄出事之后就没再露过面。
盛怀安这么癫狂,让盛明辉心脏受不了他怕盛怀安万一要是迁怒到他就完了,他虽然残废了,但他不想死。
如果盛嫄还在,盛明辉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的,可盛嫄死了,他只能求助沈秋澜,躲在房间的卫生间,一层一层的关上门,盛明辉给沈秋澜打去电话——
“你快点来吧,宁宁被老爷子扣住了”
“老爷子发疯了,又砸又骂”
“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宁宁还是为了你自己?”
沈秋澜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电话,以及电话里盛明辉说的事情早有预料。从盛宁去盛家之后,一通电话都没有打回来,自己打过去,也没有人接,盛宁不是那种不回电话的人,只有一个可能,她应该是被扣在盛家了。
“我”盛明辉说不出口,他是为了他自己,可他的劣根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比盛怀安差到哪里去,“你现在问我这个话你把女儿教成那样,你知不知道她她”
“她是什么?是同性恋吗?你无非就是想说这个。”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纵容她!”
“疯了你们都疯了,妈是这样,宁宁也是这样你们你们”
沈秋澜不想跟盛明辉浪费口舌,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遇到事情只会赖在别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跟这样的人,没话可说,而且盛明辉越是表现出一幅难过的样子,沈秋澜就越是恶心。
“宁宁说了这事儿?”
“不然呢?她简直是发癫了!先是为盛嫄说了一堆话,然后又说把老太太的骨灰偷走是她的主意,还说还说是她亲自动手挖的,这也就算了可她怎么能把自己喜欢女人的事说出来,这是老爷子最忌讳的事,老太太的那些还不够难堪吗?你们究竟要把这个家弄到一个什么地步才能罢休”
“我们弄到一个什么地步才能罢休?盛明辉你这话说反了吧?打人的盛怀安,囚禁人的也是他,把盛嫄逼到跳楼的还是他,你是人吗?你亲眼看着这一切,还能说这样的话来?”
“老爷子最忌讳的事?恶都是他做的!他倒先忌讳起来了?”
“你们盛家没有一个正常人!都该下地狱!”
“是,是我们盛家没有一个正常人,老爷子虐待老太太,我找女人对不起你,可我也受到惩罚了,我瘫了那么多年天天都是失禁,这还不够吗?”
“你们都是健康人,你们想跑就能跑,能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我怎么办?我怎么离得开?”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你们不能把我架在火上烤”
“就算你不为我,可你总得为宁宁吧?”
盛明辉连喘了好几口气——
“老爷子要让宁宁替盛嫄嫁到王家!!”
“你们做梦!!”
挂断电话,沈秋澜的情绪便不安起来,她眉心深皱。
老太太的命让盛怀安无所顾忌,盛嫄的命让盛怀安变本加厉,现在盛家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竟然还不死死的咬着。
是不是一定你死我活才能结束?
如果是,那还是你死吧。
今天的盛家格外热闹,那些许久不登门的人,接二连三的上门来。
沈秋澜到时候,盛怀安疯也发的差不多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宁宁。”
“你别想带她走。”
“我不带她走,我知道你要是不放人,我也没办法。”
沈秋澜不是来跟盛怀安撕破脸的,盛宁被她扣在这里,不能硬碰硬,她也怕出一点点偏差,后果她承担不起。
“我是她母亲,来看看自己的女儿没有什么问题吧?再说我又能做什么呢?”
盛怀安不知道沈秋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这是他的地盘,他倒是没必要怕一个女人。
沈秋澜就这样在盛怀安的蔑视里,见到了盛宁。
“妈”
“害怕了吗?”
盛宁摇了摇头——
“没怕,他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连打我都打不了。”
沈秋澜转头看了眼门口守着佣人,俯过身抱住了盛宁。
盛宁趁着这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印章塞进了沈秋澜手里,很小声的贴在沈秋澜的耳边说了句——
“别给他留后路。”
分开的时候,沈秋澜拍了拍盛宁的肩膀,随即便离开了盛家。
——
国人习俗,人去世后三天下葬。
这三天,全是唐斯在处理唐瑾的身后事,唐柳颐也把这些放心交给了唐斯,事实证明你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真的长大了,能在关键时候独当一面了。
遵循老太太的生前的遗嘱火葬,她的骨灰和姜淑怡的骨灰放在一起,一同下葬,就连墓碑上也同刻有两个人的名字。
这件事在当地被报道,别人问唐柳颐,和老太太一起下葬的是什么人?
唐柳颐说——
“是我母亲。”
“唐瑾是我母亲,姜淑怡也是我母亲。”
同□□情在当下社会还处在一个晦暗不明的阶段。
尽管大家高呼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为传宗接代,可却又不得不承认仍在许多方面存有障碍。
法律的保障与制度的不完善。
传统结婚生子的家庭观念与千年来的文化背景。
每一样都是局限,每一种都是偏见。
开放的社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那个年代?
他们更愿意将这种老一辈的同性情感解读为一种义结金兰的姐们情,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对她们以表尊重。
外人眼中各执其词,但同样矢志不渝的爱情,也不需要外人来评头论足。
唐斯看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唐瑾,姜淑怡。
她们曾在时代的洪流里颠沛流离、被冲散,可她们都没有忘记过彼此,如今又再度重逢。
一个情深意重的她,遇到另一个一往情深的她。
这就是爱情。
唐瑾去世的前一天,林伊回到京北,葬礼结束后,林伊转头看向满脸憔悴的唐斯——
“你跟盛宁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唐斯眼睛望向虚空,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无声滑落,声音沙哑而哽咽——
“我联系不到她了”
第58章 鱼上钩
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想得到的得不到,另一个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唐斯被风的吹得眯了眯眼睛,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她两手抱在身前,对林伊讲——
“可能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存在强迫她的行为,我把她奶奶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带来这里,我告诉她那是因为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苦,我让她不能那么自私,让她放她奶奶一条生路,即便人已经入土为安,可那并不是灵魂的安息地,但其实归根结底,我又何尝不自私呢?我不忍心我外婆一辈子孤苦,不忍心她抱憾终身,我想要给我的亲人完成心愿,可反过来姜淑怡也是盛宁的亲人,她的奶奶,结果就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让她从墓地里把老人家的骨灰挖了出来,我用情感的道德去绑架她,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她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痛苦?”
“现在我外婆的心愿达成了,两个老人终于在一起了,于她而言这趟诺言之行也结束了,盛宁做的够可以了,我觉得我也该承担自己的那部分,我既然有这个勇气和她提出这个要求,那我应该也有勇气去面对有可能出现的一切后果,包括我们或许会分开。”
唐斯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情感的天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中立的一方,但天平一旦沾上情感,就已经失了平衡。
“我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后来发生的事情也都是意外,既然处处都是意外,那现在这样就是情理之中。”
林伊听着唐斯的话,皱了皱眉——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如果盛宁不愿意她为什么要答应你?仅仅只是因为道德?这个理由太牵强,我虽然和她打交道的不多,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既然同意你的提议,那就是说她也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你现在这样说,就是把所有都怪在自己身上,这不仅是对你对她也不公平。”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唐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样吧,我让况厘去打听一下。”
林伊说完就要拿手机打给况厘,却被唐斯拦了下来。
“别问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我想,可是我不想通过别人,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盛宁消失,我觉得都应该由她亲口告诉我,如果她真的做了决定,那不管是谁去联系她都没有用,反而给她增加负担;但如果她是有苦衷,那也应该是我们两个好好的把话说开才对,否则我们中间会永远扎着一根刺儿。”
唐斯撇了撇嘴角,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林伊,我觉得我这回真的是成长了,也成熟了。”
唐斯嘴角的苦笑,让林伊心疼,只不过是谈了场恋爱,喜欢了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难呢?
