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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chapter101 坦白。

萧逢的神经一瞬绷紧, 他的心跳、呼吸仿佛被逐渐没过头顶的深水湮灭……

孟黎,恢复记忆了吗?

他扭头僵着脖子看向孟黎,在看到孟黎眼中刹那同样的怔愣时, 分外卑劣而自私的松了口气。

而刘姨听到孟黎熟稔的称呼, 惊讶的看向他:“小伙子, 你认识我?我记性好, 来我这里一次的人我基本都记得,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没见过你?”

孟黎看着面前温柔的女人, 动了下唇,下意识想说什么,可脑袋里那一瞬的画面犹如昙花一现,他再去寻踪迹,却也只拾得到那零星一点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顺其自然的将这个称呼说出了口, 只是觉得面前人让他很舒服, 想亲近,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萧逢自然替沉默的孟黎接上了话:“您这店这么火, 我们也是网上推荐来的,大家都知道您姓刘,我们也就跟着大家喊刘姨了, 您不介意吧?”

刘姨也不做他想,笑呵呵道:“当然不!我刚才听到这小帅哥这么喊我,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倍感亲切呢!”

萧逢的笑容一僵,看了眼垂眸深思中的孟黎,笑着搪塞过去。

而等刘姨一走,餐桌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中。

萧逢没有问孟黎刚才为什么会对着刘姨脱口而出那些话, 孟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直到肠粉端上来,香气袅袅间,萧逢察觉到了孟黎望过来的视线。

那一眼带着些许不属于盛夏的凉气,如同淬寒的明镜,这样近的距离里,萧逢能很清楚的从孟黎的那双清透双眼中看到自己倒映的身影。

萧逢的心猛烈的挑了下,仿如巨石压下,挤压着他的胸腔。

“……怎么了,黎黎?”

萧逢攥了攥手中的筷子,定定对上孟黎微冷的视线。

孟黎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的开口:“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萧逢的心紧了一下,他和孟黎怔然对视,中间隔着肠粉飘渺的白色雾气,像是跨越前世今生,穿过沧海桑田后,遥遥无望的对视了一眼。

这眼神太过陌生,陌生的萧逢心脏都禁不住跟着瑟缩了一下。

一刹那,萧逢甚至觉得眼前的孟黎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可他此刻仍是执着的望着自己,等着萧逢的答案。

萧逢僵在座位上,手中的木筷子快被他捏成两半。

萧逢高考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明白自己早该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可他总是自私的告诫自己,再等等吧,和孟黎在一起的时光太不容易,再贪婪的享受这片刻明媚吧。

然而此刻面对着孟黎的双眼,他又忽然觉得自己该说了。

之前总找借口说需要一个时机,而最好的时机不就正好是现在吗?

该来的,总要来的,他不可能瞒孟黎一辈子,这样将来有一天孟黎恢复了记忆,只会把他推的更远。

陪在孟黎身边的这五年,本就是偷到的了不是吗?

萧逢在心内苦笑一声,深吸口气,对上孟黎凝望自己的视线,沉声说:“黎黎,我……”

“先吃东西吧,出去再说。”

在萧逢做好了心理准备把真相和孟黎要的答案说出来的刹那,孟黎却又别开了视线,将他在腹中演练千遍的草稿打断。

他哑然半晌,看着慢条斯理吃肠粉的孟黎,咽下喉中漫上来的苦水,闷头吃粉。

结完账离开肠粉店时,那层叠晚霞已经散去不少,天空变成了紫蓝色的一片,马路两侧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从肠粉店出来,两个人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也是这些年以来,萧逢第一次接不上孟黎的话,他们之间那永远活络明媚的氛围也跟着消失了。

萧逢沉默着慢半拍跟在孟黎身后,看着前面那个颀长背影发呆。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走在前面的孟黎影子叠在了萧逢影子上,萧逢就沉默的踩着影子,慢吞吞的走在他身后。

而萧逢在刚才好像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些年里孟黎前世的记忆没有丝毫恢复的意向了。

因为萧逢的到来几乎彻底改变了孟黎的前世轨迹。

远离了那些孟黎熟悉的地方,久远的记忆自然也就随之消失,藏在了时光深处。

去一中读书,搬到老师宿舍,认真学习,拥有三两好友,几乎彻底远离声色犬马的场所……这全都是悖逆孟黎前世轨迹的改变。

于是南平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孟黎前世记忆的那扇门。

记忆千丝万缕般从南平每一个让孟黎曾经走过千万遍的角落钻出来,将孟黎脑海中的前世缝合完整。

萧逢忽然有种感觉,这次来南平,离开的时候,他和孟黎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

孟黎确实在观察南平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从肠粉店出来开始,他就觉得这里熟悉及了,就仿佛……他确实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一样。

比如他刚才望去的街道尽头拐角处的那家名为“卉柠”的花店……

在走近时,他的脑海里面就已经勾勒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花店的老板应该是一对中年夫妻……不,或许现在还年轻,他们有一对可爱的儿女。按照时间线,他们的儿子现在应该已经上了初中,而女儿将在两年后出生。

孟黎对花草植物没有兴趣,但有人总喜欢在某些无聊的节假日来这里用偷偷攒的零花钱给他买花。

那个送他花的人,个子很矮,小小的,童音青嫩。

“爸爸,我买的可是最香的开得最好的一朵茉莉!舒舒说了,今天可是中秋节哦,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我用这朵花,可以换一个月饼吃吗?”

