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山月(3)
天刚破晓, 晨风清寒之际,顾易换回了精灵的躯体,将衣服也换了回来, 回到兰危修炼的所在。
兰危也正在练剑,他手中宝剑仅是凡品,自然比不得斩烟霞威力无俦, 在他剑意驱策下, 整个剑身隐隐颤动, 颇有难承其力之感, 但仍旧勉强支撑。
剑气所到之处,花叶虽无折断,但霎时间由盛转衰, 似乎弹指时光, 已有一秋之久。
兰危整个人身姿灵动,姿态闲雅,剑意绵延不断,一套剑法行云流水, 美观之际,威力也令人心惊, 剑势似乎让四周的风都有了实感, 随着他的动作飘动, 意境苍凉。
他连招使完, 以潇洒旷达著称的一套剑法, 在他手下, 也显得沉静悲凉。剑气静似风中之竹, 悲喜不惊, 动如江河之流, 万古涛涛。最后一招是“剑指青山”,乃是一招制敌的决战,长剑脱手而去,径直刺穿一根翠竹,只见竹身以剑身为圆心,霎时褪去青翠,干枯泛黄。
顾易默默看完,心中霎时一片火热。
他也是昨夜方突破关卡,彼时心境已至,练剑时状态便正当巅峰,若以昨夜的状态,对上今日的兰危,虽不知谁输谁赢,但必定也是精彩万分。
虽他一心想赢过兰危,但若能打这样一场旗鼓相当,酣畅淋漓的架,想想也令人热血沸腾。
他未出声,兰危却已看见了他,擦了手中的汗道:“昨夜出去玩了?”
顾易点头:“我太无聊了,便在附近转了转,不过,也没什么意思,最后找了个地方睡觉,才一觉睡到现在。”
说罢目光转到附近深受残害的花草翠竹上,转移话题道:“哥哥练的,想必便是上次地宫的《朝暮春秋卷》其二啦,威力当真可见一斑。若是能取得后面几卷,岂不是再也不用受钟离非、雪千里之流的胁迫。”
兰危自去拔剑,听了他的话,只淡淡:“不急。”
顾易却急,被人追杀威胁,性命危在旦夕,以兰危的性格,不可能分不清厉害关系,正是紧要关头,怎还说“不急”!
他忍不住争辩:“自然应该急,这神书浮现一次后,立即消失,也就是只有一次看的机会……咱们若不去找,失了先机,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兰危却道:“先去了瑤山,再想办法。”
顾易脱口而出:“不如不去!”
兰危挑起眉头:“什么?”
顾易叹了口气,直白道:“哥哥当真没有想过吗?这瑤山咱们去了,肯定是九死一生,到时候别说再去寻三卷神书,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是两说。你以为你默出前两卷神书,她们便真能放过你?到时候他们没有忌惮,只会第一时间将你杀了。”
兰危:“想过。”
顾易急道:“那不就……”
兰危:“可也要去。”
顾易十分不理解:“既然明知山有虎,何必偏向虎山行!”
兰危:“因为,应该去。”
顾易:“应该不去!”
兰危沉默片刻:“别闹。”
顾易:“就闹,我不去。要去你一人去。”
兰危:“……”
他轻声道:“我一人去,有什么用?”
顾易侧过身生气:“我去不去,你也都是送死,你喜欢送死,便自己去好啦,何必拉我旁观?”
兰危:“……”
顾易继续道:“反正我与你讲道理你也不听,那我就不和你讲话了,没有我多嘴,你更是爱去哪便去哪,我看这样更好……你自由自在,我也自由自在,我相忘江湖,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你去给人欺辱,我去羁旅天涯,各得其所,两全其美……唔”
他话尚未说完,忽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心知是兰危向自己下了禁言咒,不可置信瞪向兰危,努动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急得手舞足蹈,比划手指让他给自己解除禁言。
兰危却一言不发,顾易生气,扑上去抓他,兰危反倒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腰,令他挣脱不得后,带着便他向前飞去。
顾易越想越气,这人说不过他,不能以理服人,就使如此手段,实在下作。
他挣扎一会儿,也挣不开,见兰危行得太快,恐怕要误了自己早上的安排,一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磨磨牙齿,张嘴一口咬上兰危脖子。
兰危身形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顾易咬得仓促,一口下去,一半都咬在了衣领上,又看他八风不动的样子,自己这一口于他似乎也无关痛痒,心中更恼怒,只能就着这一口继续磨,一点点加力,咬得牙龈都痛时,口中忽然涌现了一点甜腥。
竟咬出血了。
兰危手中一紧,捏住了他腰身,蓦地停在在山坡上,目光无奈,低头看着他。
顾易也没想到会咬出血,有些心虚,拿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颈侧的口水和鲜血。
然后抬头看向兰危。
兰危依旧不说话。
顾易见他牙印上还有血缓缓流出,又伸手擦了。
兰危依旧看着他。
顾易想说点什么,这会儿也不能开口,但输人不输阵,想了一下,理直气将他回瞪回去。
被咬也是你自找的。
兰危却伸出另只手,轻轻将他唇上沾的鲜血擦掉。
唇上一松,他这时已能说话,正想开口,对着兰危的目光,话却咽了回去,悻悻道:“我平日里也不咬人的。”
兰危倒很玩味:“是么?”
顾易:“你不惹我生气,我怎会平白无故咬你?说来说去,也是你的错。”
兰危将他松开,顾易心中盘算着跑路,兰危忽道:“宁宁。”
顾易心不在焉:“嗯?”
“我忽想起,那一天,你为何那样着急去救霜星子前辈?”
顾易一听这话,便如五雷轰顶,勉强镇定道:“谁?我怎么不记得了?”
兰危又低头看了他一眼:“当日树林中,你高声提醒的那位道长。”
危急关头,顾易反倒心明眼亮,思路清晰,皱眉道:“是么?我差点都忘了,当日我就猜出了他是玄尘山的前辈,想来肯定与哥哥有关系,一时着急,也不及细想。那是哥哥师父么?”