她想要是两个老人没有这么多波折,像这世上的普通人那般,她们没有分开,没有遗憾,没有经历那么多人世间的磨难,唐斯和盛宁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换句话说,要是没有两个老人经历的这些,也就不会有唐斯和盛宁了,就算有她们也不会是她们。
这个世界是平衡的,但人性确实复杂的,人心更是矛盾的结合体,你会因为一时激情上头,而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同样也是因为激情消散,而又回归理性。
人生总要取舍,谁也不可能既要又要还要。
就像蝴蝶效应,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都影响着关键时刻的走向,每个平静的深蓝里,都蕴藏着巨大的暴风雨。
唐斯叹声气,目光又落在墓碑上,若有所思的望着墓碑上两个老人的名字,失神儿许久,才又开口说到道——
“不过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这样选择,我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我们每个人都不是上帝的宠儿,同样上帝也不会对我们另眼青睐,如果一个选择没有任何痛苦,不付出任何代价,那这个选择也不会有意义。”
“那你和盛宁”
“我会等她,我相信她会来找我。”
关于悲剧的主题——个体永远无法改写自我命运。
但却可以永远与此斗争,无论导向是欢喜或是沉痛。
因为爱,永远难免于世俗的纷扰约束。
——
安岛,在靠近赤道的距离,它所迸发的情感从来都是炙热剧烈。
盛宁望着窗外刺眼的太阳,清冷的面孔,眼底闪过凌厉——灭掉一场大火的最好方式,就是制造一场爆炸。
她在等待这场爆炸到来,好把这里的一切都彻底消灭,只有那样困扰她心底的恶魔才能变成齑粉,她也才可以重获新生。
此刻,盛家老宅的书房里,多日不见的盛明耀终于出现了,他看着这几天有关于盛嫄跳楼死讯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播报,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可惜这宠爱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本事,反倒让他学的一身嚣张跋扈,自打十八岁那年上了赌桌,体会到筹码给他带来的快感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盛家的一大半家底,都是他给败掉的,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盛嫄在的时候,替他收拾过几次烂摊子,现在盛嫄死了,以他的能力根本解决不掉,那些催债电话都快把他手机打爆了。
这会儿,他走到盛怀安面前——
“爸盛嫄现在死了,可她手里还有股份”
盛明耀都惦记的事,盛怀安怎么可能不惦记——
“这事我已经在找人办了。”
盛怀安早就不参与公司的事情了,这些年他的性情不定喜怒无常,根本就没办法再做任何重大决策,他嘴上说着是给盛嫄机会,才没有把她赶出盛家大门,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盛家还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盛嫄。
“你又去赌了?”盛怀安问盛明耀。
“爸这次是我运气不好,我被人做了局,本来我都要翻盘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怀安打断,这套说辞他都已经听烂了。
“我不管你是被人做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还继续赌,我不会再帮你了,你好自为之。”
“知道了爸。”
盛明耀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正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沈秋澜又来了。
上回她就来过,盛怀安以为她会有动作,可几天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事情发生。
盛怀安走出书房,看见沈秋澜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哼的一声冷笑,女人果然是女人,目光只会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
“我来给宁宁送饭。”
“去吧,别让你的宝贝女儿饿着。”
盛怀安满脸鄙夷,看都不再多看一眼沈秋澜。
沈秋澜被一个女佣人领去二楼,路过书房门口看见了盛明耀,目光一扫而过,倒是也没什么异样,只是等走到关着盛宁的房间时,看见门上拴着的锁子,心里又一沉。
老疯子。
这会儿门被打开,沈秋澜走了进去。
“妈”
“妈给你送点吃的。”
沈秋澜摸了摸盛宁的脸——
“你瘦了。”
“我没事。”
母女二人沉默片刻,沈秋澜便转头看向刚刚带她上来的那个女佣人。
女人看着她们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关上门出去了。
她说:“我也是母亲。”
母性并非完全的天生本能,它的形成有诸多复杂的原因,但不管是多复杂的原因,对于做了母亲的女人来说,它都是相同的。
这会儿,沈秋澜把饭盒打开,取下第一层的饭菜,从里面拿出了两份有关股权的赠予和转卖的合同书——
“对方出价不错,我已经都谈拢了。”
“你把名字签了,最多三天盛家就完了。”
盛宁看着手里的合同忽然愣了一下——
“这是”
不光是盛嫄给她的那份,还有一大部分是她从来都没听过的。
沈秋澜笑了笑,抬手在盛宁的脸上又摸了摸——
“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不离婚吗?就是为了这个。”
“盛明辉瘫痪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和他离婚,可为了离婚而离婚没有意义,因为我还有你盛家那个样子让我寒心,也让我害怕,我已经在这个大染缸里了,可我不能把你也搅进来,盛怀安会榨干盛家的每一个女人,我必须得让你离开盛家”
“所以我和他们做了交易。”
当年盛明辉突然中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却变成了半身不遂的瘫子,沈秋澜知道这是他的报应,但她更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提出要求的最好时机。
“盛明辉起先还幻想自己会好,可后来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不仅没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头一个月下身多少还有点知觉,两个月、三个月过后,他就一点儿知觉都没了,大小便不断失禁,上半身也受到波及,他的性情变得狂躁,整天又叫又喊,直到有次他在床上睡觉,被子不小心盖住了自己的脸,他差点儿就蒙死过去,那次过后他就开始害怕了,每天处在惊惧之中,身边要是没有人守着根本不敢睡觉,我就是看准了这个时候,和他提出了离婚。”
沈秋澜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盛明辉哭的鼻涕口水流了满脸满身,求自己不要和他离婚还说不能在这时候丢下她不管,沈秋澜告诉他,不离婚可以,但要让盛宁离开盛家。
可盛明辉根本做不了主,他既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能力,最后沈秋澜去见了盛怀安。
“盛宁姓盛,只要姓盛,就别想离开盛家。”盛怀安骨子里的掌控欲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黑洞,要把身边每一个人都吞噬殆尽。
“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会离婚。”
“你以为你是谁?说离婚就离婚?”
沈秋澜早做足了功课,盛怀安吓唬不了她——
“我会起诉,会打官司,即便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就拖着,我不会再回盛家,更不会再管她,至于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人问我我会照实说。”
“我想大家对于一个女人抛弃残废丈夫一定会很感兴趣,但她们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会在安岛成为一桩丑闻,盛家的丑闻。”
盛怀安爱面子已经爱到一种癫狂的地步,他明明是那样的腐烂肮脏,却以为自己最干净,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嫌弃盛明辉是个没用的瘫子。
盛明辉一点男人的尊严都没有,就差去抱盛怀安的脚——
“不能离婚,爸我不能离婚啊”
“盛宁反正也是女孩子,您本来也不喜欢她就让她走吧,我才是您的亲儿子”
就这样,沈秋澜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盛宁离开盛家。
但沈秋澜却没有因为盛宁离开了盛家就心安,相反她的心一直都不安,盛怀安的那句‘盛宁姓盛,只要姓盛,就别想离开盛家’始终颗不定时炸弹沉在她心里。
沈秋澜明白,这句话不是唬人的,一个人没那容易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彻底脱离关系,只要盛家还在一天,盛宁早晚都会被他们盯上。
沈秋澜作为母亲,不得不为盛宁多做打算。
“我这些年跟你小姑一直在收散户里的股权,只有压过盛怀安手里的,我们才有筹码和他谈判,才能真的把他拉下来。”
盛宁满眼震惊,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离开盛家原来是沈秋澜牺牲自己换来的,而自己却一直误会了沈秋澜这么多年。
“妈您您怎么不告诉我?我”
“告诉你这些做什么?你当时才上大学,再说了我能处理。”
沈秋澜看向那些股权——
“这件事本来是没打算让你插手的,我和你小姑都想好了我们来做,可是”
提到盛嫄,沈秋澜就心碎,要是再快一点,或许盛嫄也不会死了。
盛宁和她一样心痛。
盛嫄的死,是她们这一辈都没办法释怀的心伤。
盛宁把两份合同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秋澜重新又放回饭盒里,忽然又想起什么,她问盛宁——
“你的手机被盛怀安扣下,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斯斯,要不要我跟她说一声?”
“别,您要是联系了怎么和她说?不告诉她她肯定要起疑,可要告诉她以我现在这个情况,她一定会过来的,斯斯她很冲动。”盛宁眉头蹙起,“盛家的事够乱了,她跟我不一样,我不想也不能把她牵扯进来,还有她外婆那边也需要人照顾,等我这边事情结束了,妈,您跟我一起去京北吧?”
沈秋澜也认同盛宁的——
“行,那妈妈就不联系她了。”
“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去。”
“嗯。”
临出门前,沈秋澜又望向盛宁,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最多三天,最多再委屈你三天。”
盛宁却摇了摇头——
她不委屈,只要能让盛家彻底完蛋,让盛怀安彻底完蛋,多少委屈都不算委屈。
“妈,他死一万次,也赎不了他的罪。”
下地狱都便宜他了,他应该做个孤鬼四处飘荡,最后魂飞魄散。
出了门,沈秋澜步子又一转,没选择走就近的楼梯,而是绕到一圈,又路过书房门口,看着大敞着的门,她将手里的饭盒用力碰到楼梯扶手,砰的一声发出闷响。
在书房里的盛明耀满脑子都是自己欠的的那些赌债,他觉得老爷子太不是东西,只肯答应给自己分一点盛嫄手里的股票,可多一个子也不松口给自己,那些催债电话都快把自己逼疯了,盛明耀气的牙根儿紧咬,要不是股票还没到手,自己刚才早就翻脸了,哪会低三下气的来求他?!
正想到这儿,盛明辉就听见了门外的那声闷响,抬头一看竟然是沈秋澜,这段日子出的事太多,他都快把这个大嫂忘了。
此时,盛明耀目光一顿,瞬间闪过一丝狡黠,沈秋澜一定有钱,而且她跟那个残废大哥还没离婚,就算和自己平常不往来,可说到底也是亲戚。
眼睛骨碌一转,人便连忙就走了出去。
“大嫂——”
“是小叔啊。”
沈秋澜一脸温婉,冲他点点头。
“怎么了小叔,有事吗?”
盛明耀也跟她点头,边点头边四处左右的看,见盛怀安不在,一脸谄媚地开口说道——
“也没什么事我我就是想跟大嫂唠唠家常。”
“不知道大嫂有没有时间?想求大嫂一点点小事?”
鱼上钩了。
沈秋澜眼神一暗,唇角微勾,笑意藏在幽深的目光后。
第59章 老登之死
“借钱?”
