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不用,只用拿身份证,然后填个表就行。”
沈山生和王冬梅对考试帮不上忙,找辅导班更是一窍不通,还好沈妙自己知道要操心,在来报名之前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就像之前初中报名、高中报名一样,这次沈妙来辅导班报名还是全家人跟着一起来的。比起沈山生他们两口子的紧张,沈万山则表现得很淡定,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抽着自己卷的烟丝。
“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上午九点十分,比卫健委公布成绩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辅导班学校的大门打开时,有四五个人拿着几张红纸和浆糊出来,把“光荣榜”张贴在了门外的那一面墙上。
这一期的考试通过率再创新高。
参加中医确有专长考试的一共有七百六十二个人,顺利拿到证书的有一百零四人;参加中医专长医师资格证考试的有八十五个,通过的人有七个。
挤在那几张光荣榜前寻找自己名字的人,像极了古代参加科举选拔的书生:考过的人在大声欢呼着,庆祝自己成功考过,没考过的人则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后准备重新报名备战下一次的考试。
成绩看得差不多后,大家便陆续进去到教务处报名。
不同于那些只租得起一层楼的教学机构,杏林医辅有自己的教学楼,一共有三栋,每一栋都容纳着学习不同学科的考生。
今天是中医考试出分的日子,而再过几天就是临床护理的考试日了,为了不打扰到他们的复习,走进学校后,工作人员会特别嘱咐他们要注意音量。
好久没有迈进学校的大门了,在看到学校中间飘扬的红旗时,沈妙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不同的是,高中校园里是书香,这里是消毒水和药材熬煮的气味。
来报名的人不少,负责统计和收费的却只有六七个人,长长的队伍硬是从二楼排到了一楼。
晌午的日头最是炎热,晒得人一个劲儿地冒汗,学校里也没种什么树来遮阴,大家就只能这么像红薯干一样排排站着,慢慢被太阳晒出水来。
在排队时,沈妙大概留意了一下,来报名的人基本都是三十往上的年纪,四五十的比较多,头发泛白的老者也有,而且大多是男人。
好不容易看到几个
同性面孔,也都是要称呼她们姑婶姨嫂的年纪,沈妙在其中几乎可以说是年龄最小的。
但医术可不是以年龄分高低的,大家都来自于省内的各市各村,或是自学成才、或是继承家业、或是师从名师,每个人瞧着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咚!
队伍好不容易往前挪了几米,忽然就有人因为不堪暑气,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快来人帮忙。”
“水?有凉水吗?”
“先把人抬到荫凉的地方去。”
大家都是学医的,医者仁心,看到有人摔倒,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晕倒的是个来陪着丈夫报名的女人,她身上的那件棕红色的衣裳几乎被汗湿透了,一大早就被太阳暴晒,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嘴唇也有些皴裂。
将她扶到楼道附近的荫凉处,大家帮着接来了凉水给她降温,有的则干脆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来给她扇凉祛暑。
“谢谢,谢谢你们。”
男人真诚地向大家鞠躬道谢。
“没事没事,不用这么客气。”那人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藿香正气,“给她喝一支。”
“谢谢了,不过她现在怀孕了,喝不了。”搂着女人的肩膀,男人婉拒了他的好意。
又是扇风、又是用凉水敷额头,女人很快就缓过来了,只是脸色还是难看。
“快给她掐个脉吧,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有人提议道。
男人把手搭在她的寸关尺处,仔细地摸着脉搏,可沈妙瞧着他的手法和神情……唔,应该是刚要出师就来考试了吧,指头瞧着生涩得很呢。
果然,男人摸了半天也只能摸出个脉象还好,说不出更多的细节。
在场大多都是男大夫,虽说治病不分性别,可也不好上来就申请替人家媳妇诊断,好在这里也有女大夫,于是几个姑婶便主动过去帮着把了把脉。
沈妙和她们一起摸了摸脉,大家的结论都差不多:刚怀孕不久,再加上有点营养不良,所以胎气有点不太稳。
“回去多吃点肉补补营养,瞧她瘦的。”
“是啊,刚怀孕就别让她太累了,这么热的天,应该在家好好休息。”
“还好孩子没啥事,你不也是大夫嘛,回去给抓个温补的药方好好补补就行。”
“啊,这……”男人有些为难,“我学的是骨科,不是妇科,药方的话……”
“算了算了,还是我给你写个吧。”
沈妙平常没少接触孕妇,不敢说自己有多精通吧,起码在开个保胎养胎的药方没什么问题。
说完,她就主动从口袋里拿出纸和笔,给他写了个十三太保的方子,随后又拿给周围的其他大夫们看了一遍。
“嗯,这个方子可以。”
“没问题,回去照着这个妹妹写的方子抓着吃就中。”
男人接过后,感激地向她鞠了一躬道谢:“谢谢啊,真是谢谢了!”
在外面又排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临近中午十二点,才终于快要轮到沈妙。
过两天就要开班了,成绩出来后马上要制定下一期的教学任务,所以几位负责日常教学的老师们也陆续来到学校,准备一起吃个饭然后开会。
最先来的是一位年龄看着有五十多岁的男人,左手拎着一只布袋,右手握着一只当做水杯的罐头瓶,穿得休闲,可模样却看着很是严肃,生人勿进的气场让人不禁地想给他让路。
许多排队的人都是他的学生,有些人一次没有考过,有些人两次没有考过,有些则考了三四次,目光略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他既不怒、也不气,就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们一样。
就算有人主动同他打招呼,问一声“老师好”,他也只是干巴巴地扯一下唇角来回应。
都说严师出高徒,可哪个学生会想碰到严厉的老师呢?
反正沈妙不想。
“刚才那个是不是小秦啊?”沈万山碰了碰沈山生的胳膊,问道。
“哪个?”
“刚才来教学楼的那个,”那名老师已经走进教学楼了,沈万山只好口头跟他描述着,“穿灰白道道衬衫的,手里拿个玻璃瓶的。”
沈山生摇摇头,“没注意。”
马上就快到沈妙了,他的注意力都在排队上,哪里会在意楼下的人?
“小秦是谁啊?”王冬梅地向沈山生问道。
沈山生懵了,“姓秦的人不少,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啊……”
“小秦嘛,哎呀,就是那个小秦,”名字都到嘴边了,可沈万山就是说不出来,“就就就,就当年来找我学医的那个,你的那个初中同学嘛!”
“秦?学医?”
仔细想了一下,沈山生这才从记忆里找出了他的名字:“秦效坤?”
“对对对,就是秦效坤!”
秦效坤是沈山生的初中同学,虽然是城市户口,但家庭情况不太好,爷爷常年药不离口、姥姥也有哮喘。
他从小就励志成为一名大夫,当年听说沈家世代行医,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求了沈万山好几次,希望能够拜他为师学习医术。
可惜沈万山拒绝了。
不得不说,比起沈山生这个榆木脑袋,秦效坤在医学方面的天赋很高。
每次沈万山让沈山生背药材、读药性,他反反复复好几次都记不住,但是秦效坤却能记得很快,哪怕只是偶尔旁听几句,也能琢磨出门道来。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继承不了家业,沈万山当时差点就心软要收他为徒,可最后……
沈家的医术只能流传给沈家的血脉,这是祖宗一直传下来的规矩。
毕竟有很多药方都是独门秘传,不能外传,所以哪怕他一片诚心,有次甚至还在沈家的院子外面跪了整整一天,沈万山也不为所动,坚决守着家里的规矩。
后来沈山生初中毕业去了别的高中,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秦效坤竟然真的坚持走着学医的这条路,并且还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花路。
上天不负苦心人,可喜可贺!
下下一个报名的该轮到沈妙了,就在这时候,秦效坤来到了楼上,两手背在身后,在一众的报名学生中反复巡视着。
“秦效坤?”沈山生叫了他一声。
循着声音来到报名处的门口,秦效坤仔细看了他一眼,“山生,沈山生?!”
“对对对,是我!”
“咱们得有几十年没见了吧?”
沈山生点点头,“差不多快四十年了。”
“听说你当上村长了?可以啊!”
“害,也还好吧,你呢?现在当起老师了?”
“还是大夫,就是闲了来给考生们上上课。”
当年没能拜入沈万山的门下,并没有打击到秦效坤学医的积极性。相反的,他甚至更加坚定了要努力学习医术的决心。
一开始他是看书自学,后来是跟着老师系统地学习,再后来则是通过老师认识了更多的老师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不断地增长知识和经验,最后成为了省级中医院的高级专家。
或许是希望医术得到更多人的传承吧,几年前他受邀来辅导班讲课,帮助更多的考生成为杏林的一份子。
读书的毛头小子们长大了。
一个成了大夫、一个成了村长,说起话来自然没办法像小时候那么随性。
只是,他们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膀的,看着客套得很,不像是老同学重逢,更像是两个领导在寒暄。
稍稍扭头,在看到一旁的沈万山时,秦效坤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几分,“沈叔好。”随意地扫了眼后面在排队的考生,试探地问,“您是来报名下一期中医资格考试的?”
沈万山微微一笑,“不是,来陪孙女报名的。”
余光看向他一旁不过二十左右的沈妙,秦效坤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言,而在目光碰撞的瞬间,在点头向他问好的时候,沈妙的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在他的瞳孔里,沈妙看到了得意。
即使不太明显,但还是觉察到了他
没有说出口的那句“看,就算你不收我为徒,我如今也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大夫”。
也有尊敬,尊敬沈万山行医几十年,治病救人无数。
轻蔑和鄙夷……好像也有?就像见过了更多的高山后,才意识到曾经自己仰望的不过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坡。
总之,他在面对沈万山时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以至于当他再看自己时,没办法快速收拾好这些情绪,才被她瞧出了些蛛丝马迹。
“您好。”
看着他的眼睛,沈妙心里莫名有些害怕,打完招呼后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你?”瞧着沈妙眼熟,秦效坤仔细想了想后,又说,“哪个节目来着?我记得你还上了不止一次。”
沈妙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嗯,前年的事儿了,那个《科学与我》。”
秦效坤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下一位。”
轮到沈妙填报名表了。
“等一下。”秦效坤叫停道。
话音刚落,他就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那张纸展开,亮给她看,“这是你写的吗?”
