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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七十一个女主任他予取予求(二更合一……

谢昭昭上辈子最擅长鉴貌辨色,洞察人心,她一眼便看出此时的赵瞿,与前些日子他提及将皇后之位作为补偿时的心境有所不同。

他漆黑的眸色笃定,透着让人胆寒的决绝,语气更像是威逼或要挟,仿佛只要从她口中说出一个“不”字,他便会做出点什么让她追悔莫及的事情。

谢昭昭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但面对赵瞿时她却总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便如同藤蔓一般丝丝绕绕攀缠着她,让她原本清晰坚定的心意也变得混沌起来。

他望向她的黑眸里分明没有情绪和容光,谢昭昭却似是从中看出了些许的焦灼和煎熬。

那微红的眼底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便像是坠入深海的人拼死挣扎,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一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谢昭昭放轻了嗓声:“陛下,给我点时间,让我仔细想想好吗?”

赵瞿盯着她不放,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大抵是因为谢昭昭并未表明出抵抗和拒绝的意味,他压在她肩上的手掌缓缓收了力,低垂着眸:“朕给你十……”

他倏而音一顿,抿唇道:“朕给你五日的时间。”

赵瞿原本想说十日,他吐出口的瞬间却又忍不住改变主意。

他想自己恐怕是等不急那么多天,只恨不得立刻便得到谢昭昭的答复。

但答复不答复又有什么重要的,他乐得所见的局面只有一个。

赵瞿从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倘若她不愿,那他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想或许他还是不爱她。

她说过爱是希望对方好,不论何时都信任对方,不会背叛对方,不会伤害对方,只一心一意盼着对方过得好。

而赵瞿却满心都是赤明的占有欲,他想要她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想要得到她,他要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都要布满他的痕迹,完完全全为他所有。

这欲念中掺杂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毁灭欲,便仿佛得不到完全的掌控,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美好拖入深渊。

赵瞿从未想过,原来喜欢一个人亦是会变得如此面目扭曲。

他尽可能将那丑陋不堪的一面掩盖住,清癯苍白的手掌攀上她的指缝间,语气却又变得温煦低柔:“昭昭,这些日子你得陪在朕身边,朕无法视物,若让有心人辨出,恐怕要出什么乱子。”

这个将她留在宫中的借口合情合理,谢昭昭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只得颔首应下。

她适时转移了话题:“陛下预备怎么处置橙家?”

其实谢昭昭想问的是赵瞿怎么处置橙淮和橙梓这两人。

橙淮犯了诛九族的谋逆之罪,等着他的必是死路一条,但在他死之前,她最起码要先确定谢彰彰的安危。

而橙梓虽然已经出嫁,却也在诛九族的范围之内,旁的人是死是活都与谢昭昭无关,她只盼着橙梓能安然无恙。

赵瞿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指尖在她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勾画画着:“你阿妹已经被救出,不必忧心不相干的人。”

说着,他歪着头贴近了她的肩头,恹恹阖上了眸:“谢彰彰是你阿妹,是以你对她上心,那橙良娣又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总将她放在心尖上怜惜疼爱?”

“长公主生辰宴上她以滑胎诬陷你,你不怪她。冬狩时她兄长将你姐妹二人绑架凌虐,你仍不怪她,甚至不惜性命去救她。朕以为你是睚眦必报之人,想不到却唯独对她度量极大,其中可是有什么不为朕知的缘由?”

他语气听着倒算是平静无澜,但说出的每个字都沾染着一股意味不明又酸溜溜的试探,谢昭昭哪里知道赵瞿在思虑些什么,她下意识地反驳:“陛下,生辰宴并非是她有心诬陷我,分明是太后和长公主所为,她同我一样亦是受害者。”

“至于冬狩之事,橙梓更是无辜,倘若她提前知晓橙淮所为,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说得实在笃定,让赵瞿忍不住轻笑一声,嗓音更显冷淡:“如此说倒是朕错怪了她。”

“可你相信她,朕却不信她。若朕留她一命,谁知她哪一日会与余孽党羽暗中勾结,朕如何能安心将此隐患留于身侧?”

谢昭昭被赵瞿说得哑口无言。

她原先冬狩之前,总担心赵瞿会毫无防备被橙家算计,届时再如原文中那般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直到今日吕丞相提着橙右相的头颅进了建善寺,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低估了赵瞿的心计城府,她与万千世人一样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只将赵瞿当做了行事肆意疯癫的昏聩暴君。

便如历史长河中被记载下来的忍辱负重之人,有卧薪尝胆的勾践,有韬光养晦的司马懿,有装疯避祸的朱棣,他们从不将眼前的尊严当作生命的全部,赵瞿亦是如此。

从谢昭昭意识到赵瞿根本不在意向橙淮下跪时,她便知道他是个极为危险、极为可怕的人。

往日他装疯卖癫时便也罢了,如今他不装不演了,她便如蜉蝣般,再难撼动赵瞿身为帝王的威严半分。

其实放不放过橙梓,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赵瞿定不会放过这个将橙家连根拔起的好机会,等他将橙家及其党羽杀了干净,橙梓便是有心想要复仇,也根本没有余孽可以勾结。

他不过是有意刁难她。

谢昭昭垂眸不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赵瞿改变心意。

而赵瞿见她沉默,勾画在她掌心的动作稍顿,心下惶然跳了跳。

虽然他将话说得难听,但真让他杀了橙梓,他也是不敢的。

于赵瞿而言,他在谢昭昭身上的底线可以一降再降,那谢昭昭却是个底线分明的犟种,若他杀了橙梓,她必定会恨他。

他怎么会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谢昭昭厌恶他呢。

赵瞿不再拿乔,贴近她耳畔轻声道:“若你想要朕饶过她一条性命,便答应朕一个要求。”

谢昭昭下意识问:“什么要求?”

难不成是要她答应做他皇后的事情?

赵瞿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挑唇笑道:“朕还未想好,先欠着罢。”

谢昭昭为后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何需要浪费这个要求?

谢昭昭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赵瞿的想法,她不由抿了抿唇,依靠着车牖阖上了双目。

她搞不懂赵瞿为何执着于此,更看不透他是因为他和她之间的羁绊才将她捆绑在身侧,还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

但就如赵瞿笃定的那般,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管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都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虽谈不上反感,谢昭昭却也不喜欢这样被威逼的感觉,她忽然生出些迷茫之情,不知道自己改变了原本的剧情走向,之后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

如今的赵瞿会变成第二个赵晛吗?-

家谋逆造反,意图弑君之事一经传出,便令朝野震惊,百姓更是人心惶惶。

于越国子民而言,谁做皇帝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每每改朝换代的初端,在动荡之中受到牵连遭殃的人,永远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而对于朝堂之上的臣子们来说,一个家族的倒台必定牵扯众多,不但是权利的更迭,更是各方势力背后利益的崩裂和重组。

先前与橙家相近的人很可能会惨遭连坐,曾经深度的利益捆绑到了这时候便成了悬在头顶将落不落的铡刀,土人一派的官员每日如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往往都要写好遗书才敢去上朝。

而北人一派在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越国天子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暴戾性子,如今土人官员元气大伤,那朝堂之上原本平衡的微妙局势骤然被打破,北人官员自然不敢冒进,只怕被枪打出头鸟。

只叹橙奉做了大半辈子的丞相,最终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还连累了满门上下几百条性命共赴黄泉路。

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那少年成名、战功赫赫的橙淮将军却被天子陛下判了千刀万剐之刑,需得被刽子手割到规定的刀数才会给予致命一击,而在那之前他便只能日日受割肉之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橙家被下旨株连九族,唯一幸免者便是太子良娣橙梓,只是她听闻自己被赦免后并不觉得庆幸,反而倒头大病了一场。

反倒是这一切的始勇者太后,她得知橙家覆灭后仍是该吃吃该喝喝,面上连一点伤心悲恸的表情都未曾有过。

赵瞿回宫后的第三日,长公主赵引璋趁夜来到了千秋殿中。

她本是担心太后伤心过度,这才会忍不住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疏通自己在宫中的关系,扮作宫婢的模样潜进了皇宫中。

但赵引璋进了千秋殿,便见太后倚靠在榻边软枕上,一手翻着琴乐谱子,另一手捧着酸枣仁汤,时不时呷上一口,齿间哼唱着断断续续的曲调。

那惬意的模样,恍然让赵引璋想起二十五年前她夫君被斩首的那一日。

她从小便不得母亲宠爱,父皇更是满心满眼都只有薛妃和其诞下的两个皇子,于是她为了让大人们看到她,小小年纪便开始拼命研习诗书礼乐、骑射兵法。

赵引璋试图证明自己比皇子们更耀眼,更强大,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他们眼睛里始终容不得她。

后来赵引璋无意间得知,母亲诞下她之前曾被太医把脉诊断为龙凤胎,于是母亲满心欢喜期盼着他们降世,亲自为他们缝制襁衣,每隔半个月便要请高僧来宫中念经,为未出世的孩儿祈福。

谁料到了临产那日,母亲却只生出了赵引璋一人。

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质问太医院的御医们,不是说她怀了龙凤胎,那她的儿子到底去了何处。

这种双胎只降生一人的案例,先前医书上也有过,只是少之又少,大多是母体气血瘀滞或肾气不足导致胎元不固,如此其中一个胎儿便会发育异常,甚至停止发育。

但不论太医如何解释,母亲都听不进去一个字,像是认定了赵引璋将她的儿子吞噬了似的,将满腹怨恨都发泄在了赵引璋身上。

起初赵引璋得知此事,不由生出叛逆之心,她不懂母亲为什么要怨怼她,更不懂为何因此迁怒她。

既然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母亲的爱,那她何必再佯装乖顺?