“大嫂,我也不怕你笑话,你别看老爷子成天盛气凌人的样子,可他连一个子都不给我,可我现在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那些*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要是还不上钱,他们他们一定会弄死我的”
盛明耀卖凄惨来——
“您帮帮我,就这一次,我可以给您打借条,咱们好歹亲戚一场,平时也没什么矛盾,而且在我心里还是很敬重您这个大嫂的,您您总不好见死不救吧?就这一次,只要您帮我渡过难关,往后您有什么事,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报答您的。”
沈秋澜心里想笑,一个赌鬼的承诺谁会信呢?
她面露难色——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知道这不是小数目,这样吧您手里有多少?您就借我多少,成吗?”
“这”
“大嫂,我求求您了”
沈秋澜若有所思了片刻,“那好吧,但这事儿你千万不能和你大哥说。”
“您放心,我谁都不会说。”
拿到钱的盛明耀非但没有感恩,反而他还在心里咒骂沈秋澜,只肯给自己借这一点点,根本不够还赌债,他拿出兜里的绿色筹码,眼睛又变得一片通红。
反正赌债也不够还的,还不如拿着这些钱再赌一把大的,万一要翻盘了别说赌债能还清,往后他也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盛明耀咬了咬牙,再赌一把,再最后赌一把。
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盛明耀拿着沈秋澜给他借的钱,当下就去了赌场。
他要翻盘,他不信自己会一直走背运
此时,赌桌上盛明耀满头大汗地盯着手里的牌,指尖抵着一点一点地往上搓动,嘴里念念有词——
“一定要翻盘!”
“一定要翻盘!”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乌青的眼角落下,手里的牌也随之显露。
上一秒盛明耀还兴奋专注,下一秒立刻目光呆滞,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把牌拍在赌桌上,大叫道——
“这不可能!!”
“愿赌服输吧,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赌桌上的人目光阴狠,皮笑肉不笑。
“再给我借点钱,再来一次,我一定——”
盛明耀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
“你还是先把之前跟这次的钱还清再说吧。”
“是你们做局坑我的!!”
“老子运气哪有那么背?怎么可能一直输?!我刚刚明明都要赢了!莫名其妙的就输了,地方是你的,牌是你的,发牌的人也是你的,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联合起来出老千!!”
盛明耀输急了眼,指着那人张口就骂,他一脚踢翻椅子,转身就想跑,可他哪能跑的掉了?在这种地方你有钱的时候是爷,输钱的时候连只狗都不如。
他一只脚都还没抬起来,就被门外冲进来的两个保镖摁在赌桌上。
“你想跑?”
那人从兜里摸出一把刀来,渗着寒光的刀刃在他脸上来回滑动。
盛明耀怕了——
“别别”
“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不上钱,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那人使了个眼色,摁着盛明耀的保镖便松了手,盛明耀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这会儿,那人把刀子丢在赌桌上,拿出手机打去电话。
“按您的吩咐,我把他放走了。”
“找个人盯住他。”
沈秋澜挂断电话,转头继续侍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拿着修枝剪,把那些横生而出的枝节,一个一个拦腰剪断。
她对眼前的这个情况,一点都不意外,盛明耀就是一个赌徒,赌徒心态她再清楚不过,输钱的时候想着翻盘,赢钱的时候又想就着这好运气再捞笔更大的。
可赌这个东西,哪有什么运气?
不管赢还是输,背后都是被提前做了手脚的。
沈秋澜就是掐准了盛明辉的这一点,才会把钱借给他,那笔钱还赌债差了一半,要是拿来赌却又是不少钱,所以以他的赌徒心理,这些钱他是绝对不会用来还赌债的,他只会孤注一掷继续去赌。
一个赌徒被逼到穷途末路,可是什么都做的出。
又过了会儿,院子里的绿植被修剪的差不多,沈秋澜又拿过手机去看,那笔转卖股权的款项到了帐。
沈秋澜凝神片刻,便放下了手里的修枝剪,她去到房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份文件来,幽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
一份是她和盛明辉的离婚协议,另一份是她找人做的股权转让书。
沈秋澜带着这两份文件,没有丝毫犹豫,便去了盛家。
她到的时候,盛怀安也正在等她。
盛家早就是一个空壳了,盛怀安原本想把盛嫄的股权霸占过来,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盛嫄竟然把这个东西给了盛宁。
其实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呢?不过是盛怀安自以为是的狭隘,在他眼中盛家的女人虽然也姓盛,但却不配拥有盛家的一分一毫。
此刻,偌大的客厅里,两人目光对视,在眼神的交涉中,来回博弈。
“把股权交出来。”
沈秋澜看着盛怀安趾高气昂的样子,只觉得滑稽又可笑,都到什么时候了,他当自己是皇帝,还以为自己可以随意的发号施令?
沈秋澜没应他,打开手里的挎包,从里面把那两份准备好的文件拿了出来,明晃晃的和盛怀安亮出自己的底牌——
“我要带盛宁走,我还要和盛明辉离婚,这是离婚协议书。”
她举起其中的一份,随后又举起另一份来——
“我手里的股权,你需要按照市场价购买,少一分都不行。”
“这是盛家的东西,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了?”盛怀安满脸阴鸷,他还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暴君。
沈秋澜敢把自己的底牌出来,就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盛怀安根本吓唬不到她。
“盛家东西?不见得吧?现在这份股权全都在我名下,老太太当初留给盛嫄的,加上盛嫄自己的,还有”
沈秋澜笑了笑——
“还有这些年我陆陆续续买进的那些散股全部总和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你手里的,只要我把这些拿到公司去,我就是第一大股东,这个世道有多现实,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到时候究竟会是谁被踢出局?谁又是外人呢?”
“你威胁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教你认清现状罢了。”
“要是我不答应呢?”
沈秋澜不急也不躁,她看着盛怀安晃了晃手里的那份股权转让的协议,直截了当——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是来通知你的,你可以不答应我,但你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我会联合其他股东把你踢出董事局,另外我还会联系媒体,把这些年盛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公之于众。”
“你敢!!”盛怀安握着手里的拐杖,把地面砸地咚咚直响。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盛家人,盛家的脸面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秋澜没有丝毫愠怒,心平气和的模样,好像这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会把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一样一样的告诉媒体,老太太喜欢女人,你呢?就因为这件事没日没夜的对老太太施虐,你在精神上虐待她,言语上侮辱她,动辄就用你的那根破拐杖对她拳打脚踢,盛家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不用我提醒你吧?”
“还有盛嫄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她当时有喜欢的人,可你做了什么?你故意找人开车撞他,你让他丢了工作,还差点儿丧了命,他为了这件事跟盛嫄彻底断绝关系,你让盛嫄心里仅存的对爱情的期待全都死光了,然后你又为了钱逼她嫁人,就这样把自己的亲女儿卖了,盛嫄结婚被家暴,她被打的遍体鳞伤,你不顾他的死活,把自己的亲女儿推出门去,盛嫄只不过是想要离婚而已,你呢?私底下授意那些律师行,让他们没有一个敢接盛嫄离婚的官司,十年拖延你把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折磨的所剩无几,盛嫄的心气在你这种变/态的控制下变得无比脆弱,她帮你收拾了盛家多少年的烂摊子,结果呢?你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谢,你居然又逼着她嫁人,你活生生的把她逼到跳楼自杀,你简直不是人,我告诉你,盛嫄当初被家暴的验伤报告,我到现在还保留着。”
“这份报告如果公布出去,盛嫄前夫家怕是也不会放过你!”
盛怀安脸色铁青。
沈秋澜却越说越痛快——
“哦对了,还有你的那个残废儿子,他外面的那个女人在他瘫了之后就卷钱跑了,这件事也被你捂下来,是觉得丢人吗?盛家的人也竟然会被别人嫌弃抛弃,盛明辉一天到晚大小便失禁,你说我要是把这些所有全放出去会怎么样呢?”
“差点忘了,还有还有你那个小儿子,那个赌鬼,他在公司里弄了多少钱?如果我把这个也捅破,你觉得那些股东会怎么看?不说你不知情,纵容自己的儿子亏空公款?这些年留的那些烂账,不查归不查,可要是查起来你认为你逃的掉吗?”
沈秋澜深吸了口气——
“我说的这些,你都好好想想吧,孰轻孰重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分辨清楚的能力。”
“我相信各大媒体们,一定会对盛家的这些事情非常感兴趣,毕竟没有什么比一个百年世家藏污纳垢,更让人兴奋的了。”
看着这一幕,盛怀安无比熟悉,那年盛明辉刚刚瘫痪的时候,沈秋澜也是这样用同样的方式和她谈判。
“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最歹毒的那个是你!”
盛怀安绷紧的脸颊,攥着拐棍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亏你还口口声声说老太太对你有恩,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人都死了,你还要让她置身流言蜚语中?你以为你威胁的了我?有本事你就去告诉媒体,说盛家的老太太是个同性恋,我倒要看看那些人会觉得谁是变/态?”
“盛嫄的事情也大可以去说,你去把她的验伤报告放出来,反正被大家嘲笑调侃的也不是我,嘴上说着情同姐妹,实际上呢?你不过也是想拿来利用罢了”
“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在乎的?”
沈秋澜抿了抿嘴唇——
“既然这样那就是没得谈了?”