兰危:“是我师叔。”
顾易笑道:“那便没有救错。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兰危:“忽然之间,想起了这事。”
顾易本来心虚,维持着勉强的假笑,可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眉头倒竖道:“不对,你又在怀疑我什么?”
兰危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脑袋:“没有,只是忽然想起。”
顾易推开几步,一脸受伤,激动道:“你每次总怀疑我心怀不轨,既然这样彼此防备,不如干脆散伙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免得你总疑神疑鬼,也免得我再拖累你。”
说罢扬起翅膀,忽地变小,扭头便飞走。
他蓄意想要甩开兰危,不仅飞得极快,变得也极小,一头扎进树林中,还故意惊飞停靠的飞鸟,自己则趁机趴在了一只乌鸦身上,任兰危目力再好,也看不见乌鸦羽毛下的一小团精灵。
顾易扒着乌鸦翅膀,不一会儿便彻底飞远,落在另一片山头。
他落回地面,拍拍手,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又朝一个方向飞去。
他上次出声提醒霜星子,本是危机关头不得已而为之,无论如何,他总不能为了隐藏身份,置师父安危于不顾。
但是事后回想,他也知道那事是个破绽,“顾逸”的这个身份,在他昏迷的那几日,又正好失踪。以兰危的缜密聪慧,两事串在一起,极大可能是会起疑的。
所以他上次回城之时,还特意收买了几个附近的居民给自己作见证,让他们逢人问起时,便说那几天在附近什么地方曾见过自己。
这样就算兰危怀疑他的身份,让散修们去查,也能摆脱他的嫌隙。
兰危这么多日一直未曾提起过此事,顾易本以为他没往心里去,没想到方才冷不丁地问了出来,他若不是反应快,想必真要漏出破绽。
可见这个狗东西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明明早有疑惑,却隐而不发,就是想趁他在气头上,猝不及防地诈他一下。
顾易找到早上安排他们呆着的破庙时,还觉气愤,没进庙门,交谈的声音已遥遥从里面传来。
“……他早上不是说辰时过半便会到么?为什么还没到?”胖子说话声心事重重。
“想必是晚了一会儿……三弟,我可没演过戏,那小子教你的词,你还记得么?我怎么觉得,我已经快忘得七七八八了……”
“词倒简单,就是让我们高声谈论,说含笑骗人,那毒针是假的。还说什么,教主近来忽然带教众前往西域……让我们抓紧去西域沉乌谷汇合,”
“这便是胡说,教主近来明明在流津山,又怎会去西域……”
胖子无奈:“真的假的不重要,就是让我们说出来给别人听的……他既然是中了含笑宗主毒针的那个精灵,那他要骗的人,一定就是兰危了……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我怎能知道?”黄毛鬼十分焦急,还在思索方才的问题,“要不我再练习练习?”
“哥……”胖子欲言又止:“我们真的不能跑么?”
“跑?”
“趁那恶精灵没来,咱们抓紧走……谅他也找不到我们!”
“啊?”黄毛鬼挠挠脑袋,“可是我们发了毒誓……”
胖子小声道:“反正他没来,是他食言,我们兄弟可是等过的。他自己失约,就算日后找到我们,也挑不出什么理,是不是?”
“看来我来的倒及时,若晚片刻,新收的徒儿就丢了。”
顾易负着手,从破庙门后缓缓走入。
第82章 山月(4)
黄毛鬼与胖子二人没料到竟他不按原定计划,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均吓了一跳,胖子又是心虚, 又是害怕,结结巴巴道:
“师……师父。”
顾易“嗯”了一声,走到他们旁边, “你们这声师父, 叫得是不是很不服气?”
胖子垂头丧气:“服不服气, 都没什么用!咱们兄弟两个打赌输了, 不管认不认,还不是只得听你的话,以你马首是瞻!”
顾易心知他们虽是魔修, 但誓言的效用, 反而比旁人更强。他们魔门之人将几位祖师爷视作信仰,起誓时必请祖师爷做见证,是以答允之事,往往绝不食言。
虽然如此, 他依旧道:“我晚了半刻钟不到,你们便想着毁约失信, 溜之大吉, 这叫我怎能相信你们的话?”
他说得严肃, 同时目光如炬, 明晃晃从两人脸上闪过, 两人都如同负了一座大山般喘不过气, 连连道歉, 并保证绝无下次。
顾易见他们承诺够了, 才收敛起气势,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原计划取消,现在我要你们两个陪着我去西域。”
黄毛鬼大异:“计划怎么就取消了。”
胖子脱口而出:“去西域做什么?”
顾易尚在气头上,没兴趣解释,往椅背中靠了下去。
胖子又追问:“你不是和那个叫兰危的在一起么?为什么现在就你一个?”
黄毛鬼也好奇:“你怎么突发奇想要去西域?我们可不去。”
他们虽未参与围猎壁水貐的一战,但是对兰危与精灵的事却耳熟能详,因他们被派出在四周行走,这两人正是他们要关注的对象。
昨夜输给顾易之后,听了他要让自己做的事,再结合他的外貌,便已明白了他的身份。
顾易没想去解释,他们也不指望这坏蛋精灵解释,自顾自互相谈论起来。
“哥,西域那么远,不知道要走多久,那边都是沙子,呸呸,肯定每天一嘴沙!”
“就是,这小子想必吃错药,这个关头不急着解毒,反倒要去什么西域……”
黄毛鬼说到这,胖子忽然满脸欣喜地向他使眼色,黄毛鬼却奇道:“三弟,你眼皮怎么了?”
胖子又挤眉弄眼了一番,见黄毛依旧不懂,终于气馁,放弃了建立与黄毛鬼就“看着精灵毒发而死”这件事达成默契的行为。
他顿了顿,又恍然道:“我知道了,他两一定是掰了,分手了……”
黄毛鬼连连点头:“有道理。不过听当日在场的人说,这精灵分明是那小子的未婚妻……难道?”
胖子听到了八卦,十分兴奋:“听说当日还是他替兰危中了含笑的毒针,结果现在却被甩了……啧,也算他倒霉!”