第一视角的孟黎犹豫几秒,接过了这朵被细致包在蝴蝶结里,还沾着晨露的鲜嫩茉莉花。

他听到自己说:“谢谢。但如果你只是为了月饼用茉莉花来贿赂我的话,没有必要。”

小孩以为自己贿赂失败,小声哼哼了几下,但随即又抬起那双明亮黑润的双眼笑嘻嘻的望着孟黎,说:“好吧,不吃月饼就不吃,送给爸爸的花能让爸爸高兴就好啦!”

孟黎笑了声,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意思是,中秋节就算你不送我花,也有吃月饼的权利,月饼已经买好了,你最喜欢的蛋黄莲蓉。”

小孩欢呼一声,大喊一声“爸爸万岁”,蹦跳着去吃月饼了。

“黎黎,你在看什么?”

耳侧突然响起的嗓音让记忆戛然而止。

孟黎也从记忆中回过了神,侧身凝眸看向萧逢,终于还是将刚才店里面没有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高考之前,你说有一个一直想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

萧逢愣住,瞳孔颤了下,对上孟黎探究审视的眼神,艰难开口:“黎黎,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孟黎笑了声,淡淡道:“是不信前世今生,还是不信你返老还童,死而复生?”

萧逢微微瞪大了双眼,僵直在原地。

刹那间,街道边脚步匆匆的行人、街角汽车扬起的尘埃,风扬起的衣摆……都凝滞在了一瞬,静谧的不像话。

孟黎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敏锐很多。

萧逢知道孟黎早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但他唯独没想到孟黎居然这样轻易的就接受了这样一个魔幻的,说给任何人听都未必会有人相信的事情。

孟黎原本也不想在此刻就这样问出口,因为他也意识到,或许某些真相出口,他和萧逢之间就会悄然改变。

可刚才看到街角花店的刹那,一瞬间潮水般细密的记忆向他涌来,但全都零零碎碎的,让他不知所以,像在走迷宫,拼拼图,不知所以。

他忽然有种迫切想要知道所有事情的感觉。

他分外平静和萧逢对视着:“说吧,我想知道。”

萧逢再笑不出来,沉默好半晌,才说:“好。”

但在将要出口的瞬间,萧逢又分外认真的看着眼前人,低声说:“黎黎,今生的所有,我都是心甘情愿,我有愧疚,但我为你做的一切,出现在你身边,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为了弥补……”

说着说着,萧逢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股极浓的酸涩感将他重重包围。

他如同一个即将接受刑罚的人,等待中的煎熬和恐惧,攫取住他的心神。

而话讲出口的此刻,他反而词穷不已,只认真的,那样虔诚而真挚的看着眼前人,沉声说:“黎黎,今生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

孟黎看到了萧逢眼中的痛。

他和萧逢认识以来,这个人从来挂着副笑脸,不管在谁面前都永远保持着阳光明媚,心态积极阳光,从不说丧气话。

被鞭子抽打的遍体凌伤,被家中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受尽了嘲讽和冷眼,后来又在即将毕业的当口被老天耍弄般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病,他都从没有露出这样绝望而灰败的眼神。

孟黎甚至有一瞬间想阻止萧逢再说下去,但他们心里又都清楚,纸包不住火,该要道明的再藏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他们的前世今生。

萧逢深吸口气,分外简短的将前世高考后的初见,到大学时那三年的纠缠,再到中间空白的七年,七年后的重逢……

萧逢全都说了,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孟黎。

然而沉沉压下的巨石却并没有因为吐露的沉寂已久的真相而消失,反而越加沉重。

尤其是在看到孟黎那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变化的神色时。

孟黎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骤起前的海面,波涛汹涌都藏在静谧之下。

萧逢知道,审判的时候到了。

他的故事说完,夜已经深了,本就没有什么行人的街道也只能听到聒噪蝉鸣。

孟黎久久没有言语,萧逢的嗓子干哑着,也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孟黎才抬眼看向天边悬着的清冷孤寂的明月,苦笑道:“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莫名其妙得来的好。”

这句话比任何利刃的杀伤力都大,直将萧逢的心绞的稀巴烂。

第102章 chapter102 恢复记忆。

前世今生, 返老还童,重生。

这样三个魔幻的事情,换做从前的孟黎, 是绝对不会信的。

甚至在和萧逢来南平之前, 孟黎也始终对这件事情抱有怀疑态度, 还在想会不会是萧逢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是上一辈的纠葛?高超科技的记忆植入?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失忆, 忘了从前和萧逢之间的事情。

可当萧逢对他亲口吐露这一切时,孟黎清晰而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刀割般碎裂开来的痛意时,他忽然全盘接受了这样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 听起来就很离谱的事情。

正是因为接受了,所以仿如阴云下压,内脏紧缩,将他再次笼罩在那片熟悉的阴霾里。

难怪当初萧逢会那样热情的接近自己,赶都赶不走, 他说他对自己不是心怀愧疚, 他说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叫孟黎怎么相信呢?

孟黎太有自知之明了, 从小到大,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莫名其妙的讨好和接近,也从没有轻而易举得来的朋友和礼物。

一定要你有他想要的东西, 要大方的高高在上的尊贵且坐拥财富权势的,坐拥上位时,他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的才会送上门来等着他的挑拣。

所以在萧逢最初接触他的时候,他是心怀警惕的。

然而时光是一把刀的同时,也是一杠称,日积月累的陪伴和付出, 饶是自以为心如磐石的孟黎,也被打动,他居然心动。

那前世的他呢?有为这个人心动过吗?

