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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猎尸(6)[修]

与顾易分别之后, 原来那支队伍的人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利用一个飞鸽形状的法器,带信传向师门。

法器到达的时间很快, 仅用了一天,便落在前来探望弟弟的顾然手上。

顾然只比弟弟大不了两岁,鹅蛋脸很娇俏, 由于过分甜美, 看起来反倒像顾逸的妹妹, 她来山上, 月白峰的人自然都对她十分友好,拍着胸脯保证她弟弟在这过得称心如意,绝没有一点不好的事。

然后, 顾然就收到了这封传信。

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大家面露尴尬:“钟渝竟然做了这种事情,哪怕逃到天边去,也有我们玄尘山的执法部处置!”

顾然抓着信,急得快哭出来了:“小逸从小就傻乎乎的, 别人说什么都信,这人既然想害他, 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行, 你们一定要抓紧找人去抓到他, 免得他再对小逸下手。”

迎接的弟子虽然心里泪水流了一碗, 谁敢欺负你弟弟!但还是点头称是, 很快将事情上报了宗门执法部。

……

顾易一路上紧赶慢赶, 到达珈蓝谷的时间, 竟然比兰危还早。

看来他还得多等一会儿, 才能等到兰危了。

原本他想睡一会儿, 但是怕人来的时候错过,正好见山谷里有汪湖泊,便走过去,借着水面打量起起来。

这具躯体,虽然他已经用的熟练,但一直到现在,竟然都不知道它的长相。

今天有机会,最好是看一下,免得太有碍观瞻,日后面具掉落时,将人吓着。

湖水平整如镜,没有一丝波纹,面具缓缓褪去而后,一张似是集齐了天地间所有灵气的脸从面具后显露出来。

眼横水波,眉聚远峰,其清若月,其洁若雪……

背后山峰浓翠,水里面肌肤雪白的人影,轻盈似乎随时要被风吹走。

而且,这脸依旧分辨不出性别,是男子的话也不阴柔,是女子的话也不刚硬……实在是集齐两种性别的美丽之最,雌雄莫辨。

幸好,不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绝世丑鬼,日后不必守面具如性命了……不过到这一步,顾易忽然好奇一个问题了。

——也不知道这个精灵躯体,到底是雄是雌,是男是女?

顾易好奇心起,渐渐低头,盯着胸口。

虽然一马平川,但是……不如检查一下?

刚这样一想,脑海里便忽然响起一个极尖厉的声音,配合一声尖叫,叫得他脑仁一疼。

“住手!!!不许碰我!!”

顾易忙捂住脑子:“你是谁???”

“我的身体都给你用了,你说我是谁!!登徒子,还想检查我!!”

竟然是原主人……顾易破天荒的脸红了:“我、我只是随便想想……没有真的检查。”

脑子里那个气鼓鼓的河豚松了口气,依旧凶巴巴道:“想想也不行!身体是借给你的,不用瞎用,不许给我用坏了,不许拿我的身体做不该做的事情!!”

顾易这下习惯了脑子里的声音,放松下来:“这么说,之前是你救的我了?多谢你了,你可真是义薄云天,乐善好施,矜贫救厄,行善积德,人美心善……”

精灵被他一串词砸得飘飘然,得意洋洋道:“没错,没错,你说的是我。”

顾易话锋一转:“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像这具身体的主人呢?怎么一点儿使用权都没有,让我一个外人也能为所欲为的。”

“你懂个什么??”精灵咳了一声,“要不是那个鬼祖将我炼化成这样,我的壳子,怎么可能随意给你借用?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掳到我一个精灵,打算让我消失,而壳子保留,可惜我刚消失到一半,就被你给偷了……他也真是倒霉。”

顾易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共存在这个壳子里?我做的事说的话你能听见?”

他和兰危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这个精灵全都听见了?

精灵咳了咳:“你吊男人那些话吗?”

顾易恶向胆边生:“你敢说出来我就掐死自己,我两同归于尽……”说罢将手放在脖子上,佯装用力。

“住手!”精灵大叫,“你有本事掐你自己去啊,我不知道不就行了,我元神损伤,本就整日沉睡,今天要不是你准备做那么无耻的事,我才懒得出来和你说话!!”

顾易松开了手,云淡风轻拂了拂头发:“早说不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借用下你的壳子,也不白用,日后若有我能帮的上忙的事,你只管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做到。”

精灵诡异的沉默了一下,顾易何其敏锐,立刻挑起眉头:“你在盘算什么?先说好,是我能做的,可以做的,你要是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趁早别说,咱两分道扬镳。”

精灵干笑一声:“哪会呀……你要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都替我多杀几个魔门的人好了!反正我……我族群被他们灭了大半,自己也变成这幅模样……我没什么想做的了,多杀一个魔门的人,便多报一分的仇。”

顾易爽快点头:“如果只是这个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做到,日后邪修若有落在我手里的,我通通杀了为你报仇。”

反正魔门的人,个个死不足惜,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精灵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欢呼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一定要做到!日后有机会,帮我杀进魔门总部去,我族群险些被他们灭族,如今还不知道有没有同族存活,不杀他们,我死也不能瞑目……”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意外的有些心虚,顾易却依旧爽快:“没问题,我答应你。”

反正迟早有一战。

“我答应你的条件,你的躯体也全交由我使用,你自去休养,不能打扰我做的事,你同意么?”

顾易慢悠悠给自己重新带上面具,问这个精灵。

精灵结巴:“这个……没有问题,你用吧,我去睡觉。”

“等等。”顾易忽然开口叫住它,精灵霎时心惊,“……你,你还想说什么。”

顾易:“你元神损伤,若需要什么补药,也可以告诉我。”

“不、不用了。”精灵飞快拒绝,“不劳破费,我用不上……你只用记得帮我报仇就是了,记住了啊!”

声音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发觉精灵真的不见了,顾易才从湖边起来。

良久后,笑了笑。

他和精灵,似乎都觉得自己便宜,生怕对方反悔。

可思来想去,还是他占了便宜,没了精灵,他上哪去找个这个合适的躯体用?

光凭他自己的力量去看五卷神书,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带上面具后,将身形变小,飞到一旁的高山之上,俯视脚下这座幽深山谷。

山谷中间一弯湖泊,湛蓝如海,镜子一般,四周地势起伏迂回,山坡,草地,树林交错分布。在山谷深处,是一处山神庙。

前段时间,一队商旅从山谷穿行,看见有庙,就进去拜了拜,拜完之后,这一趟果然如他所求的那般,收获颇丰。

但没想到回去之后几人突发恶疾,一队人全都相继病死,有人临死之前想起这处神庙,颤颤巍巍告诉父母妻儿:“邪、邪神庙害人,务必诛邪。”

于是家人纷纷将此事散布出去,最终传到了玄尘山的人的耳朵中,听到此事的人没做多想,便将此处山神庙收录于图鉴,命弟子前来处理。

按他们猜想,应当是山精野怪、过路幽灵寄居进了废弃神像,又受了香火祭拜,便拥有了能力,可以出手害人。

只要将神像之中的邪灵驱逐,再毁去神像就好。

俗语常说“宁睡古墓,不睡古庙”,就是因为没有人烟的寺庙之中,神佛之像容易被邪灵附体,若有人祭拜发愿,大约还会觉得破庙灵验,实际上帮他实现心愿的,并不是神佛,而是精怪。

精怪灵验,收取的报酬也必然丰厚,比如,性命。

但此神庙既然是玄青道人的藏书之所,自然不会像他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顾易在山坡上空俯瞰了一会儿,便见到远处一小队人影向山谷走来。为首的一人拿着地图,正在左右比对,而后点了点头,自然是确认了这个山谷就是他们目的地。

中间湖泊宁静,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湖边,都忍不住停下来休整喝水。

兰危也拿出水壶,想要装水,旁边的人忽然将水捧动,大把大把浇上来洗脸,他这样一动,水底的尘土霎时浮动上来,水面顿时变得浑浊。

“这水真凉爽,下去把脚洗一洗,才叫舒服。”

那人坐在岸边,当真开始脱鞋,兰危起身让开,不紧不慢的塞上水壶的盖。

“今晚要在此处过夜,若你们都不再喝湖水,自然可以下去洗脚。”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果然率先不满起来。

“洗什么洗洗什么洗,喝的水是给你洗脚的吗?”