顾易抱着胸,舒适靠在椅子上,脚也闲适地搭在面前的木板,目光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正思索着西域沉乌谷的一切。
他早上故意与兰危说那些东西,就是做个引子,说得兰危心动,然后在前行的路上,又布置了黄毛鬼二人“大声密谋”毒针是假,以及抖落出第三卷 神书或在西域的事,前后一呼应,去西域的事,也能顺理成章。
没想到兰危如此坚定,冥顽不灵,竟毫不转圜,两人便闹了个不欢而散。
可他转念一想,难道他便非兰危不可?兰危不去,他就去不得?这前两卷他同样修过,兰危会的他也会,他就不信,没有兰危,他抢得先机,还会拿不到第三卷 神书。
他思索着沉乌谷的剧情,制定了一些大致的计划,自觉可行性极强,况且他现在还有两个帮手,虽然不怎么好用,但也能勉强用用。
越想越觉得不错,他迫不及待坐了起来,正想催促两个便宜徒弟快些收拾上路,没想到两人正眼巴巴地守在他边上,神态十分古怪,像是哭过,看他的眼神还满含怜悯。
顾易:“?”
胖子满脸哀容:“自古痴情男子负心汉,那兰危实在不是个东西。”
黄毛鬼道:“算他眼瞎,你多节哀,不要因为被甩了就自暴自弃。”
胖子:“你气质非凡,毕竟还是个小精灵,旁的人喜欢你还来不及,他还甩你,是他没有福气。”
黄毛鬼:“兰危如此负心薄幸,那你俩掰了,也不是坏事。”
顾易越听越离奇,皱起眉头,发出灵魂深处的疑问:“……你们在胡扯什么??”
胖子道:“虽然你深受情伤,命不久矣,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但去西域,委实太远了一点……”
黄毛鬼:“就是,西域漫天黄沙,寸草不生,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哪吃得了这种苦……”
胖子拍拍胸脯:“兰危怕危险不敢救你,我们救你,我们带你回瑤山,含笑若不给你解毒,我们……额,我们帮你求情!”
黄毛鬼抹抹眼泪:“虽然你昨晚使计耍我们,但我一想到你对那个兰危痴心一片,却还被他甩了,就替你不值,世上竟有如此混账。你放心,我们两个绝不会不管你。”
顾易:“……”
他忽觉得有趣,饶有兴致抱起胸道:“是么?”
黄毛鬼与胖子抱在一起,又哭了一会儿:“听说精灵族寿命不长,看你年纪挺大,或许就算没有毒针,你也活不长久。”
“是否就是因为这个,您才心甘情愿代他种下毒针……可您不知道含笑的针有多恶毒?等异日毒发,当真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顾易佯叹道:“唉,那该怎么样呢?”
黄毛鬼红着眼圈:“您、您想怎么样?”
胖子道:“不管你想怎样,咱们兄弟俩,都舍命陪君子,送你最后一程吧……”
顾易幽幽道:“我说过了啊……去西域。”
两人愣住。
顾易忍无可忍:“还不赶紧给我去将绑的那两人放了,抓紧上路?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丧?”
两人一来本就得听他的话,二来此时也觉得他当真可怜,于是十分麻利的将地上绑的两个人松绑。
这一男一女原本是他们准备收的徒弟。
后面遇见顾易,人自然就得放了。
但顾易想了一下,又将他们留下来当做了演员、以供今日兰危过来时,给他做救人的道具,让戏演得逼真一点。
两人已知道自己会被放走,所以一直沉默不敢说话,生怕惹他们改了注意。
这时见顾易催人放走自己,心中更加感动,解掉绳子之后,又上去向顾易行了个礼,这才互相扶持着逃离。
女子腿大概是崴了,跑得不快,男子本急于逃命,见她落下,忙又回头来扶。
黄毛鬼望着他们的背影,很有感触:“这两兄妹虽然长得不像,但感情倒是真不错。”
顾易:“兄妹?”
胖子:“昨夜他们自称是去投奔亲戚的兄妹,父母都病死了,孤苦无依,所以去亲戚那儿谋一条生路。”
顾易心知肚明,这两人自然不是兄妹,但却懒得就这件事废话,于是只应了一声,让他们快些出发。
一路往西,速度是极快的,到了半夜,已过逾廊地界,顾易心急,带他们又走到大约亥时,才叫两人停下来休息。
两人虽然修为不俗,但这样走法,也十分疲惫,到了地方便倒下去休息。
屁股还没坐热,顾易便指挥道:“黄毛将火堆升起,胖子去打两只山鸡,你两一起烤了,过会儿我来吃。”
胖子不可置信:“您如此修为,必然早已辟谷,还要吃鸡??”
饿一顿又饿不坏。
顾易:“是啊。”
胖子正想继续躺下去,顾易又道:“可我吃习惯了,一天不吃,就难受。”
胖子还想偷懒,顾易一个眼神过去,将他警告一番,他只得打起精神,出去打野味。
顾易变小身形,在四周飞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处水源,上前去将自己清洁了下。
这个时节,水摸起来已有些凉了,寒意贴在脸上,让人清醒万分。
他洗得干净清爽之后,又换回自己身体,打坐修炼了一会儿。
以他原身的修为,确实已经可以辟谷,但精灵的躯体却不行,从前还好点,近来大约是被兰危投喂惯了,越来越容易觉得饿,当真一顿不吃饿得慌。
兰危倒也真有办法,不管什么荒郊野岭,一日三餐,总能找些吃的出来。
有次甚至从一种奇怪的植物根部里,挖出来一些小小的紫色的小果子来,告诉他那个可以吃。
他将信将疑尝了,倒还真挺甜。
……
寅时左右,天最暗的时刻。
顾易修炼完回到火堆旁,两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山鸡被吃了一只,还剩一只,放在一旁的树杈上。
顾易将山鸡取下来,慢慢吃完,正好到卯时。
然后,他又叫醒了两徒弟。
两人熟梦中被人叫醒,怨气比鬼都重,生无可恋地跟在顾易身后。
一连三天,都是昼夜急行,到了康吉之后,终于,在半途碰到个茶棚,三人才有机会停下歇脚。
两人这时收回了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坐在桌子两侧,十分愤慨地指责顾易:“我们是你的徒弟,但不是你的奴隶!”