听萧逢的口吻来看是没有。

并且他还是强取豪夺,践踏他的尊严,一朝落势就忙不迭躲了起来,消失数年后,怕孩子无所依靠,死前还在利用萧逢。

那看来萧逢前世对他的恨也是情有可原。

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是扯平了,两不相欠。

可萧逢有他的尊严和恨,孟黎更是。

他这个人向来追求完美,一份不完美的,裂痕密布,错漏百出的过去摆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逢。

萧逢说的对,今生他的轨迹改变太多了,他也没法去衡量自己当时的心情了。

孟黎啊孟黎,原来你真的被自己的狂妄自大害死了。

他还以为,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可以跨越阶级,接受他的阴晴不定凶狠暴戾,始终如一的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的萧逢,恍如浸泡在咸涩海水中,每一次呼吸都让如潮的咸涩堵塞,他只能紧掐着手心,让痛从脊背蔓延看来,将瞳仁浸的发疼。

他看着孟黎的眼中涌上自嘲,那双眼睛中映照着的亮光倏然暗下来,像失去光辉的月亮,留下一片阴霾下的坑洼,那是无数阵酸雨落下后腐蚀出来的伤痛。

“黎黎……”

萧逢想解释,可孟黎却连听他讲话的耐心也没有了,抬眼平静的看向他:“如果孟家倒下的时候,我没有消失不见,你会怎样做?把我留到你的身边肆意欺辱玩弄?还是高高在上看我深陷泥沼?”

从萧逢说出这个真相开始,孟黎已经难以相信萧逢了,包括……萧逢的真心。

萧逢将手心掐出了血还浑然不觉,眼眶涩然发痛,哑声说:“黎黎,我不会,不会让你被欺辱,也不会让你深陷泥沼……我当年听到消息从国外赶回来,是想带你走,带你出国。”

孟黎眼中一片冰冷,追问:“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当笼中雀?”

萧逢立马道:“孟家在海城扎根多年,仇家数不胜数,孟家倾倒后,我知道想要找到你报仇泄愤的人无数,我怕极了,怕你落到那些人手里。黎黎,我那时已经明白了对你的心意,我只是想,等孟家的风波过去,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要再和以前一样,总是说不了两句话就吵架,总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面……我,我……”

萧逢的话还没说完,心脏突然泛起一阵毁天灭地般的阵痛,猝不及防间,如同万蚁用细密利齿啃噬过他的心脏。

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起伏颤抖,每次呼吸都像喉咙里插了玻璃的碎片。萧逢说不出话来了,喉头滚动着,艰难的抬头看向孟黎,却发现面前人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身影也愈来愈远。

萧逢害怕,害怕孟黎就这样真的离他远去,巨大的恐慌将他紧紧包裹,加上心脏的痛,简直凌迟般让他生不如死。

他耳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夏日的蝉鸣,孟黎的呼喊,呼呼的夜风最后都化为尖利的滋滋声,如长针般刺入他的耳蜗。

在眼前黑透的时候,他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

“黎黎,不要……”

不要离开我。

不要赶我走。

不要……不要不要我。

*

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后,萧逢在心跳监护仪的“滴滴”声中睁开了双眼。

他头脑混乱,浑身无力,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半睁着眼迷茫的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僵着脖子看向周围,却只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叶姨。

萧逢的面上带着氧气罩,他眨了眨眼,想动才发现自己这会儿浑身都插满了管子,根本动不了,身体麻木不已。

叶姨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看到萧逢醒来,面上露出喜色,眼角挂起泪。

萧逢舔了舔唇,艰涩开口的问:“叶姨,黎黎、黎黎呢?”

他的嗓音小,一出声大点心脏就针扎似的疼,叶姨也是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哽咽道:“少爷那边你不用担心,他有点事……其实不久前还来看过你呢,对了,你和少爷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你们都考上了海城大学。萧逢啊,你现在主要就是好好养好身体,再过一个月,你和少爷就要去上大学了,少爷等着你呢。”

萧逢闭了闭眼没说话,只在心底笑了一声,怔然的看着天花板。

等他吗?

孟黎再也不会等他了,想让他离远点还差不多吧。

萧逢哑声问:“叶姨,我睡了多久?”

叶姨叹道:“一周。”

整整一周了啊……

萧逢毫无感觉,这一觉他甚至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只感觉灵魂在不断的飘荡着,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起码代表他承担了孟黎前世的命运。

又不禁阴暗自私的想,他就这样死在孟黎的面前,是否有一天孟黎恢复记忆后,也会空出个时间捧束花来墓地看他一眼。

可随即他又很快清醒过来。

他不能死,他现在还不能死。

就算真的要死,也要等到孟家破产,给母亲养老送终后。

好不容易重生了,他怎么能死呢。

这一世,至亲至爱之人都在身边在面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叶姨在病房里面守了萧逢一会儿,随后按铃喊了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在医生宣布萧逢已经脱离危险期后这才舒出口气放了心。

但萧逢到底是身体还没恢复后,和叶姨说了会儿话,问了问今天是什么时候,就又睡了过去。

叶姨见他睡熟了才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一转身就看到了医院走廊深处身形颀长的少年。

一个星期前,萧逢突然晕倒被送到南平县城的医院救回来一条命后,孟黎就立马将他转院到了海城这边的医院。萧逢的主治医生常医生也大半夜里千里迢迢从新京赶了过来。

最后确认是第一次手术后冠脉闭塞引起的心肌梗死,需要二次进行冠脉搭桥手术。

这一次不再是微创手术,需要开胸,由于是短期内二次手术,面临的风险也会更大。

当时她和郑贤都没忍住红了眼眶,最后还是孟黎抖着手签下了萧逢的手术同意书。

历经六个小时的手术后,萧逢又在ICU里住了三天,脱离了初步危险才从ICU出来,转到普通单人病房,孟黎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这几天也是住在他名下医院附近的一套房子里。

萧逢醒来后叶姨第一时间就发消息告诉了孟黎,孟黎立刻就赶过来,只是嘱咐叶姨不要告诉萧逢他来了。

叶姨也不知道孟黎和萧逢闹了什么别扭,从南平回来开始,孟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是从前她熟识的那个少爷了,像是一夜之间成长,面上少了笑,异常的沉默寡言。

连一直跟在孟黎身边的郑贤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些天了身形瘦削了许多的孟黎,叶姨又忍不住红了眼。

孟黎问:“他怎么样了?”