赵引璋一改往日常态,四处惹是生非,甚至在及笄前便与母亲最讨厌的北人搞在了一起。

是了,她一开始接近杨守成,只是单纯为了与母亲作对。

彼时杨家乃北人之首,手握重兵,风光无限。

早早被定为杨家下一任家主的杨守成更是少年成名,战无不胜,其威名令周边诸国为之胆寒。

越国想要攀着关系接近杨守成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杨守成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冷淡性子,在赵引璋看来,杨守成比起那寺庙中的佛陀高僧还要清心寡欲一些。

他不爱美色,不贪酒食,心底唯有家国百姓,这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怀,让见惯了尔虞我诈的赵引璋为之惑然。

她不懂世上怎么会有人手握重权却坚守本心,更不理解杨守成的信仰和执着。赵引璋认为他不过是个披着君子大义外皮的卑劣败类,便如同越国簪缨贵族千千百百的纨绔一般。

于是赵引璋接近他的目的便从与母亲作对,变成了立志要揭穿杨守成的真面目。

她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便要出现在杨守成身边打转,明知土人与北人两派不和睦,她却频频出入杨家,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到军营去找他。

杨家家主对此颇有不满,而杨守成不但没有阻拦她的进出,还将自己的手牌给了她,以便她在任何时间都可以来到杨家寻他。

赵引璋越靠近杨守成,越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错得离谱。

杨守成破无破绽,更无伪装,他从不摆将军架子,时常在军营中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在百姓眼中,他更是神邸般的存在,光是她看到的便有数十次百姓当街拦路,喊冤请求杨守成为其做主。

他分明可以置之不理,却总是伸出援手,次数多了,连赵引璋都不由厌烦,而杨守成从来不厌其烦。

她对他的偏见变成了好奇,又如同少女情窦初开时的懵懂悸动,忍不住频频向杨守成示好。

许是赵引璋示好的动作太过明目张胆,母亲很快便忍不住将她召进宫中,她本以为会等来一顿训斥——往日总是如此,母亲见到她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不愿抬头看她,仿佛多看她一下都会污了眼似的。

谁料母亲并未责骂她,反而待她出奇的温柔。

从那时起,母亲就像是变了性子似的,时不时将她召在身边,母女二人一起用膳,一起散步,一起赏花,母亲仿佛要将先前遗失的时光都通通弥补回来。

如今想来,那该是赵引璋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她有母亲陪伴,有杨守成守候,她每日醒来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

后来那的确变成了一场梦,在赵引璋如愿嫁给了杨守成后。

他们的结合遭到了杨家人的强烈反对,但杨守成仍是一如既往地偏爱着她,以至于最终他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时,她总忍不住想,倘若一开始杨守成便听从家人之命,离她远远地该有多好。

他举家被送至菜市口砍头时,越国百姓跪了一长街,悲恸哭声震耳欲聋,似是要将天地都撕裂开来。

赵引璋始终没有勇气去送他一程,她心神不宁,便去了千秋殿找母亲,那时候母亲也是这副模样。

从容,淡然,惬意。

其实自从杨家被判决的那一日,赵引璋便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所有人都说她嫁给杨守成是有所图谋,杨家满门灭族定是与她逃不脱关系。

说得人多了,连赵引璋自己都不由怀疑起来。

可她不敢去触碰真相,杨守成已死,她只有母亲一个人了。

于是赵引璋对母亲更加言听计从,母亲指东她便绝不会往西,只盼着从母亲那处再得到一丝温情。

直到杨守成死后的月余,赵引璋时常觉得胃里恶心泛酸,召来太医把脉却把出喜脉。

她得知这个消息时,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如坠冰窖之中,由脚底自上冒出涔涔冷汗。

这是杨守成最后留给她的遗物,她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赵引璋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但她知道母亲不会容忍她诞下一个逆贼罪臣的子嗣。

她想也不想便收拾了包袱远远逃了出去,她要逃到一个母亲找不到的地方,直到诞下他们的血脉。

事实上赵引璋的确躲藏的很好,好到母亲翻遍了整个京城都寻不到她的踪迹,约莫是在两个月后,赵引璋上街时看到了四处张贴的告示,竟是母亲染上了不治之症,正下榜寻找民间神医。

她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煎熬的心,回了皇宫看望母亲。

母亲早早在千秋殿侯着她,身边的女官端着一碗堕子汤,又有几人手持棍棒和一盘石磨。

赵引璋月份大了,光是喝药无法堕胎,便用那棍棒反复撞击腹部,再以石磨重物坠压,她整整被折磨了半个时辰,那杨守成留给她最后的期盼化作了一滩污血。

但她没办法怨恨母亲,因为母亲告诉她,生下那个余孽会害死她,母亲不想看她自掘坟墓,只能出此下策。

母亲还说,叫她不要怨恨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赵引璋又选择了相信母亲。

谁让她只有母亲了。

直到此时赵引璋看到母亲这般悠哉从容的模样,她恍然之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只能呆呆地望着母亲。

太后放下手中的酸枣汤,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璋儿,你要站在那里呆愣到什么时候?”

赵引璋回过神,埋着头朝母亲走去:“母后……”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太后打断:“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进宫,宫里四处是那人的眼线,快回你的公主府去,往后不要再做这等落人话柄的蠢事。”

赵引璋抿了抿唇,

还是忍不住道:“儿臣担心母后的安危。”

“有什么可担心的?”太后冷笑一声,“橙家造反与哀家何干?他可是捏着了哀家什么证据?若非以理服人,单凭着哀家乃是那人的母后,那人便不敢轻易动哀家,你快走罢。”

她如此笃定赵瞿不敢杀她还有一个原因。

便是赵晛。

橙家谋逆造反,妄图弑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橙奉已死,她从始至终又没有参与刺杀之中,就算赵瞿不顾念孝道,也总要顾念赵晛几分。

赵晛乃是太后一手抚养成人,若赵瞿执意要除害她,那赵晛必然与他父子离心。

如今橙家已然倒台,她便没了靠山和依仗,如同丧家之犬般,赵瞿完全没必要杀了她。

而对于太后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只要她还活着,哪怕落了势,只需要再忍一忍,待她等到赵晛登基为帝的那一日,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赵引璋听到母亲近乎冷血的言论,忍不住沉默起来。

她自是知晓橙奉那小心谨慎的性子,若非是母亲怂恿,橙奉恐怕做不出那般谋逆反叛的行径。

而此时,橙家满门覆灭,母亲却毫无愧色,便如当年对待她那般冷漠之至。

赵引璋想不通,在母亲心中,她到底在意些什么呢?

临走时,赵引璋回眸望向太后手中捏着的琴乐谱子,又轻声唤了句:“母后。”

她问:“为何赵晛字怀璋,而我叫引璋?”

璋乃玉器之意,民间又有“弄璋弄瓦”之典故,璋便指的是男子,而瓦则是指女子。

她的名字是母亲亲自取得,本以为引有开弓之意,璋乃美玉般品德高尚,直到她躲去民间那些时日,她才知她的名字与“招娣”“盼儿”并无不同,都饱含着践踏之意。

可赵引璋始终不愿相信那母女温情都是一场空。

她偏执地望向太后,不知在暗暗期盼着什么,然而太后却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你进宫就为了问这蠢话?”

“你若不欢喜这名字,随你改成守璋、抱璋都好,赶紧滚回你的公主府。”

待赵引璋默然离去后,太后抚着心口一阵郁郁。

她每每瞧见这蠢物托生的女儿就觉得头疼。

太后放下手中的琴乐谱子,召来宫婢:“太子去了何处?将他召来,便说哀家悲恸过度昏厥了过去。”

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太后以为是赵晛来了,连忙噤声躺倒在了榻上,将手中乐谱藏掖在了被褥中。

还未阖上双眸,忽闻宫婢扑通跪下,瑟瑟抖着唤道:“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太后呼吸一窒,凝神听着殿内的动静,但那宫婢跪下拜见过赵瞿后再没了声响,四处静得让人心慌。

她不得不拧着眉缓缓睁开了眼。

好巧不巧,她正对上赵瞿骤然贴近的脸。

他不知何时蹲伏着身子,半趴在她榻边,一手支着下颌,眉眼含带着笑意,却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太后被吓得脊背冷汗直冒,竟是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屏气向后撤去:“陛,陛下,你怎么来了?”

赵瞿乖顺道:“朕来送母后一程。”

第72章 七十二个女主掌控生死的快意(二更合……

他的语气分明温柔和煦,却让人听着便觉得毛骨悚然。

太后面色一沉,下意识地撑着手臂支起了身子:“陛下此言何意?”

送她一程?赵瞿想送她到哪里去?

难不成他还真要枉顾人伦孝道,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可与赵晛父子二人离心,也非要将她置于死地吗?

倘若是先前装疯卖癫的赵瞿,太后或许拿不准他的心意,可他既然是装出来的昏聩无能,便该知道他这样做会为他带来怎么样的后果和麻烦。

自古以来,她就没有听说过哪个皇帝会因为外戚之乱,便将尊为国母的太后也一同残害。

“听闻母后得知橙家谋逆弑君之举,悲恸欲绝到不吃不喝,几度昏厥。”赵瞿歪着头看她,“母后你说人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情况下,能将一口气撑上几日?”