“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十个时辰赶路,我们这赶的,分明是去见阎王的路!”
“就是!你明明身负高深修为,却连辟谷都不肯,我们累得要死,还要帮你做饭!”
“你根本就是在耍我们!”
顾易不疾不徐:“这样一点路,也整日磨蹭耍赖,怪不得至今未见突破。”
此话正中两人痛点,胖子与黄毛鬼同时挠挠头,都当做听不见。
胖子转移话题:“无论如何,你绝不能再这样奴役我们!”
顾易:“听师父的话,本是情理之中,何来奴役之说?”
黄毛鬼:“我们俩堂堂瑤山恶霸,却要替你端茶递水,你不要做的太过分!”
顾易吹了吹茶叶:“更过分的,我还没有做呢。”
两人异口同声:“反正我们不干了!你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两个要自由!”
顾易冷笑:“自由不靠嘴皮子争取,而要靠实力争取——你们有么?”
两人自然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否则今日也不会在这里靠言语抗议,听了这番话,再也反驳不了一点。
两人受他一番羞辱,脸上无光,忍不住小声一起唾骂。
“当真不讲道理。”
“不错,算我们倒霉,给他撞见!”
“坏蛋精灵。”
“等下喝茶呛死他。”
“怪不得兰危甩他,甩得好。”
“甩得妙,大快人心。”
“不好意思,我纠正一下。”顾易放下茶碗,忍不住道,“硬要说的话,那也是我甩的他,而非他甩的我。”
两人嘁了一声,当他吹牛。
“我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门帘掀开,茶棚中兰危一身黑衣负剑,挺拔如玉树堆雪,芝兰沐风,他淡淡看了顾易一眼,然后,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83章 山月(5)
顾易一口茶含在口中, 满脸错愕,也来不及咽下去,兰危已走至桌前, 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黄毛鬼二人这几日身心俱疲,终于休息,又能见了正主, 十分兴奋, 黄毛鬼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逃婚!我们还以为你始乱终弃!”
胖子感慨道:“这精灵太坏, 现在就敢逃婚, 日后说不定偷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根草!”
兰危道:“是么。”
胖子神色激动:“是啊!你得趁现在还没有生米煮成熟饭,能溜则溜, 免得日后给他缠上, 想要后悔,肯定来不及!”
顾易将一口茶水艰难咽下去:“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们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黄毛鬼却很狐疑:“他好端端,为何要逃?难道是你……有什么隐疾?”
两人目光忍不住将他上下打量, 兰危不动如风:“他咬了我,所以逃了。”
胖子霎时喷出了口中的茶, 黄毛鬼的神色换成了崇敬。
胖子嘿嘿直笑, 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显然心照不宣。
顾易更怒了:“我说过了, 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与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两人却不信, 当日他在树上说过要偏要嫁给兰危, 这事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他现在再狡辩, 自然没人信。
胖子嫌热闹不嫌事大,问兰危:“那你现在是想?”
兰危看向顾易:“宁宁。”
顾易一巴掌拍额头上,头疼。
兰危道:“还生气?”
顾易换了个姿势,同样用手盖住自己脸。
不要叫他,他不是宁宁。
胖子拱火道:“你看,他咬人了,还不知悔改!”
黄毛鬼:“真是岂有此理,你不生气,我都生气了!”
顾易轻轻磨了磨牙齿,语调森冷:“你生气么?”
兰危坐得十分稳重:“没有。”
顾易阴森森看向黄毛鬼。
黄毛鬼看看兰危,又看看顾易,再看看胖子,发现竟无人帮自己说话,硬着头皮道:“那……我也不气。”
顾易:“既然不生气,那去帮店家挑个十缸水罢。”
黄毛鬼不可置信:“我说的是不生气!”
顾易端起杯子:“是啊,若是生气,就该挑二十缸了。”
黄毛鬼无法,磨蹭一会儿后,乖乖去挑水,顾易目光又看向胖子,言简意赅下令:“走。”
说罢一放杯子,便起身往外走。
胖子虽不情不愿,但也只得急忙忙跟上来。
兰危不声不响,也跟在后头。
顾易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气息,咬牙道:“兰公子贵人事多,千万别跟着我们胡闹。”
兰危道:“我去的也是这个方向。”
胖子只想路上多个伴热闹,同时说不定能管管顾易,分担一些他的杂活,对他倒十分热情,小声与他交谈:“这精灵脾气真坏,苦了你了!”
他眼中无限同情,兰危却道:“多谢你们这几日替我照顾他。”
胖子摆摆手:“别提了,怪我们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
兰危平静道:“我还不知,两位是怎样认识的宁宁。”
胖子咳了一声,正想将那日的经历美化一下再说给兰危,最好突出自己的正直诚信、而加重精灵的狡猾奸诈,刚要开口,只听耳边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
“他打赌输了,所以认我做师父,从今往后,都要听我的话……胖子。”
变小的顾易飞到胖子面前。
“没我的允许,不许和外人说话,等会儿接上黄毛鬼,我去前面等你们。”
他一个人飞远,胖子听了他的话,极不情愿的闭上嘴巴。
兰危倒不介意,正常又与胖子同行。
两人要等黄毛鬼,走得不快,虽然不能交谈,但兰危天性并非多话之人,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苦了胖子,他一肚子牢骚想要倾诉,但又不能,只能等到傍晚时分,黄毛鬼赶上来之后,才能有人说说话。
三人汇合,很快便到了之前精灵说过的地方,然而到了地方,却发现并没有精灵的身影。
他们三个都有些诧异,精灵就算有事先走,想必也会在这个地方留下记号,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什么方向。
但这里没有一点记号和指引。
——难道,是他又将大家甩下了?
胖子与黄毛鬼期待的就是这个,反应过来后,一阵欣喜,胖子大声道:“这精灵估计看我们心烦,故意把我们甩了,看来师徒缘分已尽,我们还是各回各家……”
“等下。”兰危打断他,目光望着前面。
“我猜,他似乎快回来了。”
两人原本不信,但没过几息,一个人影已从竹林尽头飞来。
精灵翅膀挥得前所未有的快,似乎背后有什么比老虎更可怕的东西,他箭矢一般从远处射来,见到视线尽头的兰危时,霎时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如见久别的家人,一改方才的冷漠,一把扑在兰危身上,抱住他的脖子,欣喜道:
“哥哥!!”
