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有妻如此,季与京你真是……
进了茶楼,一行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坐定。侧眸,便能瞧见麓秀街的繁盛。
一张长桌,林言森和林青黛坐一边,季与京三人占了另外一边。
掌柜亲自过来招呼,林言森对他说:“招牌点心全部上,今儿人多,又都是能吃的小伙子。”
“再给我们黛黛来些她喜欢的麓花蜜糖球。”
掌柜:“即刻安排,茶还是唤雪好吗?”
林言森望向季与京,“可以吗?还是你们喝过唤雪,想换其他的?”
季与京:“按侯爷的来。”
林言森:“那就唤雪,这家茶楼的唤雪我敢说是北地最好的。”
掌柜听侯爷这么夸他的茶,笑得眉舒眼展,“侯爷可没夸大,等会儿你们尝了就知道了。”
话落,掌柜就离开了,步履莫名欢快。
谁不喜欢被夸呢?
“三位少侠能和我说说岭东吗?”
“我的乖宝即将嫁去岭东,我这心里很不踏实。”
“问其他人吧,一问一个穷再问就是乱,但其实他们都没去过岭东,我有理由对这样的评价存疑。”
“今儿刚巧遇见你们,缘分呐。”
掌柜刚走开,林言森便盯着季与京问道。
叶霄摸了摸鼻子,决定继续装傻。
绍宁离开岭东多年,不知那里的具体情况,无法作答。
季与京谁也靠不了,只能自己答,将今儿份的荒诞进行到底。
“岭东虽不及帝都繁盛,但民众温饱不是问题。像麓花节这样的重要节日也有节庆,只是庆祝方式同帝都不同,饮食习惯亦是。”
林言森:“岭东过麓花节吃什么?”
季与京:“岭东多薯类,蒸熟,浇以麓花蜜;或者用麓花酱刷肉火烤。”
林言森听完,赞叹不已,“听起来很不错啊。”
“这些蜜呀酱呀,我们家黛黛最是擅长。”
“给她几篓子麓花,她能给你整出多少样蜜呀酱呀。”
“爹爹。”林侯爷的连番输出,终于惹得娇娇不满了。
虽说爹爹所说不假,可他是对季与京说呀。
这感觉,难以名状。
“好好好,爹爹不说了,不说了。”
林言森摸了摸女儿的头,妥协得轻易又自然。
叶霄见状,忍不住笑道:“侯爷是女儿奴吗?”
林言森:“何止,我还是妻奴。”
“家中最底层。”
一阵和乐说笑,茶点先后上了桌。
第一盏茶半空时,季与京忽而开口道,“侯爷有没有想过去岭东经商?”
没有任何铺垫,不止林言森愣在当场,林青黛三人也不由望向他,眼中有惊诧一闪而过。
季与京,果然不走寻常路。
氛围冷滞十数息,林言森回过神来,
他对季与京说:“实不相瞒,没想过。在商言商,岭东民众的消费能力有限,还要考虑到战乱对商业营运的影响。”
综合考虑之下,岭东并不是经商的好地方。
“但以后,肯定是要想的。”
“为人父母,总是想女儿能生活得好一些。”
黛黛即将嫁去岭东,那他定是想岭东繁盛的。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无法剥夺的血脉亲情。
话到此处,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季与京好一会儿。
其间,季与京的目光不曾闪避,坦荡磊落。
林言森在朝堂上和各种人精斗法,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人精”了。他自是能分辨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善恶。
先前他便看出了他的不凡,但经由刚才那一问,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不止“不凡”这么简单。
“小伙子家中营商的?”
季与京:“没有。只是身为岭东人,总想着为岭东谋些机会。”
“林家和侯爷您声名赫赫,我在岭东都是经常听人说起。”
林言森被说服,这小伙子是有血性的,不然先前危急,也不会站出来了。
不站出来,也怪不了他什么。
“那依你看,在岭东做什么生意最合适?”