太后身体微僵,对上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便像是遁入了无垠深渊,让人莫名为之震颤恐惧。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赵瞿的言外之意。

赵瞿是要杀她,但他绝不会让人拿捏住话柄,只要将她的死因混淆为自尽便可以堵住世人悠悠众口。

毕竟前两日她为了自证清白,与犯了滔天大罪的橙家划清界限,便装模作样在人前哭了数次,白日里更是不吃不喝,佯装昏厥前还在口中喃喃着愧对先帝,愧对陛下。

太后让此消息传播出去,为得就是让赵瞿再没有理由对她动手。

她等了整整三日都没有等来赵瞿的反应,本以为他是准备就此作罢了,谁料赵瞿竟是在这里等着她。

太后由心底生出一股彻骨寒意,她齿关轻颤,保养周道的面庞上显出几道沟壑:“陛下,当年若不是哀家将你从建善寺召回,你如何能坐上这九五之尊之位?”

她试图向赵瞿打一打感情牌,可还未继续说下去,便听见赵瞿倏而仰首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拊掌:“朕是该感谢你。”

“若不是你让太监向父皇进贡续命丹药,杀了父皇后,又害死了朕的幼弟,朕如何能少年继位?”

赵瞿说着,忽然向前凑近了太后,几乎将面庞抵在了她眼前,他咧着嘴,指尖在眉心的朱砂红上轻点了两下:“母后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太后心跳突突,额间不断渗着冷汗。

她自以为当初将事情做得隐蔽,却不想赵瞿竟是早就料到了那向先皇供奉长命金丹的太监是她的人。

她分明在事后将那太监一并除害了,彼时赵瞿不过九岁稚龄,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始末?

太后望着面前容姿昳丽,唇色丹晖的青年天子,不由阖了阖眼,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栽在赵瞿手中。

即使一开始将赵瞿接回王宫时,她便看出他憎恨她,但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他再恨她也要喊她一声“母后”。

她有时候瞧见他挣扎反抗的模样,竟会不觉生出几分趣味,像是望着被玩弄股掌之间的小鼠,颇有一种掌控生死的快意。

谁料赵瞿不是鼠辈,却是吃人不眨眼的虎豹。

到了如今,再多说已是无异,赵瞿隐忍这么多年,必是将她恨之入骨,她便是跪地叩首求饶,也不过是平白让他看了笑话。

“是,这些都是哀家做的。”太后轻嗤一声,嘴角漫出讥诮的笑意,“你以为你父皇是什么好东西?他立哀家为后,却从不将哀家放在眼里,用到橙家时便施舍般给予几分假意恩宠,转眼又将哀家弃如敝履。”

“那老东西满心满眼都是你母妃便罢了,哀家从未对他有过真心,自然也不将他的恩宠放在眼里。可他万万不该对哀家腹中的子嗣下毒手,若非是他给哀家的补品中掺了东西,生生将那男胎化成了血水,哀家怎会时至垂暮却无子嗣依傍?”

“他不过是为了给你母妃铺路,倘若哀家诞下那男胎依着律法自是要立为太子,而只要哀家生不出男嗣,不但太子之位空悬,他之后便也有了借口以此废后。”

“他实在贪心,既不舍鱼又要兼得熊掌,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凭什么便宜都叫他占了干净?”

“他该死,但他害了哀家的孩子,哀家怎能轻易叫他死去?他不是与你母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哀家便要让他显露出真面目,也好叫你母妃看一看,她深爱多年之人到底是人是鬼。”

“哀家可没逼着那老东西非要同意太监与你母妃对食,哀家不过是让他从你母妃和那续命金丹之中二选之一,他自己把控不住又怨谁呢?”

“至于你母妃那个蠢东西,她明明可以抵死拒绝,偏要为个男人自甘堕落,倒也叫哀家开了眼界,什么情比金坚,说破天不过是蒙了心智的瞎子聋子。”

“依

哀家所见,那老东西早就年弱体衰,说不准你母妃后来也是乐得其中。如此说来你是该好好感谢哀家,要不是哀家你母妃怎能享齐人之福,恐怕她这辈子也碰不得那么多男人吧?”

太后越说越肆然,眼中的讥笑逐渐变得癫狂,她猛地将贴在眼前的赵瞿向后一推,带着他摔倒了榻下石台上。

她挥舞着双臂用力将手掌锁在赵瞿颈上,另一手拔下了鬓发间的钗子,近乎疯狂地向下猛刺。

但还未触碰到赵瞿分毫,她的手臂便悬在半空中再不能动弹,赵瞿面无表情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腹缓缓收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桡骨如同干枯的树枝被生生折断。

太后喉间发出尖锐凄厉的惨叫声,直将那跪伏在地上的宫婢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糠筛。

赵瞿轻声道:“朕本想让你走得体面一些。”

他像是丢垃圾般抛下那只折断的手臂,垂着眸轻轻握住了太后的另一手,随着又一声嚎叫,她另一只手臂桡骨也被他以诡异的角度狠狠捏碎。

太后再没有方才那般嚣张肆意的模样,她疼得浑身痉挛,仰着脖子满面青筋,双目滚下因剧痛而无法控制溢出的泪水。

她痛苦喘息着,呼吸断断续续:“给哀家……一,一个痛快……”

赵瞿并未回应她,而是朝着殿外唤道:“重喜。”

“将那匠人带来。”

重喜应了声,俯身将侯在千秋殿外的匠人带进了殿中。

匠人身着窄衣,衣袖以襻膊高高束起,腰间佩皮质的敝膝,手里抱着一卷又长又厚的刑具。

他从刑具中挑选了一柄小臂长的铁锥子,像是没看到满地打滚的太后一般,自顾自借了火盆和汤匙熬起来朱砂。

此乃绣花梅之刑,原本是土人发明的一种酷刑,需得以铁锥子沾上煮沸融化的朱砂,抵在人额上,用锤子慢慢往下砸,直至将朱砂砸进皮肤下。

这是个技术活,若是用力太重就会将人脑壳直接凿开,若是用力太轻则凿不进朱砂,便要用巧劲,一下一下不断凿锤,将额头开出一个小洞,四面血管纹理像是梅花枝似的才算完美。

需着重注意的是,整个过程中不能让犯人死掉,便要让其保持清醒,眼睁睁看着铁锥子悬在面前,一下下凿开自己的脑袋。

很多人在执行过程中便已经神志崩溃,有的撑不住恐惧活活被吓死,有的绝望之下咬舌自尽,总之没有人能活着逃过“绣花梅”这种酷刑。

赵瞿额间的朱砂红便是由此而来,只是他命大逃过一劫,没等到施刑的匠人凿开他的脑壳,越国余下的两位皇子便先归了西,太后为了把持朝政不得不将他从建善寺接回。

说来那两位仅剩的赵家血脉也是悲催,三皇子被太后选定为继承人,还未熬到登基的日子,却先等来了太后对其生母下毒手。

那三皇子与生母在后宫相依为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可惜太后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乖顺傀儡,自然容不得三皇子的生母存活于世,以免徒生羁绊。

谁料三皇子亦是个犟种,见生母惨死,不由生出报复心。

待到生母安稳下葬后,他将五皇子召到身侧,先拔剑杀了五皇子,又自刎于千秋殿门外,血溅玉阶之上。

虽然太后年轻时造孽无数,死到临头时她却仍不知悔改,只咬碎一口白牙,混着血迹啐出一口唾沫:“哀家诅咒你,你赵家必当断子绝孙,此后每一代男丁皆夭折于襁褓,女子皆……”

话未说完,赵瞿抬手卸掉了她的下巴。

他黑眸微微眯起,对着匠人道:“那花梅不要绣在额间,再往上一些,开在神庭之上。”

太后齿间含糊不清,明明已是说不出话来,还在咿咿呀呀咒骂着什么,她用双目狠狠盯着赵瞿,面上带着一丝扭曲阴毒的癫笑。

便如同赵瞿能寻得先皇是她所害一般,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再是将她的死伪装成自尽,真相也总有大白天下那一日。

不论是赵晛也好,又或是赵引璋也罢,必定会有人为她报这血仇,她便等着盼着看赵瞿下地狱。

赵瞿恐怕到死的那一日都不会知晓,赵晛并非他亲生之子,而是橙右相的血脉。

倘若赵瞿死了,待赵晛继位后,这江山天下便会易主于橙家血脉,从此赵家断子绝孙,再无后继之人。

太后笑得凄然可怖,但当融得滚烫的铁锥子压在神庭之上时,她神情巨变,目眦欲裂,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尖锐痛苦的嘶鸣声,竟是生生淌落一行血泪。

与此同时,同样饱受煎熬的人还有远在廷尉狱中的橙淮。

从被收押牢狱的那一日,他便被判了千刀万剐之刑,并责令廷尉即日行刑。这三日以来,他每日要被割肉三十二刀,先从面部起初,割去了眉毛和眼皮后又从四肢取肉,而后是手指、脚趾,再然后便是手臂和大腿。

短短几日,他已是挨了近百刀,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而橙淮却咬着牙忍住剧痛,硬是将凌迟之刑扛了下来。

赵晛曾到牢狱之中探望过他一次,两人相对无言,临走时橙淮终是没忍住开口祈求,盼着死前能再见薛蔓一面。

赵晛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只是看着橙淮的神色疲倦又哀痛,许是想起了少时为伴的回忆,他终是有些不忍心,抿唇道:“孤会转告她。”

只此一句,便可让橙淮跨过万难,熬过万苦。

他坚信只要赵晛转告薛蔓,薛蔓便一定会来看他。

待见过薛蔓,他也就了了心思,不用再咬牙承受这极刑之苦了。

但已经过去了两日,薛蔓还没有来看他,橙淮不由担心起她来,只怕她因此受了连累。

这日傍晚橙淮受刑时,牢房之外响起轻盈脚步声。

他恍然睁大眼,抬眸望去,却正对上谢昭昭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是你?”橙淮喉间挤出一声干嗤,似有些不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谢昭昭挑眉:“不然呢?”