是药方?是沈妙刚才给那个男人的妻子写得药方。
“是的。”
“你知道你做错了吗?”秦效坤温声问道。
沈妙仔细地看了自己写的药方:黑芥穗、川芎、艾叶、羌活、去心川贝……每一味药和份量都没有问题。
“没有吧,这是《傅青主女科产后篇》的方子,我只是换了几味比较温和的药。”沈妙反复看了几次,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错误,“刚才也给几位大夫看过,他们也……”
“谁让你写的?病患?还是谁?”秦效坤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是我自己写的。”
“你有行医资格证吗?”
“没有,今天正准备来考。”
“既然没有行医资格证,也没人向你索要,”忽然,秦效坤的音调高了一个八度,语气也变得更加铿锵,“是谁允许你给别人写药方的?!”
一时间,上下两层楼的走廊都安静了下来,正在排队等待报名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沈妙的方向。
“我,我想着她身子虚,她丈夫又不懂妇科,就……”
秦效坤的气势不减,“所以你觉得自己很懂吗?懂到可以没有资格证,就可以随便给人开药方?”
“我……”
沈妙的头垂得更低了。
扭头看向后面那一双双眼睛,秦效坤高举着手里的那份药方,厉声道:“我不管你们在家、在村里、在外面是怎么样的,但是在杏林医辅、在医院,没有行医资格证就没有给人治病开方的权力!”
“大夫是一份正经的职业,中医也是得到国家认可的。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成为行业里的一员,得到国家的认可,而不是自以为有点经验、有点本事,证书就能落到你们的口袋里。”
“在没有得到资格证之前,请记住,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可以帮人,但没有医人的权力,如果病人因为你的药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从小到大,沈妙的学习成绩虽说没那么好,却也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当做典型来批评过。
真的好丢脸……
周围人的眼光就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刺得她浑身疼痛,耳朵也跟着不由得红了起来。
他的不留情面让沈妙有些意外。
好歹他和自己亲爹是同学呢,也曾经想拜入沈万山的门下学习,就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妥当也可以私下说,再不济也可以小声点提醒自己,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吧?
王冬梅想要替沈妙分辨几句,却被沈山生给拉了回来,再看向一旁的沈万山,也没有要为沈妙出头的意思。
秦效坤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指出沈妙的错,是丢人了些,但他们这些做家长的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
既然被人看见了错,那人家想什么时候指出来、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指出来,都是人家说的算,别人无可置喙。
好比是没有驾驶证就开车上路一样,哪怕经验再丰富、开得再稳,任何人都有向警察举报的权力,哪怕司机有天大的难言之隐,警察也有义务随时叫停。
无非是“念情分”和“守本分”的差别罢了。
说完,秦效坤又把药方交回给了沈妙,“鉴于你这次私自给人开药方的行为,我会给你一个‘差’。”
“我们杏林对学生的要求很高,犯错会得‘差’,测验分数过低会得‘差’,迟到早退旷课达到一定次数也会得‘差’……累积得到五个‘差’就会被退学。”
“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现在还要不要报这个名。”
差?换句话来说不就是处分嘛。
入学第一,啊不,是还没入学就要先记上一个处分,未免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沈妙心里不服气,却也对他的决定没有办法,毕竟是自己犯错在先,想要在这里学习就要按照学校的规矩来,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硬话说完之后,秦效坤的态度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扭头对沈山生和沈万山解释说:“我不是刻意针对谁,是出于老师和大夫的责任,刚才的话说得是重了点,但希望你们理解。”
先给一巴掌,再塞颗甜枣,呵……
和沈妙一样,尽管他的话让沈万山心里不舒服,但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回道:“理解,妙妙确实没有证。你说得没错,帮人可以,医人不行。”
“今天确实是妙妙的问题,不过这个‘差’……能不能缓一缓?”沈山生帮沈妙说情道。
本来想说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但想了想后还是咽了回去。
秦效坤不假思索地说:“不好意思,不能。”
说完,他便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报名表,“那这个名,你们今天还要报吗?”
第77章 真要跟你比,你又不高兴……
“报,当然报。”祖孙俩异口同声道。
区区一个“差”而已,有什么可怕?
学校里的规矩严点也好,起码更能激起人的斗志。
沈妙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沈万山同样相信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们才不会因为一次小磕绊就放弃呢,不蒸馒头争口气,就冲着他给的这个“差”,这个辅导班她上定了!
填完表、交完钱,全部的报名流程就算是结束了。
来时一家人还欢欢喜喜的,想着报完名后去下馆子好好吃一顿,可一想到沈妙还没入学就拿了个差,王冬梅和沈山生就隐隐地有些担心。
这个秦效坤既是省中医院的专家,又辅导出了不少学生,绝对是个有水平的老师。
可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呢?比如对沈万山当年不肯收自己的事耿耿于怀,故意在沈妙身上挑刺?又或者是藏私,不肯倾囊相授?
这种事在社会上太常见了,所以他们其实是不想沈妙报名,也不想让沈妙跟着他学习的,毕竟市里面辅导班不少,别的学校的老师未必比这里的差。
但既然沈妙和沈万山都坚持要报,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等会再去?”抬头仰视着这栋散发着幽幽中药味的教学楼,沈妙提议道,“我想先去教室里看看环境。”
这会正是饭点,想着去了餐馆可能还得排队,于是他们便跟着沈妙一起进了教学楼参观。
杏林医辅的教学楼建得跟高中里的一样,一栋六层,每层五个教室,不过教室里却不像高中那样摆满了桌椅,更多的是人体模型和一些用来实践使用的医具。
教室的门都是打开的,黑板上是上一期考试前最后留下的板书,讲台和桌子上也有几张上一期学生没带走的测试卷子。
“……心者,生之本,什么什么也;其华在面,其充在什么什么,为什么什么,通于夏气。”
是《黄帝内经》的内容。
沈妙拿着的这张卷子上大多是填空和问答题,不止有《黄帝内经》,还有《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这些医学的经典书籍。
沈妙对大部分内容都有印象,可要让她像这么一字不差地填空和问答,那她可能也会像这位“陈某某”一样,几乎大半张卷子都是红叉叉。
来到另一个教室,沈妙又找到了另外一张全是实践题的卷子,上面是几例案例分析,考生要根据病患的情况,写出完整且详细的诊断流程。
和刚才的情况一样,沈妙能在脑子里想到该怎么做,但写出来的话,可能会漏掉不少的步骤。
除了要写在试卷上的题外,沈妙还找到了几张病历和药方,应该是老师们带着去实际操作的时候的作业。
转了一圈,沈妙愈发觉
得报这个辅导班的决定很正确。
要是没有老师们带着系统地整合一下这些知识,怕是就算她的经验再丰富,在考场上也没办法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吧。
“老师,请问一下,”从教室离开时,沈妙向带着学生们参观的助教问道,“这些卷子还有空白的吗?我想带回家自己写写看。”
“应该是没有了,不过你可以拿几张上一期学生们写过的。”
“嗯嗯,谢谢老师~”沈妙向他道谢道。
趁着还没正式开课,沈妙想通过这些卷子来一场全面的摸底考试,这样就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欠缺,需要重点在哪些地方下功夫了。
不少头次考生都和沈妙的想法一样,在参观的同时寻找着试卷,为了能抢得更全面,她们一家四口分开行动,分别去了不同的教室搜罗试卷。
约摸着二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三楼的楼梯处集合,把手里的十来份测试试卷整理到了一起。
“哎?你拿了陆鑫的卷子啊。”
“我瞧他写得不错,所以特意挑的。”
“我拿得也是陆鑫的。”
一共十七份卷子,有九份都是出自这位“陆鑫”之笔。
他的字迹隽秀俊逸、卷面干净整洁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写出的答案大部分都是正确的,通篇下来几乎看不到几个红叉叉。
看名字,这个陆鑫应该是个男生;
看笔记,这个男生应该年龄不大。
可奇怪的是,卷子上并没有这个陆鑫的学号和班级。
别人的卷子上都会填写得很细致,比如:
张xx,确有专长一班,十九号;
王xx,中医专长三班,六号。
……
唯独陆鑫的卷子上只有一个名字,既没有学号也没有班级。
沈妙猜想,这个陆鑫应该是某位任教的老师,在给学生做测试的时候顺便自测的吧。
下午一点半,参观的差不多后,他们也准备离开去吃饭了。
“沈妙?请问是沈妙同学吗?”
从楼上下来时,正好碰到了在教学楼里四处找人的男助教。
沈妙:“是我。”
“副校长请你和你的家属去校长室一趟。”
教务处?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沈妙疑惑地问。
男助教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总不能又是因为擅自给人开药方,所以要拒绝自己入学吧?沈妙猜测道。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叫自己去校长室的人是校长,而且还叫上了家属一起,堂堂副校长又怎么会为了自己这点小事操心呢?
不过再怎么猜也没用,还得是去了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跟着助教来到校长室,门被推开时,瞬间从里面涌出了一股清凉的风。
和学校里所有老师的办公室一样,空气里有一股书本和茶叶杂糅在一起的味道,略微带一丝丝皮革味,对学生来说,这绝对是压迫感十足的气味。
校长室的门口摆着两盆绿植,里面有一套待客用的沙发和茶几,老板桌摆在正东的位置,后面还有几只用来存放文件的柜子。
他们来时,坐在老板桌后的男人正在冲泡着一壶茶,他的年龄似乎和沈万山差不多,都是七十多岁,不过因为精致的穿着和打理整齐的头发,所以瞧着要比沈万山年轻一点。
“老沈?果然是你啊?!”