“就是。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干净?”

“想洗脚出去五里,自己找客栈去洗,别糟蹋我们喝的水。”

那人悻悻穿上鞋袜,瞪着兰危:“好,不洗就不洗,你给我记住了!”

兰危毫不理会他的威胁,一转头,视线却被岸边一根发丝吸引了注意。

那根发丝很黑,很亮,缎子一样,长度也很熟悉。

若他没有猜错,一定是……

他举头四顾,果然,对面的山坡上,精灵变成小臂长度,在一颗柏树梢头,挥手快乐地向他打招呼。

兰危见到他,目光还算柔和,可紧接着,他脸色忽然一变,死死盯着精灵背后,周身杀气外泄,威压几乎凝成实体,像是见到了天敌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

顾易见兰危见着自己,明明表情还有两分愉悦,紧接着便杀气腾腾,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吓了一跳,举起的手也不由自主收了回去。

他灵机一动,忽然反应过来——这眼神绝不是看自己,他是看的自己身后。

他猛然一下转身,看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有鬼()

第32章 青蛇神女(1)[修]

什么都没有。

身后就是一处山坡, 空空如也,只有石头,枯草, 和黄色的地皮。

可绝不是没人,方才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威压,并且还不是来人刻意威胁, 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这样的人物, 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顾易略微思索, 就能猜到是谁,心里便也有了底。

……

湖泊边,正在埋头捧水洗脸洗手的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寒, 打了个哆嗦, 抬头道:

“奇怪,刚才一下怎么忽然心底里发虚,心惊胆战的。”

“就是,吓我一跳, 那气势,我还以为掌门要动手抽我巴掌。”

“是威压吧……妈的, 那么强的威压, 不知何方神圣过路。”

“总不可能是那几位……估计什么野兽路过, 晚上都放机灵点, 小心给大虫当成点心吃了。”

众人讨论了一阵, 只有兰危一言不发, 大家休整好了, 重新上路, 这时, 一个土褐色短打的老头忽然出现在来时的小路上,手里柱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向众人走来。

这老头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观其行动,和目盲几乎没什么区别,每走一步,拐杖总要伸出去探半响的路,走得近了,众人才恍然——

这老头眼里全是白翳,可不就是半瞎吗!

“真稀奇,这年头老瞎子不在家待着,来这荒郊野闲逛,不怕死么?”方才准备洗脚的青年忽然出声,语气鄙夷。

老头似乎这才发现四周有人,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爷爷,怎么不走啦?”他身后,一个羊角辫的小童忽然钻出来,搀扶着他,小孩额头前方留的碎发又细又黄,想来是平日里油水太匮乏的缘故。

“小黄啊,我看不清,你瞅瞅,方才是什么东西在叫?难道是有野狗?”老人声音嘶哑,态度冷漠,疑惑低头问向身边的孙子。

方才说话的任名登时变了脸色,手按向剑,便要发怒:“你这老不死……”

小童倒没耍嘴皮子,老老实实道:“爷爷,前面有几个大哥哥,方才应该是一个哥哥在和你说话。”

说罢向众人赔罪道:“对不起诸位,老爷子耳朵背,什么都听不清,哥哥们不要介意,我代他向大家道歉了。”

这事本来就是自己这边嘴贱在先,大家自然不好意思受这道歉,队伍里的潘尘立即打圆场道:“不妨,方才本来就是我们说错了话。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一老一少,来这荒郊野岭,确实不安全,你们准备去哪?这里晚上恐怕不太平。”

童子变了脸色:“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我们准备穿过山谷去姑姑家探亲,姑姑住十里铺,我们家在甜水乡,这会儿要回去可来不及。”

已经酉时三刻,夕阳西下,回头确实来不及了。

小童面色为难极了,担忧地看着爷爷,老头子低头,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小童又耐心解释了一会儿。

然后只见老头又与小童说了些什么,小童一阵跑到众人面前:“爷爷说,这会儿回去早来不及了,听说有个神庙,我们可以去神庙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赶路。”

邪神庙?!

众人讶然。

任名更是冷哼道:“你们可真是不怕死,哪里危险偏往哪里去!”

小童不明所以,有看不惯任名的人耐心解释道:“不太平的正是这邪神庙,两位还是快回吧,往西走五里路就有镇子可供住宿,这会儿去,还来得及。”

小童面色犹豫,旁人也劝道:“不是我们故意吓唬你,你若肯听我们一句劝,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否则会发生什么,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小童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回去老爷子面前,说了这番话,随后两人大概也商议好了,还是回去的好,于是童子道了谢,挥别了大家,便扶着老人,往西边走去。

劝走这一老一少,众人均吐了口气,山谷情况不明,又有方才那道威压,连他们都心有戚戚,多出两个凡人,真不一定能保得住。

继续往前,众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默契与方才闹事的任名保持了距离。

这任名如此作态,自然不是普通弟子,而是耿浩狗腿大军里的一员,这次因为实力不济,被耿浩嫌弃,才打发到了这个队伍来的。

可这人自觉和这些土包子不是一路人,一路上看所有人都很不顺眼,所有事都要怼两句,似乎不这样不足以凸显他的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来,大家一开始还想忍忍,没想到后来愈演愈烈,现下只好与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免得又惹他不快,平生波澜。

任名不以为意,一人走在前头,打定主意要孤立在场的所有人。

兰危故意走在最后,没过多久,果然察觉到耳边响起精灵甜蜜的声音。

“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兰危停下脚步:“你不是兰草精灵么,怎么会与鸡有关系?”

“……”顾易茫然,“你在说什么东西?”

兰危茫然:“方才不是你的叫声?”

顾易额头青筋直跳,不解风情,真是不解风情!!!

他几乎咬着牙道:“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兰危还在好奇这个问题:“那你……”

顾易扶额:“我叫的是‘哥哥!’,是‘哥哥!!’,你这个——”

脏话堵在了喉咙里,顾易连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方才为什么那个表情看我?你发现了什么么?”