她将这一日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橙淮落得如此下场,她怎能轻易错过这场好戏?

谢昭昭信步闲庭般走进牢房,她拍了拍手中缠着红绸段子的酒坛,笑着问:“还记得这坛烧刀子吗?”

她曾在橙淮的洗尘宴上说酒不够烈,道是想喝关东的烧刀子,橙淮便特意寻了辽东人学来的酿酒手艺,给她酿了一坛烧刀子。

后来谢昭昭嫁给赵晛后前往白云山祭祖时,橙淮便在曲水亭将这坛酿好的烧刀子带给了她。

橙淮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从喉间挤出一声干涩的冷笑:“呵。”

“你还敢喝我送的酒吗?你不怕我给你酒里下了毒药?”

谢昭昭不紧不慢地将酒坛放在摆满刑具的桌上,细细拂去泥封上的灰尘,待敲开泥封边缘后,她凑近了酒坛之上,挥掌向上轻摆,带动辛辣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抱起酒坛往碗里倒了大半碗烧刀子,目光一撇,似是无意间扫到了刑具之中的烙铁,便笑盈盈拿着烙铁往火里烤去。

不多时,那烙铁已是烧得通红,在昏暗逼仄的牢房里闪烁着明暗不定的火光。

谢昭昭握着烙铁手柄,朝着钉死在刑架之上的橙淮走去:“谁说我要喝了?”

她随手将烙铁压在了橙淮肩上,随着“滋啦”一声响,皮肉烧焦的气味伴着一股白烟弥漫开来,饶是橙淮再坚毅也扛不住这般猝不及防的酷刑,他仰头发出痛苦嚎叫,已是被割去的眼皮血糊糊向上翻着,喉间断断续续传出喘息。

橙淮还未缓过一口气,谢昭昭又紧接着拿起那碗烧刀子泼淋在了他冒烟的伤口处。

他疼到大叫,连那狱卒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心里发毛,她却面不改色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直至将那一坛烧刀子尽数泼洒在了橙淮身上,而橙淮也因此喊哑了嗓子,几乎昏厥过去。

“谢昭……昭……”橙淮胸口不住起伏,从打颤渗血的齿关挤出几字,“你好恶毒……橙闵当真是瞎了眼才会为你寻死!”

听闻橙淮提起

橙闵此人,谢昭昭更是忍不住笑了。

橙闵便是名扬越国一字值千金的诗圣,当初为追求她写过一封求爱情诗,甚至高调宣于众人之前,生怕旁人不知晓他的心意。

可此人偏生与橙淮和赵晛一般,心心念念之人皆是薛蔓,明明摆着君子傲骨,却不干一点人事。

若是按照原文的剧情发展,待她嫁给赵晛之后不久,橙闵就会显露出真面目,几次三番以她家人为要挟,逼她下跪,再用那双金贵值钱的妙手扇得她鼻血横流,日日抬不起头。

谢昭昭随意坐在了刑桌旁,一边翻动桌上的刑具,一边用着漫不经心的嗓音道:“你莫不会以为橙闵真是为爱寻死吧?”

橙淮一愣,听她吃吃笑道:“你以为他的尸首为何残缺?那江里的鱼可没有那般厉害,是我剁下了他的十指,将他捅死后绑着石头沉进了江底。”

牢房内死寂一片,又倏而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谢昭昭,你该死!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

橙淮发狂一般向前摇颤,无奈双手被死死定在刑架上,便是再愤怒也撼动不了她半分。

谢昭昭又拾起了烙铁,烧红后狠狠按压在了橙淮嘴上:“你叫唤什么?我听说你求着赵晛想要见薛蔓?”

伴着厉声惨叫,她轻笑一声:“薛蔓得知此事可是吓得连夜回了任家坞,只恨不得与你撇清关系,倒是白瞎了你这一腔真情。”

“你恐怕不信我的话吧?那你可要好好活着,瞪大眼睛等着薛蔓来找你,便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说罢,谢昭昭丢下烙铁,细细将迸溅到身上的血渍擦净,又嘱咐狱卒:“今晚给橙将军炖些人参补补身子,若没有将他看管好,任由他在行刑完毕之前咽了气,我便让你们下去陪橙将军一程。”

狱卒不由一个激灵,连忙应声:“是,小的一定不会让他死了。”

谢昭昭回到立政殿时,任羡之正在给赵瞿针灸。

还未走近,赵瞿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歪着头朝她笑道:“昭昭,来朕这里。”

自回宫以后,赵瞿借着双目无法视物的缘由,几乎时时刻刻不与她离身,唯有今夜他去了千秋殿探望太后,她才有机会去廷尉狱看橙淮。

赵瞿在任羡之面前也不知收敛,待谢昭昭走近,他伸臂拥住了她,一把将她带进了怀里:“你去哪了?”

谢昭昭并不隐瞒:“廷尉狱。”

赵瞿闻言目无波澜,似是早有预料。

谢昭昭不欲多言此事,侧首望向正在施针的任羡之:“任太医,陛下的眼睛如今可有好转?”

任羡之手上动作一顿,先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赵瞿,又很快敛住眸光:“那蛇毒凶猛异常,又未能及时清毒,毒液已伤及陛下肝脏肺腑,需得日久悉心调养,或许能将毒素慢慢排出体外。”

他话语间略有些含糊,直惹得谢昭昭生出些古怪之感,但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那一丝不对劲,便听见殿外匆匆传来脚步声,重喜垂着头跪在地上:“陛下,太,太后薨了。”

赵瞿轻轻“嗯”了一声,将下颌偎在谢昭昭颈间,阖着眸似是有些疲惫:“昭昭,太后的丧仪交由你来安排如何?”

谢昭昭下意识想要拒绝,毕竟赵瞿前脚从千秋殿离开,后脚太后便与世长逝,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两者之间的关系。

赵瞿与太后不睦已久,那丧仪怎么办都不合适,倒不如直接交给太常来筹办。

但赵瞿提这一嘴,显然并不是真的想让她住持太后丧仪,不过是在试探她是否思忖出了结果——唯有中宫之主才有资格操办太后丧仪之事。

谢昭昭抿了抿唇,竟在此时不合时宜想起了法照。

她回宫之后,一直记挂着橙梓的身世。

橙家倒台后,橙梓便自此一病不起,每日茶饭不思,憔悴不堪,眼底再无往日容光,俨然有求死之志。

她想着若是能找到橙梓真正的家人,此事或有一线转机。

如今太后薨了必然要僧人前来超度,而她刚好可以趁机机会见一见法照——法照前两日才去过任家招魂祭,倘若她想知道那任家家主的季弟到底是为谁在招魂祈福,找法照问一问便知道了。

谢昭昭迟疑再三还是点头应允,赵瞿来不及欣喜,面上刚浮现出笑意,却听见她问:“陛下以为建善寺的僧人如何?听闻太后娘娘生前常与建善寺僧人往来,不若明日请他们来为太后娘娘祈福?”

她一口一个建善寺,赵瞿唇边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他垂眸,似是漫不经心道:“好啊。”

第73章 七十三个女主不轨之事(二更合一)……

一声声丧钟在沉寂的黑夜里敲响,沉闷而悲怆的余音震醒了宿醉东宫的赵晛。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目,干涩的嘴唇轻抿了两下,勉强撑着手臂坐起了身体:“来人,孤有些口渴,速取水来。”

宫婢本就侯在门外,听见召声连忙俯身进了殿内。

她低着头将茶水奉上,赵晛揉着昏胀的太阳穴,如牛饮水般抬首将茶水一饮而尽。

喝了水,赵晛又让宫婢将门窗打开通风,夜里的冷风吹拂进来,他终于清醒了几分,趿拉着屐屦向外走去。

大抵是酒意未散,赵晛仍有些恍惚,他又要了一杯茶,一边呷着茶水,一边倚着红漆柱子望月:“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哪里来的钟声?”

宫婢瑟缩着,倏而跪了下去:“如今已是寅时,那钟声……钟声乃是丧钟,太后薨了……”

赵晛耳边似是嗡地一声长鸣,他缓缓移动着僵硬的头颅看向宫婢,指骨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指尖因用力泛着一抹红白:“你说什么?”

他骤然俯身扑向宫婢,攥住了她的衣襟向上提去:“孤白日里才见过太后,她怎么可能薨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太后?”

宫婢吓得缩起脑袋,眼泪混着脸侧冷汗一起向下流,磕磕巴巴道:“不,奴婢不敢,太后,太后真的薨了……”

赵晛狠狠盯着她的脸,像是要将她瞪出一个窟窿来,可看着看着,他便仿佛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般,连攥着她衣领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过刹那间,赵晛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深夜的凉风卷着丧钟沉闷的余音掠过,他从脊背生出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意。

那丧钟乃国丧大事时才会敲响,要么是天子驾崩,要么是太后或是皇后薨世,而丧钟的频次又会根据身份不同有所差异。

这传遍京城的丧钟显然是为太后所敲。

赵晛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再也无法站稳,身体摇摇颤颤向后倒去,手中的茶杯也应声碎落一地。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肠胃里似是有什么酸气不断上返,直将他顶得嗝声不断,最后却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太后怎么会死呢?她怎么就死了?

难不成是她挨不住橙家覆灭的悲恸,这便随着他们去了?