叶姨说:“状态看着还不错,就是一直在问你。少爷,你真的不进去看看他?”

孟黎垂下眼,掩去眼底漫上的阴郁,摇摇头说:“不去了,叶姨,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

孟黎从没有这样客气过,叶姨闻言还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少爷,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我来孟家本就是为了照顾你,陪在你身边,您和萧逢是朋友,让我好好照看他,这也是应该的。”

孟黎扯了扯唇,又沉默了。

这段时间孟黎的话少的可怜,总是说不上两句似乎思绪就飘远。

叶姨一开始还以为孟黎是在担心萧逢,担忧过度才会这样,慢慢却发现,孟黎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雨雾般的阴翳,朦胧粘稠的将他笼罩。

她眼前的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青涩,转瞬间长大成人,蜕变的沉稳内敛。

可这样的变化,却只让叶姨感到担忧。

她更宁愿孟黎是那个和萧逢在一起时,明朗青雉的少年,可也只有萧逢能让孟黎变成那样了。

萧逢陪在孟黎身边这么多年,叶姨一开始对他是爱屋及乌,她在孟家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虚情假意没有见过?这些年里萧逢对孟黎细心周到体贴入微她和郑贤都看在了眼里。

这样炽热的一颗真心,怎么也不会是假的。

叶姨想着刚才面无血色躺在床上,说两句话都气喘不匀的萧逢,内心不由生起一阵怜爱,忍不住对孟黎说:“少爷,你和萧逢之间到底是闹了什么矛盾,他没醒来的时候,你日日夜夜盼着守着,现在人醒来了,你怎么反倒不去见了?”

孟黎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缓慢抬眸,和窗外枝桠上栖息的鸟雀对视,鸟雀似乎被他死寂的眼眸惊吓到,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他的眼神追逐着鸟儿飞去的方向,神色飘渺,语气轻的像风:“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前尘往事,在他从南平回来的路上,已经猝不及防纷至沓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103章 chapter103 暗格。

跟着萧逢回海城的路上, 孟黎被萧逢突然的晕倒惊吓的一天一夜不敢闭眼。

碾转来回多次,等萧逢情况好转,才敢将他转到海城做手术, 随即孟黎也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飞机上气流颠簸, 然而疲惫如洪水侵袭, 孟黎头脑昏沉,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仿佛千斤重压在上面,可眼皮还是慢慢的合了起来。

临睡前他还在想:前尘往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也不记得,过去了……就当作过去了吧。

可他没想到,这一觉竟是把他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

他在梦里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度过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今生的人生。

从牙牙学语到步履稳健,又独自度过了那荒芜迷茫的声色迷离少年期。

萧逢也和他认识的萧逢不太一样,女生说他是不太爱说话心中只有学习的“高冷学神”, 孟黎身边的那些朋友称呼他为自作清高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未来萧凌飞的垫脚石。

高中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只在偶尔几个场合擦肩而过, 相见不相识。

直到高中毕业后,孟家的那场晚宴上……

后来,就是无数两败俱伤的纠缠缠绵和针锋相对。

孟黎察觉到孟家倒台后, 主动和萧逢结束了关系,消失在了海城。

原本他是想从此不再回海城,过一过这样安宁的从来没有过过的日子。

可事实证明,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他。他在平静里只看到死气,在艳阳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死寂,又在花草的枯萎中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他觉得很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很没有意思。

他本来想自杀,然而造化弄人,却让他发现自己怀了个小孩。

孟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叶姨、郑贤还有简寻简泊都不理解。

连他自己后来回想,也不明白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生个麻烦下来,将来死都死的不安心。

孩子出生后,孟黎很长一段时间不太愿意见到他,因为实在是太丑了。

丑的不像他,也不像萧逢,孟黎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直到渐渐的,小孩的五官逐渐圆润,慢慢显现雏形,孟黎在他的小脸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带小孩不是件容易事,叶姨郑叔都心疼他,即使老家在远方,也坚持留在南平照顾他。每天轮换着来家里帮他带孩子,不让他动手。叶姨更是给简寻买了一本育儿手册,让他和简泊也帮着过来带。

但叶姨和郑叔也有自己的家庭,两人年纪大了,家里条件不差,本该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孟黎不想总是劳烦他们,后来就不让他们来了,只有简寻和简泊偶尔来。

就这样,孟时桉被他潦草的带大了。

父子俩的感情说不上多好……至少孟黎是这样认为的。

孟时桉的性格不像他也不像孟黎所认识的萧逢,小小年纪就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在家喊爸爸,出门遇见好看的小姐姐就喊他哥哥……是的,这小子一直想要个妈妈,直到后来孟黎明确告诉他不可能才作罢,又说让简寻叔叔做他妈妈也不错,被孟黎揍了顿才不再提这件事情。

孟时桉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张蜜糖似的小嘴。他知道孟黎就吃他这一套,有时他犯了错,抱着孟黎的大腿撒个娇道个歉,孟黎就狠不下心揍了。

