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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乌鬼(6)

顾易的脸, 即便化成灰,黄毛鬼也是决计忘不了的,他一看清面前人, 就呆在了原地,瞠目说不出话来。

顾易故意逗他:“小黄毛。许久不见,便不认故人了?你这是不是叫过河拆桥啊。”

黄毛鬼反应过来, 指着他道:“是是是你!你还敢来找你黄毛爷爷?”

顾易脸色一沉, 十分不喜欢他的自称, 随即缓和下来:“酒还没醒, 是不是,给谁做爷爷?”

黄毛鬼放下斧子,拍拍脸颊, 清醒了一下, 又抬起头:“我我我就给你做爷爷了!你小子,上次捡一条命,你还真当你黄毛爷爷好欺负?这次可没有我三弟给你做护身符,你小子, 快来吃我一斧头!”

说罢嘴里哎呀呀直叫,拿着斧头便向顾易攻过去。

在他印象里, 这红衣服小骗子不过油嘴滑舌一点, 脑子灵光一点, 所以找机会骗到了他, 真要论实力, 只有给他做孙子的份。

上次运气好才让他在自己捡一条命, 这回没了人质, 正是报上次之仇的机会。

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骗子, 见到他不去逃命, 竟然还敢挑衅,实在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黄毛鬼借着酒劲,两柄巨斧使得虎虎生风,向顾易是左劈右砍,声势惊人,但不知为何,不管多绝妙的招式,都能被顾易轻飘飘躲过去。仿佛下了降头一般,怎么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穷追不舍砍了半天,那骗子竟然还毫发无损,优哉游哉,就如玩了会儿捉迷藏一般。

黄毛鬼这种打法,力气很快耗尽了,气愤道:“你小子,你小子给我下了药,不然,我又怎会,拿不住你!”

顾易大笑:“黄毛鬼,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隔了个多少个三日不见了?”

黄毛鬼决计不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会进步,我也会进步!”

顾易:“因为你进速不如我快,运气不如我好,所以我反超了你。你这段时日,是不是没有好好练功?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退我进了,差距自然出来了。”

顾易新得第二卷 神书,深知自己与兰危悟性的差距,片刻也不敢懈怠,闲暇便修炼,遇上邪祟,便将所学所感应用于实战,日夜思索,自然进步神速。

黄毛鬼不可思议,喃喃道:“我、我这就输给你了?”

顾易:“输给我岂不是正常的事?想开一点。”见他气得似乎快要哭了,只得安慰道,“是我最近修炼太过,卷得太狠,否则也无法轻易超过你,你只要勤加练习,何愁没有打败我的机会?”

黄毛鬼也是痴人,对武道颇有追求,这时十分委屈道:“总部事情太多,总是分心,连修炼都抽不出时间。”

顾易道:“你听了我上次所说的,果然混进了总部,也免去了责罚,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为何见到我还要打我?”

黄毛鬼:“你骗我骗得好苦,教我进总部的法子,也不过弥补,我又为何要谢你?”

顾易见他这时倒聪明了,笑道:“话却不是这样说的。我今日能赢你,却没有杀你,依这样算,你是否又欠我一个人情?”

黄毛鬼算不过来,吸吸鼻子:“……啊?”

顾易柔声道:“我又不叫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我有个姐姐来了凤安,中途失踪了,便想找你问问,是否落在了你们手里?若是你们抓了,开条件出来,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她的。”

黄毛鬼这时酒已经彻底醒了,他与几个兄弟便一向手足情深,自然理解顾易的感情:“你姐姐什么特征?我们近来,似乎也没捉到什么年轻的女修士。”

顾易:“我不管,你得再去帮我查证,你们的人在哪里,怎样联系?就算没有捉到,帮我查查消息,也是好的。”

黄毛鬼气道:“你当我们的人哪里都有么?我们在哪里不是缩着脖子做事,哪有明目张胆行走的?”

顾易:“最近的在哪里?”

黄毛鬼缩了缩脖子,老实答道:“蓬安。”

顾易:“好,带我去找。”

到了江边,顾易这次打定主意要过江去找人,找到一个船夫,加了数倍的钱,并且承诺保护他安全,才说动船夫为两人开船,连夜赶往蓬安。

舟子划了出去,江面波光粼粼,倒影着漫天星月之光,宛如满地碎金,多走一段,江面渐窄,只见两岸青山横若列屏,层崖刺天,渐渐到了水流湍急之处,耳畔所闻浪声如雷声。

对面一条小船,此时亦正往此处开来,船头悬一只碧纱灯笼,在这茫茫江面孤行,天地之大,一时只有相对而来的两船两灯,行驶在满月星河之上。

顾易站在船头,心里直觉那一艘船也并非寻常,只是灯上没有书名号,看不出是否是贺兰家的船。

在这一带,唯独贺兰家的东西可以畅通无阻,顺利通行,没有任何人胆敢染指。

若是能联系上贺兰家,请他们帮忙,或许又要方便一些,

……

水波荡漾,船身轻晃,顾然从小没行过这么远的水路,有些晕船,只能坐在小船里面休息。

灰袍人身上有些发冷,她将船上的被子都给他盖上了,但似乎也不抵用,他双目半阖,看起来无精打采,气若游丝。

中途雪千里进来过一次,只扔下一句:“你若异变,我随时杀你。”便离开了。

顾然中途接到过顾易传来的信,那蝴蝶飞进船舱,雪千里也没注意,她接到蝴蝶,心里一喜,便想与顾易互通消息,灰袍人却不知道何时,竟然看见这只蝴蝶,淡淡对她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去找他。”

他这时也用的灵力传音,顾然根本没看见他开口,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睁着大眼睛,懵懂看向灰袍人。

“这人来者不善,她要找的,也不知道什么人。你若带她去见你弟弟,届时找到人还好,若找不到人,她迁怒的对象,便多一个。”

“你失踪不见,你弟弟定会寻你,若知道你的处境,想法子趁她不备救出你就好。若他自己也被雪千里掣肘,又怎么救你?”

顾然恍然大悟,心想对哦,顾易是否知道那个人的下落,现在还不确定,平白将他牵扯进来,届时若找不到人,又如何收场?

她收起蝴蝶,没敢回复,一直到晚上,料想雪千里应该休息了,才想着去甲板上施法,将蝴蝶传出去。

“夜深露重,来这做什么?”