抬起头时,男人一眼就看到站在沈妙后面的沈万山,在放下手里的茶壶时,脸上跟着露出了久别重逢的笑意。
哦不,不是看到,准确来说,应该算是他刻意地找到。
“是你?”
沈万山也认出了对方。
不过他并不像男人那么欣喜,眼神里的情绪更多的是诧异和惊讶。
男人名叫陆江海,是沈万山年轻时的“挚友”。
一个是巍峨的高山,一个是奔腾的大海,从他们的名字中就能看出一二。
和沈家一样,陆家也算是杏林世家,只是不像沈家那样被人口口相传罢了。
他们当年一个在村里,一个在市里,原本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是他们的父辈带着他们参加了一次义诊,两人才相互认识。
当年提起中医,许多人都会想到清河村的沈家医馆,而当时,陆江海的父亲只是市里一个很普通的中医师。
陆父把沈父当成了榜样,尽管嘴上不说,心里也时时想要超越他,陆江海不同,他的好胜心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他几乎是把“我要打败你”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陆江海想要证明自己不比沈万山差,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暗自比较。
同一本医书,他要学得比沈万山快;同样是行医,他要比沈万山医治更多的病患;甚至连把脉的时间都要比较,比他快一星半点都能算是一次胜利。
可惜,沈万山从来没把陆江海当成对手,因为在他看来,医术没什么可比的。
一个想要分胜负,一个懒得比高低,心里揣着的目的不同,时间一长,两人的关系自然变得越来越远。
后来,沈父和陆父前后去世,沈万山也不想维护这段“表面和平”的友谊了,于是渐渐地就跟陆家断了联系,几十年没有再联系过。
期间陆江海其实也给他写过几封信,只是沈万山看他字里行间还有攀比的意味,觉得维护这段关系没必要,便没有回信。
沈万山上一次听到陆江海的消息是二十年前,是听人说他成了省中医院的主任医师,不过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送上一句恭喜。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他竟然在市里开起了辅导学校。
“咱得有几十年没见了吧?”陆江海感叹道。
沈万山干巴巴地扯着唇角,“嗯。”
“是多少年来着?呀,我都快记不清了,”扶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陆江海故作轻描淡写地淡声道,“五十一年?还是五十二年?”
沈万山:……
他果然还是老样子,嘴上说着记不清,实际上都精确到年了。
“都差不多吧。”沈万山随意地糊弄道。
端着那壶沏好
的茶来到茶几旁,陆江海这才对沈山生和沈妙这些小辈们说:“别站着了,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吧。”
“几十年没见了,过得咋样?”
陆江海一边给沈万山倒茶,一边在他的儿孙身上打量着,唇角的笑意从始至终就没减少过。
不是久别重逢的兴奋,而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听说你儿子没学医啊?”
恭敬地接过陆江海递来的茶杯,沈山生点头回应道:“对,我脑子笨,学不会。”
下一秒,陆江海的目光就转移到了沈妙身上,又说:“嘶……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过几次,当时还念叨呢,这是哪个村里的野郎中教出来的小姑娘啊,不是多出色嘛,还能上电视,这要是换成老沈来教,肯定更好!”
“不过你孙女能学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很可以了。对了,我记得恁家的招牌是传男不传女的吧?以后就靠你这孙女往下传吗?”
陆江海简直就是只成了精的“笑面虎”,说是几十年未见的老友,表面上对沈万山关心得不行,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讽刺。
怪不得沈万山几十年都不跟他联系,换做是谁,都不会想跟这样阴阳怪气的人做朋友。
太累!
“时代不一样了,不讲究啥男女,只要学得好就行。”沈万山浅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茶,淡淡地回道。
“听说恁家马上要拆了,想好在哪再开个医馆没?咱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你提个要求,我帮你找,绝对能让你满意!”
沈万山:“不着急,妙妙还没考下来证,等拿到资格证再开也不迟。”
“啊?你也没证吗?”陆江海故作惊讶道,“这条例都下来得有快十年了吧,没证的话你咋给人家看病啊,哦对对对,村里应该不讲究这么多。”
沈万山:……
沈万山有点听不下去了。
从前父辈们来往时,他就觉得这个人嘴欠得很,当时想着可能是年龄小不懂事,现在看来,他是真的贱。
啊,好想揍他啊……当年怎么就没多给他几个嘴巴子呢?
放下手里的茶杯,沈万山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叫俺孙女来是有啥事吗?没事儿的话俺就去吃饭了。”
把沈万山面前的茶杯续满,陆江海回答说:“这不是小秦说看到恁了嘛,我就想着咱们几十年没见了,叫恁来说说话。”
“你认识秦效坤?”
“嗯,跟着我学了几年的医,”陆江海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当初能进中医院也是我介绍的。”
世界就是这么小。
豫市的中医大拿这么多,当年没能拜沈万山为师的秦效坤,偏偏就拜入了陆江海的门下。
倒不是说陆江海的医术不行,教不出什么门道,而是他这个人不行。
上梁不正下梁歪,天晓得陆江海除了医书上的知识外,会不会教他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等等……
嘶,今天秦效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沈妙下不来台,不会就是他这个当徒弟的想给师父出口气吧?
喝着杯子里的红茶,陆江海继续忆往昔道:“不得不说啊,小秦这孩子天赋是真的高,我带过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是八十了,就属他学得最快、最深!”
中医,不是把医书读透就能学得明白的,得有老师带着入门,多学多看多练,才能摸清其中的门道。
三十多年前,在被沈万山拒绝后,秦效坤闭门造车了整整两年,幸而碰到了陆江海,才让他将书本上记得那些滚瓜烂熟的知识,转化成了可以治病救人的本事。
也是陆江海安排他进省中医院,他才能够平步青云,在医学领域发光发热。
陆江海退休后,秦效坤接替了他成为医院的主任医师;陆江海受邀和别人一同创办辅导班,秦效坤便来学校成为教课的讲师。
可以说如果没有陆江海,就不会有秦效坤的今天。
假如当年真的师从沈万山,或许他也不能站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秦效坤在下午开会前,来了趟陆江海的办公室,随口提了一句碰到沈万山的事,陆江海这才知道沈万山来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不过,他可没有要为难沈妙的意思,相反,他是要帮她的。
“听说小秦给了你一个‘差’?还当众让你难堪?”
沈妙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放心,我已经跟小秦交代过了,让他把你的‘差’给去了。”陆江海故作关心道,“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好心,不至于还没入学就给个‘差’。”
“小姑娘家家学医本来就难,没必要这么难为人。女孩嘛,要求可以稍稍放低一点,又不指望以后能够发扬光大,是吧。”
“听说你报的是中医专长?这个可难考得很呢,要不这样吧,改去师承班,这个考试简单一点,到时候考试前我给你开个证明,考过后去医院当几年助理医师,再慢慢往上升。”
这下不止是沈万山,沈妙都有点忍不住想扇他的老脸了。
啥意思?小姑娘咋了?凭什么小姑娘就要区别对待?
第一次见面而已,酸言酸语就算了,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就妄下定论甚至还要替自己做决定,可就有点太过分了。
“不用了,陆爷爷,谢谢你啊。”沈妙笑着婉拒道,“我还是想靠自己的本事自己考,考好考坏都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沈万山是不想跟陆江海比什么的,毕竟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跟谁比较一番就能过得更好的。
可这也不意味着,陆江海可以站在自己的头上放屁耍诨。
尤其是这么埋汰贬低自己的孙女,更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老陆啊,你说小秦现在当了医院的主任医师,那恁小是个啥职位?”
沈万山的一句话,瞬间让陆江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副主任医师。”
陆江海好像猜到沈万山要从哪个角度来回击:不就是想说自己的儿子没天赋,比不上自己的学生秦效坤吗?
于是又补充道,“职称这东西其实年限够了就能升上去,不能凭这个就断定医术的高低,你说是吧?”
“嗯,确实。”
沈万山表示赞同,“靠得的确不是本事,是年龄,看看你就知道了。恁小那么有本事,肯定跟你这个当爹的一样,再混,啊不,再过个几年,也能弄个主任医师当当。”
陆江海:……
呃,猜错了。
“俺孙女啊,确实是没恁家人有出息,就是在村子里给人家看看小病。可真是奇怪得很呢,你说为啥电视台的人放着你们省中医院的人不采访,非得来找俺孙女呢?”
“我记得好些去中医院的病人都跟我说过,说去中医院看病的话,千万不能只找贵的,好多个副主任医师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没刚进医院的年纪轻的大夫好。”
“当然了,我没说恁小不好的意思哈,毕竟他以后就升做主任医师了,人家说的是副主任医师,肯定跟他没关系。”
阴阳怪气?谁不会。
村里人的嘴巴成天让太阳晒着、雨水淋着,可比城里人的毒多了。
沈万山不过是不屑于跟陆江海比这比那的,还真以为自家的孩子没他家的有出息不成?
“老陆啊,过去这几十年不是我不想联系你,实在是没听说过你这个人啊。”
“你说说,要是你有点本事,恁小有点本事,能把口碑传出去,那些来俺家看病的病人随口提上两句,我不就能知道你啦。”
“对了,还记得老陈不?张家村的那个,他这几年身子不好,总大老远跑来叫我给他看点调理身体的药,真是奇怪了,他是城中村的,你俩又离得这么近,他为啥不找你呢?”