兰危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顾易佯怒:“无赖,我先问你的。”

兰危只好道:“只是感觉到什么人,在往这里走来……很强大。”

他说完这话,又陷入了思索,他的感知应该不会出错,可若是真有这么强大的人物……

顾易却早有心理准备,来的确然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佬,这样的人,伸出一根手指便足以碾死在场所有人。

这样的大佬,来一个他便毫无胜算,但若来的是两个,那情况便大不一样……届时两虎相争,必然有他渔翁得利的机会,今晚的戏,比上次的极乐鬼窟,想必还要刺激百倍,惊险百倍。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想水越浑越好,虽然生死攸关,但不觉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微笑着回答兰危上一个问题:“我在路上一直想去找你,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中途听说你们要来这个地方,就先过来等你了。你真的感觉到了有人?会不会是错觉?”

兰危摇头:“不是错觉。”

顾易瑟瑟发抖:“……好害怕哦,想要哥哥保护我。”

兰危:“你躲起来,自然不会有事。”

顾易钻向他的胸口:“好的,我这就藏起来。”

兰危连忙按住衣领,顾易抓住他的手指:“你叫我躲起来,不藏在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躲?”

兰危面露难色,顾易劝道:“你也说这个邪神庙危险万分,那我们还是待在一起的好,这样遇到危险,还能互相照应下,你说是不是?”

兰危渐渐松动,顾易趁机掰开他的手指,钻进他衣领里面藏好。

这个时候,神庙也已经到了。

顾易从衣领里偷偷探出个脑袋观察,这庙矗立在山谷中央,无依无靠,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向这座孤零零的建筑,让人一走近,就觉得没来由一冷。

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事:“这地方风水大坏,又荒无人烟,就算是寺庙,也不至于建在这个地方。”

潘尘反驳道:“这你就说的不对了,我在路上打听过,这山谷外面过去是有一个村子的,规模不小,只是后面搬迁了,听说是……地势不好,老是被涝,种不出庄稼,不得已才搬迁。照这样来看,这地方修神庙也说得过去。”

这人说话期间,其余人已经飞速在神庙门口布下九枚阵旗,而后丝线串上铃铛,缠于阵旗之上。

一旦有邪祟妖灵靠近,铃铛声响,众人便能立即发现。

在阵旗压制之下,里面的邪祟即便想要逃跑,也会被拦在门内,而被他们瓮中捉鳖。

布置妥当,才有一人走到破烂的大门之前,轻轻伸手一推,立刻轻尘飞扬,只听摇摇晃晃的门扉拉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等烟尘散去,视线清明,邪神庙庙里的一切,才在众人面前彻底显露。

第33章 青蛇神女(2)[修]

年久失修的破庙, 处处透出破败。

尘垢遍地,蛛网暗结,蒲团散落, 香灰凝结。

只有大殿中央的神像,眉眼生动,不染纤尘, 连衣袍的颜色都鲜艳如新制, 浓绿深红, 飘带飞扬, 中间还露出一截细可掌量的腰肢,配上神像似笑非笑的脸庞,媚态横生的眼眸, 可谓活色生香, 摄魂夺魄。

有人倒吸了口气,喃喃道:“这什么神像……这么邪气。”

也有正义凛然之士不屑一顾:“邪神!一定是邪神!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

但更多的人,则被貌美的神像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无法挪开分毫。

任名更是如坠云雾,踩着飘飘然的步子上前, 一脸痴迷地伸手想要触摸神像飘落的衣摆。

“神像诡谲, 大家小心, 明心净气, 别被惑了心神。”

人群中, 突然有人开口提醒, 众人才凛然回神, 念了念口诀, 保持清醒。

只有任名还停留在神像座下, 闭上眼睛,嗅过她的飘带,表情无比享受,似乎已经闻见了神女衣上的暗香。

众人看见他闻的东西,脸色都是一边,一个离他较近的清秀少年上前,大着胆子戳了戳他的肩膀,将人戳醒。

“醒醒……任师兄,你看看你面前是什么。”

任名看着同门小心翼翼的脸庞,不屑至极,待回过头,见到面前的东西,果然吓得脸色一边……

那是一截青蛇,和神女一般栩栩如生,混在神像深绿的飘带中,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截衣料。

但仔细一看,才会注意到它黑色的獠牙和红色的信子,逼真得便如真蛇。

他惊魂甫定,察觉自己方才的模样丢人,退后两步,扭了扭脖子,道:“动手吧。”

然而一剑下去,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应。

……

半个时辰后。

符纸法宝散落一地,神像岿然不动。

不管大家如何努力,似乎都逼退不了上面寄居的邪祟精怪,既然没有这种东西,那自然说明,是神像本身有问题了。

“这神像如此邪异,恐怕并非善类,如若不是邪祟寄居,必定是神像本身有问题,除掉神像,才是最好的办法!”有人沉声提议。

任名反唇相讥:“可是神庙修建至少百年,一直从未出现过这种事,足以证明神像平白!”

“你甚至不愿意叫她一声邪神,谁家神像这幅做派呀!”

任名冷哼:“这神女像一看就是域外风格,衣着特殊也不离奇,凭什么就此认定人家是邪神?!说不定只是你少见多怪!”

“那你来说,为什么我们忙活半天,神庙里分明没有任何邪祟精怪,不是神像本身有异,又会是什么原因?!”

兰危站在神庙的最角落,皱眉看着眼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

方才他们以寻常诛邪除祟的方法攻击神像,准备逼出里面寄居的东西,然而无论如何使力,都如石沉大海,见不到丝毫反馈,时间一长,大家难免怀疑,并非邪祟之过,而是神像有异。

大家提议要砸碎神像,任名却态度强硬,舌战群雄,唾骂大家为“废物”“草包”“一无是处”“给祖师爷丢脸”,“拿一个清清白白的神像撒气。”

如今吵得越来越厉害,丝毫不顾天之将晚,再不快些,他们今晚恐怕只能在这神庙过夜。

他的直觉素来敏锐,直觉这神庙不太简单,若是留在这里过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上前两步,正想提醒这些人看看天色,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兰危回头。

精灵的翅膀带出一阵轻微的风,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也担心这座神像有问题么?和他们一样,觉得要破坏掉神像才安全?”

兰危:“神像风格邪异,肯定不会太简单。”

精灵清脆的笑了笑:“越是这样,越应该留在这里,看看神像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兰危微微侧目。

精灵飞在他的睫毛边,用软软的语气道:“这个神像好漂亮,我总觉得特别眼熟,我们留下来看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玄机,好不好?”

兰危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以身涉险,并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精灵握着拳头道,气鼓鼓道:“你又不信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么?我向你发誓,这神庙肯定没什么危险……若我骗你,你就再也别睬我。”

精灵话音刚落,忽听不远处有人道:“不行,天色已晚,神庙我们还没摸清,不宜久留。”

任名冷哼一声:“怂包!就是没有摸清,才要留在这里过夜,太阳一落,魑魅横行,什么妖魔鬼怪不会现身,到时候我们再将其一网打尽,不是正好?!”

这人说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没有两分道理。

离开这里,去别处过夜,虽然安全,但是总归落了他们仙门大宗的威风。

任名说的方法鲁莽,但这时候谁若说走,难免显得没有胆气。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神庙外。

天色将暗,荒郊野岭,众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外面的人,却似乎比他们还要诧异,抬高了声调:“奇怪?已经有人了?”

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竟如蒙大赦,就连任名在内,都纷纷喜上眉梢,松了口气。

这是耿浩那一队的人,他们竟然也来了!

