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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吐槽

不得不说,太宰治虽然看起来很喜欢尝试各种死法,他的生命力却是非同一般的顽强。

当初芥川龙之介感冒发烧,吃了药、打了吊针,拖拖拉拉接近一个星期才彻底痊愈。而太宰治在第二天就已经变得活蹦乱跳,完全看不出前一天还因为持续高热奄奄一息。

理由便是,童磨的一天是从得知“太宰治上吊未遂”这则消息开始的。

起因是某位教徒在几分钟前来到靠近住宅区的后院,想给院墙边的蔬菜浇水,结果余光瞥见紫藤花下挂着一个瘦瘦长长的人影,还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当即扔掉花洒一路尖叫着逃走了。

尖叫声引来不少人,陆陆续续调动起更多人的惊恐情绪,还有不明所以的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场面极其混乱。直到织田作之助一路飞奔过来,一把将那个人影从花架上放下来,大家这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想要就着紫藤花架上吊的少年。

等等……她们还是很害怕啊!为什么会有人在极乐教的院子里上吊?还有,这个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被救下的太宰治不住地咳嗽着,好在因为挂在花架下的时间不长,他只是脖颈被勒出一圈红痕,声音也因为局部充血有些沙哑,意识却还很清晰。

有大着胆子的妇人递来一杯温水,太宰治也不推辞,非常爽快地喝了下去,末了还扯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你,美丽的夫人。”

太宰治的笑容看起来清爽干净,让妇人下意识想要回应一个笑脸。但余光瞥见太宰治脖颈上的勒痕,妇人觉得自己的脖颈也跟着传来一阵隐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端着空掉的水杯语气复杂:“小伙子,看开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太宰治但笑不语,表情渐渐铺开一层疏离。

一直保持沉默的织田作之助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已经没事了,我负责把他带回去休息。”

听到织田的保证,大家心有余悸地散开了。

织田作之助再次回头,看向散落一地的白色布条,认出这是被太宰治强行拆开的床单,也没数落些什么,只是用沉静的语气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太宰治笑容微敛:“这里的紫藤花开得真好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挂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织田并没有针对太宰治上吊的行为做出驳斥,反倒附和起他对院子里紫藤花的夸赞,“极乐教的紫藤花一直很美,院墙边的蔬菜也长得快,可能是因为土地肥沃吧。”

说完这句看似平常、实际上在很多人看来不太应景的感慨后,织田作之助朝着太宰治伸出了自己的手:“起来吧。”

太宰盯着织田作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有些怔愣,忍不住顺着掌纹反复研究着手上的茧,短时间内就将这个人过去的经历猜得七七八八——擅长用枪,肌肉紧实,手也很稳,大概率是个拥有数年经验的杀手。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上吊的原因?”太宰治想起童磨昨天的评价,说织田作之助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倾听者,让他忍不住就这么聊了起来。

见太宰治没有伸手,但也没自己撑地站起来,织田作之助依然保持着伸出手耐心等待的姿势:“裁掉床单绑成长绳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你肯定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我不会随便推翻你的决定。但我确实有点好奇,关于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织田作之助,看着对方如深海般的蓝眼睛,像是在复述一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故事:“因为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等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宰治忍不住心里一惊,觉得自己的警惕心未免也太低了。

织田作之助再次忽略了太宰治逐渐紧绷的身体,继续询问:“这样啊……那你要先站起来吗?”

太宰治没好气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任由织田作之助动作稳健地把自己拽起来,还顺便帮忙调整好重心。

“要先回房间换衣服吗?”织田作之助已经彻底把太宰治刚才的解释抛在脑后,仿佛表示出好奇心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似的,“或者去吃点东西?”

太宰治喜欢尝试各种合心意的了结方式,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忍受脏兮兮的自己,当即选择前一个选项:“我要先换衣服,如果有浴缸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织田作之助再次表达自己的意见:“极乐教占地面积有限,暂时没有配备浴缸,而且会很难清理。”

太宰治露出类似于被噎到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把那口气缓过去,鼓着脸抱怨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吐槽?”

“吐槽?”织田作之助眼神飘移,似乎是在顺着太宰治的话思考下去,将他表面上的沉稳与疏离敲得粉碎,“还没有人和我提过这件事,难道这不算吐槽吗?”

“当——然——不——算——!”太宰治加快了脚步,直接走在了织田作之助的前方,故意将楼梯踩得噼里啪啦的响。

“请放轻脚步,有的孩子还在睡觉。”织田作之助仿佛根本没有读出此刻诡异的空气,态度诚恳地建议太宰治规范言行。

太宰没说话,脚步却乖乖地放轻,没有再发出任何惹人烦躁的噪音。

另一边,有幸围观全程的中原亚郎飞奔向童磨的房间,将还在梳理长发的少女拽了出来。

“姐姐,大事不好!那个黑色哥哥把自己挂在院子里下不来啦!”

童磨跟着亚郎往对面走,忍不住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你是说太宰吗?他把自己挂在院子里?”

结合太宰治的求死特性,童磨很快想通了原委,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且在半路上遇到了同样打算去看太宰治的中原中也。

确认过眼神,都是茫然且头疼的人。

等童磨和中原中也到达暂时安置太宰治的客房时,太宰已经结束了战斗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出浴室。他的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裤子也是有些宽大的直筒型,显得他更加瘦弱。

织田作之助正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追在太宰治背后帮他接住发尾滴落的水,然后将毛巾展开,一股脑罩在太宰治毛茸茸的脑袋上,隔着毛巾揉了起来。

太宰治忍不住回头,像是在故意挑衅:“为什么你做这种照顾人的事情这么熟练?”

织田作之助将后脑勺的掌控权重新移交给太宰治,有些无辜:“可能是形成习惯了吧,极乐教里还有很多孩子需要大人的照顾。”

太宰治直接将毛巾盖在头上,在下颔处系了一个松松垮垮的结,看着像一个守着瓜田的农人:“我才不是小孩子……”

中原中也双手抱臂,不忍直视地将头撇开,终于忍不住向织田吐槽道:“他真的不是傻吗?”