她刚摸索着上了甲板,正想施法,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顾然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转身:“透,透气。”

雪千里站在暗处,一身冰蓝,月光也避让。

“回去,休息,不许,乱动。”

顾然动动嘴巴,终究什么借口也找不到,只得乖乖道:“哦……”

……

两船间隔越来越近,顾易坐在甲板上,隐隐能看见对面灯下,有个女子冒头,从舱中钻出来,不过大约嫌风浪声大,夜露太重,冒了个头便回去了。

倒是有些眼熟。

他心里一动,正想着要不要去对方船上,与人打打招呼,闲聊打探一下,便见一只青鸟朝自己飞来,他知道这是师门传的消息,不敢怠慢,忙伸手接过。

看完传信,心下稍定。

他师父霜星子已于前日出关,听闻了钟渝的事,又听说派来追杀的执法部弟子有去无回,失去了消息,料想凶多吉少,便决定亲自出手,与剩下执法部的弟子同行来此处清理门户。

同时燃青峰吕不同师叔,听闻了两队弟子在神庙的遭遇,也决定前来看看,安抚现下在凤安城中歇息的剩余弟子,顺带接他们回去。

有这么多人赶来,连他师父也在,要救顾然,亦或帮顾然退婚,都变得简单许多。

第52章 忘归(1)

蓬安。

黄毛鬼自有法子联系魔门中人, 他是总部的人,相比之下,地位自然尊崇一些, 有他召唤,蓬安的魔门中人很快便赶来,一五一十向他汇报近日情况。

“我们是见过一个陌生女修, 绣花枕头, 白长那么漂亮, 一看就傻, 本来想捉的,没想到给她跑了……”

“可不是我们捉不上,那娘们差点就自投罗网了, 是有人搅局, 多管闲事,不然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跑掉啊!”

“多管闲事的人?”满脸横肉的大汉讳莫如深,“巨斧大爷,这个, 我劝您别问了……总之,不是普通人。”

大汉压低声音, 往四周望了望。

“那人, 是总部驱逐出的……手上还拿着咱们青冥右使的牌子, 哥几个险些都被他骗过去……”

黄毛鬼听得目瞪口呆:“休要胡说!右使大人怎么会被驱逐!定是冒充, 你们这也看不出来……”

“如假包换!”大汉看了看左右, 捂住他嘴巴, 因为体型悬殊, 干脆将他抱到桌上, 附到他身侧, 一番耳语,黄毛鬼听得一愣一愣,而后大汉见说得清楚了,才告辞道:“我知道的,全已告诉巨斧大爷,剩下的东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若发生了什么,也与我们毫无干系啊!”

见人走了,顾易才走墙后出来。

“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黄毛鬼兀自回不过神来,双眼放空,直到顾易拍上他的肩膀,才大吃一惊,双眼聚拢神光。

“咱们瑤山,竟然出了一个奸细!!!”

方才大汉让他保密,万勿宣扬的耳语,他竟然扭头就说了出来,直直看向顾易,十分不可置信,更兼十足气愤:

“你们的人……胆子可真大,竟然敢……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易听到这话,更是一惊,抓住黄毛鬼的衣领,厉声叱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不要胡言乱语,哪有这种事情??!”

黄毛鬼:“你还想骗我??人已经被捉了,也被驱逐了,身居青冥宗右使的位置,若不是铁证如山,谁敢污蔑到他的头上!!”

顾易依旧狠狠瞪着黄毛鬼,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比与顾然失去联系时的恐惧更深百倍,恼羞成怒到几乎要出手去揍黄毛鬼,心里却知这事与他毫无干系,将他杀了也于事无补,只得将他提到自己面前:

“他人呢??你们怎样处置的他??他人在哪里?我……我还能否见到他吗?即便……是……是尸首……”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声调却止不住的发颤,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魔门手段恶毒人尽皆知,这么多年,并非没人想过埋伏眼线,但一旦暴露身份,迎来的必定是令人生不如死的报复。

死不可怕,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这种叛徒,瑤山十分的手段也能使出十二分,这才能起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效。

谢忘归既已暴露,后果自然不堪设想,遭受什么处罚、甚至死无全尸,都有可能。顾易心口痛得无以复加,既盼大师兄可以活命,又担心他虽活着,却已经遭受了种种非人的折磨,一时心如刀割。

黄毛鬼被他吓了一跳,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不对,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你们埋伏奸细,难道还有理了么??”他一开始被顾易的凶状所摄,后面才反应,他凶个什么劲??

顾易:“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的手段如何,还用我复述么?……他究竟被你们怎么处置了?你现在便带我去见他。”

黄毛鬼也气恼了,掰开他握住自己领子的手:“说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难道还骗你不成??他潜伏的是青冥,秦宗主放了他一马,人现在在哪都有可能,反正不在我们瑤山,你要找自己找去,别来问我!”

顾易见他不似作伪,这才将信将疑,将他松开:“秦鬼面当真,放过了他?”

黄毛鬼:“反正我听他们说,你姐姐本来快要被我们的人捉了,就是他横加阻拦,才没有成功。他要是死了,那救你姐姐的人是谁?”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

谢忘归潜伏十年有余,既然到了右使的位置,说明深得魔门信任,越是如此,被报复的程度必定越重,怎么会这样轻易被放过?

顾易知道他所言不虚,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

方才确实是他关心则乱,仔细想想,大师兄的剧情在原著里还有后续,这一次确实没有死。

只是想起书里他的剧情,心里一沉,依旧如同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这次是他的疏漏,他明明已经知道剧情,但却没有考虑到他那边的情况。

如果他没有记错,从极乐鬼窟回月白峰那次,有人说钟渝曾收到一封书信,那便是大师兄的求救信。

可他竟然也忽略了。

原著剧情支线庞杂,他这边又并非主视角,很多细节都是一笔带过,所以大师兄的这一段剧情,他是彻底没有想起来。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想起还有这一回事。

黄毛鬼见确然有如此胆大之人,此人还能有如此胆识心机,竟然十多年未曾暴露,不由敬佩:“此人便是你同门?实在了不得。”

顾易:“那是我大师兄,怎会不厉害?我行二,他是我师父首徒,心性能力,更在我之上,前途本不可限量……”

这么多年,他虽一直宣称在外游历,但只有顾易才知道,他到底在做怎样危险一件事。

魔门凶残,举世闻名,生活在北魏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别国百姓虽难,但至少还能留下性命,苟延残喘。

可生活在北魏,动辄被魔修抓去生食活剥,要不血肉做口粮,要不抽魂魄做法器,从头到底,由内而外,都不浪费。

其间惨状,耸人听闻,只是乱世之中,大都个人自扫门前雪,哪分得出力气来管多余的闲事?