生活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黎渐渐放弃了去死这样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街角的那对经常送他鲜花的夫妻,又或许是肠粉店那位总在餐盒里堆满满一碗肠粉的刘姨,又或许是尽管他早餐店里的东西做难吃难看,每天仍然来光顾的那几位眼熟邻居……

也有可能是因为孟时桉吧,但孟黎总觉得他关系不大,因为这小子不听话的时候也会气的他半死。

就在孟黎终于说服了自己放下了过往一切,想要好好活,起码也要半死不活到孟时桉十八岁的时候,他却查出了心肌炎并心竭。

医生说应该挺久了,平时也不可能没有症状,只是他自己没在意。

孟黎总觉得疾病离他挺遥远的,没想到一查出来就是死期倒计时,他也不想治。

孟黎心里并没有很大波澜,甚至觉得也好,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但孟时桉怎么办呢?

简寻做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尽管将来脱身也会和简泊有自己的生活。叶姨和郑叔更不用说了,他们都上了年纪,来看孟黎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所以孟黎才想到了萧逢。

对,绝对不是因为快要死了,所以想要再去见他一面。

他制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事情也确实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了。从被萧逢遇见,被萧逢查到,看到孟时桉被萧逢接走……一切的一切,他都预料到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萧逢对他的恨意那么大……

孟黎其实后悔过带孟时桉来找他,因为怕孟时桉在萧家成为第二个他。后来却又发现,除了萧逢他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算了,那就这样吧,有些人的命是早就注定了的。

*

孟黎宁愿自己这一世一辈子都不记得前世的事情。

恢复记忆后他面对萧逢时的心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萧逢还是从前的萧逢吗?

现在的他又还是那个被萧逢关爱着长大的孟黎吗?

还是不一样的。

孟黎始终觉得,被打碎了的东西,哪怕后来又用胶水拼合回去,那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和萧逢也是。

萧逢这次的手术做的比上次大很多,要留院观察一个月。

期间,梁景凡、程屿、沈晖简泊简寻都来看过他,说起自己拿到了哪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梁景凡在上半年就已经成年了,他炫耀说自己考了驾照,还考上了新京的一所大学,因为沈晖考上了新京大学。

而程屿则留在了海城,和萧逢一样在海城大学上学,简泊也考上了海城一所一本。

几个人都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录取结果,原本该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中间少了一个孟黎,像是受到了什么提点。

直到他们快要走了,萧逢才拉住了唯一大嘴巴的梁景凡,问他有没有看见孟黎。

梁景凡闻言,欲言又止片刻,见萧逢明明难受还执拗抓着他不放的模样,终于还是心软了,面露难色:“我还想问你和孟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们也联系不上他。我来看你的时候,叶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不要在你面前提起孟黎,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喂,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身体要紧啊,等养好了身体再去想别的知道吗?”

萧逢神色黯然,心底一片冰凉。

因为他意识到了什么。孟黎不会仅仅只是听了一个他自述的前世,就对他不闻不问。

那只有可能是……孟黎恢复了记忆。

萧逢的心倏地跳了下,紧攥着梁景凡的手,哑声说:“你想办法见见他,帮我和他说、说……”

萧逢头脑钝痛,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最终却只脱口一句:“说‘对不起,我不敢奢求他的原谅,只想……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梁景凡虽然不知道萧逢和孟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萧逢的神色就明白他们之间应该不是和从前一样的小打小闹,是出了大问题了。

梁景凡面色复杂,但感情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自己也是个感情上的半吊子,也就不再乱出主意,点头答应了。

朋友们都离开以后,叶姨才进来,笑眯眯的和萧逢说:“学校那边少……已经有人给你请过假了,你成绩优异,学校表示了理解,让你养好身体再去报道。”

萧逢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看了看窗外逐渐灰暗下来的天色,怀着期望又不抱希望的问:“他今天会来吗?今天不会的话,明天呢?”

叶姨愣了下,别开视线说:“少爷最近有事……萧逢,你好好养好身体,等身体养好了再去见少爷不迟。而且你和少爷在一所大学,大学四年,有的是时间见面的。”

萧逢扯了扯唇,眼中却不见丝欣喜和亮光。

他和孟黎还有时间吗?

从前萧逢还能厚着脸皮跟在他的身后软声求原谅。现在他又有什么靠近他的资格,孟黎已经用态度表明了他的不原谅。

也对,他的黎黎从来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连萧逢也恨不得杀了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自己,更别说是孟黎了。

他的靠近,只会给孟黎带来不幸。

孟黎在确定萧逢已经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只需要好好修养等着去上学后,回了趟孟家拿个东西。

只是没想到不巧的是,一回去就正好撞见那温馨的“一家三口”。

孟黎身心俱疲,选择视而不见,径直上楼,柳筝和孟方旬喊他他也没有搭理。

不过这次再见到前世都已经死了的三个人,孟黎的心情确实有些奇妙。

孟黎的房间衣帽间的衣柜深处有一个暗格,那是郑叔给他做的。

因为小时候家里的佣人总是会来他的房间偷东西,郑贤就给他做了这个暗格,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在哪里,也只有在他们打得开。孟黎从小到大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放在这里面。

孟黎本来是来拿母亲去世前唯一的遗物,那是她陪嫁的一枚祖母绿戒指,也是孟黎唯一拥有的关于她的东西,还是孟方旬在处理她遗物的时候,叶姨偷偷拿出来给他的。

前世,这枚戒指在孟家倒塌时,被柳筝偷走了,后来柳筝死了他也始终没有这枚戒指的下落。

孟黎也没有时间再去找,匆匆去了南平。

有了前车之鉴,孟黎第一时间就回来拿了它。

他将戒指拿起,指腹轻柔爱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在胸口口袋珍惜的贴身放好。正要关上暗格时,余光看到了里面一个足金手掌心大的金锁,还有一对价值不菲的中古袖扣……

那是萧逢送他的东西。

孟黎别开头,抬手合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然而才走到房间门口,又没忍住折返回来,将里面所有东西都胡乱攥紧了口袋里。

他只是……不想让这个迟早被发现的暗格里的东西,被人偷走而已。

第104章 chapter104 断绝关系。……

孟黎揣好这些东西, 没有再看这个房间一眼,转身离开。

“孟黎,看到长辈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是谁教你的?”