“利润薄厚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利润的存在。”
季与京甚至都没有思忖,他说:
“岭东有各种水产,其中不乏珍稀品种,可食生鲜,亦可腌制烘晒。还有各种奇花草药
,皆可营运。”
“岭东不缺物产,缺的是能将它们带出去的人。”
林言森听得很认真,他给人一种他是真的打算在岭东经商的感觉。
这种认真,又何尝不是教养的显化。
他出身顶级世家,朝堂上百官皆要让三分的一等王侯,身居高位多年,他仍能听进去旁人的意见。
那旁人,来自公认的至贫之地岭东。
林青黛静静地看着季与京,这是她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讲这么多的话。无论是在话本中,还是上次在裕永老先生那里见到他,他总是清冷寡言,能动手绝不动口的那类人。
岭东在他心里的分量,由此可窥见一斑。
同时也觉得,如此这般的季与京甚是迷人。
他说的这些,过去几年,她也曾反复地思量过。
确实具有可行性。
但她从未同人说过,那会儿所有人都默认即将嫁去岭东的人是姐姐,她这个做妹妹的,不适合在同岭东有关的事儿上过于热切。
时间来到这个当下,她仍未有表露任何。
直到季与京说完,林言森侧眸看了她,“黛黛,你喜欢的花花草草。”
林青黛笑了笑,“是呀,爹爹是打算让黛黛为您拓宽商业版图?”
林言森:“想,但是不敢。”
“万一把你累着了,你娘能让我跪三天搓衣板。”
桌间顿时笑成一片,连季与京都没忍住。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林侯爷竟是如此的随和逗趣,他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聊了小半个时辰,季与京借故离开。
临走前,林言森对他说,“小伙子,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岭东的未来不会差。”
季与京三人朝林言森抱拳行礼,“多谢侯爷今日的款待,后会有期。”
“去吧。”
季与京三人当即出了茶楼。
健步如飞,没一会儿,人就在几丈外了。
叶霄突然开口,是他惯常的大嗓门,“今儿这个早上,过得也恁刺激了。”
“哥,你这心理素质不是普通的好啊。”
“别人见到岳丈畏畏缩缩的,生怕哪里说错做错了。你倒好,直接和岳丈谈起生意来了。”
绍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是,佩服佩服。”
季与京无语凝噎。
须臾后,许是自己也觉得荒唐,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但他不后悔。
若此事能成,岭东将成为最大受益者。
而放眼整个浔国,林家是最合适的。
他们不止有实力,心也善。
其他世家,他不信任,也断不可能放他们进岭东。
茶楼内,林言森和林青黛多坐了会儿才往金铺去。
到了地方,林青黛瞧着掌柜将一件件设计繁复重得要命的步摇发簪和其他金饰品摆在她的面前,心里不由暗忖:这得亏是家里有点钱,不然遭不住她爹爹这么造。
回到家中,林青黛终于能回自己的小院补觉了。
和父亲分别前,她专门叮嘱他,好几遍:今儿午饭无需预她的。
自家乖宝那点饭量林言森是清楚的,
早前那顿茶点一吃,午饭定是吃不下了。
当即应了。
林青黛回到房内,明浅和明月麻溜地伺候她洗漱更衣,没多大会儿,娇娇儿已经躺到了床上。
软被入怀,如拢柔云,影影绰绰间,还能嗅到阳光的味道,明显才晒过的。
不由舒服喟叹。
不远处,明浅和明月又开始收拾陈擎他们送过来的金器,刻意放轻了动作,说话也是轻柔。
林青黛看着她们动作,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申时初。
明月为她准备了素菜粥,一碗下肚,四肢皆暖,困意也是散了干净。
吃完,休息片刻。
明月给她递了枚酸果消食,同时柔声问询,“小姐今儿打算穿什么?”
麓花节,晚上又有宫宴,怎么都要慎重些的。
林青黛略一思忖,“今夜,就穿淡紫色吧。”
不会太过华丽,抢了宫中妃嫔和其他贵女的风头;
与此同时,也不会让自己过于寡淡落了下风。
明月也觉得好。
随即踱到衣柜旁,开始挑衣服。
最后她选了件紫白色的裹胸长裙,外搭了淡紫色的褙子。
穿在林青黛身上,恍若仙子临尘,云雾缭绕。
“小姐今儿美极了,九重天外的神仙都不及。”
明浅扯着嗓子夸,十分夸张的意态。
林青黛和明月被她逗笑。
“都这般夸了,今儿不带浅浅姑娘合适吗?”