况且剿灭魔修,也不是单独一家的责任,若不能联合四国一齐动手,谁会甘心去当这个冤大头,独自与瑤山叫板呢?

四国无人肯去,最后去的只有谢忘归。

他是月白峰座下首徒,哪怕是风头最劲、天赋最高的顾易,也排在他下面,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有大好前途。

清名,荣誉,权势,这些对别人而言难以祈求的东西,于他唾手而得。

他原本什么都不必做。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去了。

顾易那时还小,脾气很差,眼高于顶,唯一放在眼里的只有师父师兄,那时只知道师兄要去很远的地方,做很危险的事,去了便不一定能回来。

他上山不久,人生地不熟,很舍不得师兄离开,但不好意思做小孩情状撒娇祈求,表面冷冰冰的,只当事不关己,直到临别在即,才终于没忍住,冲进大师兄的房间,拦在他的面前祈求道:“师兄能不去吗?”

谢忘归见他忽然说这话,也觉诧异:“为何突然这样说?”他明明一直置身事外,丝毫不关心此事。

顾易低着头:“听说……魔修凶残,曾经有人去过,后面尸骨无存。”

谢忘归欣慰道:“师弟长大了,除了练剑,也会关心人了。”

顾易抬头,双眼竟都是红的:“我偷听了你们说话,你说‘此行凶险,或成永别’,师父说你去就没想过回来,难道要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么?明知山有虎,便该苦海回头,为何定要送死?”

谢忘归顿了顿,握住少年单薄的肩膀笑道:“师兄以为你是个小剑痴,原来你什么都看在眼里,我不在,你便是月白峰所有人的师兄了。你的《劈山剑法》,练到第几式了?”

《劈山剑法》是玄尘山弟子入门必学,顾易自然熟悉,当即道:“已练熟了五式。”

“不错,进展很快。”

谢忘归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一旁,展开一副地图,指着锦城方向对他道:“你上山之前,想必也见过山下百姓,你觉得他们生活得如何?”

顾易思索了一下:“清贫,缺衣少食,但尚算安乐。”

“是了,蜀国偏安一偶,向来没有战乱,尚且如此贫穷,遑论别的地方。尤其是——这里。”谢忘归地图上北魏的位置,“这个地方,人命不是人命,百姓只是牲口,易子而食每天都在发生,魔修不仅杀人,更酷爱虐杀,想尽办法折磨当地百姓……我虽救不了所有人,但也想,尽力试上一试,救上一救。”

青年人性格温和内敛,待人接物,如同春风化雨般柔和,笑起来更是温暖和煦。

顾易看着自己师兄,咬紧了唇,舍不得这样好的师兄去那样一个魔窟闯荡,可又知道他心意已决,不是自己可以阻拦的,只低下头,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谢忘归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婆婆妈妈地安慰,只作没看见,大笑道:“你问我明知山有虎,为何偏向虎山行,只因为世上有些事,需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孤胆英雄自然不好做,提心吊胆苦心谋划,哪比得上一剑在手,诛尽妖邪?”

他挑眉看着顾易,望着门口初升的一轮太阳,朗声道:“师弟天资过人,往后成就必然还在我之上,师兄只等着有朝一日,我们师兄弟能双剑并肩,杀进瑤山之中,痛痛快快杀他一场,诛尽此间邪魔,方是平生快事!”

顾易见师兄眸中光彩熠熠,想到他说的场景,一时心潮澎湃!没错,魔修如此可恶,他们正该如此,痛痛快快去杀他一场!

他知道师兄意在鼓励自己努力修行,狠狠点头:“我一定不负师兄期望!”

谢忘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从包袱里掏出几枚杏子,放在他手里:“路过后山时采的,本想送去给你,没找到你先来了……山居清苦,没人照顾你,你便自己照顾自己。师兄向你保证,等你长大了,杏花再落,杏子再熟的时候,我便回来——”

顾易接过他的杏子,也接住他的话:“届时我们师兄弟一起,并肩同行,双剑合璧——杀上瑤山去!”

谢忘归笑了,点了点头。

然后便然后背起包袱,独自下了山去。

顾易一直送他到山路上,月白峰云遮雾绕,山道狭小,灰白的人影越走越远,终于化为一抹白点,消失在云雾尽头,只留下手中的杏子黄软,散发出甜蜜的果香。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师兄,也是他最后一次吃杏子。

第53章 忘归(2)

现下最好的情况, 大概就是谢往归和顾然在一起。

他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找到了。

只是他知道谢忘归如今的处境,每想到一次, 便心如刀割一次。

他看向黄毛鬼:“他们最后消失,是在什么地方?”

黄毛鬼说出那片沙滩的名字,顾易找到江岸边去, 果然见到不少打斗的痕迹, 想到这些人竟敢打自己师兄, 恨得牙都痒了, 只恨方才没将人捉来杀掉。

只是他们既然到了江岸边,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去什么地方?顾然若和谢忘归在一起,更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

……

一路颠簸, 终于到达陆地,顾然因为吐了好几次,一张小脸煞白,脚踩上实地时还觉得发飘。

灰袍人状况也更差了, 她强打起精神扶他下岸,雪千里站在远处, 对病殃殃的两人实在不耐极了。

“凤安已经不远了, 你确定那人就在城里?”