阵法防邪祟不防人,耿浩一见之下,也明白了神庙里的是谁,大喇喇走到里头来,不耐烦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队伍以秦山为界,各自负责南北一方,这珈蓝谷好巧不巧,正在秦山末尾,南北交汇处,本就是个尴尬的地头,分给哪一队似乎都说得过去,但两队一开始却没注意到这个地方,现在都将这当成了自己负责的领地。

队伍里立刻有人解释这个原因,道:“当时也是大家都倏忽了,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让耿师兄也跑来了一趟,不过……”

耿浩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有什么不过?你们不会看地图么?珈蓝谷通往南边蓝州地界,难道不算南边的范围?你们自己多管闲事,跑到我们这边了,难道还是我们的错?”

那名解释的弟子碰了个钉子,只得摸摸鼻子,试探道:“……那不然,我们走,把这里让给耿师兄?”

他表面委屈,队伍里的人却都喜形于色,这神庙如此棘手,能有人接手,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瞌睡送枕头,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耿浩挑挑拣拣,找了个椅子让人擦去灰坐下,自己悠闲地往上面一窝,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你们走。你当小爷傻吗?看看你们,呲着个大牙,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怎么,这个邪祟扎手,你们解决不了,让小爷来接盘,你们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耿浩全程扇子都没有离手,佩剑大约嫌重,也丢给小弟拿着了,自己一副骨头都被酒水泡软了的浪荡公子模样,没想到还挺敏锐。

众人没料到这个草包还不好糊弄,都尴尬起来,连声反驳,称绝无此事。

“那就简单了,既然能解决了,你们将邪祟处理了,成绩记我们名下。”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大家都目瞪口呆,潘尘道:“这里既然是耿师兄的地盘,我们让给耿师兄,也该你自己料理才对,若是我们料理了,那也该是我们的成绩。”

“大胆!不就是因为你们失误,才累得我们白跑一趟吗?你们犯这么大的错,还不知道悔改么?”

耿浩身旁一个狗腿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呵斥。

这边队伍的人面露难色,唯独任名兴奋异常,迫不及待跑到耿浩这边,低头向耿浩耳语一番,大约就是告这个状,然后得意洋洋站在耿浩身后,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立场。

——我和你们,可不是一伙的。

耿浩知晓原委,愈发觉得自己可真是有先见之明,翘了个二郎腿,舒服地靠下去。

“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还等着我来帮你们擦屁股,算盘有够响的啊。”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从前在山上威胁兰危时一般无二。

这人似乎向来如此,狂悖,霸道,贪婪,凶狠。

若要除去,却又时机未到。

兰危正听得皱眉时,忽听背后一个声音甜甜道:“哥哥,这个人头发长得好快,我去看看有什么玄机,为什么半个月就能长这么深。”

说罢震翅声远去,只留下一道轻微的风。

耿浩还在侃侃而谈,指点江山:“你们这么没出息,简直是给我们燃青峰丢人。你们说说,月白峰有顾易,有谢忘归,钟渝,有那么多人才……咱们燃青峰,怎么就只有你们这群草包呢?!若是有自知之明,趁早自动请辞,下山走人,别给咱们师父添堵了。”

他说得这么难听,这边队伍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可这事却反驳不了,他们确实对这个东西束手无策。

只有兰危一人在阴影之中,缓缓放下自己的剑,淡淡:“如此说来,耿师兄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了?”

耿浩瞄了他一眼,随即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走后门进来的废物,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兰危:“师出同门,人人都说得话。”

言下之意,都是同一个师父名下的,能有什么区别。

看他竟然还敢顶嘴,耿浩拍着扶手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真以为侥幸进了师门,就可以和我相提并论了么?!我早晚有一天,要将你赶下山去!”

他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对面的队伍全变了脸色,却不是难堪耻辱,而是明晃晃的好笑,想笑而不敢笑,就连兰危冰凉的眼眸里,都有两分笑意。这时一阵风吹进来,他头皮一凉,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光秃秃的脑袋哀嚎一声:“谁?!!什么人!!!”

第34章 青蛇神女(3)[修]

然而不管他手指如何遮挡, 众人也能清清楚楚看见,他头顶光秃秃圆滚滚,竟没有一根头发。

自从顾易上次就在竹林将耿浩剃成了阴阳头后。后者便索性将头发全剃光了, 以假发示人,一路上将脑袋保护得犹如性命,这会儿不知为何, 假发竟凭空掉了下去。

他抱起脑袋, 找了个角落往地上一躲, 还在大吼:“都不许笑, 都不许笑,敢笑我就将你们通通杀了,全部杀了!!”

他的小弟连忙给他挡住外面的视线, 其余的人拿起假发给他重新粘上, 等彻底粘好,他才从神台的桌子下出来,干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坐好。

“我们刚才, 说到哪里了?”

他太过凶狠,这边的人也不敢再笑, 而兰危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脸上倒也看不出来笑意, 场面一时还算平静。

精灵飞回了兰危身后, 这时幽幽道:“看见了么, 原来是个大光头, 亮得足可以反光, 摘了假发后, 可真像个大鸭蛋。”

兰危不知怎地, 眼角再也控制不住,弯了一弯。

耿浩自然看见,立即咬牙切齿:“兰危,很好笑么?”

兰危平静道:“耿师兄觉得,不好笑么。”

他这话一出,有人直接“噗嗤”出了声。

耿浩恼羞成怒,直接拿剑就要上去砍兰危,众人连忙拦住,争执吵闹也就算了,同门相残,任何时候都不被允许。

耿浩以为兰危会像从前那样,很快向自己道歉,乖乖认错,接受处罚,却没想到,对方平静看着自己,神情讥讽,竟然带着一丝轻蔑。

耿浩也不是傻子,见事情没按自己预料发展,于是顺坡下驴,假装被人拉回座位。

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咽,他胸膛起伏,眼里布满杀气,死死盯着兰危:“总有一天,要你再也笑不出来。”

他对同门这幅嫌弃至极的嘴脸,早让对面队伍看不下去了,又频频威胁要人性命,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对,我们是解决不了这个邪祟,我们承认。可你就解决得了么?在这大言不惭一番,要是最后自己也束手无策,才是笑人!”

耿浩丢了那么大个脸,又叫对方一激,轻蔑道:“好,今天就让你们涨涨见识,免得自己是个草包废物,还以为旁人就和你们一样一无是处!”

……

耿浩对着神像,和方才的众人一样,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连家传的各种宝物,都毫不吝啬地取出使用。

然而自始至终,神像都不为所动。

神像脸上还贴方才潘尘他们贴着的符箓,此时风大,三张符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终于支持不住,“倏”地一下扬起飞走。

神女妖娆生动的脸庞显露,魅惑生香的眼眸,终于完全显露在耿浩面前。

这耿浩和任名蛇鼠一窝,自然臭味相投,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见到神像脸庞的刹那,立即变了眼神,贪婪地将她来回扫视。

“这神像既然有如此美貌,何必做神,不如来我身边做人,与我日夜快活。”

他的语气下流露骨,手指不自觉地摸上了神像的双足。

脚趾冰凉坚硬,并没有一丝生机,耿浩却如入魔一般,只觉得这双白嫩小脚活生色香,似乎下一秒就能抬起起,踢向自己胸口。

他一边抚摸脚踝,眼角却瞥见神像旁边散落的竹签。

这竹签本该放在签筒里,供人摇筒出签的,这支却不知为何,落到了这里来。

他被这神像勾得心旌摇曳,有关神女的一切,都想要了解仔细,自然不会放过这根竹签,拿起来,模模糊糊能辨认出上面的文字:

“诸事皆宜,心想事成。”

“神女庇佑,美梦成真。”

他将签文放在唇边亲了亲,“嘿嘿”一笑:“你既然如此有灵,那便现身,与我春风一度,也算解信徒相思之苦。”

他神情猥琐至极,即便众人觉得神像有古怪,见其被这样糟蹋,亦觉不忍直视。

耿浩拿着签文,回到座椅之前,继续欣赏着神女的美貌。

“我的攻击她全没有反应,说明她根本没有问题,你们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自己吓自己。”

“山野菩萨,域外神女……就是个稀奇点的神像罢了,哪有什么古怪。”

“至于死的那一队商旅,谁能证明就是神女害的他们?说不定自己招惹了别的东西,却推给她呢。”

“如若这神像真有灵,那我许愿,让她陪我快活,哈哈,哈哈,神女的滋味,我可没尝过,真要有灵,让她冲我来。”

“你们,不是害怕吗,没事可以滚了,反正天色晚了,我今夜就在这里过夜。”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天空变成了幽蓝色,挂着一丝丝黑色的云彩,是要下雨的征兆。

耿浩既然要在这过夜,狗腿们自然帮他殷勤点上了蜡烛照明,分别插在地上和香炉上。

烛火跳跃不停,风声中,一个少年沙哑的声音模模糊糊从门口传来。

“……自神庙建成之日,所求之事,无不成真,心中夙愿,无不应允,村民引为神迹,时常供奉……一时香火旺盛至极,十里之中,余庙皆废,只余此庙……”

这似乎说的是这座神庙的事,兰危快步走向门口,只见他们队伍里的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本书,借着暗淡天光,磕磕绊绊地辨认上面字迹。

“这是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名叫徐离云的少年见这么多人过来,吓了一跳:“我,我刚才在地上捡的,想看看写了什么,所以拿出来读一读,潘师兄,兰师弟,这真的是座神庙啊!”

兰危道:“若如此灵验,为何此处村民会因为水涝搬迁?”

潘尘也道:“不错,神女若有灵,自该庇佑此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徐离云道:“不急,后面还有,让我看看。”

里面蜡烛已经点了起来,他干脆进了庙,借着烛光继续往下看,片刻之后,合上书。

“还是没有问题,只是村民说,神女太过灵验,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念滋生,反生事端,所以下令举村搬迁,还告诫后来者,不要轻易许愿,否则,就算愿望灵验,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番解释,似乎说得过去,仔细一想,却又实在漏洞百出,十分古怪。

潘尘道:“他们说的话吞吞吐吐,显然有所隐瞒,只是可以确定,神像并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但对着这个神像,也不宜轻易许愿,那十九名商旅,不知死因是否便和这有关……”

只是这话现在说却也迟了,方才已经有色胆包天的,对着神像说了自己的心愿。

众人心照不宣,齐齐向耿浩的位置投去目光。

然而费解的是,当事人已经靠着椅子,美滋滋睡了。

众人:“……”

有人忍不住发出赞叹:“这种地方,竟然也能倒头就睡,真是够心大的!”

“艺高人胆大嘛……人家身上肯定不缺保命的东西。”

还有人打趣:“你们懂什么,说不定这会儿耿师兄这会儿正在梦会神女。我们笑人家心大,人家还要笑我们不懂风情呢!”

……

神庙既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诡谲,大家也不急着离开了,各自找地方坐下,打算在这先凑合一晚。

多亏了神庙够大,二十个人也完全够容身,不觉得逼仄,否则看这天色,今夜若另找住处,必然会被淋成落汤鸡。

至于耿浩的话,大家早当成了耳旁风,毕竟他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了。

二十个人分散着坐下休息,兰危独自在最角落里,看着前飘来荡去的烛火,思索方才那本书上的话。

危险已经解除,可这神庙给他的感觉,依然很不妙。

精灵趴在他的胸前,此时却一声不发,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睡着。

时间长了,他被烛火毫无规律的飘动影响,不知不觉,也渐渐阖上了眼皮,这种凉爽的夜,又没有蚊虫侵扰,实在很适合好好休息一天。

一觉香甜得无以复加,很轻易就睡至了深夜,但他毕竟心存两分戒备,到了后半夜,强行唤醒意识,从深睡中脱离了出来。

这时天空深沉如墨,烛火依旧明亮,照亮神女绿色的衣袂和那截绿色的小蛇。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香,闻不真切,只是偶尔浮现在鼻尖。

庙内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陷入了梦乡,万籁俱寂,在这令人安心的香味中,显然如此祥和,他放下了刚醒时的戒备,缓缓起身,从睡着的人群中走出去。

珈蓝谷四周都是高山,只有头顶一片泛青的天空,尚能看见银河璀璨,四周都是高大的黑影,将神庙紧紧环绕

夜深露重,这山谷里连蝉鸣鸟叫都听不见。

精灵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到寺庙门口,低头检查了一遍阵旗,阵旗丝毫没变,一切都没有任何异样。

“兰师弟,你醒啦?今天睡得,是不是很香啊?”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饱含恶意的声音,语气寒冷至极,兰危顿觉不妙,心头一跳,下意识侧身一躲,与一块巨大的石头恰好错身而过。

他方才若晚上一息,一定被这大石头砸得脑浆迸裂!

耿浩!

兰危侧身看向他,目光冰冷,已是看死人的眼神,耿浩见他躲了过去,也不懊恼,“哈哈”一笑,似乎自己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拍了拍手,笑眯眯道:“我有没有告诫过你,往后要好好听我的话,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叫你死得很难看啊。”

兰危没有回答。

耿浩随意地拔出自己佩剑,在手中把玩:“我背后偷袭你,你一定很不屑,但是我要告诉你得是,就算正面交手,你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你信不信?”

兰危对他这话,只是一笑,笑得很好看,却摆明了一个意思——“不信”。

这是他平日从不会有过的神情,这个时候露出,自然激怒了耿浩。

况且不管他怎样回答,耿浩根本都不会放过他。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大人大量,容你活了那么久,你竟也不知感恩,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记住,以后千万堂堂正正做人,别肖想自己不该想的,别眼红自己不该要的!”

他来势汹汹刺上一剑,兰危似要被刺中,但险之又先地避了过去,耿浩只当他是侥幸,继续猛攻,招招直击要害,却次次棋差一着。

两人都极有默契,激斗中一点声响没有发出,不想吵醒里面沉睡的同门。

兰危次次退败,却次次都死里逃生,这种巧合,简直气得耿浩发狂。

他招式逐渐狂乱,俨然想乱剑砍死兰危,兰危接了十来招,忽然一反常态,改守为攻,长剑在手中旋转数圈,再使出时,隐隐带着白色剑芒。

这一下形式倒转,耿浩顿时落于下风,兰危却不急着杀他,只如猫逗老鼠,逼得他节节败退,每每察觉到他有漏洞,奋起反抗,却又很快被逼的还不上手。

如此数次,耿浩终于明白眼前人全然是在戏弄他,又是气愤,又是嫉妒,眼睛都在滴血:

“原来你竟一直在隐藏实力,我们猜得果然没错,你必然学了旁门左道,等回到燃青峰,我必告发你!”