是了,先前太后便以泪洗面,几度昏厥,想必她定是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

都怪他,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却没有注意到太后的求死之志,若他早一些察觉到,或许此时便不是如此光景了。

赵晛跌撞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备车,孤要进宫,快备车——”

他嗓音嘶哑,脚步虚浮无力,没跑几步便

跌倒在地,双臂撑在地面上几次竟是都站不起身。

赵晛忍不住痛哭起来,悲戚的嗓声断断续续不成音调,直至他哭得发不出声音,情绪似是也慢慢沉淀下来。

模糊的视线前倏而横出一条手臂,赵晛仰首望去,便看见了一身粗布丧服,头戴麻布冠的吕献。

吕献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殿下要这样进宫?”

赵晛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他身上还穿着常服,皱皱巴巴贴在身上,下摆还溅上了深浅不一的水痕和泥点子,更不要提他此刻披发赤足,言行举止似是比起往日那疯癫不羁的赵瞿还甚之。

他擦去眼泪,哽咽道:“孤去更衣。”

见赵晛转身往回走,吕献忽而上前两步,侧耳道:“殿下,太后之死恐怕另有隐情。”

赵晛脚步一顿,神色微微呆滞:“你说什么?”

“听闻太后悲恸欲绝,半夜之时从城墙纵身跃下当场毙命。但据微臣所知,太后畏高,便是要寻死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说罢,吕献又朝着他躬身一揖,似是面有惭愧:“此为猜忌之言,实乃微臣僭越,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他口口声声说着这只是他心中猜疑,方才提出此言的语气却带着满满笃定,这令赵晛不禁陷入沉思-

主管宗庙礼仪,丧葬嫁娶的太常带着下属连夜进了宫。

但他没见到赵瞿,只等来一个头戴帷帽白纱的女子。

她端坐在太后的遗体旁,手里摆弄着象征天子身份的令牌,见太常等人到来,随手将令牌扔在了他们面前:“太后丧仪之事,陛下钦点由我操办,尔等当助我一臂之力。”

见令牌如见天子,太常自然不敢怠慢,虽好奇面前这女子是何身份,却也不能多问半句。

他赶忙躬身行礼,态度恭谨道:“微臣谨遵圣言。”

说罢,太常便带着属下几人向她禀报起太后丧礼的流程。

这流程十分麻烦,先要小殓,便是为太后净身、穿衣,再是大殓,便是将太后的遗体入棺,同时放入些许陪葬品。

但此时不能订棺,还需要停灵十日,同时朝廷发布讣告,收到太后死讯的朝廷大臣们则会分批前往灵堂吊唁。

待臣子们吊唁过后,还有臣子的妻女妇孺们前来瞻仰太后遗容,在灵堂前行跪拜大礼,并献上祭品和挽联。

守灵期满,方可订棺盖盖,由专门的仪仗队伍护送出殡下葬。

谢昭昭听得昏昏欲睡,直打量了两眼太后血糊糊的脸庞,这才勉强驱散几分困意。

她等着太常禀告完毕,耐着性子道:“丧仪之事便按照你们方才所言照办就是,但明日大殓后前来皇宫祈福的僧人,要挑选建善寺的高僧大德,我听说有个叫法照的僧人就很有名。”

太常闻言面带迟疑。

谁不知道建善寺住持与橙家来往密切,此次橙家倒台,那寺庙住持也遭了连累被下了大狱。

是以,他们选择僧人祈福时特意避开了建善寺,只挑了涌泉寺、普济寺,慈光寺等香火旺盛,名声颇佳的寺庙。

哪想到面前这尊大佛竟是点了名要建善寺的高僧来为太后祈福,这岂不是明晃晃与陛下对着干?

但她手里又拿着陛下亲赐的令牌,谁也不知道让建善寺僧人来祈福,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太常等人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陪着笑意:“微臣谨遵圣意。”

翌日于太后灵堂之上,谢昭昭如愿看到了法照。

他敛眉静目,身披赤色袈裟,竖直的腕上悬着佛珠,盘坐于众多僧人之前稳声诵经。

佛珠随着低沉的诵经声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这该是谢昭昭第一次见到法照为人超度祈福的模样。

只觉得他周身肃穆,殿外日光透过门窗泼洒进来,仿佛在法照背后笼上一层若隐若现的佛光,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敬畏。

从谢昭昭认识法照起,他便总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那收养他的建善寺住持被下了牢狱,法照似乎也并未受其影响。

当真是天选的佛陀高僧,纯粹干净,不受半点世俗沾染。

谢昭昭视线在法照身上停留片刻,又转而望向跪在棺椁前的赵晛。

他身着斩衰,粗布孝服不缉断边,面色瞧着很不好看,脸庞分明比先前削痩许多,却不知怎么有些微微浮肿,双目之下泛着显眼的青色,此刻佝偻着肩背将脑袋埋得极低。

从谢昭昭在冬狩日被橙淮劫走失踪后,对外便如同销声匿迹般,除吕丞相前来建善寺救驾时曾见过她一面,极少有人知晓她随同赵瞿回了皇宫。

赵晛自然也不知道她的行踪,只以为她至今仍下落不明。

今日谢昭昭为方便露面,摘去了帷帽白纱,扮作男相束胸束发,又特意抹黑了皮肤,混迹在臣子与侍从之间。

来之前她特意照了镜子端详过乔装打扮后的容貌,虽有些瑕疵破绽,但出门在外随意应付一下却也足够用了。

毕竟是太后丧礼,又是在这橙家倒台的节骨眼上,谁也没有心思去关注旁人的模样,只小心谨慎着自己的言行举止,盼着不要在丧礼上出什么差错才好。

谢昭昭只瞥了赵晛一眼便敛住眸光。

法照等人从辰时便入了宫开始诵经,至今已是念了两三个时辰了,按照太常安排的流程,约莫再过半个时辰便会祈福结束。

祈福后,臣子及其妻女妇孺们会相继前来吊唁,她在灵堂内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趁这机会出去转上一圈,说不准还能碰上侯在宫院内的阿母阿爹和小妹。

虽然赵瞿说谢彰彰被救了出来并无大碍,她逃命回来后却还没有见过谢彰彰,心里总归不那么踏实。

谢昭昭绕后从灵堂内离开,围着千秋殿溜达了一圈。

太后灵堂便设在她生前所居的千秋殿内,而臣子和他们的妻女们早已经侯在了殿外的院落里等待。

今日前来吊唁的人实在不少,太常生怕杂乱扰了太后身后清净,便将年轻些的贵女小姐们引到了隔壁百福殿中。

那百福殿又设有一处花园,人人着白衣丧服,远远望去却像是雪落似的枯白一片。

谢昭昭一眼便从众多贵女中瞧见了谢彰彰。

谢彰彰并不算合群,她一个人站在假山边上,盯着荷塘里的红鱼发愣,手指缠绕着粗布丧服,绞得指尖发白。

一看她这模样,谢昭昭便知道她心情不好,往日也总是如此,但凡有什么心事,她就恨不得将衣袖绞烂,有时候焦虑极了还会啃指甲。

其实谢昭昭脱险后第一时间便给家里传了信,先报了平安又道自己牵扯进了橙家造反之案中,暂时不便露面。

她还以为谢彰彰收到传信总能安心一些,如今看到谢彰彰这心神不宁的样子,便知道她若是再不去见一见小妹,恐怕小妹很快就会将指甲盖咬秃了。

只是百福殿中全是女子,谢昭昭如今扮作男相不便进出此地,她只能藏在暗处稍作等候,待到太常派人将贵女们先后引去千秋殿,这才动身往花园假山处走去。

但她还未走近,却见那守在百福殿外的侍卫率先一步走向了谢彰彰,而后那侍卫不知在谢彰彰身边耳语了什么,谢彰彰竟是露出一丝欣喜雀跃的神情。

谢彰彰似是对侍卫连连道了几声谢,转身便朝着千秋殿的反方向走去,她脚步轻快,很快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谢昭昭往那侍卫身上瞥了一眼,忍不住蹙起眉。

事实上太后丧礼并非是太常一方操办,还需要吕丞相和黄太尉多方协助——这些守在千秋殿附近的侍卫,便是由黄太尉亲自遴选调派而来。

问题来了,那黄太尉独子黄文曜前些日子刚在罗浮山猎场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而后又被赵瞿毁了子孙根,该是对她谢家恨之入骨,黄太尉派来的侍卫怎么会主动找谢彰彰攀谈?

只怕是来者不善。

谢昭昭直觉这其中有阴谋,再耐不住追了上去,她见谢彰彰是往百福殿隔壁的承庆殿方向去了,便从旁门绕了一大圈追到了承庆殿外。

可那院中空无一人,哪里有谢彰彰的身影。

谢昭昭顿足向四处望去,凝神之际隐约在承庆殿内听到微不可查的说话声,指尖便下意识地抚上藏在袖中的短剑。

她伏低了身子,垫着脚轻步往承庆殿走去,还未贴近那殿门就听到殿内传来女子哼哼唧唧的挣扎声,似是被扼住了口鼻,只能从喉间发出断续的呜咽。

“这小妮子长得不错啊,看着就嫩,不知道玩起来如何。”

“那还用说,此女定是仙品,可叹

那黄家大少爷再也享用不来这样的美佳人,只能由你我二人来细细品味了!”

谢昭昭听见那隐隐绰绰传来的笑声,心脏像是被毒刺扎了一下。

她猛地踹开殿门,身形一晃却从窗牖翻了进去,里面困住谢彰彰的歹人一声急呵:“谁?”