顾然只得道:“我说过是, 自然不会骗你。”

她其实不擅长骗人, 这样一番话, 说的很没有底气, 雪千里也有察觉, 皱眉冷哼道:“若找不到人, 我杀了你们, 在自行去找。”

顾然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接下来一路磨磨蹭蹭,一直想要找到机会给顾易传信,说明此事,但竟始终没找到机会,不免焦急。

若到了凤安找不到人,雪千里一定会逼他传信联系弟弟,届时也不知道如何推脱。

因为灰袍人的缘故,总算速度慢了许多,顾然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偷偷和这灰袍人商量一下后面应该怎么做,可是灰袍人神志昏昧,不甚清醒,一直不曾理会她的话。

她急得焦头烂额,一张脸全皱成了一团。

中途雪千里看见灰袍人的情态,意味深长对顾然:“他时日已无多了,你最好离他远点。”

顾然不喜欢雪千里,这话只当耳旁风,没放在心上。

入夜之后,她洗漱一番,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便打了水到灰袍人的房间去,帮他也擦一擦手脸,顺便换换下药。

伸手一碰,却发现他身上烫得很厉害。

她忙摸摸他的额头,体温确实高得骇人,赶紧拿帕子打湿帮他擦拭降温,谁知帕子一碰上去,他整个人都抖动了起来。

顾然怕他咬着自己舌头,忙去拍他的脸,想把人拍醒。

刷的一下,灰袍人睁开眼睛,瞳孔血红。

他上唇掀起,两枚极尖厉的牙齿刺出来,伸手猛地掐住了顾然脖子,五指如同铁箍一般坚硬。

顾然大骇:“你是尸……尸怪。”

灰袍人五指成爪,渐渐用力,顾然拼命挣扎,掰也掰不开,快要断气时,才听见灰袍人同样声调痛苦道:“刀……给我刀……”

顾然心想,掐死就算了,难道死了还要分尸?

她急着挣扎,也没多余的精力拿刀,灰袍人从牙缝里挤出严厉的声调:“拿刀来!快!”

顾然被他一喝,下意识乖乖照办,抽出自己贴身藏着的小刀递过去。

灰袍人急切接过,拔去刀鞘,反手便一刀划在自己手臂上。

皮肉翻开,霎时血流如注。

顾然这柄小刀是家里人特意寻给她防身的,吹毛立断,灰袍人下手又没迟疑,一刀下去,划了直有半指深。

顾然看着都觉得手臂一疼,同时恍然大悟,他手上的那些伤痕,她原以为是被别人伤的,没想到竟是他自己!

她头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但她天性善良,虽然刚才险些死在这人手下,但看他表现,似乎并非故意,这时见血流得太厉害,迟早会昏死过去,实在于心不忍,撕了片衣角,打算先给他绑起来止血。

没想到刚一走近,灰袍人便一把将她推开,这一下推出好远,她狠狠砸在墙壁之上。

隔壁雪千里扬声道:“怎么了?”

顾然看见向自己逼来的灰袍人,被他眼里的血色吓了一跳,差点想要放声尖叫,但终于忍住,勉强道:“没、没事。我不小心撞到了。”

声音犹自发颤。

灰袍人嘴里的刚收回去的长牙又冒了出来,此刻面色青白,手上血不停往外冒,一身衣服全染得斑红,空气里都是腥气。

顾然见他失去了神智,一定又想对自己动手,一时瑟瑟发抖,这时若叫雪千里过来,她必定就会杀了灰袍人。

可灰袍人变成现在这样,却也不是自己所想,她平生没遇到过这么艰难的抉择,脑中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半。

但灰袍人已经扑了上来,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然后就准备朝他咬下来,顾然手上这时正好抓到刚才的小刀,下意识向他手臂上划了一下。

痛感剧烈,灰袍人眼瞳修炼由红转黑,松开了她的脖子,顾然道:“我怎样才能帮你?难道必须刺伤你,你才能恢复神智?”

“你杀了他,便是帮他。”

房门蓦地推开,雪千里站在明月之下,发带和发丝都被风扬起,她冷冷看着两人,眸中一片杀机。

空中气温骤降,几片细小的雪花飘进了屋子,肃杀之气冷冽砭骨。

顾然明白她一定是想杀灰袍人,忙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让开!”雪千里一声厉喝。

顾然:“不……他还没杀人,变成这样又不是他想的,他也在尽力自救,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徒劳无功,白费时间罢了。”

顾然:“不行,我不能让你杀他。”

雪千里:“伪善!他既是魔门之人,又变成这样,日后必定是一大祸害,这时杀他,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管伪善真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救过我,他不想死,我便救他,我知道他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雪千里眼里闪过一丝怒意:“魔门邪修,我本见一个杀一个,容他两天,已是开恩!”

“他才不是魔门的人!”

雪千里:“你说不是,我偏说是,让开!”

说罢拂尘一扬,将她抛开,顾然扬起手中法器,发招阻止,雪千里嫌她碍事,狠狠推出一股灵力回击,将她打得一口鲜血喷出。

顾然抽出小刀,又继续想要上前刺伤她,被雪千里打倒在地,一脚踩碎腕骨:“冥顽不灵,愚蠢不堪,这么舍不得,你也一起死罢!”

说罢拂尘划出,便要割断她咽喉。

这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圣女。”

她下意识转头,只见一把白色粉末被灵力抛开,迎面撒在了她脸上,她想阻挡已经来不及,脸上皮肤尚没有知觉,眼里已经传来剧痛,再也没办法睁开。

“圣女想要替天行道,偏偏谢某自觉命不该绝,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不会危及圣女性命,抱歉了。”

灰袍人失血过多,说话声十分微弱。

雪千里骤然失明,尚还在恐慌之中,顾然亦被眼前一幕变化惊呆了,不知道该为劫后余生松口气,还是该为这女子之后的怒气恐惧,尚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灰袍人抓住左手拉了起来。

“走!”

第54章 忘归(3)

顾然反应过来, 忙与灰袍人互相搀扶着离开。

忽然之间,便见四周温度骤然,地板瞬间结满霜花, 雪千里开口,声音饱含前所未有的怒意和杀机道,恨恨道:“竟然下毒!你以为我瞎了, 你们便能逃得掉么?!”

说罢漫天的飞雪飘下, 顾然被冷风一卷, 打了个哆嗦, 只听见身后的房屋一间一间相继倒塌,哀嚎声四起,里面的住客仓惶拿着衣物逃出来。

四周都是杂声, 灰袍人将她拉到一堵墙后:“她既瞎了, 只能靠声音辨认,你记住不要发出声响,我们随意找个方向逃走。”

顾然点头,灰袍人拽住她便往外跑。

他们不知道方向, 只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 躲进一个村庄之中, 才停下来歇口气。

灰袍人本就虚弱, 这次又流这么多血, 一路上强撑着逃命, 这时一停下来, 登时半晕过去。

顾然担心他出事, 本想带他翻进农户的院子里躲一下, 但是右手腕骨已碎, 实在没力气带着一个人翻墙,只能自己摸进去找了些干净衣物,回来给他伤口包扎上。

随后又喂了他一颗家里秘制的“玉露丸”,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才醒转过来,发现伤口已被包上,低声问她:“你手上有没有伤口?”