孟方旬虽然已经习惯了孟黎的目中无人, 但嘴上总忍不住提。他自觉自己和孟黎的关系已经逐渐缓和, 没想到一个家长会再次将他们的关系拉至冰点。

孟方旬是个高傲的上位者, 向来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却频频在自己儿子这里碰壁,心中不由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或许是因为他老了, 年少气盛时,他也是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

孟黎脚步微顿,扭头平静的看向厅中那虚伪的一家三口,只觉得大快人心。

因为想到了前世他们的结局。孟方旬死得其所,柳筝和孟煦也自食恶果, 而孟黎这个资本熏陶下成长的恶毒产物, 自然也不得好死了。

是了,孟家一家子恶人, 就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这样想着,孟黎心中竟生出一股扭曲的畅快,笑却不达眼底:“怎么, 又要把我关起来?”

孟方旬神色微变,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柳筝看了眼孟方旬的脸色,适时出来唱白脸:“黎黎,孟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未来你可是家族的继承人。”

孟黎听出了柳筝口中的试探之意,眼神凉凉的瞥向她, 淡淡道:“是吗,你儿子比较有素质,不如让他去当这个继承人吧,我主动退出了,开心吗?”

这话一出,别说是柳筝和孟煦母子,就是旁边的佣人们也屏紧了呼吸,静默无声的站在一旁,只暗自心惊。

孟方旬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惊愕难当的瞪着他,眼白都瞪出了血丝:“孟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口无遮拦的东西!你以为你脱离了孟家算个什么东西?仗着孟家的权势在外边横行霸道,在家里倒是有硬气起来了?呵,有骨气你就别再回这个家,主动在外宣布和孟家脱离一切关系!”

孟方旬也是气急了,连断绝关系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大厅内瞬间落针可闻,柳筝也被这场面吓得连气都不敢大喘,抬眸看着孟黎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敢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话。

难道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孟方旬能把这话说出来,就是料定了孟黎一定不会往下接。他总是胸有成竹,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觉得孟黎肯定舍弃不了孟家滔天的财富和权势。

孟黎虽然年轻,但他一点都不蠢,相反他比孟方旬要想象的聪明很多,学习成绩从无可救药到一鸣惊人,甚至拿到了名校的录取通知书,这都是孟方旬从前没有料到的。

这样的孟黎才是他真正中意的继承人。

孟方旬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很多事情上力不从心,原本他是想等孟黎上大学后就让他进孟氏好好培养,顺势缓和父子之间僵硬的关系,将来他未必做的不会比自己好。

可让孟方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歇斯底里,甚至没有换来自己的儿子半分动容。

孟黎静静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随即慢吞吞吐出一句话:“如你所愿。”

丢下这句话,孟黎就迈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孟方旬怔然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心内一阵紧缩。

孟黎高了很多,也瘦了不少,在他的记忆里,孟黎好像就从来没有胖过,总是那样瘦,瘦的如纸,就像是他去世的妻子……

他的胸膛中仿佛被冰粒塞满,如有实质般堵塞在心口,梗得他发痛。

他意识到,他和孟黎之间的父子俩的上下位关系跌倒了,自己已经在孟黎面前不占据丝毫高位了,除了自己口中的“继承权”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摆弄他的筹码。

孟方旬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次的争吵,最后赢得那个人不会是他。

肮脏的地方围满了乱飞的盈虫,孟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他也只有这么高的素质,只能做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郑贤一直在们口等他,见他上车,问他要去哪。

孟黎抿了抿唇,却说:“去医院附近那套房吧。”

郑贤一喜,忙道:“好。”

孟黎扭头抬眼,看着窗外高高悬挂的太阳,觉得有些晃眼,复又收回了视线。

他不知道萧逢这个无中生有的心脏病是怎么来的,但既然有重生这一说,想必讲究一个因果循环。

萧逢既然改变了他的轨迹方向,就相应的承担了他前世的苦果。

孟黎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是因他而起,他也会负责到底。

至于以后……孟黎闭了闭眼,垂手不小心碰到口袋里那沉甸甸地将他的口袋都坠的变形了的金锁,心口也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巨石压下,那口堵在心头的浊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两世的记忆和情绪都杂糅在了一起,这些天里搅得他思绪混乱,甚至无法安下心来睡个好觉,闭上眼睛也都是前世记忆。

孟黎无法去形容这种感受,像是一个壳子里面装着两个他,一个麻木空洞;另一个灵魂生长出血肉,竟是带上火光,将前者生生烫出个洞。

每每两种情绪打架,心意驱使他偏向萧逢时,他告诉自己:算了吧,前尘往事还纠结那些做什么,不如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既然今生的萧逢已经弥补至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何必耿耿于怀继续自作自受呢?

可是另一个他却站在往丈深渊里抬眸空洞洞的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过得去吗?真的能把前世的一切都放下,忘记的干干净净吗?孟黎,你不是向来拿得起放得下,爱憎分明吗?怎么在他面前又变得优柔寡断,生出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恻隐之心?