沈万山自顾自地说了半天,陆江海一句话都没应,脸色也不似刚才
那般得意。
你瞧你瞧,真要跟你比,你又不高兴了。
沈万山真没觉得论起医业,他哪里比自己强。
他和他儿子的水平不过是中等而已,即使能教出秦效坤这样优秀的学生,那也是人家天分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就像他刚才说的,职称不重要,什么副校长、主任医师的都是虚名,毕竟对一个医生来说,医患们的肯定才是最重要的荣誉。
陆江海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感觉好像沈万山再讽刺几句,他就会晕过去一样。
沈妙在一旁听得不亦乐乎,不停用喝水来掩盖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这卷子……”
无意间瞥见了沈妙包里露出的那一截试卷,陆江海问道。
沈妙把卷子拿了出来:“我想回家看看,提前学习一下,是助教同意我拿的。”
刚才还被打击得说不出的陆江海,在看到卷子上的字时,忽然又露出了笑意,“嗯,拿回去看看也好,俺孙平常做的题,确实会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拿给学生们传看。”
孙子?
陆鑫……陆江海……
原来是这样!
“俺孙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八了,也要参加下一期的中医专长资格证考试,看来你们要当同学了。”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沈万山身上。
这次是他比输了,但孙子辈们的比试才刚开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第78章 他可是天才啊
陆鑫是个医学方面的天才。
起码陆江海是这么介绍自己孙子的。
可这和沈妙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从陆江海的办公室出来后,沈万山就要让沈妙把报名表拿回来,重新换个辅导学校。
副校长陆江海从小就见不得沈万山好,老师秦效坤又是他的徒弟,也有被自己拒之门外的旧事。让孙女在这样的学校呆着,无异于是把小羊羔送到饿狼的嘴里。
拿小事刁难她还是小事,万一故意不好好教她、给她使绊子,那她这几个月的时间不就被白白浪费了吗?
所以当天沈万山就陪着办了退学手续。
管他陆家的孙子多么厉害,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可陆江海好歹是辅导学校的副校长,曾经又是省中医院的主任医师,人脉自然遍布这个行业的角落。
沈妙在寻找其他辅导学校的过程中发现,豫市所有的医学辅导学校都和他能扯上点关系。
某某学校的主任是陆江海的学生;某某学校的老师要喊他一声“师伯”;某某学校的实践地点是省中医的某某科室,里面的医生都是陆江海曾经带过的……
所以哪怕沈妙换了个学校,只要陆江海生了歹心,就总能找到放冷箭的机会。
砰!
沈万山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水杯都跟着抖了一下:“岂有此理!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
担心他的火气烧得太高,沈山生赶忙用蒲扇帮他扇风,“没办法,咱这是人情社会,他的学生又多,多少也得给他点面子。”
沈万山一生清白,从没在意过这些门道,可沈山生知道。
就像是自己当了这几十年的村长一样,官儿是不大,但每个村子的村长都相互认识,就算他不是其他村子的人,也能托他们帮自己办点事儿。
帮沈万山把杯子里的水续满,王冬梅试探地问:“应该不至于吧?好歹认识一场,又没啥利益冲突,这都几十年了,他真会跟咱过不去?”
“你不懂,他们陆家人一个个都好强得很,”沈万山摆摆手,一想起过去的事就头疼,“我为啥这么多年都没跟他家来往,就是见不惯他那一套。”
攀比心要不得,因为当攀比不过时,这颗心就会被嫉妒蒙蔽,从而做出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在结识沈家之前,陆家的医术算是在如今的桐花区、当年的三街六巷里小有名气的,直到见识了沈家精绝的针灸技法,接触了沈家老爷子的医术,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在沈万山十来岁的时候,他们经常来往。
每次沈家老爷子带着沈万山去市里买药,都会去陆家坐坐;陆家老爷子外出出诊,也会带陆江海来沈家医馆。
陆家老爷子是为了多从沈家老爷子这学些新知,交流一些心得,陆江海的目的却是想超过沈万山,证明自己比他强。
“《伤寒杂病论》我已经看到第五篇温病脉证并治了,你呢?”
“二十四篇,辩疟病脉证并治。”
“我记得你认识的字好像不多,《神农本草经》好多都是繁体字,你看不懂可以问我。”
“谢谢,我已经学完了,不会的字我可以用拼音。”
“我最近一直在练艾灸,上次给病人灸的效果还挺好,要不我教教你?”
“不用了,我最近在练火针。”
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陆江海以为自己爬到了山腰,已经可以俯瞰沈万山时,都会发现他其实在更高的地方等着自己,淡淡然地吹着高处更清冽的山风。
可他越是这样淡然,陆江海越是不甘、越是忿忿。
直到有一次,陆江海为了拖慢沈万山的脚步,偷偷藏起了他的练习册,只希望自己能够超过他一次。
结果害他的练习册掉进了水里,辛苦一两年记录的笔记都泡成了一团纸糊,沈万山便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挚友,而是他的假想敌,他费尽心思想要打败的对手。
为了赢,陆江海可以不择手段。
今天可以是一本笔记,明天呢?会不会因为意识到自己无法登上一座山,就想办法把它夷为平地呢?
所以在沈万山看来,陆江海是没必要联系的那种人。
一想起这些旧事,沈万山就疲惫地只摆手:“算了算了,大不了咱就不报班了,又不是不报班就不能考试,不也有没报班考过的学生嘛。”
“对,咱妙妙这么聪明呢,自学也没啥问题。”沈山生跟着说道。
沈妙平时最喜欢吃瓜、瞧是非,要是能看到这种冤家对头、狭路相逢的戏码,她绝对会从头吃到尾。
而这一次,她不止是想看,甚至还想参与其中。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沈妙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道:“爷,爸,我想跟他们碰一碰。”
回避自然是最轻松的解决办法,但相应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经过这几天研究杏林医辅的考卷,沈妙发现资格证考试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实际操作的部分还好说,她有足够的经验去应对,但是涉及到知识理论的考试,她就没什么底了。
她脑海里的知识很多,就像是一间堆满了东西的房间,她需要有人提点,帮着自己分门别类地整理。
当然,一个人努力最后也能整理好,可这过程必然要浪费好多的时间。
“既然以后要搬到市里开医馆,咱又都是学医的,迟早要碰上。他要是真想找茬,那就算躲了这一次,下一次也逃不掉。”
沈万山并不是非躲不可,他只是想保护她,不想沈妙沾了陆家的晦气。
可如今既然是她自己不怕事想站出来,沈万山自然不会阻拦。
“你想咋碰?”沈万山问道。
沈妙挺直了腰板:“报他们杏林医辅的补习班,跟陆鑫当同学,比个高低!”
这么爱比?那就比比看咯~
好歹她也是沈万山从小培养长大的,既然沈万山当年没有输,那自己也一定不会给他丢脸。
要是连续输下去,她倒要看看陆江海还敢不敢再叫嚣,继续攀比了。
而且她有信心,就算陆江海要耍什么手段,自己也有能力去应对。
在他眼皮子底下起码还好点,知道他会干什么,总比被他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强。
“你想好了?”沈山生问道。
“嗯。”
“那陆鑫可是个天才。”沈山生再次向她确认。
沈妙不屑地哼了一声:“切,天才咋了,谁还不是个天才了?”
从小,沈万山就夸她有学医的天赋,三岁识药材、七岁会针灸,今年二十五岁就有了将近二十年治病救人的经验,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天才差在哪。
沈山生很欣赏自家闺女这么有自信,但也担心她会自信过了头。
沈山生平时是没什么好奇心的,但是这次,在知道陆江海和沈万山的事后,他也好奇地打听了一些关于“河水”的事:
陆鑫,陆江海唯一的孙子,也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
听别人说,陆江海在他小时候也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在给徒弟传授医术的时候,会让他跟着耳濡目染。
本以为他和沈妙的情况差不多,但“天才”这个称号,却是
近两年才传出来的。
陆鑫的学习成绩不行,高中是被学校劝退的。
离开学校后,他就到陆江海各个徒弟的诊所里打杂帮忙,没过多久,圈子里就开始传陆鑫很有学医的天赋,只是从前不上心罢了,真要静下心来学医,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于是今年陆江海便让他来杏林医辅旁听,等他过了十八岁再参加中医专长的考试。
而他是天才的原因,便是这些几乎每一张都是满分的试卷了。
有人说他嗅觉灵敏,就算蒙着眼睛,他也能把混在一起的药材给分开;有人说他触觉敏锐,手指一捏就能知道分量是多少;有人说他观察入微,单看面相就能大概看出几分得病的端倪……
总之,在他参加过上一期的辅导课程后,他是天才的传闻就更多了。
人人都说他以后不仅是陆家的接班人,还会成为未来中医发展的希望。
听完沈山生打听来的事,沈妙挠了挠头:“他真这么厉害吗?”
“不清楚,不过你想,他一两年就能掌握这么多理论知识,那脑瓜肯定很聪明啊。”
沈妙撇撇嘴,“聪明还会被劝退啊。”
虽说自己成绩也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到要被劝退的地步,可也不能排除他跟自己一样不爱学习的因素。
“咋样,还想碰吗?”沈万山问道。
这才刚立下军令状还没多久呢,哪能立刻反悔?
就算这个陆鑫再厉害,她也不怕!
沈妙:“碰!”
*
沈妙再次去杏林医辅报名的那天,也是她搬入秦荷家的日子。
杏林医辅离秦荷家不远,一共隔了三条大马路,走路差不多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到。
为了迎接沈妙搬来,秦荷早早就让阿姨把房间给收拾好了。
是骆嘉麟曾经住过的卧室。
七八年前,警局给骆嘉麟分了房后就搬出去了,再加上平时工作忙,他都已经好久没回家住过了,隔三差五回来也就是吃个饭,吃完就走。
房间空了好多年没人住,但里面却保留着生活的气息:
放着书本的桌子、洗干净的床单、还有窗户上摆的那两盆绿萝……上次骆嘉麟回家找绑腿的沙袋时,顺手把高中用过的跳绳挂在了椅背上,乍一推开门,还以为这是哪个学生的房间。
“奶奶,我还是住书房吧,支个行军床就能睡。”
“书房那么小,阳光还不好,咋住啊,”秦荷拉着沈妙来到屋里,弯下腰轻抚着那一条淡粉色的床单,温声道,“反正恁叔也不回来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就踏实住吧。”
“床单被罩我都让阿姨给你换过了,可还喜欢?”