顾然有些疑惑,检查了一下,才道:“没有伤口。”

灰袍人点点头:“好。”

两人已经跑了好久,这会儿都提不起力气再走,一起蜷缩在墙角中坐着,天色黝黑,四周的房屋草木形状都一团模糊,全看不清,但越是如此深沉的夜,越衬着头顶星河璀璨,星子烂漫夺目。

顾然望着头顶星空,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想了想,好奇道:“为什么问这个?有伤口会怎样?”

灰袍人沉默一会儿:“有伤口,便不能碰到我的血。”

顾然“呀”了一下,她对灰袍人这个毛病,实在好奇极了,但是明白这事已经令他痛苦不已,她贸然去问,反使别人伤心。

她便作不在意,随意道:“正好我从小就怕见血,下次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叫醒你?我们换个法子……”

灰袍人沉默不语,顾然也有些讪讪,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才自嘲般笑道:“真有以后么?”

顾然虽然看不见他模样,但仍望着他的方向,良久后,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

言语太无力了,她只能这样安抚他。

灰袍人忽然开口:“……下次可以用我的玉佩。”

顾然这才想起来这个,将上次拿到的玉佩取出来:“险些忘了这个,上次我不小心拽下来了,后面觉得你可能在隐藏这个身份,所以在雪千里面前冒认下来……你不要见怪……”

灰袍人从她手里接过香囊,拿出来里面的玉佩,放在掌心之心端详。

“我这一生,不知是否还对得起这个玄尘山弟子这个身份。”

灰袍人忽然一声轻叹,语气说不尽的辛酸落寞。

顾然认识他以来,要么见他都是温文尔雅,亲和有礼的样子,要么就是疲惫无力,半昏半醒,顶多在雪千里面前,暴露出过强烈的求生欲望,此时忽然听见他这样一声感慨,吃了一惊,下意识问道:“怎么这样说?”

灰袍人只是摇头,不说话:“你累了罢?这会儿夜正深,可以睡一会儿,我来守夜。”

顾然确实困了,但有些迟疑:“你这会儿才该休息,料她一时也追不上来。”

刚这样说完,忽察觉一股冷风吹来,灰袍人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顾然也知道是雪千里来了,连忙屏气凝神。

雪千里身影越来越近,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她,但是只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也知道她在向此处靠近,顾然心里叫苦。

这时灰袍人的手伸过来她才发觉,虽然没有声响,但这么浓的血腥味,雪千里肯定会有怀疑,怪不得一直在这周围徘徊不去。

“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你出来,我只杀那个魔修。你既然是玄尘山弟子,便该与魔门妖人势不两立,难道你们师长教过你,要和妖邪共同进退,生死与共吗?”

“我说话绝不食言,他现在就是半个尸怪,等异变完成,连你也不认,你这样犯傻,真是没有脑子。”

“我数到三,若你不肯弃暗投明,那我手下的拂尘,也不会认人了。”

顾然紧紧屏住呼吸,雪千里虽然开口呼唤她,但是脚步一直未停,在往血腥气浓郁处走来,幸好两人躲在墙角里,没被她碰到,但是拂尘好几次从顾然面前拂过去,她睁大眼睛,连睫毛都不敢颤上一颤。

雪千里摸索一会儿,还是没见到人,但是已经发现这旁边是个农家院子,摸到门口去,砸开了锁,长驱直入到里屋,将睡着的农户叫了起来。

她自称追杀邪祟,可惜双眼失明,请他们帮忙辨认一下。

两夫妻起床,发现家里果然被人翻动过,屋外更有血迹,雪千里听了道:“果然如此,烦请你们帮我找下,她们现在躲在何处了。”

顾然心里叫苦不迭,这时候一旦有动作,以雪千里的耳力,必然能锁定他们位置,但是若不逃走,农户也会看见他们就躲在这里。

眼见旁边有人端了盏灯找出来,她求救般看了眼灰袍人,可惜这时候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眼色。

她只能感觉到灰袍人松开了手,似乎想要站起来。

她一惊,知晓灰袍人一定是准备站出去了。她与灰袍人无亲无故,这一路却被他救过好几次,这次再没办法看他又为自己牺牲,忙也站起来,抢在他之前道:

“还叫我弃暗投明,我看你这样讨人厌,算哪门子明,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纵身上前,她一把打翻农户端的油灯,冲雪千里叫道:“有本事便来杀我,你踩碎我骨头的仇,我还没找你报呢!”

虽然说得很威风,但说完这话,她就尖叫一声跑来了,雪千里冷冷道:“找死……”

她拂尘一发,凝了三块冰棱向顾然位置打去,黑暗之中,顾然只听见背后风声呼呼,跑自然跑不赢,忙躲到一颗大树之后。

下一瞬,三根冰棱刺进大树之中,顾然扶着大树的手被冻得一痛,忙提起来,便见面前的大树分作三片,齐齐裂开,一时吓得头皮发麻。

这人虽然可恶,但实在凶悍。

她顾不上其他,只拼命往前面再跑,她脚步一动,雪千里便知晓她的方位,鬼魅一般飘上来,一下便飞到了她身后。

顾然也有急智,察觉到了这点,一下捂住口鼻,屏气凝神站在原地。

她没动作,雪千里反而分不清她在哪,只得停住脚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不发声音,我便一处一处打过去,总能打到你身上!”

顾然知道她说得有理,脸痛苦地皱成了一团,坐以待毙固然痛苦,但反击也只是让自己死得更快罢了。

她见雪千里已经开始动手,劲气发出,很快便要刺到自己这里了,又是害怕,又是想哭,抽出身上的匕首,心想干脆出去和她拼了。

转念一想,却又意识到,剑刃发出有破空声,她主动刺上去必然刺不中她。但若是她自己撞上来,以她的速度,说不定可以伤到她。

反正雪千里不会放过她,刺她一刀也当回本吧。

她想到这里,将匕首举在身前,自己缓缓往后退了几步。

雪千里一听见声音,果然猛地飞来,拂尘高举,便要来取顾然性命。

逼近之后,前胸却率先传来痛感,顾然本就害怕,见匕首刺中,也不敢推进,吓得立刻松了手,饶是如此,也大大激怒了雪千里。

雪千里暴起发难,拂尘全化作万千根细针,霍然向顾然面门刺来。

顾然心头狂跳,心想“我命休矣!”,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红光乍亮,不知从何处钻出,猛然挑开拂尘。

长剑与拂尘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顾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黑暗一道红影若隐若现,从远处飞来,伸手接住斩烟霞,反手横举身前。

他开口,声音轻快干脆,懒洋洋,隐含威胁:“是谁要伤我姐姐?”