兰危侧头看着面前之人,只觉得可悲:“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耿浩一时语塞:“你在说什么?这里这么多人,你,你难道敢杀我?我是凤安耿家的人,你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有胆子杀我?!”

兰危没有回答,他的剑替他回答了。

他剑锋冰冷,眸光只比剑锋更冷,一剑下去,耿浩脸上血呼呼一片——

他趁对方说话的时候,将他的舌头割了。

这一招,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这下你还向谁告状?

耿浩这才知道他是动真格,虽然今日若易地而处,他也会真的杀了兰危,但是换作对方杀他,他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兰危,里面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敢的!!

随后便是弥漫开来的痛感,痛痛痛!!!他剧痛之下,满怀恨意,从小到大,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他疯狂向兰危进攻,手段恶毒至极,只是急中有失,反而奈何不了兰危分毫,兰危轻而易举再一次制住他,长剑立即便要看落,耿浩这时才体会到深刻的恐惧,一颗心似乎堕入了无边冰窖,寒的可怕。

他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想说什么,当然,一个字也说不出,然后他用行动代替了语言,跪在地上,疯狂向兰危磕头。

兰危见状,不止觉得畅快,更觉得好笑。

他加诸别人身上的恐惧,有朝一日回到了自己身上,竟会让他如此丑态百出。

这种让别人臣服恐惧的滋味,果然不错。

怪不得令耿浩乐此不疲。

下一刻,剑光一闪,头颅滚地。

滚在地上的头颅,还流露着深深的恐惧和懊悔。

今日杀人,虽然痛快,却也麻烦。

不过还好,他很早便知道,两人间迟早便有这样一天,若不杀对方,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他行事向来缜密,早为这一天做了很多准备。

一种清扫血迹的飞虫,和一群连人骨都能咬碎、骨渣合着血肉一起吞食下肚的甲虫,足以替他解决掉眼前的一切。

处理好了尸体之后,他收回虫子,才从地上站起来,这事发生得过于突然,在这个荒凉昏暗的偏僻山谷,万籁俱寂的深沉黑夜,他竟蓦地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来。

这时候,竟然连精灵都不在。

第一次,他有些遗憾精灵不在。

然而等转身之后,他忽然浑身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刹那凝结。

身后不知何时起,竟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高大,俊美,双眸明亮,鬓边斑白,却完全有着青年人的脸庞和眼神,甚至更加自信,更加潇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独特的成熟魅力。

但让他在意的是,这人身上散发着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和下午撞见的气息,竟然一模一样。

这是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人!

他在这样的威压下,没办法再移动步伐,甚至有一股跪下的冲动。

他不愿下跪,只能咬牙抵抗,牙龈间很快弥漫了一片腥甜。

“好小子,残害同门,还准备如此周全,可见早存害人之人,心术不正,手段狠毒,本座今日,也容不得你了。”

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声音清脆,一派正气,兰危想要解释,嘴巴却张不开。

“你既然不要别人说话,那你也别说了罢。”

说罢,这人轻飘飘一个拂袖,一道巨大的力量骤然降落,兰危用尽全身力气,也避不开这样看似简单的一击。

很快,血雨喷洒而出,他胸前痛得几乎像被击穿,两息之间,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角落里,兰危阒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方才的痛感太过真实,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大口喘气。

还好,只是梦。

神庙还和刚才一样安静,隐隐约约的甜香在空中弥漫,令人放松。

蜡烛才刚燃到一半,光亮不变,兰危好半天才缓过来,长身而起,和刚才梦里一样,神庙所有人都在沉睡,包括耿浩。

他两步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又望向门前布的九星镇灵阵。

阵旗依旧和梦里见到的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次他只分了一半注意力去看阵旗,自然能注意到,身后那道十分轻微的脚步声。

“兰师弟,你醒啦?今日睡得,是不是很香?”

和梦里一模一样。

兰危霍然转头,这一次,耿浩却没有搬方才的石头。

他看着兰危,表情自然算不上友好,只是手指拢着袖子,目光有些闪躲,和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兰危眼神变换,定格在对方脸上:“耿师兄睡得好么?是否有梦?梦里心情如何?”

耿浩一听这话神色大变,就捏紧了袖子指向他:“你果然……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梦中杀我!”

兰危觉得眼前的一切匪夷所思,只是两人今日已经撕破脸皮,耿浩绝不会因为此事诡异,便放过他。

他指出事实:“敢或不敢,反正也杀过了……”

耿浩果然怒气冲天:“梦里你不过使诈罢了,你隐藏实力,攻我不备,真是居心叵测,若是堂堂正正比试,你当你真能赢过我么?!”

说罢伸手一召,佩剑飞来,他再次攻向兰危,这次长剑刺去之时,便被对方狠狠挡了回来。

兰危这次没有任何戏耍他的行为,打得专心致志,干脆利落,也让耿浩彻底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见到昔日拍马也追不上自己,本该是个废物的师弟,如今使剑,已有高手之风,况且修为高自己恐怕不止一个台阶,耿浩嫉妒得几欲发狂,愤怒之下,倒是使了几个妙招,只是这些并不足以扭转局势。

终于,手中剑被击飞,兰危的剑再次架在他的颈间,过分俊俏的冷酷面庞,在月光下几乎有些玉石的精致温润。

耿浩下意识抻起脖子,结结巴巴:

“这回不是梦境,你若杀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旦死了,我家里会立即知道消息,稍加查探,就知道你我有仇,你逃不掉的!”

“这里的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你躲去天涯海角,也躲不了耿家的追杀!”

见兰危这次没有斩去自己舌头,耿浩以为自己说的话有用,大起了胆子,甚至准备和他讲讲道理:“我知道你是不忿,觉得我欺负你,可是你我本就有如云泥,你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竟然和我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和我平起平坐,还要叫我师兄,你觉得你配得上么?这样,我知道你这一身修为,一定来之不易,只要你别逞凶伤人,我愿意给你一封介绍信,让你以后去凤安。我们耿家,与齐国贺兰氏交好,到时候能帮你谋个差事,你便也算平步青云了,鱼跃龙门了!”

兰危似乎有些兴趣:“差事?”

耿浩见他上道,总算放松了一些,看来再厉害的人,也躲不开权势名利的诱惑:“打杂,管事,养马,种花……保管不会苛待你。当今天下乱世倾轧,凤安这等繁华的大城,你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泥腿子,能挨着那些贵人的裙边,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他们饮的美酒,吃的美食,保管你一辈子都没尝过!只要你以后奉我为主,乖乖听我话,我便给你这封介绍信,你以后做我们的家仆,比起玄尘山清苦的生活,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那可真是不错呢……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有福气过这样的生活……”

兰危低声喃喃,耿浩以为他肯识时务,喜出望外,扯起了嘴角。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刺穿自己胸口的剑,下一刻,身体倒地,发出分外不甘的闷重声响

兰危眨眼,抖了抖落在睫毛上的血珠。

做家仆的命运,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养父母死之前,便是一户修士家里的家仆。

那户修士看他们的目光,和耿浩方才看他时,没有任何分别。

像在看一头牛,一条狗,区别只是,有用的狗,和没用的狗罢了。

养父母被魔修杀死之前,一直都在劳碌,像不得停歇的黄牛,他们身子佝偻得像煮熟的虾,眼睛花了,指甲也磨没了。

某次累病之后,仙家派人赏来了半壶酒,来人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这是难得一见的仙酿,以你们的月俸,一辈子也买不上这样半壶,今天主家开恩,赏给你们治病,喝了酒之后,需得牢记主家的恩情,继续干活,不得偷懒!”