沈妙拘谨地点点头,“嗯。”
床上四件套都是新的,洗干净晒好后上面的每一朵花都散发着阳光的气味,很好闻。桌子上有一面新买的镜子,旁边放着一盒雪花膏、一支护手霜,敞开的小木盒里还有好多黑色的皮筋和发卡,全是秦荷买给她的。
沈妙虽说是要在她家常住,但沈妙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除了三四身换洗的衣服外,全部都是医书。
她都想好了,一周回家一次,换几套衣服、几本书,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总不好一股脑把所有东西都给带来。
又是报名、又是搬东西,折腾一上午沈妙都有些累了,和秦荷一起吃完午饭后,她便回到屋里准备睡个午觉。
好奇怪,骆嘉麟有好多年没有回家住过了,被罩和床单也全部换了一套,但沈妙还是能隐隐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现在的他,是上学时的他。
那是一股很淡的皂角香,像是洗完的白衬衫上沾着的味道,很清新、很阳光,和现在正装革履的骆嘉麟完全不同。
闭上眼睛,沈妙似乎都能想象出他十七八岁时活力四射、元气满满的模样。
沈妙猜,他高中的时候一定很喜欢打篮球,因为她还闻到了丝缕的皮革味……
沈妙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起床后她便从包里拿出书本和笔开始复习。
辅导班和上学差不多,有入学的分班考,要根据成绩划分班级,再根据班级来排课。
后天就是分班考的日子,沈妙都好久没有参加考试过了,自然要格外努力地复习。
沈妙把上次从杏林医辅拿来的卷子又做了一遍,然后对照着上面的答案来分析和批注。
她用的是陆鑫的卷子。
她可没有那么小心眼,知道陆鑫是陆江海的孙子就刻意回避,相反的,她倒认为“知己知彼”这句话更正确,只有更加了解陆鑫的思路,才能更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
不得不说,这么多人传他是天才的事儿不是没来由的。
他的答题思路很成熟,把很多种可能性都给考虑到了,起码得有很多年的经验才能想得这么齐全。不过毕竟他才十八岁嘛,还是有几处错误的,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诊法技能怎么样。
埋头奋笔疾书了一下午,沈妙手里的圆珠笔都写没水了,一下午没怎么休息,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再加上草稿本也没剩几页,就准备出门去文具店买一点,顺便四处逛逛放松一下。
往北走两个路口就是市一中,下午六点正好是放学的时间,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想快点回家吃饭然后继续来上夜自习。
学校旁边的文具店里学生不少,大部分都是来买文具的,也有些围在门口挑汽水冰棍、和挤在那口大锅前等着买麻辣烫来填肚子的。
这老板真会做生意,总能从学生手里赚到钱。
“给我买根老冰棍,鱼丸和虾丸各来一串。”
“我也要,我的丸子都要虾丸。”
“给我拿包方便面和火爆鸡筋。”
“愣着干啥?还得我再催一遍?”
沈妙原本正在试着手里的笔,那一句不太客气的命令,倏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顺着声音看去,沈妙看到了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聚在一起,只有一个怯怯地跟在旁边,手里捏着用来放钱的小布包。
“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钱。”男生抿了下唇,弱弱地回道。
为首的男生不以为然,“那你不吃不就行了。”
这下不止是沈妙,更多人都用一种怪异地目光瞥了他们一眼。
男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钱拿出来,全部交给了他们。
看着他们跑去挑麻辣烫,在场没有一个人帮那男生出头,反而在从他身边经过时,还有人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
沈妙:???
市一中可是很好的高中啊,这样的好学校竟然也会发生校园霸凌?!
没一会,那几个男生就一人捧着一只装着串串的塑料杯,几个人在往外走时,不止是谁撞了后面那男生一下,男生也跟着撞在了前面人的身上。
哗!
飘着一层油的汤和丸子,就这么水灵灵地洒了自己一身。
撞人的学生一溜烟就没影儿了,男生却跑不掉,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你XX眼瞎是不是?我今天刚换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对不起有用?粘上油了咋洗!”
“我,我拿回家给你洗干净行不?”
那男生不想在文具店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于是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从文具店拽了出去。
期间,没有一个人阻止,文具店老板也装作没看到,好像校园霸凌在这里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
从文具店出来,沈妙和几个好事的学生一同跟了出去,想看看这几个披着羊皮的小豺狼准备干什么。
将男生拉到旁边的小巷子,被弄脏衣服的男生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腿上。
男生没有做好准备,踉跄地摔在了墙角。
他没有反抗,而是咬着牙忍下了这份屈辱。
“你真@#¥%#¥%……”
“@#¥%……#@¥%贱得
很!”
离得太远,沈妙听不清他们在骂他什么,只看到他们骂了几句后,另外一人也朝着他的肚子踹了一脚。
打人就打人,他还故意耍了个帅的,学着动作片里的黑老大一样飞起一脚,然后又掐着他的脖子邪魅地勾起了唇角。
站在巷口围观的人不少,和刚才在文具店一样,没有一个人肯上前帮忙。
太过分了!
沈妙正准备过去教训他们一下,突然,身后猛地有一股力把她推到了旁边,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就跟射出的弓箭似的,“嗖”地一声射在了那些人的身上。
“妈#¥%!”
后来的男生那一脚踹得特别狠,差点把人给踹飞了。
别的学生穿得都是蓝白色的校服,他却穿着黑短袖和牛仔裤,瞧着应该不是一中的学生,那破口大骂的口吻也像极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
可真是讽刺啊,学校里的学生大打出手,社会的小流氓拔刀相助。
那小流氓到底只有一个人,不是那些学生的对手,一开始还打得有来有回,几个回合之后就被按在地上打了。
眼看场面越闹越大,沈妙清了清嗓子,冲着他们大喊了一声:“你们几个!哪个班的?!”
沈妙将本子和笔放在身侧,故意将音调放低了几分,开口时还时不时夹杂几句方言的音:“放学了不回家,在这儿欺负同学是吧?你们班主任是谁?我一会得好好去跟她说道说道,把你们的家长一个个都叫来!”
一开始瞧着沈妙年龄不大,还以为她是多管闲事,可这半夹生的普通话一出口,再配上那字字铿锵的口气……唔,不是教历史的,就是教政治的,也有可能是新转来教语文的班主任。
一听是老师,围聚在巷口的学生纷纷如鸟兽散,那几个动手的学生也抓起衣服和包逃得飞快,生怕留下什么会被她发现自己班级的证据。
来到他们身边,沈妙帮他们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儿,”男生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沈妙笑笑:“我不是老师,刚才是装的。”
名声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原本她是想装学生家长的,但考虑到自己年龄不够大,还是冒充老师比较靠谱一点。
男生有些意外。
唔,装得还挺像。
另一个替他出头的男生瞧了沈妙一眼,帮他把书包里的书本都装好后,单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是不是交代过你,谁要欺负你们就报我大名?”
男生用手背揩去了脸上的鼻血,“我没事,就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都是自家人,什么叫麻烦?”
把包塞回到他怀里,就算自己也被打得不轻,男生还嘴硬地说道:“不用怕,就算我不上了,咱几个也都还是好兄弟,我陆鑫离得太远,也能罩得住你们!”
陆……鑫?
第79章 好一朵丑陋的小菜花……
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沈妙也没在意。
直到那天分班考试,沈妙再一次在窗外看到那张桀骜的面孔。
“他就是陆鑫?”
“年龄看着好小啊。”
“别看人家年龄小,听说可是医学天才,什么医书都是过目不忘。”
“太夸张了吧,过目不忘?”
“就是啊,这治病救人可不是只会看书就行,考试也是有实践的。”
陆鑫的出现如同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尽管天空中有比他更明亮的星星,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颗。
这才刚过了没两天,他脸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单肩背着包快步从窗外走过,跟那天见义勇为的“小流氓”比起来,此时的他看着才更像是个学生。
陆鑫没有走进沈妙所在的这个教室,而是推开了前面那一间的门。
很快,负责监考的老师也拿着卷子来了。
“好了,都把注意力收一收,准备考试了。”
冤家路窄,负责监考的老师正是秦效坤。
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的考生们,秦效坤一边整理着手里的考卷,一边向他们讲解着考试的要求:“今天的分班考一共有三部分,跟将来你们要参加的资格证考试一样,笔试、问答、实战操作。”
“上午先进行笔试的部分,下午再进行老师问答和实战操作。”
在座的考生大多不是第一次考试的,所以卷子到手后就开始审题,并没听他说下去。
“……记住,考试是你们一个人的考试,全程都靠自觉。虽然只是分班考,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当成正式上考场一样,认真对待!”
叮叮叮!
上午九点,考试正式开始。
一共有三张十二面的题目,限时三个小时,写完就能提前交卷离开。
沈妙先大致看了一遍题目,嗯,不算难,大部分都是基础的知识,有些还是随堂考卷上的内容,所以她有信心自己能够答得很好。
沈妙写得很顺,偶尔碰到一两题磕绊的,放一会后也能想起来。
九点半,第一页全部写完;
十点四十,两张考卷全部作答完毕;
十一点零五,开始写最后的一道案例题;
……
在沈妙答题的时候,秦效坤从她身边经过时停顿了几次,大致扫一眼她的答案,脸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情绪。
十一点二十,就在沈妙在给最后这道问答题收尾,准备成为第一个交卷的人时,巡考的老师正好从门外走过,同时给秦效坤做了个手势。
“隔壁教室已经有人交卷了。”
众人:???
低头看看自己的进度,大多数人才刚写到第三张的第一页,三个小时,能不能全部写完都还是个问题呢,竟然就有人提前交卷了?!