第55章 忘归(4)

是顾易!

顾然大喜过望:“你怎么这么快便到了?我传信距现在不过几个时辰。”

顾易:“……”

他道:“你还知道传信?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若不是我翻来覆去找你, 今天正好到这附近,你以为我能赶得上么?”

雪千里不知道面前来的是谁,但以她的地位, 也并不太将人放在眼里,侧头听了一会儿,便了悟:“你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顾易看了顾然一眼, 顾然正在思索如何解释, 好好顾易明白情况, 便见顾易冷漠道:“她要找我, 与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姐弟的事,不劳圣女费心。”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雪千里名声在外, 修界人人尊称一声“圣女”, 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虽面不改色,说话也不再客气:“看来你们姐弟果然是一路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五指成爪, 立即向他抓来!

顾易拿起斩烟霞,毫不畏惧地在她手上接招。

他虽然表现得狂妄, 但实际要论修为, 还真打这圣女不过, 只是他天性恣睢, 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不屑于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 现在雪千里要动手, 他虽然不敌, 但也不怯战。

雪千里自负无双修为, 心知这年轻人决计不是自己对手,见他竟敢接招,反而有两分敬佩,一交上手,便有所察觉,这弟弟可比方才那个姐姐,强上数十倍不止,怪道如此自信。

雪千里虽然失明,但黑黢黢的夜里,顾易睁着眼睛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并不能因此占到什么优势。

雪千里有意想试他水准,并未一上来就下死手,多打一会儿,也摸清了顾易底细:“你不是我对手,我不杀你,但我要你带我去找你的那个同门,穿黑衣服的那个。”

顾易懒洋洋道:“你让我去我便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雪千里见他还是如此态度,手下发力:“找死。”

顾易被他五爪中的寒气一冻,血液险些凝固,再也迈不开步子,因为太冷,上下牙齿忍不住“格格”打架,然而就在雪千里强大的一掌抓来时,他咬紧牙关,勉力一退,退至数步之外。

雪千里看向他的位置,也不多话,扬起拂尘,又攻了过来。

顾易这回打得实在吃力,但他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反而愈战愈勇,同时开口朗声道:

“即便你是天雪山圣女,使唤人也应该有礼貌才对,你前脚想杀我姐姐,后脚便要我帮你做事,未免太不讲道理,你堂堂一宗之主,竟然如此恃强凌弱,残害修界同道,要是玄青道尊他老人家在,看见你这样凶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玄青一直以来都是雪千里的死穴,她淡淡道:“闭嘴!”

顾易笑道:“你没道理可讲,便只会让人闭嘴,我若不肯闭,你岂不是要杀了我两灭口,好让你师尊不知道你做下的恶行?”

雪千里:“你姐姐勾结魔门,与瑤山邪修不清不楚,我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顾易一听,知道谢忘归果然与顾然在一起,一时大喜过望,开口都带了喜气:“什么瑶山邪修,什么不清不楚,你有证据么?再说她如何,与你有何干系?你管教人,管教到我顾家头上了?”

雪千里扯下蒙眼的发带,露出紧闭的双目,质问道:“她伙同妖人,给我下毒,这却不是你顾家私事!这事我总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顾易大为震惊,后退几步,飞过去将顾然检查一番,看着她胸口的血和垂下的手腕,心底了然,薄怒道:“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叫你离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这回总算长教训了吧?!你自己包子性格,什么狗看了都惦记,被人踩到头上,都只会忍气吞声,需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你看,这下咬了人,也成了你的不是了!”

顾然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伶牙俐齿,但没想到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还敢这样指桑骂槐,生怕雪千里怒发冲冠,将在场的人全都杀了,忙捂住他的嘴巴。

“啪”地一声,那边雪千里已然气得一掌拍断一棵小树,她素来无波无澜的语气此时竟有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顾易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顾易,圣女有何见教。”

雪千里怒极反而平静:“想向你再讨教几招。”

这次霍然攻来,一掌拍下,顾易险些冻僵在原地,奋力将她推开,知道她是气得狠了,估计想将自己打得半残,再去为她找人,于是不再接招,扭头便往后跑。

雪千里虽然眼瞎,但速度毫不逊于他,手中不时发出冰棱,携着风声冷然向他打来,顾易躲在一颗大树之后,冰棱刺来,大树裂开,他再想躲,面前又飞来同样三枚,他扭头准备换个方向,没想到又是三枚冰棱同时发来。

他纵身一跃,三枚冰棱贴着面颊飞过,他攀附在一棵树上,只见树枝摇晃几下,竟又被冰棱刺裂。

雪千里盛怒之下,竟然发招又快又狠,顾易堪堪躲过,她人影已骤然飘来,拂尘这便缠他上他的手臂,雪千里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五指抓下他脖颈——

只听远处雄浑的一声:“圣女手下留情!”

同时远处射来一枚坚硬的东西,砸在雪千里手腕命门,这一下既快且准,力大无穷,又是如此关键的地方,雪千里被其中蕴含的灵力一震,整条手已酸麻。

她忍痛扛住了第一下,刚想用力,第二枚已经接踵而至,力道比刚才更大,她知晓厉害,松掉了抓拂尘的手,飞到一旁。

那两枚暗器落在地上,泛着莹润的光,正是一黑一白两颗棋子。

顾易从树上飞下来,将手腕的拂尘取下,对着远处欣喜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出关啦!”

只见树林深处,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道人身影远远走来,越走越近,两三下功夫,一个面相敦厚,蓄着浅浅一把胡须的中年矮胖子已经走到两人眼前。

这霜星子虽然长相实在称不上好看,可这闲庭信步地一走,周身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清瘦的中年道人,面容端正,一派和气,到了之后,看向顾易,点头赞叹:“不错,一段时日不见,你境界上又有突破。你师父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呀。”

说罢回头看着霜星子,笑呵呵道:“师哥,我都快要嫉妒你了,这么好的徒弟,竟被你捡了漏!”

顾易越见他这样说,越是谦逊,弯腰恭恭敬敬行礼:“师父,吕师叔。”

霜星子手负在身后,挺着肚子看着他,良久才看向他手上拂尘道:“还拿着这个做什么?还不去还给人家?”