话音未落,谢昭昭已是将手中短剑插进了他的脖子里。

剑身没入血肉发出“噗嗤”一声,那人还未反应过来,鲜血便如涌泉似的迸溅而出,她抽剑的瞬间又狠狠刺了下去,朝着他的胸口,朝着他的面庞,动作杂乱无章,只带起飞溅的诡丽之色。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狠绝,以至于那歹人的同伙回过神来,便见同伴倒在血泊之中,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就已然毙命。

适时殿外下起了绵绵细雨,雨丝如牛毛吹打在窗棂上,湿冷的风钻进了空荡的承庆殿内,卷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人连连后退,短暂慌张之后才想起自己也带了佩剑,忙不迭举起剑来,对着谢昭昭的方向挥砍过去。

他不敢看谢昭昭的脸,她显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血迹,那双眼睛似是从无间地狱前来夺命的修罗似的,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他不敢看她,她却直勾勾盯着他在看。

谢昭昭看到他衣衫不整,腰带抽出半边,裈下隆起半寸,似是准备行不轨之事。

她看到他面目可憎,颈上悬着的似乎不是人头,而是一坨会蠕动的肉瘤,那东西跳来跳去,只让人想要将其剁碎砍烂。

谢昭昭向后躲了两次便发起攻击,她一剑砍断了他持剑的半截手臂,同时凌空翻越夹住他的脑袋,双腿如铁钳般狠狠收紧,扼得他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摔倒在地,疼得直接昏厥过去。

她便骑在他身上,将手中短剑疯狂地向下刺着,扎进去还不算完,剑刃裹着血肉一阵搅动,直至白衣丧服被血色浸透。

谢昭昭几乎丧失理智,但她还记得小妹在承庆殿内。

她颤抖着呼吸,朝着地上被捆成粽子的谢彰彰望去。

好在谢彰彰被蒙住了眼,她并未看到殿内血腥的一幕,只是她似乎受到了惊吓,浑身止不住颤抖着,嘴里还呜咽着哭声。

谢昭昭从那尸体头上捡起麻布冠,将手上和脸上的血擦了擦,踉跄着将膝头跪伏在地上,轻轻抱住小妹哆嗦的身体:“彰儿不怕,是阿姐,阿姐来了。”

谢彰彰听见她的嗓音,浑身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浸透蒙眼的白布湿漉漉淌了下来,被堵住的齿间咿咿呀呀似是想说什么。

谢昭昭取下小妹嘴里的布团,那哭声骤然清晰起来:“阿姐,阿姐,你真的在这里……”

仅凭这一句话,她便猜到了那侍卫同谢彰彰说了什么。

定是那侍卫以她为诱饵,欺骗谢彰彰她就在承庆殿内,是以谢彰彰才会那般惊喜雀跃,不作他想便迫不及待跑进了圈套中。

倒也不怪谢彰彰愚笨,今日毕竟是太后丧礼,那侍卫又是宫中之人,谢彰彰自然想不到有人胆敢在这里做局害人。

她解开谢彰彰身上的绳子,却不让小妹掀开蒙眼的白布,只将谢彰彰横抱在怀里向外走去。

好巧不巧,谢昭昭走出殿门的那一瞬,正对上立在承庆殿外石阶上撑着竹伞的法照。

那超度祈福将要持续整整十日,为方便僧人早晚祈福,太常便在请示过谢昭昭后,将僧人宿所暂定于承庆殿。

因法照是谢昭昭点名要的高僧,太常很有眼色将承庆殿的正殿收拾给了法照作为居所。

是以法照在结束祈福后回到承庆殿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人是谢昭昭。

她不知道法照是何时站在了承庆殿外,也不知道法照都看见了多少,但对上法照目无波澜的双眸时,她知道他已经认出了她。

这不是谢昭昭第一次杀人,更不是谢昭昭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动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在长公主生辰宴上,她当着文武百官乃至于赵晛的面用筷子刺穿太监的脖子时,她丝毫不觉得慌乱,反而感觉莫名地爽快。

她并不怕赵晛看见她杀人的样子,而今被法照撞破她这少为人知的一面却觉得浑身僵硬,血液逆流。

第74章 七十四个女主朕要得到你

谢昭昭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今日之事本就是那殿内二人的错,若不是他们心怀叵测欲行不轨之事,她怎会将他们捅得浑身窟窿眼?

别说是她悄悄在这承庆殿内处置了他们,便是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了他们,所有人看在赵瞿的份上也不会敢置喙她一个字。

谁叫他们想要伤害她妹妹?

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没有错。

谢昭昭压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脊,面无表情错开了与法照极为漫长的一瞬对视。

她搂紧了怀里的小妹,将小妹向上掂了掂,正要向前继续走时,却被法照挡住了去路。

“让开……”

她蹙着眉,一句冷硬的呵斥还未说完,便见法照将手中的竹伞递到了面前:“你身子不好,不能淋雨。”

“……”

谢昭昭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他。

就算法照刚走到殿外,并未亲眼看到她发疯杀人的模样,可他定是瞧见了躺在承庆殿内两摊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乃是梵行清远,宝相庄严的高僧大德,怎会容忍得了她这般恣意妄为的凶恶之举?

他不该觉得震惊吗?不该觉得她可怕吗?

为何他还在关心她淋不淋雨?

谢昭昭忍不住陷入沉默,到底是谢彰彰听闻了法照的声音,胡乱在空中抓了两下,一把握紧了竹伞的伞柄:“阿姐,是法照哥哥吗?”

她“嗯”了一声,不再停留,抱着谢彰彰向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谢昭昭忽然顿住脚步:“小师父,你先别进去,过会我让人将此处清理干净,免得污了小师父的眼。”

说罢,她又道:“不知今夜亥时三刻,小师父可否行个方便与我见上一面?”

橙梓身世的事情她还未搞清楚,但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那黄太尉既动了龌龊心思让人辱她小妹的清白,必定会在不久之后引人到承庆殿内假装无意间撞破苟且之事。

他们做到如此地步,谁知道后续还有怎样的脏水要往谢彰彰身上泼,她得先将谢彰彰带离这是非之地。

总归接下来的十日,法照都要留在此地为太后祈福,待安抚好小妹的情绪再与法照碰面也不迟。

谢昭昭隐约在雨声中听到他模糊的嗓声:“好。”

她随手指了承庆

殿外的一棵榕树:“便在此地相见。”

说罢她继续向前,纤细的身影转眼没入雨幕之间。

谢昭昭知道任羡之在立政殿为赵瞿针灸,便径直抱着小妹往立政殿而去,刚绕出承庆殿宫苑外,谢彰彰就小声道:“阿姐,我可以摘下来这块布了吗?”

她看了小妹一眼,见小妹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润:“摘吧。”

谢彰彰得到应允,连忙撕扯下盖住双目的白布,她仰着头吐了口气,杏仁般的双目对上谢昭昭的脸。

真要相较起来,此时谢昭昭的脸色比谢彰彰要难看许多,只是她先前往脸上涂抹了些黑粉,挡住了原本的气色,再加上面颊两侧迸溅的血迹,便也瞧不出来虚弱。

可谢彰彰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从谢昭昭怀里挣开跳了下来:“阿姐,我自己可以走。”

脚沾了地,她手中的伞也矮了半截,只能举高手臂才能遮住谢昭昭的头顶,她垫着脚踏在石板上:“阿姐,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谢昭昭能听出来谢彰彰是在故意打趣,她这个小妹自小便心思细腻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许是察觉到她此时心事重重,想借此玩笑话纾解她的情绪。

她很想配合小妹说笑几句,可她一想到方才承庆殿内的那一幕便忍不住浑身寒颤,倘若她再去晚一步,倘若她今日并没有从太后灵堂出来找谢彰彰,那小妹将会如何?

黄太尉敢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是因为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便如当初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黄文曜那般,权利太大就会让人失去敬畏之心,对律法、对道德都毫无顾忌。

他大抵是觉得她已经被赵瞿废了太子妃之位,又到如今不知下落,这才敢肆无忌惮对谢彰彰动手吧?

倘若有朝一日她站得比那黄太尉还高,高到他见到她便要匍匐下跪时,他还敢如此为所欲为吗?

谢昭昭眸色闪烁,接过谢彰彰努力抬高的竹伞:“璋儿,今日都怪我,阿姐对不住你。”

“阿姐何错之有?”谢彰彰似有疑惑,“他们口口声声说着黄少爷,想必是黄文曜让人来害我,是我不防备太着急想见阿姐才落入了他们的圈套,这事怎么能怪阿姐呢?”

提及此事,她便忍不住道:“阿姐,我前几日又做了个梦,我梦见阿姐被困在火里,还梦见阿姐穿着奇怪的衣裳一直往前跑,跑着跑着便被一伙人抓住了。”

谢彰彰不是第一次做些稀奇古怪的梦了,是以谢昭昭听了并未放在心上,她伸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发:“前几日你在罗浮山受了惊吓,许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等会让任太医给你开些安神的药方子,喝上几日便不会梦魇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是走到了立政殿外,重喜见姐妹二人共撑一伞,谢昭昭面上还隐有血迹,不由上前去迎:“娘娘,您受,受伤了?”