“行,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就好。”
话落,沈秋澜就把手机拿了出来——
她把按键声调到最大,摁一个号码,就嘀的响一声。
直到全部摁完,手指点到拨号键的时候,盛怀安一直撑着的神经终于断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罢手?”
盛怀安可以不在乎老太太跟盛嫄,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娶了一个喜欢女人的妻子,这会是自己一辈子的耻辱,他不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的活着,还有股权他也不能不在乎股权,更不能再把盛明耀送进监狱里,他老了已经没办法再去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了,盛明辉是个瘫子是个废人,盛明耀就算再败家,可那是盛家最后的血脉,盛怀安不能让盛家的血脉在自手上断送。
又被沈秋澜算准了,盛怀安没有那么高明,他越是残暴,他心里放不下的东西就越多。盛怀安对自己做的每件事情都一清二楚,却还要为自己找出一堆理由开脱。
他是个男人没错,但却是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我的要求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我要带盛宁走,要和盛明辉离婚,还有那些股权想让我放手,那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我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盛怀安的态度柔和下来,“你先把东西给我,你放心,你要的那些钱,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沈秋澜摇了摇头,她在盛家这么多年,对盛怀安的言而无信的行径早就不知道领会过多少,她目露鄙夷地说道:“你在我这儿没有任何诚信可言,要不现在就给我,要不然你就等着被踢出董事局,等着盛家的丑闻曝光,到时候你在安岛会变成过街老鼠,至于名声,老太太的骨灰都已经不在安岛了,盛嫄也去世了,人活着的时候都被践踏的千疮百孔,死了反而在乎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但凡你有点良心,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幕了。话再说回来我更不在乎名声,我的名声早在盛明辉在外面养女人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现在我白得了这么多钱,我要名声干什么呢?”
沈秋澜目光一暗——
“盛怀安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牌桌上的牌你比谁都清楚,你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没钱是吧?不是还有这座宅子吗?实在不行就把它抵出去,反正等股份到手,再赎回来也不晚。”
盛怀安终于也有被人逼迫的一天,怒极反笑——
“真是最毒妇人心,你竟然打主意打到盛家的宅子上了,这是祖宅!我就算死,也不会动它!”
“你要钱是吧?好!我给你!”
“但你以后别再安岛出现,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盛怀安还不忘说那些狠话来威胁人。
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罢了。
“别说那多废话了,钱给我股票股份就是你的。”
沈秋澜多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再说。
盛怀安打电话叫人转账,又让女佣人把盛明辉从房间里推了出来。
盛明辉刚刚在屋子里就听见他们的声音,佣人推他出来的时候,他就喊——“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可他喊有什么用,盛怀安发话,他就算把喉咙喊破,也由不得他。
盛明辉被推到大厅,他瘫软着身子歪倒在轮椅里,又开始哭——
“我不离婚我不离婚”
盛明辉只是身体残废了,可他的脑子没残废,他太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沈秋澜就算对他没有感情可也绝对不会眼看着他死,但盛怀安不一样,真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他会第一个就抛弃自己的。
“爸我求求您了我不能离婚啊”
“我知道自己废了,不中用了我这时候把婚离了”
“以后谁来管我啊”
盛怀安看着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恨不得拿手里的拐杖砸死他——
“你哭什么哭!”
“不就是个女人吗?!只要有盛家在,你还愁没有女人照顾你吗?!”
“你现在就在离婚书上签字,我马上就给你找女人!”
“爸爸”
盛明辉根本就没有选择权,他的前半生在盛怀安的控制下根本没有自主,凡事都是听之任之,残废之后,每天又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他的胆子早就被吓破了。
盛怀安逼着盛明辉签离婚协议书,盛明辉把手印摁上去的时候,又失禁了,屎尿都拉在裤子上。
他像个小孩子,但却是个恶童。
沈秋澜没有丝毫怜悯,本能的生出厌恶,但凡盛明辉对她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夫妻情分,当初也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过分,他春风得意的在外面找女人,搂着那个自以为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到处在外面败坏自己的名声,说自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说要不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他早就离婚了,那时候他多嚣张多跋扈?有没有想过会有现在这么一天?
屎尿都拉在裤子上,浑身散发着恶臭呢?
作恶多端的人都是这样吧,不见棺材不落泪。
可落泪了又能怎么样?他们的眼泪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感到羞愧懊悔,而是恐惧死亡会找到他们,把他们带走。
不知道悔改的眼泪,比他拉在裤子上的屎尿还要让人作呕。
“行了吧?钱给你了,婚也让你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盛怀安被气的声音都颤抖了。
“还有盛宁。”
“对对,还有你的那个变/态女儿。”
盛怀安手一挥,让人把盛宁带下来。
二楼的房间里,盛宁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儿,等门打开,她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了这四分五裂的一幕。
盛明辉哭求沈秋澜没有,哭求盛怀安也没有,他把盛宁当做最后稻草,朝她哭道——
“宁宁啊我是爸爸啊”
“你你快劝劝你妈妈”
“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盛宁只闻到一股屎尿的恶臭,她径直走下楼梯,去到沈秋澜旁边——
“妈离婚协议签了吗?”
“签过了。”
沈秋澜把离婚协议拿给她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盛明辉三个字,还摁了红手印。
“咱们走吧。”盛宁说道。
“好。”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盛家,盛宁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盛明辉一眼。
最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曾经把真心拿出来过,可真心得不到应该的回报,反而被重重的摔在地上,一遍一遍地践踏。
谁也不会在经历疼过无数次之后,还继续交付真心。
或许每个人都有原罪,因为没有人会不犯错,谁都会在某一时刻闪过人性的邪恶至暗,但这不代表人人都要接受审判。
视你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曾经对别人的伤害而定。
有些错可以原谅,而有些错却是不可饶恕。
“滚!都给我滚!!!”
屋子里传来盛怀安打砸咒骂的声音。
盛宁跟沈秋澜却无比平静,丝毫没有掀起任何的情绪波澜,她们驻足,转身回望这座百年老宅。
她们知道生活还是会照旧,腐烂也还是会继续,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可以逃得掉了。
“我们去看看你小姑吧。”沈秋澜说道。
“好。”
两人驱车前往墓园,清冷幽静,绿草蒙烟,和墓园之外仿佛两个世界。
她们走到墓碑前,看着墓碑上贴着盛嫄的照片。
黑白色的照片,她笑的无比灿烂。
善念与邪恶的交织,是不是总是要用生命付出代价。
因为善人会用自己的皮肤去抚摸疼痛,而恶人则会永远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在很久以前,这世上的人都有良知,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东西就不见了,有人说好像是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曾有一个人饿急了的人,把另一个人的良知掏出来吃了,从那以后大家就都纷纷效仿,如今度过了兵荒马乱,来到了和平年代,没有人再吃人了,可也没有人再听说过关于良知这个东西了。
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
是波折横生?还是一帆风顺?
是功成名就?还是籍籍无名?
都不是,梦回时间的初始里,时光缝隙的碎片拼凑成间歇的碎语——
她说:是平凡是普通。
在回去的路上,天际一片清白,流云被风吹刮的杳无行踪,清亮的仿佛丧失了雨季。
沈秋澜坐在副驾驶,忽然搭在身侧的挎包发出嗡嗡震动,她的手机响了。
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便点开公放。
“盛明耀要跑。”电话里的人问道:“现在怎么办?是抓住他,还是?”
沈秋澜没有说话,目光望向盛宁。
“你们道上什么规矩,就按什么规矩来吧。”
盛宁话落,车子便稳稳地驶过减速带。
——
盛明耀不光赌瘾大,玩的注也大,普通那种筹码他根本就看上,他玩的都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地下渠道。
地下赌场玩起来没有上线,想玩多大就能玩多大,想要多刺激就有多刺激。
盛明耀第一次去的时候,手气好到爆棚,如果他在最后一把能及时收手,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地下赌场的那帮人,怎么可能让你只进不出?他们是会嫌你吃的不够多,等把你养肥的时候,便就会伺机在旁,等一个让你吐出来的契机罢了。
盛明耀在最后一把压上了所有,他以为命运之神对他另眼相看,但却没想到不仅是他赢来的钱,就连本金全输了进去,这还不够因为翻倍的玩法,他还欠了一堆债。
就这个时候,赌场盯人的叠码仔找上了他,笑着跟他说——
“你运气那么好,只是这一把点有些背,我这里有钱,再去玩两把,赢了也是翻倍。”
盛明耀想翻盘,想把输掉的钱再加倍的赢回来,全然没想到一场命中注定的死局,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帷幕。
玩的时候有多刺激,现在被逼债就有多痛苦。
地下赌场没有安全保障,那帮人只认钱不认人,收债的手段残忍到你想多想不到。
盛明耀换了手机号码,这几天家也不回,躲到了临近安岛的一个偏僻的小渔村,他像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睁眼闭眼都是自己不是被那帮人头朝下的吊死,就是在街头被砍死的画面。
他吓得连觉都不敢睡,门窗都被盯死,一点光也不敢露出来,像条蛆一样的苟且。
是个人在这种状态下都受不了,盛明辉给盛怀安打去电话,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阴狠的挤出来——
“是你说的!盛嫄的股票一到手你就会给我!”
“她人都死了多久了!尸体都在地里烂了吧!!”