太宰治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才没有。智商和身高其实是成正比的哦。”

加上可可爱爱的语气词,以及末尾故意飘高的音节,嘲讽力直接满点。

中原中也额角蹦出好几个十字,很快意识到太宰治这是在含沙射影——

在场的四个人里,织田最高,童磨和太宰其次,中原中也是最矮的那一个。抛开已经十八岁的织田不提,剩下三人的身高差别并不太悬殊,但也是可以用肉眼轻易分辨出来的。太宰明白表示身高和智商成正比,无异于最矮的中原中也也是智商最低的那一个,可以说是同时嘲讽了赭发少年的身高和智商。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把太宰治揍进墙里:“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歪理?我告诉你,我才不傻,而且我还会长高的!”

太宰治虚着眼,拖长了声音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会长高的。”

在敷衍中原中也的时候,他的头上还顶着那条逐渐潮湿的毛巾,将场面衬得愈发滑稽。

童磨在一旁看戏看得很开心。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相处状态就像是油遇上了水,明明刚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凑在一起吵了好几轮,大有继续争吵下去的趋势。

更奇妙的是,中原中也平时对待周围的人都很有礼貌,完全不会轻易和人起冲突。太宰治则是看起来活泼可爱,实际上很难接近的类型,也不太容易和刚认识的中原中也吵起来。

事实就是,算上今天才见过三次面的两名少年,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吵着架,仿佛天生看对方不顺眼。

忍了一会,童磨终于还是没有忍下去:“你们难道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说?”

过了几秒钟——

“我先问的!”

“明明是我更早出声,你这个暴躁的小矮子~”

童磨和织田作之助隔空对视,再度冒出一堆问号。

“你说谁小矮子呢!”

“说的就是你啊~”

中原中也握拳冲了上去,被童磨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可恶,我要把这个家伙揍一顿,他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太宰治趁机躲在织田作之助的身后,像是找到了强有力的依仗,看起来洋洋得意:“我的脑袋没有进水,但某人就不一定了——哦不对,某人根本没有脑子吧?哈哈真可笑,那不就和黏糊糊的蛞蝓一模一样了吗?”

“哈?你说谁是蛞蝓?”中原中也气得龇牙咧嘴,童磨甚至能就近看到少年咧出的牙龈,“我看你就是一条青花鱼!是上次投水失败喝了太多的海水吧?整个人都散发着青花鱼的腥味!”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童磨还是很想感慨一句,中原中也的词汇库总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更新升级。

继“笨蛋”“傻瓜”之后,中原中也终于学会了新的骂人词汇“青花鱼”。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场四个人,有两个人逐渐吵成白热化。童磨自顾自地感动着,就差当场挤出一滴热泪。

剩下的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突然开口:“蛞蝓和青花鱼,它们都是无辜的。”

这下,另外三个人全都愣住了,瞪圆了眼睛看向语出惊人的织田作之助。

“怎么了?为什么都看着我?”织田作之助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说出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哎呀——哈哈哈哈!”太宰治一个仰头,直接把头顶的毛巾晃到了地上,“织田你这不是很会吐槽吗?”

第62章 荒芜

一阵笑闹过后,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默契地找借口离开,将谈话的空间留给童磨和太宰治。

“你看起来很喜欢作之助。”童磨坐在榻榻米上,毫不见外地吃着迟来的早餐。

方桌对面,太宰正享受着死缠烂打得来的蟹肉粥,头顶慢悠悠冒出一朵小花花,有些消瘦的脸颊因为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太宰治耐心用勺子将蟹肉拌匀,力求每一口都能获得平等的鲜美享受:“织田他真的超——有趣!”

童磨故意提到气鼓鼓离开的中原中也:“那中也呢?”

太宰治手一抖,一不小心就把圆鼓鼓的蟹腿肉抖回碗里,过了一会才发出游魂般的声音:“啊,一想起小蛞蝓就感觉胃疼了呢……可以不要在我吃蟹肉的时候提起这么扫兴的话题吗?”

童磨故意不去看太宰治逐渐发绿的脸,用熟稔中带着点抱怨的语气控诉道:“可是我也很生气啊,毕竟中也是我最喜欢的同伴,才不是什么黏糊糊的小蛞蝓。”

太宰治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哎呀,你这是在帮小蛞蝓找回场子吗?”

童磨却否认了这一点:“说到底,这只是你和中也之间的事情。我可以私下里向你表达我的意见,因为我不觉得这是需要被隐瞒的内容,但是我不会越过中也,代替他传递任何想法。”

言下之意,如果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继续相互看不顺眼,童磨不会贸然插手他们的冲突。

太宰治的语气有些莫名:“这就是你和他的相处方式吗?还真是复杂。”

童磨将空碗放下,转而拿起碟子里的小泡芙,一口塞了下去。昨天下午买回来的泡芙一直储存在冰箱里,被人和早餐一起端了过来,细腻清爽的奶油还散发着爽口的凉意。

她将装着泡芙的小碟子推了过去,顺手捻起第二枚迷你泡芙:“你可以试试看,不会太甜。”

直到口中的抹茶奶油被彻底吞下,她才心满意足地再次开口:“其实并不复杂。我只是尽最大程度尊重他的生活与选择。”

太宰治拿起一枚泡芙,却没有即刻张口吃掉,而是用研究祖母绿的态度研究着泡芙酥皮的纹理:“你和我说这些内容是想要炫耀吗,教主大人?”

“当然不是,”童磨微微敛眸,唇边却挂着一丝自然的笑意,“我只是在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和你聊天。我知道你可以看出来我有没有说谎,所以我帮你去掉了校验的流程,直接实话实说。毕竟直觉告诉我,我会和你聊得来。”

太宰治没有针对童磨的示好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枚泡芙吃掉了,最后还给出了不太正面的评价:“如果有蟹肉味的泡芙就好了。”

“你还真的是对蟹类情有独钟。”童磨没有再推销桌上的甜品,继续开启新的话题,“我可以知道,在你的眼里,横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太宰治将手指间的残渣一点点擦拭干净,在不经意间体现出严格教养后的矜贵与优雅,偏偏他用的是盘腿的坐姿,硬生生地打破了多年桎梏出假象。

“你的家乡应该在青森县?我对北部还算熟悉,毕竟那里靠近我的……出生地。”童磨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横滨的气候,只不过这里的治安不比其他城市,毕竟是所有权混乱的租界城市。”