生病是偷懒,半壶最常见的玉寻春,也成了他们口中莫大的恩情。

这些所谓的人上人,对天下百姓敲骨吸髓,却还自认高贵无尘,尊贵无双。

脚下众生是泥土,身旁下人是蝼蚁,只要不威胁到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舍不得往下瞥上分毫。

这样的人,或许只有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才会明白,人命殊无贵贱之分。

而手中有剑,心中有气,即便卑贱无比的蝼蚁,也能令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世道总是不公的,上位者拥有一切,却只顾横征暴敛,芸芸众生,不过他们的掌心玩偶,任其搓扁揉圆,予取予求,任意摆布,随意苛待。

兰危不愿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愿天下百姓,谁再过这样的生活。

他心底隐隐有个想法,只是太远了,太难了。

蜉蝣之力,焉能憾树?螳螂之臂,如何挡车?

这个遥远无比的念想,只浮起刹那,便被他按了下去。

现在他该做的事,是处理地上的尸体。

第二次处理尸体了,这一次更加轻车熟路,他却明显比刚才更加紧张。

这次又杀了耿浩,梦里那个神秘人,还会再次出现么?

他一直抱着十二分的警惕,然而直到现场处理完,神秘人也没出现。

他松了口气,梦境就或许只是梦。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熟悉的威压传来,他霎时浑身僵硬。

“你奋而杀人,心里想必对他的话充满不服,年轻人戾气如此之重,他日必成祸患!”

随后,衣袖一拂,依然是轻飘飘的一击。

……

兰危再次从梦中惊醒,只觉头颅剧痛,心跳如擂。

他睁开眼睛,寺庙里烛光昏暗,蜡烛依旧是燃到一半的高度,一旁横七竖八,睡的都是他的同门,就连睡姿,都和前两次梦境没有区别。

甜香如旧,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想叫醒精灵陪陪自己,然而胸前已经空空荡荡,精灵也不在了。

他来到神像之前,烛光照耀下,这个姿容无双的域外神女平添了几分温柔悲悯,不像白日那般艳丽逼人了。细长的绿蛇从她的手臂垂下,蜿蜒着身子向前探来,扁长的蛇头正悬在烛火的上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危觉得,神女的表情比下午见到时,更加生动几分。绿蛇探出来的弧度,也比下午更多一点。

他揉揉脑袋,没有去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现在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耿浩人还藏在阴影里,兰危的目光往去时,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他是醒着的。

“师兄。”兰危直接叫他。

“你……你想做什么?!”耿浩惊弓之鸟似的一震,下意识呵斥兰危,只是语调发抖,明显的色厉内荏。

兰危走上前去,耿浩紧张得呼吸都停了:“你这次……再敢动我,我就叫人了! 喂——”

他张大嘴巴,便要喊人,声音却随着对方一个口诀,掐灭在喉间。

“现下情况不明,我们就算杀了对方,也不过只是场梦,你是想叫醒人来,算前两次的账,还是好好想一想,怎样摆脱梦境?”

兰危盯着眼前之人的脸庞,耿浩还沉浸在被杀两次的恐惧中,大约脑袋有些反应了不过来,转了半晌眼珠,才伸手比划,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兰危解除了他的定言咒,耿浩忙道:“你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危:“这应该由你先说,你何时醒的,又为何想要暗算我。”

耿浩习惯性将扇子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我那会儿睡着之后,做了个……奇怪的梦,从梦中醒来时,见大家全都睡了,我想活动下,这时却发现,你竟醒了,我便没有动作,见你一个人去了门口,我想起你白日里的态度,便想,趁这个时候,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以后……以后态度对我好点而已……”

他说得遮遮掩掩,实际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还不肯听话,就干脆让他死在这里。

兰危没揭穿他:“两次杀你之后,我都遇到了一个十分古怪,又格外强大的神秘人,被他杀死之后,我便再次从梦中醒来。”

耿浩睁大眼睛:“你……你也死了?”

又问:“杀你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虽不想承认,但客观点评,在场之人中,兰危的实力应当在所有人之上。

兰危摇了摇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潇洒俊美,鬓边两缕白发的神秘人来:“这个人很强,即便是师父,恐怕也扛不住他一击之力。”

像天上神佛,白日真仙。

耿浩倒吸了口凉气:“世上虽有你说的这种高人,可哪一个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大半夜,来这荒郊野岭,只为杀你,又是图什么??根本解释不通!”

兰危:“解释不通,却也发生了,只是不知道我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不如我们装睡,看看那个人是否还会过来。”

没过一盏茶功夫,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兰危瞬间意识到,神秘人应该已经到了。

兰危修炼了精灵给他的隐匿功法,并不会让人察觉他是装睡,他屏气凝神,打算从发出的声响之中,判断神秘人进神庙之后的目的。

只是耳畔一直毫无声息,隐隐似乎一道道微风划过,最后他似乎察觉到危险渐渐逼近,下意识有一种想逃的冲动,风声再起,这次却听到了耿浩惊恐的痛呼声。

他连忙睁眼,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见到一只紫袍大袖,第三次在他面前轻轻拂过。

第35章 青蛇神女(4)[修]

神秘人第三次杀了他!

兰危再一次从梦境中醒来, 被杀死的次数太多,以他的心智之坚,也觉得有些痛苦。

前两次神秘人杀他, 都有缘由,且大义凛然,最后一次,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却还是死了, 可见神秘人杀人, 根本不分青红皂白,而是想杀就杀!

现在想来,方才感受到的一道道风声, 必然就是他从门口开始, 一次次杀人的动静。

没有缘由,不问来历,他想杀人,所以轻轻拂袖, 在场之人就全部得死。

“兰危……”

一旁,耿浩同样声音痛苦, 他艰难开口:“你也死了?这人到底哪来的疯子, 我方才睁眼, 想偷看一下他的模样, 却正好看见他在掐死任名, 他娘的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头都没回, 一挥袖子就将我拍死了!我连他几个眼睛几个鼻子都没来得及看清……”

兰危:“一个鼻子, 两个眼睛, 鬓边两缕白发,容貌很俊,但……”

耿浩张大嘴巴:“你——”

兰危皱眉:“但气质很怪,说不上来,即便前两次,他说话时语气大义凛然,也让人觉得,很是邪气……”

耿浩:“这个行事作风,看起来倒像瑤山的疯子……可是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活跃范围吧?”

兰危没有说话。

魔修在哪活跃,大抵并不会公告天下。

“我们现在怎么办……那变态打又打不过……”耿浩虽然厌恶兰危,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对上那样一个不讲道理的高武力值疯子,连兰危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兰危:“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等下他来,便直接问他。”

耿浩不可置信:“傻啊你,你这是送死!”