顾易乖乖道:“是。”

说罢拿着拂尘,走到冷眼旁“观”的雪千里面前,双手递上去:“还圣女拂尘。”

雪千里并不伸手来接,霜星子上前赔罪道:“我这徒儿素来狂悖,不懂礼法,有什么失礼之处,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无方,我代他向圣女道歉了。”

雪千里偏过头:“不知尊下是?”

霜星子报出名号,又介绍道:“旁边这位是我师弟,姓吕,名字上不下同,今日我们师兄弟特意赶来虞国,正是给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收烂摊子的。没想到方到此处,便看见这逆徒与圣女动手,我初来乍到,不知双方有什么恩怨,但料想圣女一派正气,若有误会,定也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子的错。”

顾易此时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乖乖听师父教训。

雪千里冷笑:“好的很,他好的很!!”

霜星子看了顾易一眼,薄叱道:“你怎生得罪的圣女,说来与我听听,若是你的错,回去之后按门规十倍处置。”

顾易摸摸鼻子,顿了顿,才道:“其实吧,我和圣女碰面不到半刻钟,我也觉得,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只是方才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圣女准备向我姐姐下杀手,我救人心切,一时心急,便不问青红皂白,向圣女动起了手。我那个姐姐弱质彬彬,生性最是胆小,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有什么得罪圣女的地方,现在回想一番,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雪千里见他如此狡辩,正想继续追责:“那竟是你姐姐?我看她与魔门的妖人走在一起,还以为……”

“哦我还想起来了!”顾易忽然又一拍掌,“圣女还要让我去找我们同门一个弟子,那个谁谁来着,想不起了,不知道圣女找他什么事,正好我师父师叔都在,你说出来,他们一定便知道。”

雪千里想找兰危,目的只是想将他杀了,免得被钟离非得到,她再狠辣,也不敢当着人家师父的面说出自己目的,沉默一下,淡然道:“没什么……我上次见过他一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那里,找他只是为了问一下他,有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顾易道:“嗷。这还不简单!你与我师父师叔同行,岂不是一定可以见到他,这样就不用向我姐姐逼问那人的下落了,我姐姐哪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说这些话,乍一听没有问题,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含沙射影阴阳怪气,雪千里若是发怒,显得气量狭隘,若是默认,又咽不下这口气。

偏他说的又是事实,雪千里确然否认不得,可惜她眼已瞎了,不然一定要狠狠瞪向顾易。

也幸好她眼睛瞎了,否则看见顾易双眼里充满挑衅,又该被他气得银牙咬碎了。

雪千里一时没有说话,她当时愿意停手,便是心里有数,来人修为颇高,对付起来会很棘手,光一个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来的还是两个,再加上顾易,三人联手,她断然是讨不了好。

吕不同见她不说话,也好奇道:“和我们一起去找人,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顾易背着手,心头冷笑,不知雪千里瞎着双眼,是否当真有胆子和他们一起上路。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雪千里终于下定决心,却当真一口答应。

随即她将手掌伸出,放在顾易面前。

顾易一点就透,将拂尘放在她的手心:“修道人武器不离身,圣女可得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师父面前的乖乖小顾

第56章 忘归(5)

即便赶路, 也不急在一时,况且顾易还惦记着另一件事。

找好地方休息之后,顾易便以方便为借口, 跑了出来,同时向顾然使了个眼色。

走出没多远,顾然果然乖乖跟了上来, 见顾易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跑上前道:“怎么啦?叫我出来做什么?”

顾易想到马上便要找到大师兄了, 心情难掩激动, 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那个人呢?”

顾然:“你说的是?”

顾易点头:“便是救你那人,他在哪里, 你带我去见他!”

顾然踌躇道:“你不会是要?他刚与我分手, 我不一定能找到他……”

顾易解释道:“怎会,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那是我大师兄。我要接他回去。”

顾然这才如醍醐灌顶,顿时一切都明白过来, 她早知道顾易有个在外游历的大师兄,竟一直没往病恹恹的灰袍人身上想过。

她仔细辨认面前方向, 然后道:“这边, 不过……我方才叫他逃走, 不知道他这会儿还会不会在那里。”

不管在不在, 顾易总要去看的, 他心里着急, 走在顾然前面, 不时催促她快些跟上。

顾然吃力跟在他身后, 边走边给他复述她见到谢忘归以来的经过。

顾易听到他尸毒发作的样子, 便沉默了下来,听到他割伤手臂勉强保持清醒时,步子也慢了下来。

最后听顾然说,他拿着玉佩,自嘲自己对不起玄尘山弟子这个身份时,更是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找到之前那个墙角时,地上还有他留下的血迹,但是人已经不见了,顾易猜到这个结果,但见到果然没人,依旧难掩失望。

他想大师兄肯定不会在顾然为他引开雪千里的时候就离开,真正走的时刻,应该是见到他来救了顾然,再或者,是见到师父赶来,知道他们二人彻底安全时,在放心离开。

他此举,想必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见他们。

“他已经走了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平缓有力的声音,顾易转头一看,正是师父霜星子。

他先行了个礼,然后才点头道:“应该走远了。”

霜星子面色失望,又向顾然询问了一遍他如今的模样,问清了两人相见以来的始末,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说话,随后才苦笑:“他不肯见我们,总是怕我们为他伤心失望,可他却不知,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为师也只会以他为骄傲。其实这些又有什么关系?他若生病了,我想尽办法也要为他治疗,别人要杀他,我也说什么都要护他。师父护自己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可相逢在即,他却见也不肯见我们……这岂不是让我们更加伤心。”

他们师徒两人情逾父子,这十年期间,为免暴露,从来未曾有过联系,现在弟子就在眼前,又变成那般模样,他当师父的,自然心忧如焚。

若能见到对方,自然当为他竭力治疗,好生照顾,也算补偿这十年卧薪尝胆,但是谢忘归心存芥蒂,不肯见面,霜星子想到爱徒那般模样流落在外,怎会不心如刀绞。

顾然此时终于明白此事来龙去脉,知晓他确实不肯再见他们,忍不住道:“他去瑤山,也是为了北魏百姓,既然是救人义举,为何会不敢见你们……”

顾易道:“他发心虽好,可瑤山岂是那样容易混进去的?他十年之前,出发之时,便没想过回来,除了因为此行九死一生之外,更是因为……他一过去,便难有回头路。”

霜星子望着树梢之后的碎白月亮,叹气道:“如若为了救一百个人,让你杀一个人,救一千个人,让你杀一百个人,你肯不肯?”