在童磨提及青森的时候,太宰治眸色微深。而在童磨转而提及她自己的出生地时,太宰忍不住生出一丝探究欲。刚想开口试探,童磨却再次把这个话题迅速晃过,让他有种和棉花对话的感觉。

一口闷气找不到发泄的位置,太宰治没好气地吐槽道:“横滨很混乱,到处都是犯罪和掠夺,普通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斗争中死掉——这样的环境说不定很适合我。”

“可你不是怕疼吗?”童磨掰着指头一一列举,“子弹、刀刃、爆炸,这些元素会造成可怕的外伤,最直接的产物就是疼痛与疤痕,似乎不符合你的美学。”

太宰治微微勾唇,似乎是为童磨将自己的信条包装成“美学”无声地附和着。

童磨老神在在地做出总结:“所以我才说衰老是最温柔的方式,在等待的过程中你还可以吃很多的的蟹肉,一举两得。”

太宰治快要被童磨的“一举两得”的说辞给气笑了,只觉得对方是在强词夺理,用强行洗脑的方式让他的思维陷入混乱。

或许是从太宰治的从容下看出他悄悄翻出的一对对白眼,童磨难得没有继续游说:“咳,其实我想说的是,极乐教里的人大多胆小,你如果想要追寻人生的真谛,建议找一些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你的这些行为。”

太宰治轻叹一口气,抱怨起来:“你是教徒们的爸爸妈妈吗?连这种事情也要管?”

童磨并不觉得自己承担的是类似于家长的角色:“我更倾向于将我和教徒们定义为雇佣关系,我付出住所、食物和教育资源,教徒们为我打理整个极乐教,在将来也可以选择在我名下的产业工作,相当于员工孵化基地。”

“还真是冷漠呢,原来极乐教是类似于企业的存在吗?”

“付出劳动,获得庇佑,这其实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而且我不觉得免费是一件好事,相反,免费远比明码标价的事物更加昂贵。”说到这里,童磨终于在此刻显现出一丝属于上位者与支配者的冷漠气息。

听到童磨将极乐教的温情彻底扯开,露出内里的明码标价,太宰治不仅不觉得失望,反倒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

童磨读懂了太宰治眼里的好奇,邀请道:“接下来的几天里,要和我一起聆听教徒们的烦恼吗?”

太宰治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于是太宰治被上流人士的八卦糊了一脸。

小小的极乐教,明面上常驻的教徒不超过一百人,其他的多为高层人士及其家属,只会定期出现在童磨的面前诉说烦恼。童磨便会用温和耐心的语气帮助理清这些烦恼,或者帮忙提一些实用的建议。

在离开的时候,教徒们会非常默契地留下宝石或者钱财,大有将关系尽可能简化的意思。

越是走到高处,那些人便越发在意人情往来与利益交换。他们都是擅于伪装的聪明人,深知免费的残酷与欺骗性。他们依赖着童磨的指点,但也会付出相应的酬劳,因为他们知道,童磨的人情从来都不容易还清,倒不如在一开始就用钱财作为交换,一次性免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同样的,童磨不会让居住在极乐教内的人们什么也不做。大家的劳动便是童磨获得的酬劳,同样免除了“免费”之后长久拖欠的代价。

在弄清这些背后的利益交换,太宰治渐渐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兴趣。

送走又一位教徒后,童磨将会客室的门推开,站在栈桥边看着太宰治这里折一朵莲花、那里折一片莲叶,嘎嘣嘎嘣地掰成碎块。

“真无聊啊。”太宰治化成一条扁扁的青花鱼,扑腾着尾巴在莲花池中滚来滚去,全然不在意身上的狼藉。

在这些天里,童磨已经摸清了太宰治的异能力,或者说,这其实是太宰治默许的结果。

他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可以将触碰到的异能力无效化。

在太宰治触碰到冰质莲池的时候,童磨瞬间失去了对莲花池的掌控,附着在冰晶内的血液成为弃子。不过这些莲池之所以没有崩散,是因为太宰消除的只是童磨的掌控力,而不是已经实质化的冰。

“普通人的烦恼大多来源于日常生活,而不是什么外星人入侵世界,肯定少不了无聊的成分。”童磨将被冻得打哆嗦的太宰从满地碎渣中揪了起来,顺手帮他拍掉身上的冰渣。

太宰治表现得像是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但是真的很无聊,浪费我的时间,还不如去尝试其他的死法。”

“可是这就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我们呼吸着的空气,绝大多数都是氮气,夹杂着极少量的稀有气体,比例悬殊。”童磨毫不在意太宰的抱怨。

“还有一点——虽然很普通,但是这些教徒们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他们可以提供钱财,这些钱会成为维持极乐教运作的资金,内部转化后可以帮助改造整个擂钵街。单从来源和去处看,他们为横滨的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童磨收回手,任由太宰治自己整理衣襟:“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人,同样可以在某一瞬间成为推动命运的齿轮。很多你选择直接忽略的路人甲,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撬动地球的杠杆。这种不确定性其实很有意思。”

“唔……姑且不反对你的说辞吧。”太宰治对童磨的描述不置可否。

太宰治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襟,看着晶莹剔透的碎片落入莲池,被童磨牵引着回到原本的位置,一点点填补了人为制造的空缺。

他突然很想捣乱,于是便在童磨调动异能力的时候故意伸出食指,轻轻戳上童磨的脸颊。

这本应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恶作剧,前提是童磨和太宰没有在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某个奇怪的空间——

从太宰的指尖开始,未知的领域迅速蔓延,将两人彻底包裹进去。

童磨下意识想要偏头看向太宰治,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她自己。她正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只有浓雾笼罩般的乳白色,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就连脚下的触感都变得模糊。

“太宰?”童磨试探着呼唤,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童磨根本没有发觉,这一刻她的眼神已经是一片荒芜。

过了一会,她隐约听到了纸张被翻动的声音,但是探听不到具体的方位,仿佛是直接回荡在脑海中。

“中也?兰波?……有人在吗?”童磨陆续又呼唤几个名字,理所当然的没得到回应,于是她的音量越来越低,到最后直接闭口不言。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观望,也没有贸然挪动位置,像是失去了探索的理由,在原地静默成一尊没有诉求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中原中也的呼唤,少年的声音渐渐靠近,到最后变成了附在耳边大声呐喊的程度。

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她拉走,缓慢上升,意识归位。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周围的世界渐渐拥有了色彩,那些远去的细节与轮廓逐渐清晰,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不安定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了。

童磨像是被唤醒了似的,微一动唇,眼珠也跟着转了起来:“中也?”