兰危:“不问清楚,不管重来多少次,都只有死路一条,万一哪次,梦境突然结束——”

耿浩打了个冷战。

那他就真的死了。

谈话之后,大约半盏茶时间,门口有铃铛声传来,神秘人显然已经到了。

只见来人一身紫袍,眸若星辰,气场霸道,睥睨众生。

他相貌英俊得可怕,半白的头发只简单束了一半,不让人觉得有什么老态,反而觉得,人正应该有一半白发,才称得上真正的好看。

他浑身骇人的气势没有半分掩饰,不管是谁触上他那双自信狂傲的眼睛,都会为之胆寒,好似千仞绝壁,通天之岳,都随着眼神中的精光砸出,压得人气都喘不上来。

耿浩脸憋得通红,肚子里一千句话,竟压在舌头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阁下今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身侧,兰危忽然开口,声调平稳,耿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为什么你能说话?!

神秘人笑了:“怎么?就凭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想阻我?”

耿浩不知道哪打通了任督二脉,忽地打开了牙关,滔滔不绝地骂了回去:“老妖怪你看不起谁呢?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头子,头发都白了,你在小爷这个年纪,未必便有小爷这身本事!”

神秘人微讶:“你说什么?”

“我说你装模作样,自以为是,心狠手辣,莫名其妙,一见人就杀,你是疯子么?还是走火入魔了?!能不能讲点道理!!”

“道理?”神秘人扬起下巴,将手一抬,“本座,便是道理。”

耿浩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对方抬起的袖子一拂,话语声便戛然而止,他睁大惊恐的双眼,重重摔了下去。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兰危,手已微微抬起。

看他行事,显然不爱与人废话,兰危心念电转,脱口而出:“今日是否不管我们做什么,阁下都要杀我们?”

神秘人冷然:“你出现在这里,便是错误!”

……

再一次醒转。

耿浩已经气愤至极,迫不及待向兰危大骂:“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狂成这样的,什么叫他就是道理?!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兰危:“这人修为通天,当世罕见,你在凤安长大,难道也没有听说过有关此人的消息吗?”

“我是见过不少厉害人物,可这样的,却一个都没有。不是我长他人威风,老实说,就是我们掌门,或者齐国国母贺兰夫人亲自出手,恐怕也不会让我如此狼狈!”

说着语调渐弱:“能有这等修为,也不怪他狂。”

兰危只看着面前的烛火,眼珠像冷黑的宝石。

空气里的甜香,已经很淡了。

到底哪来的香味。

耿浩继续念叨:“传闻天雪山的圣女修为可称天下第一,神鬼莫测,不知道对上今日这疯子,胜算几何?你说……这要真是需要圣女才能对付的人物,咱们还有挣扎的余地么?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只有乖乖洗干净脖子,继续等死?”

兰危:“当然不是。”

耿浩:“?”

兰危认真看着他:“还能跑。”

说罢转身,一巴掌拍向旁边熟睡的人,耿浩便如醍醐灌顶,当即就飞奔出了庙门,才发现兰危还在叫人,恨铁不成钢道:“这些人睡得犹如死猪,你不抓紧逃命,叫他们作甚!”

兰危没有理他,一个个将人拍过去,他现在叫的,是耿浩队伍的人,这些人熟睡中被人拍醒,见到拍醒自己的还是兰危,勃然大怒:“你小子是有病?我他妈是不是给你脸……”

话音未落,旁边的耿浩一扇子打过去:“废什么话,赶紧跟我走,耽误老子时间,老子弄死你。”

那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对耿浩素来言听计从,立马捂着脑袋站起来,准备跟耿浩一起跑路。

兰危却道:“站住。”

耿浩头也不回:“有屁快放!”

兰危:“叫醒人,一起走。”

耿浩大笑:“傻啊你,你留着送死,我可不干!小爷我就要走,你还能拦得住我?”

说罢拔腿就跑,忽见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已经拦在了自己面前,长剑横在自己颈下,兰危轻轻一抽,将剑抽出一段,雪白的剑锋,拦在耿浩身前两指处。

“同门之间,共同进退。”

耿浩又是着急,又是无奈,他被杀了两次,怎么会不明白兰危下手起来有多干脆,实在不敢触这个逆鳞,可听他的话,又不甘至极。

“耿师兄,这小子恐怕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你说话,我来帮你……”

耿浩愈发恨铁不成钢。一脚踢向这人的屁股,“少他妈废话,滚回去叫人一起走,手脚麻利一点!”

“走?不如本座送你们一程吧!”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声音起初很远,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近在眼前。

即便来得这样快,来人步伐也十分平稳,落地之后,周身气场更如同身侧秦山一般,强大穆然,亘古如斯。

还是同之前一样,他不喜欢废话,虽然对面众人反反应各异,或惊惧,或好奇,七嘴八舌,但他一个字也没理会。

只是伸手,一一击毙。

最后轮到兰危,兰危福至心灵:“阁下需要神庙之中的东西对么?我们可以为阁下让路,并保守秘密。”

神秘人愣了片刻,忽然大笑:“我到这里,杀这几个人,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你便猜到我的来意,这等智谋,连我也我甘拜下风,所以留你不得!”

掌力击向胸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打在胸膛,耳尖却传来一阵刺痛感,耳畔隐隐听到一声呼喊——“哥哥。”

第五次醒来了!

兰危虽然终于猜出了神秘人的目的,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神秘人不会因为这个就留下他们性命,相反,还会因为目的被人看穿杀他……

不对,他要杀人,自然有一万个理由,甚至是不找理由。

敌强我弱,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唯一的办法,还是抓紧逃,离这神庙越远,越可能有一线生机。

兰危抬头,耿浩已经悄悄摸到了庙门口,正小心翼翼往回看,不想,正对上兰危的眼神。

兰危静静看着他。

耿浩败下阵来,心虚回头,拿扇子发泄般狠狠敲向身旁人的脑门。

“还睡?赶紧麻溜的给爷起来,看什么看,叫醒你旁边这个啊!难道要我叫?你也醒了是吧,醒了继续叫人啊!全部都叫醒!大难当头还就知道睡!动作他妈的快点,不想活了是不是!醒了是不是?醒了就给我跑,谁跑得慢谁死……”

耿浩积威已久,小弟们动作极快,一个叫一个,很快全都醒了,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眼下有危险,毫不迟疑,迅速撤退。

离开之前,兰危还细心地灭掉了香炉中的蜡烛,可是,一靠近神像,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极怪异的感觉。

他抬头看着愈发生动美丽的神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没看出是哪里不对。

但是此刻情况紧急,蜡烛也已被掌风拍灭,现下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看了两眼,但也只能扭头,跟上前面的众人。

一路上,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神秘人狂妄霸道,神秘莫测,这个古怪神庙,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的人也如此上心?

这一路走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下午休息过的小镜湖边,夜晚的镜湖平滑如镜,只能看出一片白色的反光,兰危想起下午也是在这感受到那一道威压的,这里也不安全,便催促大家继续往前。

一口气走到七八里外,大家这才停下来,不肯再走,想要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这么远也没撞上神秘人,大抵是真的安全了,兰危自从到小镜湖开始,便一直回忆路上种种,直到此刻,才豁然开朗。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方才他灭蜡烛之时,本该靠近蜡烛的绿蛇已经不见了,下午被耿浩抚摸过的神女的赤足,也显然方向已经不对!

“你下午摸神像脚的时候,有没有看清神像双脚是怎样的姿势?”

他伸手抓来耿浩,严肃发问。

耿浩被他吓了一跳,正了正自己被扯乱的衣袖:“……你问谁呢?!这么多人,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兰危:“说!”

耿浩:“你还别说,那神女的脚摸起来,确实还怪软的,和摸真人,也没多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