“钱呢!股票呢!!!”
盛怀安这头儿也出了事儿,沈秋澜给他的那份股权转让书根本就是假的,她手里的那些股权早就被她卖给对家公司了,盛怀安被沈秋澜做了局,钻进了专门为他编好的陷阱里,现在一分钱都没拿到,反而被骗了个精光,他让人去找沈秋澜跟盛宁,可是她们住的房子早就人去楼空,两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你又去赌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让你不要赌!”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你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要钱!我要钱!!!”
“你赶紧把钱给我!!”
“我被那对母女给骗了,现在别说是钱,就连公司也没了!!”
“你不给我是吧?你想一个人独吞是吧?!”
盛明耀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程度,话说的语无伦次——
“我是你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有那么多的钱,你给我一点你能救我的命啊!”
说着,盛明耀又哭了起来——
“爸爸我求求你了你把钱给我吧”
“你知道那帮人的手段他们会弄死我的,要是一刀结果了我都还是好的,可要是折磨我我受不了啊我会生不如死的!”
盛明耀曾经在那里误打误撞碰见过一次。
集装箱那么大的屋子,里面通了电他从来没听过那么凄惨的叫声,好像五脏六腑被活剥出来一样。
“我真的没有钱了”
盛怀安垂手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整个人有气无力,他说的全是实话。
可他越是这样说,落在盛明耀耳朵就越是变成另外一个意思——老东西有钱,就是不给自己。
“好!你见死不救是吧!”
盛明耀眼中充满狠戾——
“老东西!是你先虎毒食子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挂断电话,盛明耀抓起桌上的白酒,仰起头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这边,盛怀安气的把手机都砸了。
“来人!来人啊!!”
盛怀安在屋子里喊了半天,都没有人过来。
他抓起拐杖,刚一把门推开就看见,一楼大厅里几个佣人拿了一堆东西,正准备要走。
“你们干什么?你们敢偷东西?!你们这群贼!”
那几个人见自己被灌上了‘贼’的头衔,立马就停了下来,抬头望去——
“我们是贼?你拖欠我们的薪酬,我们都还没去告你已经够不错的了!你现在还骂我们是贼,我们不过是拿回我们应得的!”
“把东西放下,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去报吧!平常对我们颐指气使就算了!现在你也不看看盛家都落到什么地步了?你还把自己当皇帝呢!”
“你别想吓唬我们,我们都知道了,盛家的钱已经被骗光了!”
“胡说!”盛怀安吼道。
“是不是胡说我们管不着,但想让我们再继续给你白干,是不可能了!”
“你有本事别冲我们喊,去找骗你钱的人喊吧。”
“呸!”
领头的那人啐了口唾沫,就带着大家把盛家能拿的东西全都拿了个干净。
盛家就这样被洗劫一空。
盛怀安成了个笑话,手里的拐杖再也吓唬不到任何人。
他扭头望向那扇一直关着的房门,冲过去,猛地就是一脚,咚的一声,门板都踢裂了一条缝。
盛明辉缩在轮椅上,大气都不敢出,他早就把门锁上了,他知道现在除了这么大的事情,盛怀安一定会拿他开刀。
“你敢锁门?你把门给我打开!”
盛怀安一脚接一脚踹在门板上,好在这门板足够结实,中间都踢出了个坑也纹丝不动。
可惜盛明辉只知道锁门,却不知道把钥匙也偷过来。
盛怀安喘了几口气,就去了书房拿了备用钥匙,等再回来的时候,钥匙插进锁眼里,就把门打开了。
“你这个残废!你这个瘫子!”
“你看看你的那个前妻和你的女儿都干什么?”
“她们把盛家给毁了!”
盛怀安拎着拐杖,说一句话就往前走一步,直到盛明辉面前,他把拐杖扬了起来。
“爸爸不要”
“不要”
盛怀安拿他做了替罪羔羊,他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盛明辉身上。
手里的拐杖一下一下打在盛明辉身上。
盛明辉被吓破了,蜷着身子想往后躲,可他是个残废,扭动了半天,也没能往后退一下,反倒拉了自己一身污秽物。
那气味恶臭难挡。
盛怀安都恶心他——
“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活的这么没尊严!”
“我怎么会养出来你这样的废物!!!”
“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没人再会护着盛明辉,他的人生早就注定,从他无视姜淑怡被盛怀安虐待,从他在外面养女人败坏沈秋澜的名声,从他把盛宁视作赔钱货种种的因,落下种种果。
他的拳头砸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不知道疼,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终于知道疼了
可惜却也晚了。
——
凌晨三点,一条渔船靠了岸。
盛明耀把自己包裹的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看路。
渔船上的人对此见怪不怪,他们这个地方太偏僻,除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以外,几乎没什么人会来,再加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留下来,人就更少了,像盛明辉这样的一看就是知道肯定是在外面闯了祸的,不是躲仇家就是躲债主。
夜色漆黑,雾气迷重,闷热的气候,却在河面粼粼水波下,渗着刺骨的寒意。
盛明耀缩在角落里,啃着手里已经馊臭了的面包,他目光警惕着船上的每一个人,看谁都像是来害他的,他一只手揣着兜里,里面有一把水果刀,他想好了只要有人敢靠近自己,管他是好是坏,他都会捅死他。
没有从他身边经过,谁都能看的出来,这人是个被逼红眼的疯子,渔船上的人就是做这个生意的,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们只拿钱渡人,至于别的,不管他们的事。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渔船上的人才喊了一嗓子——
“上岸了。”
盛明耀瞬间松了一口。
他刚从渔船上下来,也不敢走大路,只敢选条小道,想先离开这地方,再打车去盛家,等他拿到了自己那份钱,立马就离开安岛,这辈子都不回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脑袋后面突然就被人打了一闷棍,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被扣在一间小木屋里。
“盛少爷,想跑啊?”
“是你”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你误会了,我我没想跑”
“我是回家去要钱的”
那人皮笑肉不笑,一脸的阴狠样——
“是吗?回家要钱还带着护照呢?”
盛明耀被打晕的时候,叫人被搜了身,他看着对方阴狠的表情,浑身都开始抖。
“我我真的是去要钱的”
“我知道你的本事,我怎么可能怎可能会跑?”
“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把钱拿上,马上就给你送过去”
不仅是护照,就连兜里的水果刀也被那人拿了去。
“你呀真是让我头疼”
“我给你那么多次机会,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回家拿钱是吧?行不过,你这想跑路的心思,实在是让我不高兴。”
“这样吧我再多给你一天时间,你也留下点东西,表表忠心。”
说罢,那人就把水果刀拔出来,一步一步朝着盛明耀走过去。
“道上的规矩,一根手指头。”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别别别别——”
盛明耀汗流浃背,他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去了。
目光垂下的一瞬间,也凶狠起来。
“我我自己来。”
盛明耀接过那人手里的水果刀,忽然刀刃一转,冲着那人就要扎过去。
可他碰都还没到那人,就被一脚踹开。
盛明耀就是个徒有虚表的花架子,这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我见过的亡命徒比你吃的饭还多,想和我耍这种心思你还嫩点而。”
“你不敢动手是吧?那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要!不要!!”
“啊!!!”
盛明耀被活生生剁下来一根手指头,血染满了他的衣服。
“我告诉你,别再跟我耍花招,还不上钱我就把你切成块去喂鱼!”
“还!我一定还!!”
盛明耀那衣服裹在手,屁滚尿流的爬出来小木屋。
至于他的那根儿手指头,被扔进草丛喂了狗。
——
这几天,盛明辉每天都在被打,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忽的听见有人在有人造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他挨打挨怕了,做梦都想有个人能带他走,哪怕是去要饭。
只可惜他的愿望落了空,来的不是别人,是盛明耀。
“盛怀安!你给我出来!”
“你个老东西!亲儿子你都下得去狠手!!”
“老畜/生!你给我出来!!!”
盛明耀这次是没了一根手指头,下一次兴许就没了命。
他把这笔账全算在了盛怀安头上。
见到什么砸什么,所经之处遍地狼藉。
但就算他不砸,这个家也毁的差不多了,因为在他砸之前,盛怀安已经砸了个遍。
“你疯了是不是?!”
盛怀安拎着那根拐杖从书房走出来。
“我疯了?我是疯了!!我逼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钱呢!钱在哪儿呢!!”
盛明耀把手上衣服拽下来,用少了一根指头的手举到盛怀安面前——
“都是害你的!我被他们剁掉了一根手指头!!”
“往后你有两个残废儿子了!你开心了!你满意了!!!”
“是你自己去赌的!我这些年劝过你多少回,帮你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你听过吗?!”
“你少跟我说那些,我现在就要钱!!!”
“你把钱给我!!!”
盛怀安看着盛明耀一脸癫狂的样子,伸手指了指这个家——
“盛家已经没钱了,盛家现在成了空壳,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你亏空多少公款,现在所有人都要去查账,你还连累到了我!!!我被他们彻底踢出局了!!”
“你要钱?你怪我?!”
“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别想从我这儿再拿走一个子儿!!”
盛怀安一把扯住盛明耀的领子,什么父子、什么血脉,在自身利益收到威胁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是狗屁!
“你怕死?多简单啊去坐牢啊”
“去坐牢不就行了,你亏空的那些钱,足够让你在里面呆一辈子了!!”