虽然谢昭昭已被废除身份,重喜见到她仍是唤着娘娘,却不知唤得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娘,还是皇后娘娘的娘娘。

总归赵瞿没有制止,重喜便也不作改口。

谢昭昭抹了一把脸:“不是我的血,劳烦公公帮我打些水来,我过会擦洗一下。”

说罢,她便带着谢彰彰进了立政殿。

谢彰彰还是第一次进天子的寝殿,她似是看什么都觉得好奇,一双明眸东看看,西望望,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满头银针的赵瞿身上。

赵瞿盘坐在地,赤足披发,双眸微微阖着,头顶刺猬般银针根根矗立,偏他肤色白如薄瓷,身量清癯似雪中修竹,便是如此滑稽的一幕也让人瞧着赏心悦目。

谢彰彰下意识看着他唤了声:“公公。”

赵瞿像是辨出了她的声音,似笑非笑道:“现在是姐夫。”

谢彰彰竟也从善如流:“姐夫。”

谢昭昭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别乱喊,叫陛下。”

她便又立刻改口:“陛下。”

赵瞿笑意一顿,缓缓睁开了眼,却并未再纠正谢彰彰的叫法。

他目光虚虚望去:“你不是去了灵堂,怎么将妹妹带了回来?”

谢昭昭见赵瞿问起,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但顾忌着小妹在场,她隐去了那两人已经死在了承庆殿的关键细节,只说自己将歹人收拾了一通,请赵瞿帮忙去善个后。

她说话时,赵瞿便一直在盯着她看。

清癯修长的手掌撑在地面,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除了此事呢?”

谢昭昭愣了一下:“什么?”

话音落下,她又忽然反应过来赵瞿在问她,今日前往灵堂除了此事,还有没有发生旁的事情。

谢昭昭下意识便想到了法照。

但她在承庆殿外遇见法照纯粹是意外,两人只打了一个照面,也并未多作交谈她便匆匆带着谢彰彰离开了。

这应该不算什么旁的事情吧?

谢昭昭短暂思忖了一瞬,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我收拾完他们便赶忙带小妹回来了,我想趁着任太医在这里,正好给小妹把一把脉,再开些安神养心的汤药。”

赵瞿仍在盯着她看。

他漆黑的眸光并无落点,任羡之也说过他的眼睛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可被他这样盯着,她却莫名有些心虚。

正当她迟疑着要不要再补充点什么时,赵瞿却移开了视线,唇边勾起淡淡笑意:“没事便好,承庆殿的事情交给重喜去处理就是,你妹妹受了惊吓,不如今日便留宿在大吉殿。”

说罢,他又道:“你今晚上去大吉殿陪一陪妹妹。”

谢昭昭一听这话,连忙道了声好。

她正愁今晚如何在赵瞿这里脱身,自从随他回宫后,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她身边,夜里更是要将她锁在怀里紧紧缠着睡才行。

幸而他抱着她睡得快,往往在亥时之前便可以睡沉。

是以谢昭昭才将与法照见面的时间约在了亥时三刻。

倘若今夜不用在立政殿陪睡,那便再好不过了,谢彰彰可比赵瞿好哄许多,她定能准时赴约与法照相见。

这一番对话过后,赵瞿便又阖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彰彰在立政殿内,他今日的话格外得少,眉目间隐有恹恹之色,令人辨不出喜怒。

待任羡之为谢彰彰诊过脉,谢昭昭便带着小妹去了隔壁的大吉殿。

她曾在大吉殿住过一段时间,虽然冬狩之前曾被赵瞿发脾气赶出了宫去,那殿内的陈设却还维持着她先前住过的模样。

大概是时常有人清扫,桌面床榻一尘不染,墙壁上还多出许多张贴整齐的字画,有些是她亲手书写的诗词条幅,还有些是她随手勾绘的山水花鸟图。

谢昭昭一张张字画看过去,视线最终落到其中最突兀显眼一副挂画上——正是她幼时随笔涂鸦却被谢父珍藏,后来又被赵瞿抢进宫里的山水挂画。

上次见到这张挂画还是在赵瞿的寝殿里,前两日她随他回宫后便没再见到立政殿内有这幅挂画,她本来以为他是那股新鲜劲过去了,便将那挂画处置了去,哪想到他竟是将挂画挪到了大吉殿内。

谢彰彰见她停在山水挂画前发愣,忍不住道:“阿姐,陛下是不是暗恋你?”

她虽然比谢昭昭小十岁,却因时常在市井之间走动而见多识广,于感情一事上更是比同龄人早熟一些。

早在赵瞿初次来访她家时,谢彰彰便瞧出了两人之间暗潮涌动的微妙气氛,后来在罗浮山狩猎场上赵瞿为她们出头时,她就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

如今见到这墙壁上悬挂的诗文墨画,恐怕就是瞎子也能瞧出赵瞿对她阿姐的心意了。

谢昭昭见小妹一脸好奇,垂眸笑得无奈。

赵瞿哪里是暗恋,他几乎要将“朕要得到你”这几个字刻在了脸上。

便如同这副挂画似的,彼时她问他此画怎么会在立政殿挂着,而赵瞿则不以为意道:“这天底下,朕想要什么还没有得不到的。”

谢昭昭不知道赵瞿对她到底是何心意。

她早先以为赵瞿对她更多是利用,不过是为了那痛觉转移的羁绊才不得不委曲求全,将她安安稳稳拴在身边。

可经过冬狩被橙淮绑架追杀一事后,谢昭昭又忍不住生出些迷茫,她隐约从赵瞿身上感受到些许温情。

便如他为了不让橙淮继续伤害她而下跪,便如他为了她折返回蛇群救下橙梓,便如他身中蛇毒仍不忘在断崖峭壁上护她周全。

这些显然已经远远超出利用的范围之内。

如今看到大吉殿内贴在墙上整整齐齐的字画,她更是神色恍惚,脑子里不断闪过赵瞿的模样。

他是真心喜欢她,爱慕她吗?还是像这副挂画似的,他只想证明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谢昭昭沉默着敛住视线。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她对于赵瞿的确与旁人不同。

哪怕她最开始接近赵瞿亦是出于利用,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那虚情假意中也多出了几分真心和依赖。

只是真心和依赖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若不是及时复苏了记忆,此时的她恐怕已经被赵晛囚在东宫内怀了身孕。

接下来她便会家破人亡,父母小妹惨死,而她最终也憋屈到因为一碗打胎药殒命。

人生在世,谁都有可能会走错

路,但如果反复在同一条错路上摔倒,那便不能再单纯归咎于命运的捉弄,而是愚蠢。

见谢彰彰还眼巴巴望着自己,谢昭昭胡乱揉了揉小妹的头发,她并未回答小妹的疑惑,反而道:“璋儿,你似乎很不喜欢太子。”

“太子对阿姐不好。”谢彰彰杏眸微张,眼底尽是认真之色,“还是陛下好,陛下不会伤害阿姐。”

谢昭昭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陛下不会伤害我?”

“我做梦梦见的。”谢彰彰小声嘟囔道,“说了阿姐也不信。”

许是怕谢昭昭又要让她喝什么安神汤,她连忙转移了话题:“阿姐一会要出去?”

谢昭昭道:“嗯,等用过晚膳你先睡,我去一趟承庆殿看看便回来陪你。”

她动作向来利索,不过亥时便偷偷潜出了大吉殿。

这两日因太后丧礼之事,皇宫里加强了守卫。但她手里握着赵瞿给的手牌,只肖亮出手牌,便是深更半夜行走在宫巷之间,也无人敢阻拦盘问。

今日更是顺利得出奇,她几乎一路都没遇见巡夜的侍卫,直至走到承庆殿外,她不过才用了片刻的时间。

谢昭昭心生迟疑,正犹豫之间,却远远望见了宫墙榕树下等候的身影。

摇动的枝叶影影绰绰落在他身上,夜太黑,浮云遮住了月光,她看不清法照的脸,但隐约瞥到了垂摆在地的赤红袈裟,短暂地踌躇过后还是决定上前见上一面。

她左右张望四周,见院中寂静无声,再无旁人,快步朝榕树之下走去。

然而还剩下几步之时,谢昭昭倏而顿住了脚。

她迎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了树下之人的脸庞,那人哪里是法照,分明是披着袈裟的赵瞿。

谢昭昭几乎要叫出声来:“陛下?”

第75章 七十五个女主为她破戒(二更合一)……

她心跳几乎骤停了一瞬,呼吸不由发紧:“你怎么在这?”

赵瞿不紧不慢地抬起黑眸,指尖随意掸了掸袈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话不该朕问你吗?”

谢昭昭被怼得沉默起来。

如今虽不是夜半三更,却也时辰不早了。

她本来应该在大吉殿陪谢彰彰,而不是在亥时绕过小半个皇宫,偷偷摸摸跑到满是建善寺僧人的承庆殿来。

她下意识地感到心虚,但又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赵瞿为什么会披着赤色袈裟,等在她与法照约定好的榕树下?

谢昭昭忍不住皱起眉:“你监视我?”

若非是赵瞿一早就派了人盯着她,他怎么会知道她跟法照约好了亥时三刻在承庆殿外见面?