明月:“不太合适。”
明浅顿时心满意足,眉眼弯弯。
*
浔国皇城,以正信门为界。穿过,便不能再乘坐马车了。
林府一行人相偕步行,因家庭氛围素来和美,即便是简单步行也能发掘出不少趣儿。
比如行走间,卓舒明的目光忽而落在了自家大郎身上,片刻未有言语。
林青毓起初由着娘亲去了,时间久了,心里开始打鼓,不禁问道:“娘亲这般看着毓儿做甚?我最近很乖?”
此番透着软怂的发言,逗笑了父亲和两个妹妹。
卓舒明于笑声中开了口,“乖抵什么用啊?”
“两个妹妹的婚事都定了,你的还没着落。林青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都开始唤全名了,不满可以说是很深了。
林青毓:“……”
其实他也不排斥成亲,但若是让他盲婚哑嫁,他又不是太乐意。
说穿了,其实就是家里存在着幸福范本,不太愿意将就了。
他在等,等自己的姻缘出现。
但这些话明显不能同娘亲说,说了她一准儿会认为他是在找借口。
“娘亲。”
林青毓还在想如何抹去“危急”,就见小妹爱娇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仿佛裹了层糖霜的柔声细语漫开来:“您接下来要办姐姐和黛黛的婚事,若哥哥的也挤在一起,哪里顾得过来?”
卓舒明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神色顿时缓和了些。
而娇娇儿的话还在继续,“多给哥哥些时间吧,他总会遇见他的意中人的。”
“您想啊,要是逼急了哥哥随便找了一个,婚后不幸福,您不心疼啊?”
林青黛无疑是知道怎么安抚母亲的,几句话下来,卓舒明开始觉得确实没必要催那么紧。
当下头等大事儿是两个女儿的婚事。
她对林青毓说:“再放你野一年,若明年春还没有进展,娘就给你安排相看。”
成功地拓出一年宽限,林青毓自是欢喜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扬。但这个顷刻,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悄悄压了压。
“知道了娘亲。”
说话间,他见黛黛朝他眨了下眼,仿佛是在说:想想怎么感谢我吧。
林青毓的回应写在眼神里:“等着。”
今儿的节宴安排在了正兴殿。
这座大殿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就用来举办宴会的。
看着是封闭的大殿,其实墙面是可挪动的。
一挪,封闭便开阔,坐在殿内可观园中麓花与百花争艳。
喝酒观舞,与星月相伴。
美极,雅极。
殿外不远处,有一花廊。
司礼监在附近安置了两张大圆桌,桌面上摆了几碟坚果和茶水,唠嗑顶级配置。
近花廊,风拂过,时不时有花瓣和树叶落至桌面。
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这两张圆桌是为今晚赴宴的各位小爷和小姐准备的,眼下离节宴开始还有段时间,小祖宗们又不乐意很长辈们待一起。来这里唠嗑,成了极好的选择。
这会儿,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黛黛要嫁去岭东了。”
“哎,听说了。你们说林家先祖怎么想的啊?这是把自家嫡女往火坑里推。”
“可不是?听说那季与京乖戾凶残,岭东又是穷都渗进了地缝的地儿,就黛黛那身子骨,嫁过去凶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季与京还能动手打黛黛?”
起先,这群聚在一起的小爷和小姐聊的是衣饰是香云楼的熏香是…
…
后面不知道谁起了个头,话题的中心变成了林青黛。
音量,也是渐渐高亢。
林青黛和姐姐过来时,难免听到了些。
林青雾的小脸顿时冷了下来,“这些男男女女,嘴巴恁碎了。”
“看我不过去……”
说话间,大小姐已然加快了步伐。
结果冷冽气势才散开,就被林青黛扯住了衣袖。
脚步一滞,林青雾回头看向妹妹,“拉我做甚?我们黛黛,可不能憋屈过活。”
林青黛心暖于姐姐的爱护,不由笑了,“姐姐,我能处理。”
林青雾闻言,火气散了大半。
黛黛做事,她放心。
“那走吧。”
“我要看他们变脸啊,没变脸都算你没处理好。”
“好的,阿姐。”
再近一些,终于有人发现了林家姐妹俩的身影。
“停了停了,林家两位姑娘过来了。”
那人压着嗓子说道,话未完,众人目光纷纷扫向林家姐妹俩。
有些,甚至是站起来迎了。
“诸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到了近处,有人邀林青黛入座,但她恍若没听到,兀自说着自己的。
话落时,喧热一瞬消逝。
撒谎吧,这里这么多人又没对过答案,很容易被发现;
直说吧,不就承认了他们这帮人嘴碎?