正当众人在猜测提前交卷的人会不会是陆鑫时,就看到他再次背着包从窗外快步走过,嘴里还轻哼着一首欢快的歌。
继续写着快要完成的那道题,沈妙手上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她还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一个交卷的人呢,没想到……害,难怪都说陆鑫是天才呢。
五分钟后,沈妙成了第二个交卷的人。
尽管她在交卷时也有许多惊讶和崇拜的目光,但是在她自己看来,自己已经输给陆鑫了。
许久没有这么挫败的感觉了,换做是之前在学校,她只要不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想过能交得这么早?
但是两者的情况不同,她不爱上学,所以一直是能混就混的态度。中医可是她擅长且喜欢的领域,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人打败,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沈妙有点理解当年陆江海对沈万山的羡慕嫉妒恨了……
时间过得飞快,中午回去吃完饭,沈妙刚看了一会书,一抬头,就看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零五了。
比起上午的书面考试,下午的老师问答和实战操作对沈妙来说就轻松得多了。
老师问答和实战操作是交替进行的,一半学生先进行老师问答,另一半学生则先去医院参与实战操作。
老师问答的内容大多是些技能方面的问题,比如让她在假人身上扎几个穴位、一些日常保健的方法,以及给高血压病人开些食疗药方和饮食禁忌。
说话和动手可比写字简单,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沈妙就出来了。
沈妙自认为答得不错,而且也看到两名负责考核的老师点了好几次头,想来自己这部分的分数应该不会低。
四点左右,去医院实操的考生回来了,沈妙和其他考生也踏上了前往医院的车。
杏林医辅虽说是个辅导机构,但医疗的背景强大,因为每年都能帮助不少考生通过
考试,所以能够得到其他辅导班所没有的官方支持。
除了省中医院,还有很多医馆和诊所,都可以在考生培训学习的过程中,给他们提供了可以实战的机会。
沈妙和其他四名考生来到了一家社区诊所,要给在这里治病的病人进行具体的诊断:病症、病因、中医的治疗方法……不用真的为他们治病,只需要把这些步骤写下来,交给同行的老师就好。
沈妙的运气不错,几个在打吊瓶的病人里,沈妙分到了一个看着很好说话的阿姨,看她的脸色有些泛红,应该只是有些发烧。
“阿姨,我能摸摸你的脉不?”
“嗯。”
“您这是肠胃感冒,打完针回去要多休息。”
“好,谢谢啊。”
“您的肠胃有点弱,平时尽量少吃点凉的、辣的也少吃,尤其是睡觉前。”
“这你都知道?”
阿姨的病症是简单,但沈妙要写的东西有很多,就像是平时看病一样,什么都要记录下来:
姓名:张芬芳
年龄:四十三
性别:女
症状:腹泻、发烧(最高38.6)、浑身乏力
诊断:舌苔淡白、脉象浮滑、面色泛红、气沉无力……
……
见沈妙一直低头写着诊断书,张芬芳试探地问:“姑娘,能麻烦你扶我起来去上个厕所不?我这有点肚子疼。”
“中。”
扶着张芬芳来到卫生间,沈妙站在门外帮她举着吊瓶。
她没有方便,听声音好像是在挠痒,过了好一会才听到窸窣的声音。
张芬芳从里面出来准备洗手时,沈妙无意看见了她指甲里的血,连忙问道:“姨,你的手……是把哪给挠烂了吗?我去给你拿点药抹抹吧。”
“别别别!”
张芬芳伸手想要拦她,可又怕弄脏了沈妙的手臂,便把手缩回到了身后,“我没啥事,不用涂药。”
沈妙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于是建议她说:“姨,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得赶紧治,拖下去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张芬芳没说话。
沈妙也不是第一天当大夫了,一般病人刻意隐瞒,多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尤其是女性。
“这样吧,我先帮你看一下?就算不好治,也能开点药缓解一下,”沈妙向她承诺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见沈妙这么说,张芬芳这才跟她又进了卫生间。
脱下裤子,沈妙在林间小道的两侧,看到了一片密密麻麻长势很好的菜花,因为被用力地抓挠过,表面还有被抓烂后的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沈妙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惊讶,但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唰”地一下全部站了起来。
“姨,这得治啊,拖下去可不行,会越长越多的。”
张芬芳用力地摇摇头,同时提起了裤子,“不治不治,不能治。”
她心里清楚,这是脏病,要是治的话,肯定很多人就知道了。
她是城中村的,村里人最爱讲是非,要是知道她得了脏病,不得用唾沫淹死她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瞥见她手指上的金戒指,沈妙就知道她也是被传染的。
“姨,你别怕,这病不是凭空得来的,所以不是你的问题,就算传出去,也是你男人被人戳脊梁骨。”
“我男人死了好几年了。”张芬芳淡淡地道。
沈妙:???
啊这……
呃,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张芬芳把裤腰带勒紧后,小声地说:“是我自己手不干净。”
“呃,跟你的手干不干净没关系,”沈妙继续解释说,“这是一种传染性病毒,一般都是从别人那传过来的。”
张芬芳疑惑道:“可是我也没跟别人有啥啊?”
张芬芳当了好几年的寡妇,去年发现自己那里长了好多“菜花”。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手不干净,才得了这个病,所以谁都没好意思说。跟她一起住的婆婆倒是知道,为了家里儿子的体面,也警告她不许传出去。
但如果这个病是需要传染的……
完了,那这下要是被人知道可就更解释不清了。
“其实也不一定是睡觉才会被传染,”见张芬芳的脸上愈发难看,沈妙又安慰她道,“碰到别人的伤口,或者碰到沾了病毒的衣裳、毛巾也是有可能被传染的。你可以想想,是不是啥时候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沈妙的话好像给她提了一个醒。
几秒钟后,张芬芳恍然大悟地挺直了腰板,向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沈妙肯定地说:“真的,不信你可以问别的医生,这病不可能是自己凭空得来的,一定是传染,不是那儿事,就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
“好。”
话音刚落,女人就果断地撕下了手里的吊瓶,一句话没多说就急吼吼地冲出了诊所。
看着女人匆忙离开的背影,沈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实话……
本以为张芬芳就这么走了,没想到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又再次折返回来,手里还像拖垃圾一样死死扯着一个老妪的衣裳。
“进来!”
“你不是不认吗?来!叫大夫好好看看!看是不是我冤了你!”
老妪自知理亏,闻到诊所里的消毒水气味,比小鬼闻到孟婆汤的味道还要害怕。
眼瞅着就要被拽进门了,硬是抓着门把手死活不肯进来。
老妪是张芬芳的婆婆,也是害她得上菜花的罪魁祸首。
她们住得离诊所不远,这一路拉拉扯扯地走来,引来了不少的目光,到诊所门口时,更是把里面的病患和大夫也给喊了出来。
得了脏病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张芬芳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嚷嚷道:“嗯?你不是一直都可性吗?来来来,让大家好好评评理!”
“我在恁家当牛做马多少年?照顾完小的照顾老的,恁小了是不是我一直伺候你?”
“自己得了脏病不跟我说也就算了,还传给我,天天嘟囔我。”
“你可真是丧良心!要不是我今天听医生说,你是真打算让我顶着这屎盆子过一辈子啊!”
张芬芳嫁到他们家近二十年,自认为尽心尽力,可总也得不到婆婆的肯定,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达不到她的要求,心里别提多失落了。
后来丈夫死了,她本可以带着孩子回家,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生活,这才继续留下给她养老。
结果呢?不仅把脏病传染给自己,还更加嚣张地叱骂自己,以此作为把柄让她更加辛苦地伺候她。
都是女人,又是婆媳,凭啥非得这么欺负自己?!
张芬芳越骂越生气,喊着喊着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你不是说你干净吗?来来来,让大夫来看,看看你到底长没长菜花!”
“不去,我凭啥听你的?我好歹也是恁婆婆,你就这么对我?真是反了你了!”
当婆婆的宁死不从,伸手捶了她的头好几下要她放手。
张芬芳又气又恼,既然都已经把脸面撕破了,那再丢在地上碾上两脚也没什么不行的。
不进去?好,那就直接在外面把你的裤子给扒了!让大家都来看个清楚!
嗤~!
张芬芳的力气不小,抓着她的裤兜猛地一扯,瞬间就撕出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她白花花的腿还有一截大红色的裤衩边边。
围观的人大多是女人,可一个个也羞得赶紧扭头回避,倒是那群年龄大的老头子们,一点没想着要避讳。
“啊啊啊!你疯了!”
“来!让大家看!好好让大家看个清楚!”
话音刚落,张芬芳冲着她的衣领也扯了一下,直接把她的肩膀头子给露了出来,因为没有呆凶兆,下垂
的奶龙头也险些从衣服里面被揪出来。
这这这,这画面有点太不限制了……
围观的几个姑姨看不下去,赶忙上前帮忙,这才没让张芬芳像剥香蕉似的,把她婆婆光溜溜地丢在诊所门口。
毕竟是女人家的事儿,再怎么不要脸面也不能丢到男人跟前去。
扶着她们进来,为了不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她们也帮张芬芳劝她婆婆道:“要不就让大夫给看看吧,年龄大了,真要有啥事,可千万不敢拖。”
“是啊,没有的话最好,有的话还是得赶紧治比较好。”
不止是外人,大夫也跟着附和,“咱还是去里面看看吧?里屋安静得很,不会叫外人看见。”
婆婆:……
来时都有这么多人听到是咋回事了,看不看见的有啥区别?
不过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跟着大夫进了里面的检查室。
如果说张芬芳的小路只长了几朵菜花,那她婆婆的简直就是在菜花上长出了一条小路。
她得病的时间一定不短,菜花表面的角质层都变得很厚了,还有了很深的黑色素沉淀,看得医生都头皮发麻,检查完后不仅第一时间丢掉了手套,还赶紧洗了好几遍的手。
“说说吧?这是咋回事?”
地位呼叫转移了。
坐靠在椅子上,张芬芳双臂交叉叠在身前,学着她平时颐指气使的语气道:“大夫说了,这病得有人传染才行,俺爹死恁多年了,你这病是咋得的?”