兰危伸手将他捉下来。
“怎么了?”
顾易在他掌心挣扎一番,却没挣开,心中暗骂了几句,前面是什么情形,你必定早已知晓,此时却来装傻!
他同样装傻,低头叹气:“没事,不过我刚才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哥哥做的事,全然是为我好,我应当一切都听哥哥的话才对。和哥哥置气,实在是不该。”
兰危却道:“小事,不必挂怀。”
顾易顺杆子便往上爬,伸出手要与他击掌作证:“那好,咱们和好吧!”
兰危却不回应,只将他放下:“我并不怪你,只是你现在已有了两个徒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想必也不必让我再保护你。”
说着便要往前走,顾易忙叫住他:“不行!!”
兰危停下脚步:“嗯?”
顾易思索一番,又道:“……我咬了你,若不赔偿,心里很过意不去!!”
兰危摇头:“无需。”
顾易:“不行!!若是不补偿哥哥,我以后夜里都睡不好觉,你就成全我吧!”
兰危:“那你准备用什么赔偿。”
顾易飞到他面前去:“用我自己啊!我往后给你做牛做马,以身相报,以补偿你!”
兰危依旧看着他,顾易道:“好不好?你答不答应?”
心中却道:坏东西!故意在这等着我!
兰危眼中隐含笑意,反问他:“往后还闹脾气么?”
顾易暗地里咬牙,表面乖巧:“以后都听哥哥的。”
兰危微微一笑,将他捉下来,放在肩头,这便是重归于好的意思。顾易看他颈间的牙印犹在,口中痒痒,恨不能再给他补一口。
他方才提前飞到此处,却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古怪,便换回了原身跟去查看,不去不要紧,这一去,差点便羊入虎口。
——是钟离非和雪千里。
可见兰危今日过来找他,绝非偶然,定是也发现了他们踪迹,所以要来带他离开。
他故意不说,等着自己去看,便是等自己发觉危险之后,回来求他。
况且他方才还是用的原身去,他一靠近,那两人便会有察觉,虽然他当时走得及时,但还是听到了两句,两人正在交谈关于第三卷 神书的事。若让那两人发现偷听的是他,往后必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只能连忙换回精灵的躯体,继续回来找兰危,顺着兰危的心意,演这样一番戏。
很好。
现在有求于人,他只能乖乖听兰危的话了。
兰危、他,两个便宜徒弟,一共四人,重新上路,这次去哪里,却由兰危做主了。
胖子与黄毛鬼都很好奇顾易方才看见了什么,向他询问,顾易开始并不说,后面担心兰危乱走又遇见钟离非他们,才提醒道:“前面不能去,他们就在那……咱们还是找个村庄避一下吧。”
虽然兰危之前就决定去瑤山,但去瑤山找含笑,和直接面对钟离非,还是不一样。更何况雪千里还在这里,那便更不一样。
四人往相反方向走去,入夜之时,才找到一个村庄,但并无人烟,一路上田园荒芜,屋檐坍塌,似乎废弃已久。
此地已远离樊嘉关,在魏国接壤处,离西域沉乌谷,大约三五天的路程。
脚下所踩的泥土已显干涸,贫瘠的黄土地上,哪怕无人践踏,也极少才能见到几株干枯野草。
顾易知晓此处离瑤山不远,四周又寒气逼人,这村庄废弃,不知是因村民逃难,还是因为附近魔修肆虐,便开口向黄毛鬼询问:“这村子里的人,是被你们杀了么?”
黄毛鬼却摇头道不知:“我们那时还在鬼窟,这里的事情如何知晓。不过,要不就是被大家都杀了,要不就是太害怕,跑掉了。”
顾易沉默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责备他们为何杀害这些人,魔修的世界本就不是常人能理解的,若非如此,又哪来谢忘归的事情。
走进村庄,也基本没没可以住人的房子,几人五感都十分敏锐,都察觉这地方阴气过于重了,阴灵孤魂类的东西,想必不会少。
不过这些东西太微弱了,基本都还只是一股气,不成气候。别说只是看不到的阴魂,就算是成气候的恶鬼,几人也不会害怕,顾易甚至飞出去,想找个保存得完好一点的房子住进去。
然而,正寻找时,大家忽然听见后面有两道脚步声,从巷道中一闪而过。
脚步声虚浮无力,显然是凡人,不知道为何这时出现在这里,几人停在原地,都想等人上来看看。然而,不知道为何,脚步声响起片刻,便又消失。
过了一会儿,又在另一个地方响起。
他们觉得奇怪,但是等他们找去那个出声的地方时,依旧是寂夜空街,杳无一人。
片刻之后,脚步声又在另一边响起。
第84章 山月(6)
顾易落回地面, 向胖子与黄毛鬼道:“你两过去那边看看,我们看这边。”
胖子与黄毛鬼本就是魔修,装神弄鬼的东西, 无论是人是鬼,他们都不怕。
他们本就无聊,见到有事可做, 欣然答应, 立即放轻脚步追了下去。
月亮一时隐在了云层之后, 顾易抬头看着天空, 夜色更快深沉下来,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眼尖,低头之时, 分明见到前面一抹青影一闪而过。
青绿色的影子, 带着一层光晕,并不像普通鬼魂。
他想到什么,身体比脑子动得还快,一下便飞过去, 但是青影消失得太快,一切只在刹那之间, 仿佛他一时眼花, 出现了幻觉。
“怎么了?”兰危追上来。
顾易依旧盯着前方, 如此深沉的夜色, 若有东西发光, 必定难以掩藏, 可那个东西, 也确实不见了。
“没事……大概是眼花了。”顾易摇头。
“有人来了。”兰危忽然望向右手边。
顾易跑到他旁边去, 探头也看向外面。
月色下, 一男一女缓缓走来,身形竟然还很熟悉,顾易眯了眯眼睛,这两人他一定见过。
一男一女很快走到他们身边的这个屋子前,这些房门都是落了锁的,女子从身上摸索一下,竟真摸出一把钥匙,顺利将房门打开了。
“没有找错……你看,就是这一间,十多年了,锁还没有锈上。”
“找到家了就好,宁妹,你快进去瞧瞧,看能不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摸黑进了屋子,很快,一点烛光在里面亮起,照出一对人影。
顾易趴在屋子旁边,探头瞧着里面的一对依偎的人影,这时却想了起来,这似乎正是前两天黄毛鬼他们抓的那一对男女。
当时黄毛鬼说他两是兄妹,顾易便不信,看他们眼神快粘在一起的样子,显然是一对私奔的小情儿,对外谎称是兄妹罢了。
顾易挨着顾易,偷听了一会儿里面的谈话,原来也没什么古怪,只是这两人方才遇到了鬼打墙,所以半天脚步声忽远忽近的,这地方阴气太重,普通人确实容易被影响。
他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两人不仅是小情儿,还尚未成亲,千辛万苦回到老宅,就是想在老宅挖出已故父亲埋下的女儿红,顺便在老宅举办个简易的仪式,从此正式结为夫妇。
顾易听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心中感慨,向兰危小声提议:“咱们别动,别惊着他们,在这观礼,也算他们的见证人。”
兰危点头:“嗯。”
顾易有些遗憾:“陈年的女儿红,可惜我两喝不上。”
兰危:“你喜欢?”