中原中也满脸焦急,双手紧紧攥着童磨的肩膀,蓝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惶惶不安:“刚才发生了什么?”

童磨就着中原中也的力道活动了一下四肢,忍不住偏头看向太宰治。

黑发少年双眉紧蹙,鬓角全是冷汗,遮住右眼的绷带都变得潮湿。他像是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整个世纪的变迁,双唇轻启,却只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音。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异能力不稳定,也可能是……特异点?”童磨勉强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事情的原委,将深奥且玄乎的“特异点”这一词条从记忆宫殿中翻了出来。

中原中也更加意外:“特异点?你和太宰?”

织田作之助也偏头看了过来,另一只手还搭在太宰治的肩上,免得少年一个不稳就栽倒在莲池里。

童磨缓缓敛眸,将所有的沉思与怀疑遮掩得干干净净:“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刚才的意识很模糊,影响了我的判断。倒是你们——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中原中也语气有些晦涩:“我是突然产生了你快要消失的错觉,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结果正好看到童磨和太宰治像一对没有灵魂的木偶,并肩站在池边,失去了对外界最基本的感知能力。

原来在特异点里,她与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会被暂时阻隔么……童磨一边听着中原中也的描述,一边轻轻颔首,安抚道:“我没事,倒是太宰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仿佛是为了应和童磨的话,太宰治终于因为急促的呼吸止不住地咳嗽,但好在随着咳嗽引发的震颤,他渐渐从诡异的桎梏中恢复过来。

少年空虚的鸢色眼睛直直盯着织田作之助,似乎染上一层浅浅的水光,可还没等在场的三个人看清楚,他又把难得的起伏彻底掩埋。

“织田作……?”太宰治的声音微哑,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汪清泉,带着难以言说的希冀。

奇怪的断句方式让织田作之助茫然了一瞬,但很快就默认了太宰给自己起的新的昵称:“嗯?怎么了?”

太宰治在那一瞬间露出了极其脆弱的表情。

第63章 信任

童磨不得不承认,太宰治一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刚被织田作之助带回极乐教的时候,他的身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阴郁气质。可在他醒来之后,遇到了童磨这个很喜欢演戏的参考对象,他便在短短几天内学会用温和掩饰空洞,用沉默代替愤怒与怀疑,将绝大多数的真实掩藏在深不见底的缝隙下。

咳,童磨拒绝承认自己是带歪太宰治的帮凶。

虽然不知道在被迫卷入特异点的短时间里,太宰治到底遇到了什么,但童磨隐约能够察觉到,太宰治的身上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作用于躯体,而是更加内在的精神空间,以致于太宰治像是在短时间内长成了更可靠的模样,将仅有的一丝孩子气都抹去了。

可童磨很清楚,成长绝对是有代价的,痛苦与失去就是最常见的门票。

想起太宰治看着织田作之助时稍纵即逝的悲哀与怀念,童磨觉得事情的症结肯定与织田作之助有关。

特异点……一切源头都在于特异点。

童磨因为军方实验室的经历,跟着被灌输了一些关于特异点的知识。她很清楚,特异点的形成基本源于多种异能的相互干涉,但形成条件颇为苛刻。

这也是最让童磨感到疑惑的地方。她的异能力是用血液操纵冰,太宰治的异能力是消除他人的异能,从理论上来说,他们二人的异能碰撞几乎不可能产生特异点,除非其中还存在她不知道的第三个变量。

童磨觉得,她或许还需要挖掘出更多的线索。比如她在空虚中听到的书页翻动的声音,或许就是太宰治遭遇未知事件的某一种投影。以此为出发点,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书页上的内容,书页的功能,太宰治从中获得的信息,以及,为什么童磨看不到所谓的书页。

“童磨?”中原中也近在咫尺的呼唤让童磨彻底回神。

“我没事了,中也,”童磨回应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将话题引到太宰治的身上,“倒是太宰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中原中也将信将疑:“真的没有中其他人的异能力?”

童磨摇摇头:“当然没有,极乐教的防卫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而且不是有你们在吗?你们都很强大。”

中原中也再次被童磨趁机吹了一波彩虹屁,被夸得不再多言,于是紧紧抿唇放弃追问。

太宰治安静观察着中原中也和童磨之间的氛围,鸢色的眼眸像是一潭深泉,又像是两片带颜色的玻璃,让人再也摸不清他的思绪。

童磨将信任的视线从中原中也挪到织田作之助,最后又噙着残存的笑意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沉默回望,脸上没有之前恶作剧时的笑意,反倒带着隐隐的审视,但非常娴熟地将侵略感控制在不会让童磨反感的范围之内。

短时间内,真的会有人出现如此大的变化吗?童磨知道,很难。

而对于太宰治来说,童磨是他知晓的,最大的变数。

在刚才陷入特异点的时候,太宰治并不处于同样的无垠空间,而是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一本散发着盈盈白光的【书】。

书看起来是常见的硬壳包装,封面只有繁复精美的花纹,没有任何的文字。【书】并没有因为太宰治的触碰消失,反倒自动打开,被看不见的风吹得纸张哗啦啦作响。随着纸页一张张翻过,大量的信息挤进太宰治的大脑,让他遭遇短暂却强烈的眩晕感。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太宰治却像是经历了另一段人生。

在【书】灌输的故事里,【太宰治】同样逃离了原生家庭,被一个叫森鸥外的黑医从鹤见川救回诊所。不久后,森鸥外被港口黑手党的老首领征召为私人医生。太宰治就此接触了黑手党特有的阴暗面,并成为森鸥外表面获得传位、实则暗地谋杀的见证人。

【太宰治】在某一天正式加入了港口黑手党,设计让擂钵街的“羊之王”中原中也上了港口黑手党的大船。两人在一场战争中名声大噪,成为里世界赫赫有名的“双黑”组合……

再然后,他其中一位好友坂口安吾被揭露为三面间谍。另一位好友织田作之助被迫与MIMIC的首领纪德同归于尽,永远失去了提笔著书的机会。他们三人因为立场与组织利益的纠葛,就此分崩离析。

之后的种种不便赘述,但对太宰治来说,眼下最大的分歧便是,童磨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太宰急于探清这一谜题,但绝对不适用于此时此刻。

“头有点晕,我还是回房间休息一下吧,”太宰治态度自然地移开视线,悄悄用余光扫向织田作之助,像是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找到了巨大的能量,“明天见~”

织田作之助眨眨眼睛:“明天见。”

没等其他人发表什么意见,太宰治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童磨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向织田作之助。

“作之助,你觉不觉得太宰刚才看起来有点奇怪?”