倒难怪他先前在立政殿时将她盯得发毛,还冷不丁问她一句“除了此事呢”,赵瞿分明就是在她和谢彰彰赶到立政殿前,便已经得知了她今日所有的举止言行。

似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恼意,赵瞿纠正道:“朕是在保护你。”

橙家虽倒台,暗地里却还有许多仇家对他虎视眈眈,他以前向来是来者不惧,而如今的赵瞿多了一道软肋和牵绊。

有过橙淮绑走谢昭昭的经历,赵瞿自是引以为戒,将先前护在她周围的三个暗卫加守至十人。

但他也无法完全否认自己没有私心。

赵瞿想知道她的全部,每每当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他便忍不住心生焦灼,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会随着她离开的时间而愈发浓烈,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时每一刻都十分煎熬难耐。

特别是在他无意间发觉了法照的存在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其间还伴随着一种患得患失,若即若离的惶恐与不安。

他忍不住让人去调查谢昭昭与法照之间的过往。

当知道得越多,他便越控制不住嫉妒法照。

比之过往嫉妒赵晛更甚。

赵瞿很容易察觉到谢昭昭对待赵晛和对待法照之前的不同。

便如她所言那般,她根本不喜欢赵晛。

往日是太子妃时她还愿意对赵晛装一装,如今被废除身份后,她再不愿与赵晛多作接触,此次回宫更是对赵晛避之不及。

而对于法照,她虽然在表面上从不会主动提及此人,却将此人默默记挂在了心里,那日从建善寺一别不过短短几日,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到他了。

最可怕的是,谢昭昭并非是一厢情愿。

法照对她好得过分,从他在建善寺替谢昭昭隐瞒行踪时,便已是超出了男女之间的本分。

更不要提法照乃出家修行之人,竟屡次为她破戒,连撞见她杀人还能目无波澜为她撑伞。

天知道赵瞿在得知他们两人相约今夜亥时见面时,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杀了法照。

见赵瞿搬出“保护”二字,谢昭昭不由沉默起来。

上次她被橙淮绑架时,橙淮曾说过赵瞿派人保护她,但那些人都被橙淮给杀了。

倘若站在赵瞿的立场来看,她的性命安危与他紧紧相连,又有上次她被橙淮掳走险些丧命之事,他自是该让人守着她,以免她再出什么岔子。

可名为保护,赵瞿却行着监视之举,那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许是被冷风一吹稍作冷静下来,谢昭昭轻叹一声,她不再揪着此事不放,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陛下,你将法照如何了?”

上次在建善寺赵瞿听风辨位,空手扼住橙淮射来的暗器,那时她便隐约猜到赵瞿或许已经知晓了法照的存在。

毕竟他连一根针飞来都能分毫不差地察觉到,又怎么会听不见法照从寮房离开的脚步声?

可彼时谢昭昭想不通,赵瞿要真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怎会如此轻易便放任法照离开。

如今她恍然意识到,赵瞿是个很擅长忍耐的人。

譬如今日,他明明早已经知道她和法照见面的事情,却能隐忍不发,甚至还让她跟小妹睡在大吉殿,为她创造赴约的机会。

但他也不是一个完全有耐心的人。

不然赵瞿就应该等她和法照见面之后,再突然出现将她“人赃并获”,而非现下这般莫名出现惊吓她。

谢昭昭自是知道赵瞿这个人脾气不好,占有欲又极强,为免他误会,她不等他发火,便在话音落下后连忙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约法照在此见面,是为了询问任家家主季弟举办的招魂祭,我想知道他招魂供奉的牌位上写了谁的名字。”

“法照前两日去了任家坞参与了招魂祭,我推举建善寺僧人为太后祈福,便是想要见法照一面问清楚此事。”

“原本是准备赶在中午他们僧人休息的时候问询,哪想到中途出了承庆殿的岔子,我怕小妹受惊便先带她离开了此地,想着事后有时间再问询此事。”

“此事事关橙梓身世,我怀疑她并非是橙家血脉,而是那任家家主的季弟之女。近日橙梓病得越来越严重,整日闷闷不乐,似有求死之志,我只想尽快探查清楚此事,急切之下才会将时间约定在今夜。”

“陛下恐怕又要疑惑我为什么舍近求远,不找任羡之却要兜圈子找法照询问此事。因为我不想节外生枝,倘若去问任羡之他必定会疑惑我为何对任家的事情关心,又为何想要知道招魂供奉牌位上的名字是谁。”

谢昭昭从来不是一个喜

欢解释的人,与她亲近的人不需要她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与她疏远的人更不需要,也没必要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

而赵瞿却是一个特例。

她没办法将他清清楚楚地归到亲近或是疏远这一类人之中,他总是时时刻刻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但尽管谢昭昭解释了许多,赵瞿仍是一言不发垂着眸。

他敏锐地从她的解释中捕捉到了些微妙之感。

譬如她觉得询问任羡之会节外生枝,于是她选择兜兜绕绕将法照从建善寺请进皇宫这件事。

此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谢昭昭不相信任羡之,但她相信法照。

恐怕不止是不相信任羡之,她也不相信他。

倘若她信任他,她便不会舍近求远去找法照了,大可以直接请他出面了结此事。

两人之间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谢昭昭又忍不住追问了他一遍:“你将法照如何了?”

赵瞿不语,她便转头要走,似是要往承庆殿正殿的方向而去,还未迈出步子,她垂在身侧的手臂倏而被一把攥住。

没等谢昭昭反应过来,他已是抬手叩在了她腰间,身形微动,带着她向上猛地一提。

微凉的晚风捎过耳畔,将他随意披拂在身后的袈裟吹得鼓鼓作响,不过眨眼之间,两人便坐稳在了榕树枝干上。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谢昭昭心脏跳得极快,她凝着他的脸,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

赵瞿揽着她的腰,骨节明晰的手指轻抵在她齿间:“嘘。”

“往下看。”

谢昭昭微怔,垂眸循着他所说的方向寻去。

几乎是在赵瞿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承庆门的方向便涌入了大批的僧人,他们似乎刚从太后灵堂回来,但据她所知,僧人祈福的时间早在戍时就该结束了。

谢昭昭很快便在人群中寻到了法照的身影,见他平安无恙,她不由松下一口气。

看来赵瞿并未伤害法照,只是将僧人念经祈福的时间延长至了亥时,而后趁着这时间差来承庆殿外守株待兔。

如此说来,赵瞿身上的赤色袈裟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法照在建善寺寮房中披给她的那一件?

谢昭昭敛住眸光,侧过头看向赵瞿。

他已经知道了法照给她上药的事情吗?

今日赵瞿跑到这里来抓她,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警告她,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干什么事情之前都先掂量一下吗?

谢昭昭向来能屈能伸,她察觉到现在的场面对她不利,虽然赵瞿现在没有怎么法照,却不知道之后他会不会突然犯病迁怒法照。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转圜,便听见赵瞿轻声道:“昭昭,他往这里来了。”

他嗓声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尖,吐出的气息不住往耳洞里钻着,引得她耸着肩膀一阵颤栗。

谢昭昭没往树下看,反而忍不住盯紧了赵瞿的双眸。

倘若赵瞿完全看不见,他如何做到只凭着听声,就能从众多僧人之间精准辨别出法照的脚步声?

她直勾勾盯了他一会儿,却并未从他眼底探出分毫虚实。

再加上先前赵瞿有过跳崖攀岩和徒手接暗器的波澜壮举,谢昭昭只能将其行为归结于天赋异禀,耳力通玄。

谢昭昭恍惚之间,法照已是立在了榕树下。

建善寺的僧人们念经劳累了一整日,从灵堂回来后便连忙进了偏殿休息,唯独法照没有回到寝殿。

榕树枝叶影影绰绰落在他身上,稀落的月光隐约映出法照挺直的身影,他静立如松,宽大的僧袍随风轻动。

赵瞿咬着她的耳朵轻语:“昭昭,你猜一猜他会在这里等你多久?”

他一口一个“昭昭”喊着,语气亲昵温柔,却听得谢昭昭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敢说话,只怕自己多说多错,再引得赵瞿不快。

更怕法照会发现藏身在榕树之间的他们。

或许是不想再多生事端,此时此刻的谢昭昭宁可让法照误会她没能准时赴约,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法照察觉到。

她屏住呼吸,暗自在心中祈祷法照能快些回到房间去休息。

但一刻钟之后,法照在树下等她。

半个时辰之后,法照在树上等她。

两个时辰之后,法照还在树下等她。

谢昭昭在榕树枝干上坐得腰酸背痛,一双眼皮直打架,法照却在树下屹立不动,只能时而听闻他手中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

直到天明,偏殿的僧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又到了为太后念经祈福的时辰,法照终于抬首朝着不知何处的远方望了一眼。

曦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将他的僧袍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纵使等了一宿也没能等来谢昭昭,法照脸上却并无恼怒之色,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目沉寂无澜。

谢昭昭终于等到了法照离去。

可她忍不住望向他的背影,将视线追随着他的脚步。

谢昭昭便再是愚钝也能察觉出一丝异样。

倘若是她与人赴约,她最多等人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亲近交好的人,她便再给半个时辰的宽裕。

而法照整整一夜未合眼,便在榕树下等她赴约。

他如此举动,再加上他先前在建善寺几次暗中相助,谢昭昭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近乎自恋的想法——难道法照喜欢她?

这想法刚在脑子里闪过,谢昭昭就立刻制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她自从及笄后已是很久没见过法照了,此次若不是坠崖被橙淮追杀,她根本不会与法照再有任何交集。

法照怎么可能喜欢她?要真是喜欢她,他当年便不会在她主动寻去建善寺找他时那般冷淡了。

他也许只是看在少时与她来往的情分上才对她特殊些。

便如同橙梓那日为了救她捅伤橙淮似的,总不能说橙梓这样做就是喜欢她吧?

谢昭昭实在呆愣了太久,久到连赵瞿何时扔下她离开了身旁都未察觉到。

等她回过神,榕树枝上只剩下了她独自一人。

谢昭昭垂头往下看了一眼,四下哪里还有赵瞿的身影,他早不知了去向。

她时常捉摸不透赵瞿的心思。

明明橙家倒台,赵瞿再不用以疯癫作伪装,但她还是觉得他行事喜怒无常,便如他非要按着她在榕树上看法照会等她多久似的。

得到答案后,他又一声不吭将她丢在此地自行离开。

还说他眼睛无法视物,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依她所见赵瞿瞎了比不瞎的人还自如。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他全都了如指掌。

谢昭昭有些担心赵瞿是去找法照算账,她顺着榕树爬下下去,急匆匆回了一趟立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