顾易笑道:“有好酒喝,当然喜欢……哥哥不想尝尝?”
忽听里面那汉子道:“宁妹,这第一杯,便敬岳父岳母大人。”
兰危听完,忽然动了动,下巴蹭到了顾易发丝上,顾易道:“怎么了?”
兰危声音低沉:“……宁妹。”
原来这女子名字与他编的那假名一样。
顾易听他语调虽然一本正经,但咬字总还有两分暧昧的意味,显然是笑话他。
正好里面两人又到了山盟海誓的步骤,两人开始喝交杯酒,男子一口一个“宁妹”,还跟着满嘴的情话,听得顾易颇不自在。
酒喝完,他们声音也暧昧了起来,大约是亲在了一起,顾易想要飞走耳不听为净,但兰危竟握住了他的腰。
“小心惊着他们。”
兰危对上他的目光,小声回答。
顾易恼道:“人家夫妻两个洞房……你在这偷听,不害臊么?”
兰危思索了一番,点点头,伸出手,将他耳朵捂上。
顾易大惊:“捂我的做什么,你难道真要听?!”
兰危再说什么,他被捂着耳朵却听不见了,想了想,不服气地伸出手,礼尚往来,将他耳朵也捂住,然后睁大眼睛瞪着他。
这才公平嘛。
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就算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也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顾易瞪着兰危,开始尚不觉得,但一旦思绪跑偏,想到一墙之隔,里面的人在洞房花烛,他们仅隔一墙,在这傻站着听墙根,越想越觉得别扭,瞪着兰危的目光,渐渐不自然了。
兰危此时将他堵在墙壁边,离他极近,见他目光闪躲了,似乎觉得有趣,侧过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眼神竟有些压迫的意味。
他越这样,顾易越恼。
距离这么近,他一抬头,似乎就能撞上他的鼻子。
顾易脑袋全然贴着墙壁,目光移动片刻,忽发现什么,动了动嘴唇。
兰危见他似要说话,低头侧耳过来,顾易松开了一只手,向他道:“你怎忽然长这么高了?”
明明几个月前,还与他差不多的!
顾易拿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现在方才到他鼻梁,几个月时间,他竟能长这么多!
岂有此理!
兰危听了,十分无奈,揉了揉他脑袋。
顾易笃定道:
“我也还能长的。”
月光亮如白昼,兰危五官的轮廓在清晖下愈显清俊,他双手捂着顾易的耳朵,正好便能捧住的他的脸,他似乎有些好笑,将顾易的头靠在自己颈窝,然后又用手指抚了抚他的头发。
顾易这会儿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手,里面有什么声音,兰危想必已经一清二楚,顾易目光好奇地转了一下,落在兰危耳朵上,盯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上面微微有些转粉。
他先是诧异,随后恍然大悟,忘了兰危这些年醉心修炼,不怎么通晓此事,原来他竟如此单纯腼腆,早知道这样,应该就让他听着,看他窘态。
他故意使坏,凑到兰危耳边去,轻轻吹了口气。
兰危的手顿时一紧。
顾易故意在他耳边道:“你耳朵好红,是不是热着啦?”
说罢鼓起腮帮子,又吹了一下,兰危这次却没有反应,顾易正疑心自己吹偏了,又吹了一下,还是没反应,他一着急,又想上去给他咬一口,这次张嘴之前,脑袋却被兰危及时移开了。
兰危猛地一下将他按在墙壁上,似乎缓了一下,才对他道:“宁宁。”
顾易发现自己竟然能听见他说话了,十分惊喜,笑道:“怎么啦?”
兰危盯着他的眼睛,表情是前所未见的柔和,手也松开了,轻抚着他的下颌,似乎在酝酿着怎么。
顾易眨眨眼睛,眼眸晶亮,此刻风月无边,房中的人情至浓处,正在互诉衷肠,语调缠绵,顾易忽然鬼使神差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兰危:“嗯?”
顾易:“……我告诉你。”
他凑了过去。
兰危此时右脸被月光细细描画,当真遗世独立,他身上天然带一股凉意,像人在风雪天里站得太久,冻透了。骨子里是温的,可谁也不知道,只以为他生来如此,冰雕雪砌,一寒至此。
像风雪里开出的莲花,仅两分艳色,却更显清绝。
顾易凑近后,没有说话,停了刹那,然后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兰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顾易退开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啥时间如梦方醒,三魂六魄齐齐归位。
他有些慌,脑中一片空白,急中更想不出什么解释,肢体却反应得更快,立即变小,往空中一飞,头也不回地飞远了。
……
一路往西,飞了不知道多远,他才终于停下,撞在一颗树干上,伸出手抱稳面前的树干,停了下来。
要命,虽说血气方刚的年纪,偶尔有点冲动也是人之常情,可那是兰危啊!那是他的死对头,甚至连个异性都不是!他就算色令智昏,也不能昏到他的头上才对!