“溜得那么快,肯定是心里有鬼!”

织田作之助沉思了一会,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我感觉没什么问题,可能真的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吧,而且我觉得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也会想办法自己解决。”

“该说不愧是直觉系和直球系吗?”童磨轻声呢喃着,觉得在只有他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自己被迫担任临时的吐槽役。

“什么?”中原中也只听到小小的尾音,“你在说什么吗?”

童磨忍不住上上下下地将中原中也打量了一番,看得赭发少年手脚无措,这才眼含赞叹地开口:“中也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

中原中也伸手揪住童磨的脸颊:“我已经说了无数次,不要说我可爱!”

织田作之助仿佛没有察觉到内里的弯弯绕绕,语气感慨:“你们的关系真好啊。”

“我也这么觉得。”

“喂、喂!谁和你关系好了!你这个笨蛋!”

“感谢中也的仁慈,没有被你叫成‘青花鱼’真的是太好了。”

织田作之助看着少年少女在自己的面前打闹,唇角微微勾起,向来沉静的蓝色眼眸也染上了笑意与温柔。

房间内,太宰治口口声声说是要好好休息,却在关上房门后直接仰躺在地,呈“大”字型瘫成一条咸鱼,对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月上柳梢,太宰治像是没有生理需求的浮木,从头昏想到头疼,却还是自虐一般费心思虑着,生怕接下来的计划有所闪失。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到底还是涌起一丝不快。

太宰治很想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奈何童磨像是猜到他还醒着,直接隔着门板开口询问:“太宰,睡了吗?”

黑发少年悄悄翻身,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我给你带了中华街的蟹黄汤包。超好吃。”

哪怕童磨故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太宰还是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霸道的鲜香。

可恶……

太宰治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打开门,看也不看就折返到小茶几旁坐下,摆明了要吃汤包。

童磨顺手关好门,将敞开盒盖的汤包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捧着一杯加了冰块的红豆奶茶,鼓着腮帮子暴风吸入。

汤包被店家用油纸垫底,小心摆开互不干扰,轻而易举就能用筷子夹起,完全不用担心面皮粘连或者汤包破漏。漂亮的褶子中央呈现出蟹黄特有的橙黄色,随着热气一点点将香味送到太宰治的鼻尖。

少年本来还心有郁结,但吃着童磨带回来的汤包,最后一点犹豫与怀疑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至少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比【书】记录的世界更好。

现在的他虽然还没有和织田作之助达成更深厚的友谊,更没有认识还在异能特务科工作的坂口安吾,但织田作之助已经阴差阳错地加入了极乐教,而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港口黑手党,就代表织田拥有了极乐教这个靠山。

极乐教拥有众多强大异能者、关系网遍布东京都城市圈,既没有明确加入三刻构想,也没有疯狂扩张或者扰乱横滨的野心,绝不是当初的“羊”那样互相猜忌、摇摇欲坠的小组织。

等森鸥外上位,他带领的港口黑手党绝对不会贸然和极乐教作对,更不会大着胆子挖墙脚,而是想方设法打好关系,就着极乐教的人脉谋求更多的机遇。

这就是森鸥外一直奉行的“最优解”,摒弃了个人私欲,却将他人的情感与弱点摆上棋盘,以生命的代价获取群体的利益,一步一步淌着鲜血走向黑夜的王座。

从理智上来看,森鸥外没有做错什么,但从情感和道德来看,森鸥外一直都是错的。

太宰治当然不会贸然冲上去给森鸥外找不快,也不想再去港口黑手党任人摆布,极乐教似乎已经成为了最佳的选项。

可想到这里,太宰治又忍不住深思,他真的可以选择毫无实践依据的极乐教,将拯救织田作之助的计划建立在极乐教的稳定与繁荣上吗?

明明是鲜美到冒泡的汤包,太宰治吃起来却是味同嚼蜡。

或许是看出了少年的心不在焉,童磨驱使着一团冰雾吹了过去。哪怕有异能力的抵消作用,太宰治还是感到了一股寒风吹上额头,让他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明许多。

“原来你的眼睛没有受伤啊。”童磨抬眼看向太宰治没了绷带遮挡的右眼,赞许地点头,“这个造型明显更适合你,看起来很帅气。”

太宰治习惯性地勾起一个缱绻的笑:“多谢夸奖。”

半晌,他的笑意渐渐褪去,又变成了看不见边际的天堑:“你是来问我中午的细节吗?”

童磨并不意外,毕竟这是不需要思考就能获得的结论:“但我知道你不一定会现在就告诉我,所以我没开口问你,免得浪费时间。”

“那你的目的是?”

童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吸管的位置,歪着头观察杯壁的情况,力求下一口就能喝到圆滚滚的黑糖珍珠:“你不愿意回答,这是你的自由,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不问出来的话,我今晚会睡不着觉。”

太宰治发出柔柔的鼻音:“洗耳恭听。”

“你的目的,会和极乐教的前景相悖吗?”童磨用最漫不经心的姿态讨论着最严重的问题,“极乐教会始终保持中立,不亲近三刻构想中的任何一方,致力于改造末路者的生存环境,将来还会走出横滨,去别的城市发展。”

听到别的城市,太宰治终于表现出真实的诧异:“你的目标是整个东京都?”