“里面吃喝不愁!你去啊!”
“你个老东西!你咒我!!!”
盛明耀一把挥开盛怀安的手,他弄不过赌桌上那帮人,还能弄不过一个老头子吗?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钱!钱在哪儿!!!”
“没有钱了!!”
盛明耀梗着脖子,眼球充血的像要炸开,他的目光落在这个房子上——
“没钱?没钱就把这个宅子卖了!!”
“活活等着被人弄死!还守着这个破房子给谁住!!”
“混账东西!!”
盛怀安扬手就给了盛明耀一巴掌——
“祖宅的主意你都敢打!”
盛怀安拿过拐杖,举起来就冲着盛明耀打去。
一边打一边骂——
“你大哥是残废,你也是个废物!!”
“你除了赌你还会干什么?!”
“别说我不会卖祖宅,我就算是卖了祖宅!我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去死啊!被别人砍死最好!砍成碎块,剁成肉泥!喂狗喂鱼!”
“狗都嫌你的肉臭!!”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生你!就该在襁褓中掐死你!”
盛怀安的怒火正愁没有地方出,现在被自己这个宠了几十年的儿子辱骂,更是怒火中烧。
盛明耀生生挨了两下,手上的断指又渗出血来,盛怀安还在不停地拿话刺激他。
“够了!够了!!!”
“都别活了!!”
“全都别活了!!!”
盛明耀猛地朝盛怀安撞过去,盛怀安被他撞到墙上,猛地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你不也爱打人吗?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给不给我钱!”
“你做梦吧!我丢进大海里听响也不会给你这个窝囊废!!”
盛明耀的精神已经崩了,他弯下腰捡起盛怀安的拐杖,龙头对准盛怀安——
“老东西老畜/生老王八蛋”
“你想干什么?”
“横竖都是死,那你就先去死吧!”
盛明耀照着盛怀安的头就把拐杖砸了下去,一下接一下,嘴里不停地说——
“我只是想要我自己的那部分为什么不给我?”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什么要逼我?”
“盛怀安,你把我害惨了”
“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活!爸你不是最爱我吗?你不是最疼我吗?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啊爸!”
“我不想死,我想活!只有你死了,所有东西就都是我的了,我就能活了活了”
整座屋子都回荡着打砸声,盛怀安从刚开始的还能动一动,到最后的一动都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
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悄悄地打开,盛明辉从里面坐着轮椅走了出来
看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住,盛怀安的头被砸扁,面部四分五裂,脑浆也迸的到处都是满地的血,轮椅滚上去都发粘。
老宅里炙热的空气,混合着弥漫的血腥味,比他失禁后的排泄物还要让人作呕。
盛明辉颤抖着声音——
“爸”
——
三日后,安岛机场。
多日不见的沈秋澜和盛宁,此刻已经在候机室里准备登机。
“那些股票兑现的钱,妈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全都捐出去了。”沈秋澜说道:“捐给一个妇女儿童救助基金会,负责人我专门去联系过,是个靠得住的,这笔款的去向,她会定期跟我汇报。”
“嗯。”
这笔钱从一开始,不管是沈秋澜和盛宁都没想过真的拿,她们既然说过要彻彻底底脱离盛家,那盛家的一分一毫她们自然就不会动。
就在临上飞机的一刻,过安检口的时候,墙上的电子巨幕屏上滚动插播一条新闻——
盛家主事人盛怀安在家中惨死,凶手怀疑是盛家小儿子盛明耀,目前下落不明,大儿子盛明辉因受到惊吓出现精神失常症状,目前已送往就医,曾经号称百年盛家的一代传奇,宣告破产,盛家也一并不复存在。
不过,尚一点奇怪,盛怀安的尸体小腿一直到大腿处有残缺部分,残缺口经法医鉴定是由于人类牙齿咬过的齿痕。
“结束了。”沈秋澜说道。
“还没,盛明耀”
沈秋澜拍了拍盛宁的肩膀——
“放心吧,他跑不掉的。”
盛怀安的尸体是在高温天气腐烂发臭后,臭味蔓延至主干道上,才被人报警发现的。
坊间传言,盛明辉既无人照料,也没有东西吃,警方到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排泄物的恶臭气味,但脸跟嘴上却沾满了血迹,据说盛怀安小腿、大腿处残缺部分的齿痕对比是盛明辉。
这个世道人吃人都是天下奇闻,更何况是儿子吃老子,简直就匪夷所思,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个齿痕却让人们深信不疑。
盛怀安视那根拐杖为权力的象征,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这根龙头拐杖下,而杀死他的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盛明耀。
三十七年前,盛怀安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哈哈大笑——“他就叫明耀!明耀明耀,明日定能光宗耀祖!”
一场滑稽,唏嘘不已。
就在沈秋澜跟盛宁离开后的当天下午,警方在边境地带抓住了准备潜逃的盛明耀,说是有个知情者爆提供的线索,但知情者并没有透露身份信息。
——
京北度过了二月早春,迎来三月春光,路边枝头的小花,绽开花苞,吐露幽幽清香。
林伊站在窗户边,推开窗户,往外探了探身子,盯着楼下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好半天。
忽的转过身朝唐斯看去去——
“你确定不要理她吗?”
第60章 大晚上的浪给谁看?
唐斯腿上摊了本书坐在沙发里,一页一页的翻着,就跟没听见林伊的话一样,目不斜视,神情专注又认真。
从小都穿过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朋友的关系,林伊要是不了解唐斯,那八成就没人了解她。
这个样子,多半是在硬撑着。
林伊探着身子又往楼底下看了眼,一个墨迹着,一个硬撑着,这两人也是绝配。随即便关上窗,转身往回走。
她坐在唐斯身边,手拢起胳膊,来回地搓了搓——
“我刚就在窗户边上站了那么一会,浑身就打颤了,你别说今年这天儿还真冷的没话说。”
“瞎讲,这都三月了。”唐斯抽冷子接了她一句。
“三月怎么了?你没看天气预报吗?往后几天都是大风。”林伊龇着牙,故意发出被风吹冻着的吸溜声音。
唐斯不接她这茬儿,“天气预报才不准呢,全球冰川都融化了。”
林伊被她这话逗笑,“新鲜,全球冰川再怎么融化,该穿羽绒服你也还是得照穿,况且就这个温度,我也没见谁敢就短袖短裤的轻装上阵。”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是全球变暖冰川融化,可实际上真正想说什么大家都懂。
林伊歪过头,手支着下巴颌,目光落在唐斯脸上,老实讲虽然唐斯的心性和以前比起来确实成熟了不少,可骨子里的底色没变,还是那个心里有事一准就会挂在脸上的年轻姑娘。
她才不信,这人一点都不在乎呢。
“哎”林伊叫了她一下。
唐斯又装没听见,眼睛锁死在书页上。
林伊便抬起另只手,在这个装模做样的人肩上推了下——
“哎”
唐斯被她推的身子不稳往旁边晃了晃——
“我看书学习呢”
“少来你学哪门子的习啊?高考那阵儿都不见你这么认真,坐着半天儿了,手连翻都不翻一页,糊弄谁呢~”林伊拆穿她,笑道:“看不进去就别看了当心一会儿再给自己装头疼上了。”
林伊有心要闹唐斯,时不时就这碰一下她,那捣一下她。
唐斯本身心思就没再看书上,再又被这人一番闹腾,更是连装都装不下去,索性用手把书阖上,扭过头去,问道——
“林伊你到底要干嘛?”
“没干嘛呀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林伊冲她笑着,嘴角和眼角一起上扬。
“你别笑了你这样子特别渗人,特别像要吃小红帽的大灰狼。”
这回轮到林伊说她瞎讲,有长自己这么好看的大灰狼吗?
抬手又推她一下——
“到底是我笑起来渗人,还是某个人本来就有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我才没有。”
嘴硬。
林伊转过目光朝窗外幽幽得扫了眼——
“你说一个从小生活在热带国家的人,突然到了一个有冬天的地方,会不会特别不适应呀?我之前看过一个新闻,说的也是个热带国家,有一年气温突然骤降到二十六度,还冻死过人呢。”
唐斯垂着的头突然就抬了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望向窗户。
“你你从哪看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别瞎说。”
“我没瞎说,我真的看见过这条新闻,千真万确。”
林伊瞧出唐斯的担心,要不然这人也不能一会儿会儿地就往窗户那边看。
忽然,脸上的笑意便收拢起来,人也坐起身,肩膀挺得端正——
“担心人家就别晾着人家,也是你自己说的你会等她啊,现在人家来了你又不去见人家,这算怎么回事?”
“难为你自己还是难为她?”