眼看没办法再隐瞒,婆婆只好向她坦白:“俺经常一块跳舞的那个老李头,他……”
“老李头?”
这个名字既在张芬芳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是啊,张芬芳天天去跳舞,就跟老李头走得近,不是他还能是谁传染的?
老一辈的人分不清那么多的脏病,一开始长菜花还有些害怕,时间长了见身体没什么影响就不在意了,反而还觉得这是一种别样的情趣体验。
她的内衣内裤都是张芬芳洗的,虽说这种间接传染的几率很低,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张芬芳还是被传染了。
张芬芳是个藏不住事的,很快就被她发现了异常,于是她便借坡下驴,靠着这个事儿继续拿捏她。
“阿姨,你糊涂啊,”听完,大夫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年龄大了不容易怀孕,但染上病……也挺受罪的。”
他原话本想说“这辈子就完了”,可想到她这辈子过得也快差不多了,这才改了口。
“现在瞧着是只有尖锐湿疣一种病,但还是去医院查查吧,千万可别再有点别的啥病。”
“你别是吓我呢吧?这都好几年了,我身体也没啥事啊?”婆婆狐疑道。
“好多病都是有潜伏期的,现在没症状不代表没有病。”大夫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纸上写了几样检查的项目,“还是去查查吧,早检查早治疗,现在大医院治得都好,不用太担心。”
在诊所大夫跟婆婆交代体检的事宜时,张芬芳又来到了沈妙旁边,小声向她道谢道:“谢谢啊。”
说着就往她的口袋里塞了好几张红票子。
“别别别,这是我应该做的,这钱我不能收。”沈妙急忙把钱塞回到她手里,推辞道。
“收下收下,要不是你,我……不管咋说,这钱你一定得拿着。”
沈妙坚决地往后退,“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能收!”
眼看着张芬芳恨不得把沈妙的裤兜也给撕了,同行的老师赶忙帮她拦了下来,“他们就是来实习的,同志,这钱她真的不能收。”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张芬芳只好作罢,但还是不停地向她表示着感谢。
原本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实操回去的,结果因为这事儿,他们硬是拖了快两个小时才走。
走之前,不知道是谁把老李头有菜花,还可能有别的脏病的事儿给传了出去,一时间,陆陆续续有好多个大姨大妈都来了诊所想看看病,甚至还有两三个年龄快七十岁的奶奶。
可惜啊,没能亲眼见到这个“老李头”长得什么样。
沈妙还确实挺好奇的,到底什么样的老大爷,竟然让这么多女人都拜倒在他的“菜花裤”下……
分班考试结束了,明天一早成绩就会出来,不会有具体分数,但学生们可以根据不同班级门口的名单来确定自己大概的排名。
星期一早上,沈妙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就着急忙慌地去了学校查看自己会分到哪个班。
全天班的人比较多,一共被分成了四个班,每个班三十个学生。
沈妙先来到了四班门口,快速在名单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还好,自己没有垫底。
随后又来到了三班的门口……
嗯?看样子自己的分数还是中等偏上?
然后是二班的门口……
如果真能进前三十,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一次就考过的几率会很大?
最后是一班的门口。
她还没走上前去看排名,前面那些已经看完排名的人,就纷纷向后退,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窃窃私语了几句后便赶紧进教室了。
从下往上数,沈妙在最接近顶点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她这次考了第二!
第一名是陆鑫,她就在他的下面。
可惜并不知道这三项考核的具体成绩,要不也能清楚自己是在哪一点比他差。
按理说,第二名也是个不错的成绩了,但这个位置却并不能让沈妙开心,因为她在自己的排名后面,看到一个用红笔写的大大的“差”字……
这是她的第二个差。
第80章 姐姐,你好棒
沈妙今天来得很早,比上课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但当她进班的时候还是晚了。
班里大多都是考过一次或者许多次的,他们知道可以来辅导班上自习,所以早早就来了班里占位置,有些住得远的更是早上六点就出门来了。
“我还没见过谁刚开学就拿过两个‘差’的。”
“是啊,秦老师虽然严格,但也从来没一次性给过两个‘差’。”
“记不记得去年上期的王哥,那么性的一个人,最后也就才拿了三个‘差’而已。”
“有谁知道她昨天干啥了吗?为啥会得个‘差’,我看排名她可是第二啊。”
“不清楚,跟她不是一个组的。”
“医术好有啥用,最重要的还是医德,肯定是干啥缺德事了,才会让秦老师这么生气。”
沈妙进屋时,正好听到前排的几个学生在议论自己。
即使他们及时收声,还是有些酸酸的字眼钻进了她的耳朵,脸上鄙夷的情绪也没逃过她的一双眼。
大家花钱来杏林医辅报辅导班,那可都是奔着资格证考试的高通过率,没人是嫌自己钱多、时间多,跑来浪费时间的。
为了不被学校劝退,每个人都是宁可不做,也绝不做错。
哪像沈妙?报名当天拿了个“差”,分班考试又拿了个“差”,照这么下去,怕是学不到一个月就要被退学了。
沈妙对他们的闲言碎语选择了无事,背着包自顾自地走到了最后一排。
座位可不是按照成绩排的,大家来得都早,靠前的位置都被占了,只有最后一排的三四个位置是空的。
当年读高中起码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没想到念了辅导班后,反而坐在最后一排了。
依次把书拿出来,沈妙有种在学校里当了“异类”的感觉,就算她不想搭理他们,也总觉得那些人在偷偷往自己这里瞧,暗地里议论自己。
可不止是他们,沈妙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得第二个“差”。
昨天的试卷她答得很好啊,老师问答也是对答如流,难不成是因为最后去诊所的实战?
但是昨天同行的老师都没说什么,回来时甚至还夸自己观察细致呢。
因为心里的这根刺,沈妙完全静不下心来看书,捧着书快十分钟了都没看完一页。
七点五十九,秦效坤胳膊下夹着两本书,手里捧着一只沏着绿茶的玻璃罐,准点踏进了班门。
台下的学生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大家年龄上下也没差几十岁,便省下了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
“先简单地说一下昨天的分班考,”拿着另一张有成绩的名单,秦效坤抬起头随意地扫了大家一眼,“大家估过分吗?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薄弱点在哪里?”
“感觉能有个七十分?”
“老师老师,这次的分班考好像跟上一期的不太一样?”
“是啊,好多内容都不是考试范围里的吧。”
“有点难,而且东西好多,根本写不完。”
听着大家的反馈,秦效坤点点头:“昨天是分班考,也是摸底考。考得知识很多很杂,不仅包涵了考试大纲的几册书,还添加了另外几本医典、药典的内容,毕竟每年的考试内容并不是完全固定的,总要做好全面的准备……”
“还有还有,老师问答的环节也变了。”
“我们那一场里边,是老师让我们指出他诊断过程中的错误。”
“没错没错,我们也是。”
对此,秦效坤又解释说:“老师问答部分,考验的是你们对细节的把控,毕竟书本上的东西是死的,只有捋一遍才能发现你是真的会,还是死读书。对了,昨天我考的那一场里,我往桔梗里放了一点前胡,有人发现了吗?”
秦效坤耐心回答着班里所有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会精准地提醒他们考试的要点,会认真地分析他们困惑的地方,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冷冰冰的语言确实没什么温度可言,但能给学生提供他们最需要的帮助。
而同样在教室里的沈妙,却好似跟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异类。
蹬蹬蹬……
上课快二十分钟了,走廊里又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
挎着包慌忙地出现在教室门口,陆鑫还保持着学校的习惯,进门先向老师打报告,一个没控制住,右手还差点举到眉毛的高度冲他行了个礼。
呦,天才终于来了。
看在他年龄小,又是副校长的孙子,头上还有一顶“天才”的名号,大家对他的态度很宽容,看他着急忙慌跑来时脸都涨红的模样,眼里满是宠溺。
只有秦效坤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过他没有责怪,只是皱了下眉,说:“去找位置坐吧。”
“好!”
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陆鑫步履轻快地径直走向了沈妙旁边的空位上。
看到坐在最后一排墙角里的沈妙,陆鑫眼前一亮,泛红的脸颊不由得生出几分笑意,“姐姐?好巧,你也是学医的啊。”
“嗯。”
沈妙干巴巴地抬了下唇角,把压在他桌子上一角的书给收了回来。
拉开椅子坐下,他从外面带来的那股风里裹挟着一抹阳光,照在了教室里最避光的位置上。
到底是刚满十八岁的小年轻,陆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所有人截然不同的活力。
如果说教室是一间药房,药房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口口正在小火熬煮药材的砂锅,沉闷又苦涩,那他则是一口放有热油和食材的炒锅,不仅有嗤啦啦的躁响声,还会散发出新鲜蔬菜的香气。
“上次我哥们的事儿,谢谢你啊,”一边从包里掏出几本书,一边小声地向她问道,“秦叔……秦老师他讲到哪了?”
到底是自己人,叫叔都叫习惯了,差点没改过口来。
“正在讲昨天的分班考。”
“下面说一下你们去各个诊所实操的部分。”
沈妙话音刚落,秦效坤就随意地翻了翻手里的那册书,淡声道:“昨天大家整体发挥得都不错,毕竟大多在来考试之前就已经在各个乡镇行医了。但有一位同学,再次违反了身为大夫的基本准则,所以哪怕她的分数很高,我也要给她一个‘差’。”
秦效坤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显了,一时间,大家都纷纷扭头看向了教室的角落。
面对一束束投来的目光,才刚把书拿出来的陆鑫一脸懵,随后又小声地问:“说的是你啊?”
沈妙:……
“沈妙,请你站起来一下。”
从座位上站起来,沈妙没有躲避,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问你,你有系统的学过姓病方面的知识吗?”
“没,但是我平常见过也了解过一点。”
“好,了解过一点,那你就可以直接判断病人得的是尖锐湿疣吗?”