童磨摇了摇头,说出一个更宏大的远景:“为什么不能影响整个国家呢?我要做的不是经济霸主,也不是政坛的无冕之王,我要的是每一个自然人的安乐,让他们有机会抛开异能者或者非异能者的身份,单纯以‘人’的角色获得经济与精神上的双重富足。”

太宰治隐隐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有草率松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守护的具体是什么,但在我看来,我想要守护什么重要的存在,第一步就是让自己变强,强大到可以轻易捏死那些胆敢冒犯的宵小。”童磨眉眼微弯,“直觉告诉我,你是可以被信任的。我知道你在犹豫,所以我选择迈出第一步。”

童磨变戏法一般将另外一杯去冰的奶茶递给太宰治:“这就是我的诚意。”

太宰治将吸管安置在正中央,同样鼓着脸吸了一口。过了一会,他将一颗珍珠嚼碎了吞下,还没开口就被童磨堵了回去。

“放弃吧,太宰,店家没有蟹肉味的奶茶。”

第64章 虎啸

这间原本需要被腾出来的客房,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太宰治的专属房间。

或许这正合他意。

这间房间和其他人的有一定的距离,意味着太宰治拥有充足的私人空间,方便他时不时挂在房梁上晃一晃,或者吃一些奇怪的蘑菇绕着小茶几手舞足蹈,更不用担心这些奇怪的响动成为某个孩子的噩梦素材。

感谢太宰治,在短短一个月内,他身体力行地帮童磨找出极乐教里不少的安全隐患。每当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了断之地,童磨就会跟在后面进行修缮。就连太宰一开始在院子里挂着的紫藤花架也有专人加固了一遍,说不定可以轻松抵抗台风和地震的侵袭。

为了降低太宰治在极乐教里的搞事频率,童磨决定把他扔给更有经验的人:“太宰,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上课?”

太宰治正窝在新购置的懒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从童磨房间搜刮来的书籍,整个人柔软得像是热水里煮过的面条。

“不——要,和一堆小孩子一起上课之类的,简直是噩梦。”太宰治摇头晃脑地表示拒绝。

童磨并不轻言放弃:“难道你不想看织田作怎么给孩子们上课吗?”

自从太宰治突然改口叫织田为“织田作”起,这个昵称似乎有某种奇妙的魔力,导致和织田作走得近的人都下意识跟着改口,并且越叫越觉得洗脑。

太宰治缓缓抬起头,努力辨认着童磨深藏在眼里的狡黠,过了一会轻哼了一声:“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织田作那里都是应该去幼稚园的小鬼,只有他才能适应那些精力旺盛的家伙。”

小心思被当场拆穿,童磨完全不觉得心虚:“我只是建议你……”

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太宰治注意到童磨的不寻常,将书摊放在腿上,定定地看了过去:“怎么了?”

童磨缓缓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眉头微蹙,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我听到有人在哭喊,”她的双眼失去焦距,头颅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仿佛这个动作可以让她听得更清楚,“应该是一个小孩子,他在喊疼。”

太宰治眸光微动,很快顺着【书】传递的讯息找到了答案。

哎呀,原来涩泽龙彦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孤儿院里的中岛敦……

他随手将腿上的书本挪开,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去哪里?”

太宰治已经摸到了门把手,想了想,突然回头提出建议:“最好让兰波跟着一起去,说不定会有大惊喜哦。”

童磨隐约察觉到,太宰治想要带着她找到那个哭喊着的孩子,急着出门倒是可以理解。那么兰波呢?为什么太宰指名道姓地建议兰波同行,而不是魏尔伦或者中原中也?

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太宰治的判断。

一行三人搭乘横滨线来到了位于西郊的青叶区。这里远比市中心更安静,住民大多待在家中没有出门,大街小巷也看不到什么人。

太宰治像是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下车后带着童磨和兰波直奔神鸟前川神社。

越是靠近目的地,童磨的感应便越发强烈。站在神社前的参道上,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主路对面设施陈旧的孤儿院。直觉告诉她,那个孩子就在孤儿院里生活。

“先去神社参拜吧,马上就到关闭的时间了。”太宰的话召回了童磨的思绪,顺带将他的计划隐秘地传达了出来。

事到如今,童磨终于弄清了太宰的想法——

太宰深知他们突然来到这里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于是借着参拜神社的名头解释了临时到访的缘由。

如果有人想要查证他们的行踪,靠着神社内部工作人员的证词,那些人可以很轻易获得想要的情报。并且因为记忆的时效性与模糊性,追查者也会更倾向于一切都是巧合。

三人在神社里草草参拜了一番,装模作样地在神社内部逛了一圈,最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神社的地界,用郊游的速度将周边区域一起探索了一番。

直到太阳已经西斜,他们才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太宰治迅速进入状态,开始了他的表演:“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这家孤儿院看看,带一些合眼缘的孩子回极乐教培养?”

童磨很快接住了这场戏:“那就去看看吧。”

兰波仿佛对这些毫不在意:“我无所谓。”

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太宰治带着温和可亲的微笑敲响了孤儿院的大门。

没过多久,一个披着长袍的壮年男性穿过凋敝的田地走到门后,用警惕的目光将三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语气带着点质问的味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童磨卸下头顶的兜帽,方便男人看清自己的面容:“你好,我们是极乐教的人,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吗?”

蓄着齐刘海的男人有一双冷酷的深灰色眼睛,唇角习惯性地紧抿着,让他本就端正的面容更显威严。

“极乐教?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男人显然已经凭借童磨的外貌认出了她的身份,敌意稍减,但还是没有贸然松口。

兰波作为成年人给出了答案:“极乐教打算在年末开办学校,招收适龄的学生。我们刚好路过,打算在贵所筛选一些合适的生源。”

“极乐教的孩子可以获得免费的食宿和教育,成年以后还能成为下属企业的雇员——您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吧?”太宰治笑眯眯地画出一块大饼,像是生怕院长不会怀疑似的。

果不其然,身为孤儿院的院长,男人再次眉头紧锁,却沉默着打开了大门,将三人迎了进来。

孤儿院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由废弃的教堂改建。院内的平地种了一些蔬菜,但是有的土地被强行掀开,看着乱糟糟,更显得凋敝。

义工正在给孩子们准备晚餐,空气里隐约飘荡着烹饪时的细碎响动。孩子们已经提前聚集到餐厅里,叽叽喳喳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食物。注意到院长先生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三个陌生人,有一些年纪小坐不住的孩子趴在窗边好奇张望,被来客的出众容貌晃花了眼。

院长先生并没有在意孩子们好奇又激动的打量,直接打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大门,让三人进去详谈。

刚一坐下,童磨把极乐教特有的信物递了过去,方便院长进一步确认。

男人接过被保存得很好的小小御守,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御守表面的莲花,终于放下了戒心:“你们真的打算让一些孩子加入极乐教,接受配套的教育?”