唐斯又不肯说话了,垂下头来,跟自己的手指甲较上劲儿,不停抠着。
盛家的事情只在安岛被大肆报道,在京北一点风声都没有,要不是有况厘打电话告诉她们,盛嫄自杀、盛家破产、盛怀安被杀这一系列的事情,她们恐怕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况厘说的这些,也是从当地的新闻媒体里得知的,对于其他再多的内情,她也一概不知,包括盛宁的突然失联,中间又去了哪里,后来她们再联系上,也是盛宁给况厘先打的电话。
况厘也问过盛宁,但盛宁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只是说都过去了,现在全部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她了解盛宁,明白盛宁突然失联的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但盛宁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想说你就一个字也别想问出来。
这会儿,林伊看着唐斯一个劲儿的抠指甲,手指尖都被她抠红,便往这人旁边又挪了挪,把她的手拉开,不让她再折腾自己——
“我知道你心里在别扭什么,你是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作为恋人,应该和盛宁共同进退,结果呢你们非但没有共同进退,盛宁还一个字儿都没和你透露,突然就消失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又这么突然间回来了,你不舒服这也正常,哪怕换做是我也一样,我懂你。”
“但是吧话又说回来,你们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啊,你总要和她沟通吧?总得两个人心平静气的坐下来,面对面的把话说开吧?有效沟通比吵架更有性价比,不管你心里再怎么不舒服再怎么别扭,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想和她继续在一起吗?”
“我”
“别说你不想,你要是不想”林伊捋着她的手指尖,“瞧瞧吧你都快把自己抠拦了”
唐斯先前是不想讲话,现在是彻底没话讲了。
心思全被林伊说中了。
林伊捏着她的手指尖,轻轻地晃了晃——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讲完这些,林伊便也没再多说别的,只是陪着唐斯又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毕竟感情这种事,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朋友,能做的也是点到为止,还得她自己想通才行,林伊晓得唐斯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姑娘,她只是需要点时间来接受和消化,她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矛盾,除去那些大风大浪,真正的生活现在才开始,她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爱情或许是一时的激情冲动,可若是想要彼此长久的生活在一起,却是要两个人用心去经营和维护的。
林伊出了门,看见楼下长椅上还在那儿坐着的盛宁。
三月份的京北,天气在逐渐回暖,但其实温差还是挺大,尤其是冬天过度春天这段时间都挺长,时不时还会迎来几场倒春寒,盛宁虽然之前也来过京北几次,但到底不是土生土长,即便今天艳阳高照,她还是觉得冷的,身上裹着加厚羽绒服,里面穿着高领毛衣,还在腰后跟小腹那儿贴了两个暖宝宝,但这种局部热力的效果也不大,冷不丁吹来阵风,她还是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骨头缝里钻着冷。
“斯斯她”
“她在家,你要上去吗?”
盛宁看着林伊,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的时候,眼前全是雾气——
“她生气了,她不想见我。”
“那你怪她吗?”林伊直白道。
“没有我没有怪她,是我的不对。”盛宁被冻的脸颊疼,一说话她觉得自己嘴角都僵住了,“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再走了,我想在京北留下来。”
林伊一听这话,人便笑开——
“你不该和我说,你该和斯斯说。”
盛宁倒是也想可唐斯不理她,先后打了几通电话,接是接了但她的情绪都挺冷淡,不像过去那样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高兴劲儿,后来陆续发过去的消息唐斯也是选择性回复,就连自己在楼下坐了这么长时间,唐斯也没在到窗户前看她一眼,哪怕露个脸都没有。
盛宁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这里了,往前不知道怎么走,往后也不晓得该怎么退。
现在的唐斯,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既不使小脾气也不再耍小性子,自己不能再用先前的方法对待她了,不能再哄一哄,好像这事儿就会过去,盛宁想不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似乎除了在这里坐着,就没有别的了。但唐斯不管是不理她还是生她的气,都是应该的,毕竟自己这回是真的让她担心了。
她晓得自己的过分,也知道唐斯不理她,也是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可老实讲这种滋味又的确让盛宁特别不好受。
见她这么纠结又难受的样子,人还裹得像颗粽子,林伊也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便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她——
“千万别把自己冻感冒,在京北这种天气感冒,可是很难受的。”
随即,便大步离开。
可刚走没两步,忽然脚又停下,转身又补了句——
“盛宁其实斯斯的心很软,你懂我意思吗?”
盛宁点了点头——
“我懂。”
林伊不知道盛宁是不是真的懂,但作为旁观者自己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这会儿,盛宁把手放在嘴前,哈了口热气,边搓着手边又抬起头朝上望去,她看见窗户被打开,有个身影快速一闪过,眨眼的功夫却又不见了。
盛宁抿了抿嘴角,仰着脖子目光怔怔地瞧了好半天儿。
唐斯就躲在窗户旁边,人背着身,脸上说不清是懊恼还是烦躁她就是想看一眼而已,怎么就那么凑巧给她抓个正着呢?
她没再把身子挪过去,但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的窗户外面瞥——
“大傻子是不是?”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坐什么坐啊?”
“就算你坐到天黑我也不会下去的。”
唐斯嘴上这么说,可耳朵里全是林伊跟她说的那条冻死人的新闻,瞬间脑子里冒出两个声音又开始互相掐架——
一个说,万一呢?这么冷的天她可从来没受过。
另一个说,怎么可能?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的?也不看看她穿多厚?都裹成烧肉粽了~
那个又说,就算冻不死,保不齐冻病了呢?高烧、肺炎、上吐下泻大病都是从小病来的!
另个又说,打住!就算这样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谁叫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
两个声音在唐斯的脑子里一句接一句,她头都被吵疼了。
唐斯一跺脚一咬牙,干脆把这两不消停的小玩意全都给赶跑了。
顿时叹了口气——
“我真是欠你的”
说完,唐斯便把沙发上搭着的大衣拎起来套在了身上,刚走到玄关,正换鞋呢,手机叮的响了声。
是盛宁发过来的——
「斯斯,我有点事要去办,我先走了」
「等办完事,我还来」
唐斯傻眼了
还来?
还在下面的椅子上那么坐着挨冻啊?
消息都还没回呢,盛宁就又发过来一条——
「我会再穿厚一点,不会生病」
这人
唐斯觉得盛宁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似的,能隔空钻进自己的心里,不管自己想干什么想说什么,这人都能提前预知一样,最重要的是还都能被她回回猜对。
唐斯没再回这条消息,而是又跑去窗户跟前,目送着盛宁离开。
她看着这人走在冷风中的背影,眼睛不自觉地就发酸起来唐斯不知道自己这样冷淡她对不对,可心里别着的那个劲儿又的确是让自己难受的厉害,她心疼盛宁一个人扛了那么多事儿,但唐斯也气她为什么就不能告诉自己呢?哪怕就是说一声也行啊。
她们是想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两个女人想在一起过一辈子,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唐斯相信不管是盛宁还是自己,她们都有这个勇气,但盛宁在勇气之余,却又似乎少了一些坦诚,盛宁还是老样子,把自己包裹的水泄不通。
唐斯不晓得自己的心性到底是有多小孩,让盛宁是有多不放心,才能让盛宁在至关重要的时刻,全都隐瞒自己,即便盛宁是为了自己好,不想把自己拉进那趟浑水了,可作为伴侣来说,这真的应该吗?
理智上唐斯理解她,但在情感上她却不能包容她,至少是不能那么快的就包容她。
人生岁月漫长,往后的道路谁知道会再出现多少未知,遇着好路她俩手拖手的迈过去,遇到不好的路,是不是盛宁又要像这次一样选择一个人去面对?事情顺利解决圆满她会回来,那要是不能圆满解决呢?
她还会回来吗?她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唐斯是模糊的。
——
盛宁说要留在京北不是一句空话,她真的有实打实的在做这件事。
她把自己的钱拿出来投资了一家牙科机构,规模不算特别大,但也绝对不算小,市场情况她了解的很清楚,头两年应该会有点困难,但只要挨过去再往后就会顺利了。
好在沈秋澜也为她绸缪,沈秋澜把手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买了一套房,原本是想把名字写成盛宁的,可盛宁不好意思用妈妈的钱,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沈秋澜大可不必和自己一起过来,原先是忌惮盛家,可现在盛家也完蛋了,这套房算是把沈秋澜的家底全都掏空了,即便沈秋澜是自愿的,可在盛宁看来她做为女儿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几千年的传统孝道,在母亲和女儿上身,永远相互作用且永远无法磨灭。
最后,沈秋澜见实在是说服不了盛宁,便也没再强求,她也想过了自己陪不了她一辈子,等百年之后,还是盛宁的。
刚刚盛宁是接到诊所打来的电话,说是运送来的设备到了。
她租的这个地方人流量不错,整体也不需要怎么大的装修,她准备了有一阵儿,人也招的差不多,只等再过些天所有材料都到齐之后,便可以正式投入营业。
等盛宁检查完设备,又查看了些装修方面的细节和手里的人员资料,便去到办公室里坐着,门板甫一推开,阳光便从落地窗外大片的照进来,一室通亮,视野极佳,她望着窗外的风景,高楼大厦簇拥林立,主干道上车流不息,人行道两边的绿植葱郁茂盛,一派的新气息新景象,让她郁闷的心情瞬间消散不少。
办公室依旧保持着之前在安岛的布局,是她习惯的那种简易风格,不同的时,她桌边放一个养生壶,京北和安岛的气候完全是两个极端,以往的盛宁鲜少喝热水,只有在胃不舒服的时候,才会烧水来喝,但现在到了这地方,则大变样儿,现在的她别说冰的,哪怕是常温的水她都不碰,每天都得喝热的,还是烫口的那种,她还学人家往热水里面放一些红枣山楂有时候还会丢一两片生姜来驱寒。
但体质这东西因人而异,她也不知道对自己有没有用,不过她愿意试,只要是能帮助她尽快适应的东西,她都愿意拿来尝试。
盛宁坐在椅子上,地暖把屋子烤的热烘烘,她舔了舔嘴唇,干的都起皮了。
养生壶嘀的一声作响,水烧开了。
她站起身拿过自己得保温杯,正要去接热水,手机就发来了视频,是况厘。
视频一接通,况厘没瞧见盛宁,反倒听见咕嘟咕嘟倒水的声音,几秒钟的功夫,盛宁接了大半杯的热水,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手拉开抽屉,把密封袋分装好的那些驱寒的东西全都泡进去。
况厘没忍住,一下就笑出来——
“你这是干嘛呢?”