于是理智回笼时,又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孟黎垂眸,揉了揉突突发痛的太阳穴,深深叹出口气。

他不明白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成全萧逢,又何必让他恢复记忆呢?

要是为了成全他,又何必让他再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呢。

“少爷,您身体不舒服吗?”

郑贤在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孟黎一直在揉眉心和太阳穴,不由面露担忧,又想到孟黎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这些天面色也看着不怎么好。

郑贤在南平回来的路上就发现了孟黎这些天的不对劲,这一次和前面几次都不同,这些天连郑贤对孟黎的态度都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孟黎身上那股蓬勃少年气息似乎一夜消失了,现在面前的少爷让他有些陌生,却又令人看不透。

孟黎摇了摇头,出口嗓音却有些哑:“没事。”

郑贤在车内后视镜看了孟黎好几眼,欲言又止半晌,终还是忍不住问:“少爷……您的朋友梁景凡打不通您的电话,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萧逢给你带了话,让我转达。”

孟黎沉默几秒,才问:“什么话?”

郑贤:“萧逢说,不求你的原谅,只想见你一面。”

孟黎笑了声,眼中带上嘲弄。

见一面有什么意义?

以孟黎现在这样的状态去见他,只会刺激他的病情,医生说了萧逢现在情绪波动不能太大,不然孟黎倒确实愿意去和他见一面,然后和前世一样,把话说清楚,一刀两断……

郑贤见孟黎面色有些阴沉,又道:“少爷,您的朋友们也都很担心你,梁景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沈晖和程屿也在……还让我劝劝你,说萧逢犯了错……呃,打死就好了,让你至少理理他们。过段时间就是程屿少爷的成人礼,想在上大学前在和你聚一聚。”

孟黎听到郑贤这些话,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甚至不真实,有时候总觉得这像是他死后,因为曝尸荒野,所以成了孤魂野鬼,黑白无常为了让他顺利入轮回投胎,特意做了个这么个梦来让他释怀……

不然前世处处针对诋毁他的梁景凡怎么也会和他成为朋友?

还有毫无交集的程屿。

以及只有几面之缘,他死时和萧逢订婚的沈晖。

前世他和简泊虽然后来一直都有联系,但也算不上朋友,因为简泊一直很怕他,对他敬而远之。

他的身边,似乎除了简寻、郑叔、叶姨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今生这些也不过偷来的罢了,是他偷了没有恢复记忆前的孟黎的。

孟黎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恢复记忆的。

他的到来,再次将事情搅得一团乱了。

孟黎转了转大拇指上母亲的戒指,垂眸凝视着,语气有些冷:“以后不是了。”

郑叔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孟黎淡淡道:“以后他们不再是我的朋友,不必再给任何特权。”

郑贤的心咯噔了一下,等红灯时在后座看到孟黎倒影在玻璃上清晰的神色,发现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没等郑贤从混乱中回神,孟黎又冷冷补了句:“包括萧逢。”

第105章 chapter105 决裂。

萧逢在医院有专人照顾, 叶姨每天按照医嘱来给他送饭,朋友们也隔三差五的来看他,被这样悉心照顾着, 萧逢的身体也恢复的很快, 没过几天就生龙活虎了。

除了……见不到孟黎。

萧逢每天都在想他, 手机上发了很多消息都没有得到恢复, 每次问叶姨、郑贤,他们也都闭口不谈。

梁景凡说,话他早就已经托郑叔转达了, 但孟黎没有给回复。

萧逢一开始只是怀疑孟黎恢复了记忆,至今也从孟黎冷漠的态度里确定了。

他更加想好起来,积极的配合医生治疗,每天问医生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出院了他才可以去找孟黎,死皮赖脸也好死缠烂打也好, 被推拒被报复被一次次拒之门外也好。总之, 只要能见到他,怎么样都好。

他和孟黎,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了,短到也就不过大半个月,长到……他已经快记不清的漫长岁月。

所有人都不肯告诉他孟黎在哪里, 郑叔和叶姨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很多,郑叔也不怎么来了,叶姨有时候也只是托别人来给他送饭,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萧逢连想要问问孟黎近况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这样一天一天抓心挠肝的等待里,程屿的成人礼就要来了,萧逢向医生请求出院半天,去参加朋友的成人礼。

萧逢恢复的好, 在医院也谨遵医嘱,如果不是……后面那位了不得的人物放心不下的话,其实早就已经可以出院了,医生也是得到那位的准许后,才让萧逢暂时出院了。

在医院里面躺太久,久未运动,萧逢浑身都有些提不上力气,腹肌线条岌岌可危,但和孟黎见面的期盼胜过了所有身体上的难过。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孟黎会不会来,但从前孟黎对朋友们的生日向来重视,尽管面上不在乎,每次生日聚会上还是会送出最心意贵重的礼物。

在这点滴相处的细节里,大家才渐渐了解孟黎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可怕,相反他远远比很多人都要纯白简单。

程屿家是普通工薪家庭,但家中基业厚,家住在海城一个清净典雅的小区,小区被绿植花卉覆盖,人工湖波在夏日烈阳下微微荡漾。

程家家教严格,以往程屿的生日父母从没有给他大办过,都是给他钱让他自己和朋友出去聚会,不过成人礼对国内的家长孩子说到底是一个难得的重要日子。

但程家也只邀请了家中比较来往密切的亲戚,还有加上程屿的朋友们。

萧逢中午就到了程屿家,程屿白天要招待给他庆生的亲人,知道朋友们不喜欢这样嘈杂的场合,就让他们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游戏和漫画让他们打发时间。