“那个症状看着很像。”
“嗯,所以你只凭目测,不做检查、不做化验、不问病史、不问生活习惯,就单凭一个‘像’就告诉病人得的是姓病,是这个意思吗?”
“我……”
沈妙沉默了。
实话实说,她确实是草率了。尽管症状就是尖锐湿疣,但是在进行具体检查之前,她是不能直接下定论的。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秦效坤又继续对其他人道:“术业有专攻,不是自己擅长和精通的领域就没有资格置喙,要是每个大夫都这样,那医院为什么还分那么多科?要是每个大夫不仔细诊断,单凭一点症状就下定论,那就是庸医!”
秦效坤的语气振聋发聩,让本就安静的教室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
比起那天报名时的态度,秦效坤简直又下降了好几个度,恨不得当即把她从教室里赶出去。
沈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也对他的教训心服口服,只是……
“你过来一下。”
稍稍平静了下心情,秦效坤从书缝里拿出了两张黑卡对她说道。
那就是每个学生都惧怕的“差”。
一共两张,都是沈妙的。
给“差”可不是说说而已,只心里记着就行,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给的。
沈妙起身走向了讲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两张卡片。
嘶,等等……
不是两张,而是三张。
两张黑的中间夹着一张……红的?
“这是?”沈妙问道。
秦效坤扭开玻璃罐的盖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也是给你的。”
沈妙不懂得这张红卡片的意思,但教室里之前上过课的学生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羡慕嫉妒地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有惩罚,自然就有奖励。
得到五张黑色的“差”后会被退费退课,这惩罚听着很严重,但得到三张红色“奖”的奖励却更加诱人:
不仅可以得到报名学费两倍的奖学金,还可以得到去省中医院实习的机会,就算不想去省中医院任职,也能得到一众老师的共同推荐信。
在杏林医辅任职的老师都是行业大拿,他们推荐信那可是分量十足,不是谁都能轻易拿到的。
沈妙:“啊……?”
见沈妙捧着红色卡片呆愣地站在那,前排好几个人都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替她收下。
拿到“差”容易,只要违反了某位老师的要求或者行业规则,就会得到一张黑色卡片。
但想要拿到“奖”可就难了,得由三位负责不同考试部分的主讲老师同时认可,才能拿到一张。
也就是说,沈妙的这张红卡,是一众讲师共同决定发给她的。
“奖”难得啊,起码上一期里面一个人都没拿到,上上一期也就只有一个,上上上期、上上上上期,以及……总之,从杏林医辅开办这么些年以来,就没有人能同时拿到三个“奖”,拿到一两张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昨天的实□□是做错了,却也做对了。”把杯盖拧好,秦效坤语气平淡地说,“尽管你擅自对病
人的病情做出判断,但是,你及时了发现她身体有异常,这一点,你做得很对。”
抬起头,秦效坤又对全班人说道:“身为一名医生,你们不仅要治疗病人身体的不适,也要及时发现病人身体潜在的其他问题,避免发现太晚,造成严重的后果。”
“可是老师……”说到一半,班里中间的位置有人不服地举起了手,“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要多管闲事吗?”
秦效坤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如果有病人来找你看扭伤,你发现他心脏有问题如果不及时治疗,随时都会猝死,你是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会提醒他?”
见他不说话,秦效坤这才继续说,“沈妙擅自判断病人的病症是错误的,但她及时发现了病人身体的异常,并且提醒病人要治疗,这件事做得很对。”
“请问各位,你们昨天在实操的过程中,不管是面诊还是脉诊,有没有人发现病人的身体有其他的病症?”
“有……”
有四五个人拖长音道。
“那你们可有提醒让他们去诊病?”
刚才回答的那几个人沉默了。
不止是他们,其他教室里的学生也是一样,就算发现了病人身体有其他不适,也没有提醒,只是围绕着医生的诊断来写自己的病历。
再次从沈妙的手里举起那张红色的“奖”,秦效坤提高了音调问道:“所以现在我要代表讲师组把这张红卡给沈妙,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等待了几秒钟,见大家沉默不言,秦效坤这才把卡片重新交回给她。
“谢谢老师。”沈妙礼貌又心怀感激地向他鞠了一躬。
“不用,这是你应得的,”秦效坤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句,随后翻开了面前的书册,“好了,接下来开始准备上课,今天我们先复习基本操作里的四诊,望闻问切……”
拿着三张卡片回到座位上,沈妙的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毕竟两张黑卡片哎,万一真的被退学了,就算把学费给退了,不耽误她去别的辅导机构报名,但“劝退”的名号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可在回到座位后,她的嘴角却在疯狂上扬。
红卡片!比黑卡片更加难得的红卡片!
就算以后自己不去医院实习,这一份来自众多讲师的肯定,份量也是无与伦比的。
更重要的是,这张红卡片是某位天才所没有的。
“恭喜啊,姐姐,你真厉害!”放下手里的那支笔,陆鑫毫不吝啬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姐姐?
小嘴儿还挺甜的。
想来他应该还不知道祖辈的那些事,要么就是陆江海还没跟他提过自己,否则他多半不会对自己这么热情。
沈妙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还好还好。”
稍稍朝她凑近了些,陆鑫压低了几分音量,又说:“你之前是不是上过电视?我听着你的名字和声音有点耳熟。”
“两年前了,就一个科普类的节目。”
“现在已经上课了,我看看是谁还在说话。”秦效坤手里的粉笔暂时离开了黑板。
沈妙和陆鑫同时缩了缩头,赶紧闭上了嘴。
随后便调整好状态,开始跟着认真学习。
能进一班的,秦效坤默认他们的底子很好,所以并不像学校老师讲教材那样,对照着书籍一页页地细讲,而是像橘子榨汁一样,把最容易出错和重难点挑了出来。
秦效坤讲得快,手上的动作更快,黑板上乍一看是几条断断续续的线和几个随意的点,可实际上,那是七八个书籍上的专有名词。
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上他的课了,好多人都养成了和他差不多的简写习惯。
可沈妙是第一次啊……
别人都跟着写得差不多了,她才刚写四五个字。
余光看向身旁的陆鑫,没瞧见他写了多少,但他手里的笔杆子动得也不比其他人的慢。
沈妙:……
完蛋,这下是真要跟不上了!!
除去他写字太快、讲得太快这些之外,秦效坤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他脑子里的知识很多,就跟电脑一样,可以把好几本书上的相同知识给罗列出来,然后分析、比较,再把难点掰开揉碎了喂给他们。
也正是因为教过不少的学生,所以他更加清楚该怎么带着他们复习。
叮叮叮~!
一个小时的课程终于结束了,沈妙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塞得满满的,右手更是快要断了。
整整四页纸的内容,就这,还有好多地方都空着没写呢。
“陆鑫?”
见身旁的陆鑫同样累得趴在桌子上休息,沈妙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能借我看看你的笔记?有些地方我没记清楚。”
“嗯?”
陆鑫睡得贼快,这才刚趴下两分钟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嗯”了一声后,随手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她。
这还是沈妙第一次看天才的笔记呢。
再翻开之前,沈妙有期待过内容会记得多么细致,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自己看不懂的符号或者标识。
但当她翻开的那一刻,瞬间傻眼了……
这这这?是变形金刚吗?!
他的笔记只有一页,一整页里只有一个画得很精致的汽车人,笔直的线条、丰富的阴影,简直和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
可是……笔记呢?怎么通篇下来一个字都找不到啊?
总不能上了一个多小时的课,只用来画这一个汽车人吧。
“你……没记笔记?”沈妙问道。
趴在桌子上的陆鑫翻了个面,淡淡地说:“嗯,反正也没什么可记的。”
沈妙:……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吗?
沈妙自问也是从小到大都学医的,家里的那些医术翻得不说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可即便是这样,在秦效坤讲课的时候,她还是能学到新的东西。
陆鑫他才学医刚满两年吧,短短两年就把医术上的所有东西全部吃透了?
看着他笔记本上那个栩栩如生的汽车人,沈妙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能在天赋面前,数十年的努力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休息了二十分钟后,就要开始下一节的药理课了。
药理课的教室在三楼,所以大家都带着自己的东西提前去了教室。
药理课的教室差不多有二百平,中间被两只并排放置的中药柜分成了两边,中药柜上没有标签,这也是平时让他们进行练习的一部分。
来讲药理课的是一位名叫钱徽的老师傅,他曾经也在省中医院任职,退休后才来杏林医辅给考生们上课。
“这节课很简单,请大家从抽屉里挑出自己所认识的药材,然后分别写下它们的药性和用途,最后相互检查,看写在纸上的答案能不能对得上。”
“为了保证公平,请大家自行分组,再以小组为单位相互考核。小组的人数可以不固定,几个人都行。”
“好了,大家开始动起来吧。”
比起上一节干巴巴的理论课,这节课听着要轻松很多。
钱徽话音刚落,大家就开始各自组队进行药材训练。
“咱们组个队?”
“不了,我有队友了。”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不好意思,我们人够了。”
沈妙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愿意接受她。
是因为她有太多的黑卡遭人嫌弃?还是因为有一张红卡遭人嫉妒?
她也不清楚,不过她还是不想把人想得太坏,所以宁愿相信他们是因为都是之前一起上过课的同学,彼此熟悉才组队。
“陆鑫?要一起组队吗?”
“要来我们组吗?我们可以再多一个人。”
“上学期我们做过几天同学,怎么样,这次要继续当队友吗?”
虽说不是什么比赛,最后也不会有什么成绩,但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向陆鑫抛出了橄榄枝。
他可是天才,谁不想和天才多多接触,沾一沾他身上的灵气呢?
不过,就像他们对待沈妙那样,他也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拒绝。
看着沈妙还像早上时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靠后的地方,陆鑫双手插兜,不假思索地朝她走了过去。
“姐姐,咱俩组个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