“驱寒,这地方太冷了。”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况厘往手机屏上凑了凑,“你与其这样驱寒,不如去喝两杯,既能驱寒又能消愁一举两得。”
盛宁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便不应她,端起手里的保温杯,轻轻地吹了吹,把上面浮着的山楂红枣片吹开,嘴凑到杯沿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不对不是一举两得,应该是一举三得,要是你真把自己喝醉了,唐斯肯定就来管你了。”
况厘笑的幸灾乐祸。
盛宁终于皱起眉头来——
“林伊是不是都告诉你了?斯斯她不理我。”
“是我问她的,但她没说唐斯不理你,她只说你在人家家门口底下蹲着。”
“我没在她家门口底下蹲着,我是在长椅上坐着的。”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人家没理你,这是真的吧。”
盛宁沉默片刻,便把保温杯推到一旁,拿过手机,看着视频里的况厘,眉头微微蹙起——
“我问你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想见唐斯,想和她说说话,想和唐斯以后都生活在一起,我不想每天只能在楼底下坐着等她”盛宁轻不可闻地叹声气,“你说我要不要把我的计划跟她说一下,比如说我在京北安家了,往后就在这儿扎根,说一说对未来的生活规划”
“别,你可千万别说。”况厘都没等盛宁把话说完,就给她打断了,“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你不想着和唐斯先把这期间的事情说清清楚,反倒想着跟人家讲你对未来的生活规划?你觉得合适吗?”
是不合适。
“可她不理我”
“那就想办法让她理你。”况厘挑了挑眉毛,“我们家林伊,不是都把办法告诉你了嘛~”
什么办法?
感冒生病?
盛宁不傻,林伊提醒她那句她知道什么意思。
可盛宁有点做不出,自己消失,不管背后的苦衷什么,归根结底是自己做错了,已经做错了现在又用这招,盛宁觉得这是错上加错。
“可我没生病,我连个喷嚏都没打。”
“你不会让自己真的生病啊?你把羽绒服换成薄大衣,出门的时候再把领口敞开些,让冷风从你脖子里钻进去,就狠吹那么一两下,我敢保证当下就能喷嚏不止。”
“唐斯又不傻,她能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吗?”
况厘知道盛宁的原则性又冒出来了,往好听的说是老实,往难听的说就是太脑子太轴——
“那照你的意思,你在人家楼底下坐着就不是故意的了?唐斯就看不出来你想干嘛了?”
“既然坐了坐了,冷也挨了冻也受了,你总不能白弄这一场吧?再说了不破不立,你怎么就知道唐斯会不吃这套呢?”
“兴许,她也是别着心里的那个劲儿,也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谈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况且凭什么要人家开口?这种时候难道不该你先主动?”
“我”
“别说你在人家楼下坐着给人家打几通电话发几条消息就是主动,在你没真的开口道歉的那一刻,这顶多算是你低头的一个态度,而且话又说回来就算你开口道歉,主动低头,人家就一定要全盘接受吗?”
提到这个,况厘心里也不舒坦,甚至还有点窝火。
“盛宁,说实话别说唐斯不想理你,哪怕就是我我都不想理你。”
“你知道这次盛家的事儿闹得有多大吗?我理解是为了我们好,不想把身边的人拉进这趟浑水,可你多少也该跟我们打个招呼吧,至少让我们这些真的关心你的人,不要担惊受怕吧?结果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把我们瞒的滴水不漏,说消失就消失了。”
盛嫄自杀的事情刚一爆出来,况厘就给盛宁打电话,那会儿这人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又给她发消息,让她看见一定要回复,结果这消息就石沉大海了。
后来没多久,盛家就出事了,先是盛家破产,紧跟着又是盛怀安被杀,况厘当时找盛宁都快找疯,就怕她别是也出了事儿。
“你消失的这期间,唐斯的外婆去世,你想过她的感受吗?她也在脆弱的边缘,她就想跟她的恋人说说话,你倒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别说她现在不理你,她就是把你拉黑删除,你也没话说。”
盛宁只是听着,一个字都不为自己辩解。
唐斯外婆去世那天,盛宁不知道,她的手机被盛怀安扣住了,根本没有看见唐斯发的消息,等她看见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那时候她才立马把消息回过去,可错过了那个时间点,迟来的诚意就变得没有效用了。
“是我的错。”
况厘见她这样,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当然唐斯也不是能做出那样事儿来的人,毕竟她那么喜欢你。”
“你就听我一次,先别管那样做合不适合,你先跟唐斯把这个僵局打开,反正你俩是命中注定的,谁也离不开谁,你信我只要你俩见了面,一切肯定迎刃而解。”
“好,我知道了。”
——
时间过得飞快,你都还没觉得自己做什么,太阳就落下了山,等你再愣神儿片刻,夜幕就来临了,漆黑的夜空划过几颗星子。
自打盛宁下午走了之后,唐斯就无所事事起来,满屋子乱转悠,一会儿跑去书房折腾,一会儿又跑去厨房把中午没吃完还剩一大半的披萨从冰箱里拿出来,用微波炉叮了下,吃了两块高热量的东西,她又有点晕碳,哈欠连天的脑子也昏沉,就躺在沙发想着眯上半小时,结果等她睡醒再一睁眼天都黑透了。
“嘶怎么睡了这么久?”
唐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跑到了窗户前,不像白天那么躲闪,急忙推开窗户,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眼睛直往楼底下的长椅上看。
可惜天太黑了,视线模糊的不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唐斯心里琢磨——
走了吧?
不能还在下面坐着吧?
转头又捞过手机去看,电话和消息都没有。
走了肯定走了
她又不是傻子,这么冷的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自己又不会下去,她干坐着有什么用?
唐斯把手机攥在怀里,上一秒还笃定人家肯定走了,下一秒却又心神不安起来。
她低头看着手机里,盛宁发的那条消息——「等办完事情,我还来」
但凡这消息换个人来发,唐斯都不能信,可偏偏*发消息的是盛宁,让她不得不信,就没再见过比她还实诚的人。
要不出去看看?
不去,我干嘛要去看她?
她自己愿意在那儿受冻,又不是我逼她的。
唐斯打定主意不下去,可两只脚却走到沙发旁边把鞋子穿上了,不仅穿上鞋,还把大衣也给套上,顺带手里把客厅垃圾桶袋子也撤了下来,那袋子里就两罐喝光的可乐瓶,轻忽忽的重量,吹口气都能飘起来。
她心里跟自己说——
我不是去看她,我是下楼扔垃圾。
有了这个理由,唐斯腿脚麻利又灵活,出了门下了楼,说是扔垃圾,可两只脚却奔着那张长椅就去。
可惜她扑了空,长椅上空空如也,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
唐斯有点不甘心,扭头四处查看,她觉得黑漆漆的树丛里,兴许有双眼睛正在看自己呢,她把手揣进兜里,垃圾袋挂在手腕上,一脸的漫不经心,却又到处留心。
她沿着蓝色的小区跑道,左一百米,右一百米踱了两个来回的时候。
远处还真是被一双眼睛瞧了正着——
“唐斯,你干嘛呢?”
这声音?
唐斯瞬间停住脚,转过了身——
“妈”
唐柳颐老远就看见她了,这边就她一个人瞎溜达,手揣在兜里儿,拎着个空空的垃圾袋,扭扭捏捏的样子活个偷油吃的小老鼠。
“大晚上不在家好好待着,出来瞎溜达什么?”
“我这不是想着来迎您嘛~”
唐斯睁眼说瞎话,唐柳颐都没跟她说自己要来。
“迎我?你开天眼了?”
“”
唐斯心虚着呢,她总不好跟唐柳颐说,自己是来看盛宁有没有来吧?
倒也不是怕唐柳颐知道,主要是自己刚刚那个装模作样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要是说了,她妈一准得笑自己没出息。
唐柳颐不晓得唐斯大半夜抽什么疯,这会儿人都快走进楼门里了,一扭头见唐斯还在原地站着,又冲她喊了一声——
“你不上楼?”
“我我”
唐斯还没我出个所以然来,远处的寒风中又走来一个人。
这人一改白日的烧肉粽,她穿了件轻薄的黑色大衣衣襟大氅,里面是件V领的薄针织衫修身服帖,白皙的锁骨露在外面,被灯光晕照成暖橘色,明晃晃的直打眼,还有她脸上的被风吹冻出来的红晕
像极了安岛的热浪,每次在床上的时候
这不是那个闷马蚤的盛宁是谁?
大晚上的浪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