归根结底,还是定力太差的缘故,同样是墙角。兰危听到得比他多,还有他故意使坏,都能控制得住,他为何不行?
他呻/吟一声,又将额头一下下磕上向树干。
以后朝夕相处,这让他怎么面对他啊?再说亲就亲了,他当时若镇静下来,还是找个借口蒙混过去,结果他亲完还跑了……那不更显得做贼心虚??
以后哪来的颜面面对他们!
“你喜欢他,亲便亲了,亲他一口,便羞得来这里磕头,将这棵树磕倒,他难道便是你的了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十分欠揍的声音,顾易正发愁呢,闻言心中一凛,立即僵硬回头。
果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竟然是钟离非。
顾易破罐子破摔。很快接受了现实,第一时间竟是先给自己辩解:“谁说我喜欢他了?”
钟离非嗤笑一声:“死上三天,嘴还是硬的。”
顾易磨牙:“血气方刚,冲动了一下,怎么能算喜欢?”
钟离非凉凉道:“将死之人,哪来的血气?”
顾易以为他在威胁,终于闭上了嘴。
钟离非倒一点不担心他跑,悠然上前,嘴角含着抹笑,邪邪道:“我来教你,下次若遇到喜欢的人,不必多说,直接将他腿打断,要让他哪也去不了,谁也见不到,从今往后,只能依靠你生活。”
顾易毫不留情揭穿他:“你这是占有欲作祟罢了,如何算爱?再说,我真的,不是喜欢他!”
钟离非又嗤笑了一声,扬了起头,低沉的声音十足狂傲:“什么算爱?谁配本座爱?我只知道,我若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手,我想要的人,哪里也去不了!哪怕拿到之后,立即毁掉,也只能毁在我手上!”
第85章 沙如雪(1)
顾易本就心烦, 见到钟离非,更觉倒霉,带他回村庄的路上时, 更是左叹一口气,右叹一口气。
“你再叹一口气,我就将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顾易飞了一圈, 止住了口边这道气:“我不是为我叹气, 实则是为教主你叹气。”
“哦?”
顾易摇头晃脑:“你要找兰危, 直接便去捉他就好, 何苦来的,还要绕个圈子,捉到我身上来?我是我, 他是他, 我们之间清清楚楚,堪比小葱豆腐,你想靠捉我逼他就范,岂非打错了算盘?”
钟离非冷笑一声:“如此说来, 你这么没用,我应当先将你杀了了事。”
顾易马上闭嘴:“当我没说”
钟离非冷声催促:“抓紧带路。”
他回到村子里, 方才的位置自然没人了, 连黄毛鬼两人都不见。
他顶着钟离非身上极致的威压, 硬着头皮, 又在附近飞了好一圈, 才终于在远处一条大河边, 找到兰危和黄毛鬼胖子三人的身影。
兰危刚在河中洗完澡, 正穿好裤子, 在穿上衣。
黄毛鬼与胖子坐在一旁小声嘀咕:“精灵走了, 约定作废,我们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呢?”
“是啊,我们替他找了好一圈精灵,已经仁至义尽。我们只答应听精灵的话,可没答应听他的话!”
“趁他还没上岸,溜了溜了!”
“你们想要去哪?”
两人蓦然抬头,兰危装束完好,出现在面前。
“那个……我们去方便一下,难道不行么?”黄毛鬼故作镇定,实则慌乱。
胖子也看了出来,干脆道:“他不回来了,我们仨不是一路上,还是散伙的好,谁也别耽误谁。”
兰危:“谁说他不回来了?”
黄毛鬼与胖子面面相觑,兰危到一旁去,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黄毛鬼与胖子拿不准要不要走,还在犹豫,兰危道:“天亮之前,他会回来。”
胖子道:“你为何这么笃定?我们可找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人,指不定他不要你了,彻底走了。”
黄毛鬼道:“不错,他逃婚一次,就能逃二次,看来他真不喜欢你。”
“是么?”
胖子道:“我就没见过谁家跑了的媳妇还能回来。”
黄毛鬼:“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你,你强求也没有用。”
“可他偷亲了我一下,若如你们所说,他这样做,岂非太可恶了?”兰危皱眉道。
两人结巴了,异口同声道:“啊???”
胖子思索一会儿,正要说话,远处已遥遥传来一道咳嗽声,他们精神一震,知道肯定是精灵回来了,都抬起头。
这一眼看过去,惊吓却都不小。
钟离非负手站在河边,夜风卷起他的袍角,像卷起一片紫色的流云,他整个人是昂扬的,目光锐利得像闪电一样,斑驳的鬓角不显老态,仅有的是岁月沉淀后的沧桑魅力,甚至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加不可一世,更加霸道厚重。
两道锐利的目光从现场扫过,黄毛与胖子两人直接被忽略,他盯着兰危片刻,微眯上眼睛,然后笑了:
“你将第二卷 也修炼了?”
顾易飞在他旁边,虽未被钳制,这会儿也没有一点逃跑的胆子,但也同样不敢面对兰危,只能焦虑地在原地飞着圈圈。
钟离非上前一步,兰危站了起来,只看了他一眼,很快落在顾易身上,扫了一圈,才道:“他伤你没有?”
顾易本还有些尴尬,他为钟离非带路,虽是受逼迫,但颇不厚道,本想着最好是找不到兰危,或者找到兰危后,兰危并不买账,不受钟离非要挟,以他的能力,说不定还有逃走的机会。
没想到他不仅不怪自己,第一句话,还是先关心他。
他硬着头皮道:“没有……”
兰危见他还飞在远处转圈,向他道:“过来。”
顾易看了钟离非一眼,不敢轻举妄动,钟离非倒似浑不在意:“他叫你过去。”
顾易:我听见了,两个耳朵都听见了!