几人看出萧逢有心事,只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其实他们也和萧逢一样,心里暗暗的期盼着孟黎能来。

不管怎么样,从初二到高中毕业,这思念学生时代里面,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和孟黎做朋友,他们从未吃过亏,受欺负了有人在背后为他们摆平,买礼物吃饭付钱他永远最大方……孟黎是个话少,但做得最多的人。

开始对他有意见的梁景凡和程屿,也早在日渐相处中,把他当做了真正的好朋友。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人谁也不肯说,他们甚至连孟黎的面都见不到,但始终觉得,五年的情谊,总不会突然就曲终人散的。

然而,这一等竟是从白天等到傍晚,程家宾客尽散,蛋糕吃完了,愿望也许了。

明媚艳阳从枝头掉落,夜色将弯月高高悬挂,乌云遮月,莫名透着一股凄凉的寂静。

别说是始终一言不发的萧逢,就是寿星本人程屿,眼中也渐渐漫上失望神色。

程父程母从程屿那里知道他们再等一个朋友,他们在他交友方面很少干涉,难得开心的日子,也就不打扰他们,早早回房睡觉了。

等待中,程屿和梁景凡为了缓和气氛,故作轻松的打起了游戏,然而程家大门久久没有动静,房间内那股死寂也越来越凝重,他们心内也沉甸甸的,再装不下去。

沈晖和简泊平日里是和孟黎最要好的,两人一个和孟黎做了三年的同学,一个和孟黎认识的时间最长,孟黎的突然断联已经是让他们猝不及防,这次的等待更是让他们心都凉了。

简泊眼眶红了,抿了抿唇,低声说:“我给我哥打个电话,他和孟少联系最多,肯定能联系上他!”

说着,简泊拿出手机就拨了简寻的电话。

房间内很静,简泊的通话声音开得大,嘟嘟的等待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亮传遍所有人的耳朵里,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心弦。

“怎么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简寻的声音才从电话另一头响起。

简泊吸了吸鼻子,快速问:“哥,你知道孟少在哪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简寻才回答说:“不知道,不要随便打听他的行踪给别人。”

简寻最后一句的语气有些冷硬,这个“别人”也似是意有所指。

“简泊,门禁是十点,你还剩半个小时,快点回家,不要让我亲自来找你。”

说着,简寻直接冷漠的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房间内的氛围比之前还要死寂。

“……靠!”

还是梁景凡忍不住骂出声,怒道:“寻哥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是别人吗?我们明明都是孟黎的朋友!”

其他人都没说话,只有萧逢的心底一片凉意蔓延。

孟黎是要和他们所有人撇清关系吗?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说要回家要离开,包括简泊。

对他来说,简寻和孟黎在他的生命里早就是一样重要的存在,没有孟黎,就没有他和他哥的今天,是孟黎把他从泥潭一样的校园生活里解救出来。

沈晖也不死心,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嘟囔道:“我也给孟黎打个电话,说不定他再来的路上,只是有些事情绊住了脚步呢?”

就在他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秒,程家大门突然响了起来。

叮咚——

像是一颗巨石从巍峨高山坠入平静的溪水中,溅起惊天巨浪,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不约而同的狠跳了一下。

萧逢更是蹭的站了起来,跑向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其他人紧跟着追上来,然而却眼见萧逢眼中光影暗淡,怔在了门口。

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原来是郑贤。

郑贤手中捧着一个礼盒,疏离的对着萧逢喊了声“萧少爷”,随即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了萧逢身后的程屿,面上挂着从前面对外人时才有的虚假微笑:“程屿少爷,这是我家少爷拖我带过来的生日礼物,少爷有事不能来,让我带给您生日祝福。”

程屿接过礼物,道了谢,看了眼面色阴沉的萧逢,仍不死心地问郑贤:“他真的没来吗?”

郑贤笑而不语,只说:“我该回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说着郑贤就要转身离开,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从前对待他们温和有礼的郑贤变了个模样,将他们当作了和其他人无异的陌生人,不仅是和郑贤朝夕相处的萧逢,其他人的心也凉了半截。

更是意识到,孟黎是真的不再打算出现了,这一次事情严重的非比寻常。

梁景凡是个不能忍的脾气,追着问郑贤:“孟黎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就算了,为什么现在又做出这幅要和我们所有人都撇清关系的样子?!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明白?就算他和萧逢闹了矛盾,我们其他人和他这么多年的友谊,对他孟大少爷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是不是?”

“你够了,别那么激动,一激动就口不择言!”

向来温和的沈晖瞪了梁景凡一眼,狠拉了一把梁景凡紧绷着的手臂。梁景凡自知理亏,赌气地别过头,绷着脸不说话。

沈晖则看向郑贤,彬彬有礼:“郑叔,景凡有些激动了您请见谅。孟黎突然和我们彻底断了联系,我们又见不到他的面,大家都很担心他。”

郑贤看着凝眸殷切看着自己的五个小少年,心底也是无奈至极。

他看着孟黎从那个沉默阴郁的孩子,渐渐变成和其他同龄人无异的明朗少年,有着一个青春洋溢着的学生时代,身边又有了那么要好的朋友……

可这一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

孟黎一朝回到了从前,变得冷酷无情。

郑贤只听命于孟黎,对他来说,孟黎才是他的雇主他的少爷,他应该真正关心爱护的人,孟黎的态度自然也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边惋惜的同时,却不得不听从孟黎的安排。

郑贤再次露出那个令人讨厌的微笑,凉薄的吐出一句:“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