如果今天的访客不是极乐教的人,院长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得益于近年来极乐教的良好口碑,横滨地区的孤儿院大多听说了极乐教的事情,知道教主大人拥有一双世间罕见的七彩瞳眸,会接纳无家可归的女性和孩童,让他们拥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教育,对任何一个没有家的孩子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良药。

“如果我没有这个念头,今天也不会走进来。”童磨随手将被退还的御守塞进口袋,“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和孩子们面对面相处一会吗?”

“毕竟极乐教现在的容纳能力有限,可能没办法为你大幅度减负。”太宰治适时将谈话引导到有利的方向,“在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的情况下,靠着贫瘠的作物收成养活几十个孩子,果然还是太艰难了吧?”

这句话正中院长的烦心事,男人蹙紧了眉头叹了口气:“确实有些困难,很多孩子都吃不饱。”

太宰治再次借题发挥,闲聊般提起了院子里的田地:“刚才就很想问了,这里是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光顾吗?为什么很多菜地都有利爪刨开的痕迹?”

院长表情微僵,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什么猛兽,孩子们早就遭殃了。”

命运终究没有站在院长这一边。他的话音刚落,一声冗长的虎啸响起,在院子里回荡成沾满血腥味的风,将院长好不容易做出的心理建设瞬间崩毁。

他顾不上招呼童磨三人,飞奔着冲了出去。他第一时间让义工们关好大门,严防其他的孩子偷偷溜出去。等他再次转头的时候,余光却发现童磨三人正走向地下室的入口处,似乎完全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不行!”院长一路飞奔着挡在三人的身前,牙关紧咬着,根本不愿后退一毫一厘。

太宰治在这个时候彻底没了装傻的心思:“地下室里关着一个孩子吧?那孩子就是毁掉田地的猛兽,实际上他是刚刚觉醒的异能力者,你却以为他是个需要被关起来的异类。”

“你怎么知……”院长瞳孔紧缩,刚开了个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太宰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态度转为冷淡:“如果不想闹出更严重的事情,那就让开。”

话音刚落,太宰治掩藏许久的黑暗气质尽数扑向院长,让这个曾经是杀手的男人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趁着太宰治拖住院长的功夫,兰波干脆毁掉了门锁,带着童磨一步步走进黑暗又潮湿的地下室。

就着高而小的顶窗,夕阳的余辉将地下室中央的小片区域照亮,也刚好笼罩住一个躺倒在血泊中的白发男子。在男子的身边,一头巨大的白虎匍匐在地,幽蓝的光芒稍一流转,白虎变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蜷缩在血泊边缘发出无力的哀嚎。

兰波看着血泊中只剩半口气的男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涩泽龙彦,异能力名为【龙彦之间】,可以通过白雾强制剥离异能者的异能力,让异能力杀死自己的主人,将异能结晶储存在异能空间里。他的存在被多国知晓并忌惮着,常年行踪不定,被霓虹高层认为是对国程度的强大异能者。

而现在,涩泽龙彦被一个可以化身为白虎的小少年杀死了。

兰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涩泽龙彦断气的下一秒,兰波就用【彩画集】读取了涩泽龙彦的遗体,顺带将原本已经读取的N碾成了粉末。

童磨的关注点则是在地下室的陈设上。看着熟悉的仪器与桎梏实验体才会用到的拘束带,她的手缓缓攥紧成拳,眼里的温度也一点点褪去。”兰波,你认识这个人吗?”

兰波并没有隐瞒:“他叫涩泽龙彦,可以剥离他人的异能力,在霓虹高层备受关注。”

他说得有些隐晦,但童磨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涩泽龙彦受高层关注,意味着他也很清楚高层以及辖下实验室对待异能者的实验方式。

电击就是最常见的手段——通过电流持续刺激人体,可以强制激发潜藏的异能力,也可以让无法自由掌控异能的人强行使用出自己的异能力。

难怪这个孩子如此痛苦……

背后有只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童磨知道来人正是太宰治。

太宰治显然已已经成功说服了院长,姿态悠哉地凑近看了眼已经昏厥的白虎少年,对着童磨疯狂安利:“要不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他的异能力还是很好用的哦~”

白得一个涩泽龙彦,又白得一个成长中的异能者,童磨当然不会拒绝。

“好啊。”童磨收敛了针对涩泽龙彦的怒意,伸手把小少年从血泊里拎了出来。

第65章 磨合

中岛敦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

小小的白发男孩睁开眼,看到的是样式简洁却很干净的天花板。头颅偏转,画面中又出现了半掩着的浅色窗帘和从缝隙中倾泻而下的阳光。

自从被院长先生关进地下室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阳光中醒来了,更不可能躺在柔软的被褥里。

“还要继续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起来太逊了!”

“唔……;*@#!”

“还需要一桶水。”

“要不要直接浇在他的身上?”

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中岛敦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有些不舍地站起来,还非常懂事地将寝具折叠好,放进了半开着的壁橱内。

将房间收拾好后,他有些拘谨地在室内走了一圈,彻底摸清了房间的构造——

房间是常见的日式装修,其中两面墙被改造成储物空间,带有独立卫浴,很适合一个人居住。

中岛敦将视线定格在靠墙放置的小方桌上,那里有一张白色的便签,以及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

【洗漱用品在卫生间里。】

中岛敦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剥干净的小身板,哪怕心里的问号已经要将他淹没,他还是决定先把自己打理干净。

半小时后,穿着白衬衣背带裤的小少年关好房门,向前一步扶上外走廊的栏杆,自上而下地看到了院子里的混乱场面——

黑发少年正被人团团围住,周围人都对着他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赭发少年窝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一只手牢牢搭在白橡色长发的少女的肩上。红发的男青年手里举着一大桶水,自上而下地对着冰球浇灌。黑发少年自始至终都趴在巨大的圆形冰球上,嘴唇在冰面黏得稳稳当当,清水自他的头顶淋下,彻底打湿了身上的衣服。

中岛敦再次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原本低头笑着的长发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看向了楼上的中岛敦,对着他挥了挥手:“早上好,快下来吧。”

“好、好的!”中岛敦下意识应了一声,还习惯性地鞠了一躬,结果忽略了此刻的站位,额头重重砸向了金属杆栏。

“咚”的一声巨响回荡在院子里,盖过了原本的笑闹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似乎能体会到等同的痛感。

“非常抱歉!”中岛敦差点就飙出眼泪了,捂着额头埋着头,飞速地冲到楼下,在距离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那个……请问……”

等真的可以开口询问的时候,中岛敦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一切看起来如此普通,却又如此不同寻常,美好安逸得仿佛是他的幻想。

“你好,我叫童磨,他们是中原中也,织田作之助,以及太宰治。”童磨直接将在场几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大家也非常配合地作出回应。

“你好,”织田作之助仍然维持着倒水的姿势,语气平静,“你可以叫我织田,或者织田作。”

中原中也的脸上还有散不去的笑意,钴蓝色的眼睛比头顶的阳光更璀璨:“我是中原中也,随便你怎么叫。”

中岛敦又看向最后一个人,也就是太宰治,忍不住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这个叫太宰治的少年,为什么会做出把嘴唇黏在冰球上的事情?