顾然思索一会儿,想不出来,为难地摇了摇头。

“虽是为了救人,但是被杀的一人和一百人,同样无辜,但若是不杀,死的人又会更多……”

霜星子点头道:“是了,即便是为了救人而杀人,那也始终对不起死的人,功是功,过是过,善恶无法抵消。他十年前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时才说,走上这一条路,便难以回头。”

悲伤之中,亦觉得疑惑,向顾易道:“他这个情状,颇为诡异,或许你那个瑤山的朋友,能知道缘由?”

顾易见到师父之时,黄毛鬼还在他身边,只是他一见到霜星子,知道自己小命更加岌岌可危,顾易虽不杀他,但他长辈若要杀,顾易也绝不可能阻止得了,于是立即脚底抹油跑了个彻底,叫也叫不回来。

之后顾易将一切都老老实实交待给了师父,霜星子也赞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顾然,于是与他分散寻人。

分手后不久,恰巧便收到了顾然求救的书信。

顾易恰好便在不远处,于是连忙来此处,同时通知给师父。

他刚到便看见雪千里对顾然动手,连忙制止,敢随意挑衅对方,便是因为知道师父马上就到,所以有恃无恐。

霜星子果然及时赶来,两人方才在雪千里面前装模作样严厉呵斥,实际上都是做戏给她看。

只有吕不同来得稍晚,方才才是真的第一次见到顾易。

顾易如实答到:“黄毛鬼看起来并不知道此事,不过我此前见过类似的情况,也在钟渝手里见过类似的血毒。大师兄必定是被魔门的人下毒报复,魔门的人虽没杀他……用心也当真歹毒。”

谢忘归心怀大义,一生都在为北魏百姓奔波,然而身中此毒,一旦毒发,失去理智,就会沦为嗜血的怪物,这自然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霜星子道:“我同执法部的同门说一下,帮我留意忘归的线索。方才走得着急,钟渝的事,你再与我说一遍。”

顾易于是又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一遍,霜星子道:“你与他接触最深,此事你如何看?”

顾易:“我只后悔,当时没能直接杀了他。”

顾易自己被他算计,尚还能不追究,但一想起来当时是他扣下了大师兄的求救书信,导致他无人接应,从而暴露,只气得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霜星子:“好,钟渝从你手下逃走,此事便由你来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发去找兰危啦

还是喜欢看他们在一起的剧情

这几天空闲的时候一直在思考故事到底应该怎么写才有趣,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快速提升的办法,苦恼

以及最近觉醒了一个新xp,女装美貌男姐姐攻,冷冰冰凶巴巴那种QUQ是不是太邪门了这口味

第57章 凤安(1)

凤安城。

这里既是虞国首都, 又是修仙大城,繁华糜丽,街上道路笔直宽阔, 两侧店铺俱是装潢富丽,时常有马车路过,掀起一阵香风, 便是街上的路人, 衣着面貌也分外体面。

和城外比, 恍惚如两个世界。

兰危进城已经五日有余了, 之前一直跟踪他的人,果然在他进城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可见并不敢在凤安城内造次。

他拿着手上的招工告示, 又重新看了眼面前的宅子。

“需一人长期修剪花草, 翻土施肥,花品贵重,仅限清元境界以上修士,余下者勿扰。”

落款的地址确然是面前这间宅子, 只是檐下并没有挂门匾,也不知道主人家身份。

确认没有找错, 兰危上前, 轻轻叩响了铜环。

凤安居, 大不易。

他发觉被人跟踪之后, 不知为何, 想了许多法子, 竟都甩不开追兵, 似乎追兵不止一个两个, 反而是无数人一起监视着他。

路上好几次, 都险些被人使各种计谋暗算,不管路边的乞儿,寻常的村民,都有可能是伪装来骗他的。

整日与人智斗,不堪其扰,于是干脆进了凤安城,果然跟踪的人消失不见了,终于享受一丝安宁。

只是城内花销极高,不过两日,身上的盘缠就花了个光,不得已,只能在城里找一些合适的工作,赚取酬劳,以姿生存。

虽然燃青峰的弟子如今都在凤安,他也可以过去汇合,但他们落脚的自然是耿浩家,以耿浩的性格,他过去只是自讨苦吃。

大城市也有好处,只要肯出力,总没有饿死的。

虽然这份工作,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兰危打听过,能张贴出去的告示便不会有假,所以放心前来。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憔悴,眼下还有乌青,只是衣着体面,大约是管家之流。他一见兰危,先是不耐:“你是?”

兰危:“你们是否在‘寻工栏’贴过告示,我是……”

话未说完,男人已经眼前一亮:“你是来应聘的?快快,快快请进。”

说罢一把握住他的手,几乎是拽,将他硬生生拽了进去。

大门马上关上,男人喜气洋洋将他带往里面,兰危心下诧异,他们要求这么高,肯定不是要普通花匠,为何见到自己后,也不询问,态度反而像只要有人来就好?

宅子很大,确实种了不少花草,兰危匆匆一瞥,似乎也没什么稀奇。

“看你生得不错,和咱们家小公子还有几分挂相……不知道你修为怎么样?本元下层有了么?”

兰危道:“清元上层。”

管家夸赞道:“哦?那很不错!”

到了一个房间,管家笑盈盈将他推进去,旁边摆着一套衣物,他道:“你先换上衣服吧,等好了,我们会来叫你的。”

说罢将门关上。

旁边桌子上,确实摆着一套衣服,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家丁都是需要换整套制服的,这户人家要求如此高,在意这些细节也不奇怪。

但是他拿起衣服一看,却觉得不对劲,这衣服哪里是给家丁穿的,材质十分飘逸,一看便价格不菲,上面暗纹和刺绣一样不少,低调且奢华,比他这几日在大街上见到的贵人穿着还不遑多让。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兰危忙去开门,想和他们解释一下,没想到一拉竟然没拉动,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他继续敲门和喊外面的人,好几次,他都感觉到有人路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直到中午,那个管家才慢悠悠回来,将门打开,见他依旧穿着自己衣服,讶道:“不是叫你换衣服?怎么不换?”

兰危:“我来应聘的是花匠,我看你们似乎不需要?”

“花匠?……花匠?哦哦,那应该是弄错了,你不早说,我将你当成干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