他道:“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还是直说吧。”
他夹在中间害怕。
兰危不动神色:“他害怕,你先让他过来。”
顾易心中一荡,忍不住抬眼看向兰危,钟离非也嗤笑一声:“本座都说了你们郎情妾意,你却看不出,还跑到一旁去撞树!”
“……”顾易不欲向他纠缠这个问题,只道:“那我可以过去么?”
“可以。”钟离非爽快道,“反正就算让你走了,也活不长了。”
顾易刚飞到一半,闻言翅膀一闪,咬牙切齿看向钟离非。
果然你就没安什么好心。
兰危道:“因为之前的毒针?”
钟离非大笑一声:“这精灵性命只在须臾,要不要救他,只看你一念之间。”
兰危看向坐在自己肩头的精灵,抬起头:“你将解药拿来,我将神书给你。”
钟离非倒很爽快,立即差遣了黄毛鬼与胖子两人,让他们立即回去找含笑取解药送来。
两人领命,立即便出发了。
第二次了。
兰危不仅不怪他将钟离非引来,明知道钟离非估计拿自己要挟,也肯受他要挟。
无论如何,兰危这个朋友,都实在义气。
至于婚约之事,自那次兰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到他为了气贺兰香雪,开口坐实,再到今天,钟离非咬定他们互相属意……似乎已经发展到了除了他们自己知道没有,旁人都确定有的状态。
不过归根结底,这都是兰危为了阻止含笑揭他面具,替他解围的话。
顾易并不太当真。
“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顾易站在兰危肩膀上,转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向他道歉。
兰危只淡淡道:“下次改了就好。”
顾易乖乖道:“下次不会了。”
兰危顿了一下:“我说的是树。撞疼没?”
顾易脸腾一下红了,见钟离非同样在嘲讽地看着他,又气又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了一会儿,只看见一旁兰危的衣领,便往里面一爬,钻了进去。
……
兰危身上凉,又刚洗过澡,更凉了,他原本脸上发烫,钻进去一会儿后,也冷静下来,仔细听着外面对话。
“前面两卷神书,你想必都看见了。”
“嗯。”
“你倒是与他有缘!他除了神书,还写过一些什么?”
“没有。”
钟离非顿了片刻:“什么也没有??”
兰危:“只写了他感悟此书的一些心境与经历。”
钟离非沉默了更久,连道了三个“好”字,然后便不再说话。
送药来需要时间,钟离非却不肯在原地等待,反而带着他们继续往西,看来已经知道第三卷 神书的位置。
顾易向他询问过雪千里的下落,说是关心雪千里忽然出来伤害兰危,钟离非却看出了他的想法,毫不留情道:“她身受重伤,自顾不暇,你恐怕指望不上了!”
算盘落空,顾易失望至极,颓废趴在兰危肩膀上,祈求药最好晚一点送来。
赶路的时间里,他每时每刻,无不提心吊胆,担心那两人动作太快,这就将药送来了。
好在如此惴惴不安过了两日,竟丝毫不见黄毛鬼回来,可见他们办事实在不靠谱到了极点……真是好样的!
跟着钟离非,赶路速度自然更快,才过两日,脚下土地愈见干枯,风中偶尔能看见吹过来的细沙,风像刀子一样粗犷凛冽,刮在脸上每一下都疼。顾易不喜欢风沙,白天都钻进了兰危衣领里躲着,到了夜间,风小一些后,才钻出来。
这一日,他被兰危身上体温冻到了,提前爬了出来,可这次,四周温度更低,极目远望,面前已是一望无际、延绵起伏的沙丘。残艳的落日挂在视线尽头,映得莽莽大漠黄沙如血,风声络绎不绝,四面八方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沙丘,错落起伏,永无终点,三人渺小得仿佛天地间的一颗砂石。
顾易一张开口,还没说话,已先吞进一口黄沙,他用袖子擦去,向钟离非道:“天都快黑了,为什么要这时候进沙漠?你能认识前面的路么?”
这人进沙漠连水都不带,万一迷路,虽渴不死他,但终归麻烦。
钟离非在朔风黄沙之中,依旧闲庭信步,闻言也不理他,只有兰危向他道:“大漠之中,夜间反而好认路。”
顾易思索片刻,便反应过来,笑道:“看星星!”
兰危笑了笑,默认了,两人结伴,继续跟着钟离非身后,顾易道:“真麻烦,我们只答应了拿到解药便给他神书,可没有答应当他的伴儿,陪他进沙漠。”
钟离非这时倒搭理他了:“你不肯走,没人逼你,不如你就在这待着,等我们回来找你。”
顾易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摇头道:“你想将我丢在这里,让我被狼吃掉,我才不上你的当。”
夜色越来越深沉后,温度也越来越低,钟离非依旧往前,未有迟疑,顾易怕冷,又趴到了兰危身上去。
心中却疑惑:这似乎并不是去沉乌谷的方向,不知道钟离非到底是去哪?
一直走到深夜,子时之后,他才停下脚步,顾易精神一震,从顾易肩上坐起来,看向前方。
前面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木屋,两边摆着有许多石头,几只巨大的狼犬因为生人到来,对他们吠咬不止。
木屋檐上挂着一串风铃,此时无风,风铃却丁零当啷,响个不停,门口立一块高大石头,像是石碑,上面画着太阳的图案,旁边还写着一些文字,字体跟蚯蚓似的,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辨认,似乎既认得出,又认不出,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风铃声中夹杂着一种仿佛自远古传来的吟唱声,石碑上字体渐渐模糊,他意识也跟着跟着流失,来到一片苍茫之处。
等回过神来时,已被兰危握在了手心。
“小心,别去看石头上的图案。”
他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又霍然看向钟离非。
钟离非只笑了一声,伸手毁去风铃:“你这点伎俩,防得住别人,挡不住我,快些给我滚出来吧!”
第86章 沙如雪(2)
顾易又看向木屋之中。
许久过去, 也没有人回答他。
钟离非见他不应,伸手一一击毙了吠叫的狼犬,狼犬倒地之后, 化作一块小狗形状的石头。
打到最后一只时,木门发出尖锐的“吱”声,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