注意到中岛敦的打量,太宰治艰难抬眼,有些敷衍地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勉强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湿漉漉的黑色碎发紧紧黏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的水鬼。

中岛敦被太宰治眼里莫名的笑意刺得一个激灵,匆匆移开视线:“你们好,我叫中岛敦,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又在旁边笑了起来,连带着童磨也跟着他的动作颤颤巍巍。

“这里是万世极乐教,我们把你从孤儿院带回来了。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以极乐教成员的身份和我们一起生活,接受教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童磨简单概括了现下的情况,直接略过了昨天在孤儿院发生的一切以及回程时的扫尾工作,“至于太宰……”

中岛敦来不及表达茫然、激动或者感谢的情绪,就听到童磨继续解释起眼前颇为诡异的场面。

“今天有点热,我捏了个冰球放在院子里降温。某人想要抱冰自.杀,没想到没有站稳,唇部黏膜直接粘在冰球上,撕不下来了。”

“抱冰……自.杀?”中岛敦双目放空,低声呢喃着。

织田作之助顾不上安抚中岛敦心里的怀疑与崩溃,耐心说明唯一的解决方法:“我们需要用凉水浇淋表面,帮助太宰重获自由。”

中原中也看清了中岛敦疯狂颤抖的瞳孔,随机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语气嘲弄地落井下石:“不用担心这个青花鱼混蛋,他的生命力顽强得不得了。”

“青花鱼?”中岛敦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复读机器,正因为庞大的信息量陷入短暂的卡壳状态。

过了一会,他想象出一条睁着鱼眼艰难摆尾的青花鱼,又隔空与大字型趴在冰球上满脸狼狈的太宰治划上等号,彻底说不出话了。

“不用担心,太宰会没事的,”童磨走过来揉了揉中岛敦的头顶,然后推着小男孩瘦弱的肩膀往厨房的方向走,“你肯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捂着公鸡打鸣一般持续嚎叫着的腹部,中岛敦忍不住红了脸:“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童磨又忍不住揉了揉小男孩被修剪得凌乱的短发。

从中岛敦的言行中可以看出,这个孩子已经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于是童磨默契地装作自己也不知道实情,将话题引导接下来的生活变动上。

“我已经和院长达成了协议。虽然暂时办不了正规的领养手续,但是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待在极乐教。等学校建成以后,我会集体给新生们办理个人户籍。”

“真的可以吗?”中岛敦下意识屏住呼吸,眼里既有忐忑也有期待。

童磨朝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当然可以,你完全可以把极乐教当成自己的家。这里还有很多同龄人,等到中午下课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中岛敦慌乱低头,想要借此遮掩即将涌出的泪水:“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上课?”

“这是你应该拥有的权利。先让你填饱肚子,我再来帮你测试一下基础水平,看看应该被编入哪个班级。”童磨打开冰箱门,将已有的食材大致浏览了一遍,“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中岛敦匆匆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泪珠抹去,脸上渐渐扬起一个温柔又腼腆的笑:“茶泡饭就好,非常感谢!”

于是……中岛敦一口气吃空了冰箱里储存的米饭。

在中岛敦差不多产生饱腹感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碗筷,顶着羞红的脸将桌上的餐具转移进洗碗机,最后又被童磨塞了一份冰冰凉凉的焦糖布丁,带着他走出了厨房。

中岛敦看向放着巨大冰球的地方,冰球还在,太宰治却已经消失了。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冰球斜上方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区域,想必就是之前和太宰治的脸亲密接触的位置。

直到现在,中岛敦才忍不住勾起唇角,感到一丝迟来的滑稽。

童磨也在这个时候笑出声:“你需要习惯这些生活中的小小意外。太宰他喜欢尝试一些新鲜的……事物。”

真的不是新鲜的“死法”吗?中岛敦忍不住腹诽。

童磨笑着朝中岛敦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刚拐过墙角,中岛敦就听到童磨朝着走廊的方向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龙之介,下课了吗?”

中岛敦顺着这个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有一个清瘦的黑发少年站在走廊中部,朝着童磨微微颔首。

“在下听闻了新人加入的消息,所以顺路过来看一看。”说完,芥川龙之介将不自觉露出怯懦神态的中岛敦打量了一番,白瓷般的面颊上浮现出明显的疑惑,“太宰先生说……新人非常强大。”

破案了,又是太宰治在背后捣鬼。

童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自昨天太宰强烈要求将中岛敦带回极乐教起,她就已经有了预感,知道接下来肯定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与此同时,她也在一瞬间理解了太宰治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是一个性格刚强、追求突破的孩子。中岛敦的性格则更柔软腼腆,在某些程度上说不定可以和芥川互补。太宰估计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渠道知晓了中岛敦的经历,打定主意好好培养他,却又不想亲历亲为,于是勾着芥川作为先遣兵,让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相互磨合。

现在,帮助两人顺利磨合的工作就这么被扔到了童磨的头上。

童磨的脸上还是温柔包容的笑,暗地里却快要把牙齿咬碎了。

太——宰——!

出于小动物的直觉,中岛敦顿时打了个寒颤,慌忙抬头看向童磨,想要从她的身上寻找一丝安慰。

芥川龙之介却将这个动作看成中岛敦软弱可欺的体现,眉头紧皱:“为什么不说话?”

中岛敦又茫然地看了过去,下一秒又感受到童磨按在自己头顶的温柔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