林青黛看众人沉默,也不催促。
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眉眼间笑意明润,毫无攻击性。
就这么对峙了好一会儿,气氛逐渐诡异,周家三姑娘周净娴最先顶不住了。
“哎哟。”
她走出人群,抱住林青黛的胳膊,
“我就直说了,先前我们在聊你和季与京的婚事。但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就是关心你。”
“岭东多冷多穷啊,季与京又是个只识用蛮力的莽夫,你嫁过去如何能过得好?”
迅猛地输出了一大通,周净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望向林青雾:“青雾你别介意啊,心疼黛黛不等于认同你嫁去岭东。”
林青雾嘴角僵硬一扯,敷衍都不带藏的。
林青黛则以她一贯的轻柔语调,“多谢诸位关心,但黛黛并不觉得嫁到岭东是委屈,也请各位以后不要再议论了。”
“季与京多年来牢牢地守住了东边境,忍清贫抗苦寒为国为民,他不该被轻慢对待。”
“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人不知该如何答,有人是不敢答。
林青黛也不需要了,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瞧你们一个个脸苦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们夫子,麓花节给你们布置了怎么也做不完的功课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想不想瞧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林青黛主动推了台阶出去,有些话她压不住,说了也就说了。可她也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心地并不坏。
他们只是一直生活在安平的帝都,被强大的家族护佑。
让他们理解爱护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太难了。
众人见林青黛的神色归于常态,不由松了口气,顺着她的台阶下来了。
“黛黛的东西,定是雅致的。具体是什么,容我想想啊。”
“花糖?”
“不是。”
“亲手画的扇子?“
“之前送过了。”
猜测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亮。
燥热再起,却也是真的松弛愉悦。
花廊隐秘的一角,有黑衣人听全了这出好戏才离去,神不知鬼不觉。
今儿宫内有节宴,有些分量的人物这会儿都往正兴殿去了。宫中守卫,也大都在那里。
宫廷西北部,一处高耸绵延的楼宇。此时此刻依稀亮着几盏灯,昏黄而冷清。这里是皇家的藏书阁,据说是浔国藏书最丰富的地儿。
今夜,这里安排了一队六人,不间断巡逻。
今儿麓花节,宫廷内外都热闹得紧,这儿静得跟座鬼屋似的。巡逻的禁卫,除了队长兴致都不算高。
队长张骁许是察觉到,陡然间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几个同伴。
在众兵士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他温和地笑了笑,“想回家过麓花节啊?”
众兵士闻言,有的傻笑,有的不好意思地挠头。
张骁见状,走近同伴,伸手揽住了一人的肩膀,
“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不用觉得愧疚。但我们拿了钱,肯定是要牺牲些的。”
“坚持一下,再过两三个时辰就换班了。我准备了好酒和巨贵的麓花糍,一起庆祝。”
几句话下来,一众禁卫士气提振了不少。
就在这时,身后出现轻微异动。众人瞬间警醒,转身看了过去。
张骁:“李亥和陈平过去看看,其他人跟我走。”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李亥和陈平朝着异动源头而去,细致勘察,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只受伤的鸟儿。
“原来是只鸟啊?”两人不由松了口气。
“烤来吃?还是任它自生自灭?”
“带走吧,救鸟一命也是功德。”
“好叻。”
“鸟儿鸟儿,遇见我们哥俩,也算你好命了。”
这会儿谁都想不到当他们回眸看鸟时,有黑影从他们身后一掠而过。
快过风,也轻过风。
当他们确定有鸟落处安全捧着鸟儿离去,还有闲情逸致同其闲聊之际,后背亦有风起。
清寂无声。
疾驰中兜转,两道黑影终是遇见了。
他们眼底,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停滞须臾,其中一名黑衣人动手了,强劲的拳风朝着对方抡去。
压迫力明晃晃,能割人。
然而另一黑衣人不曾避退,正面迎上。
激战始。
数百招过后,两人猛烈对轰,带出的风漩又很是玄妙地控制于走道之中。
当气浪打向对方时,两个黑衣人不由往后退。
一步,两步……
两个人先后停了,胜负已分。
“呵……”
“季与京,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裹挟了戏谑的笑音漫开,音量并不大,甚至可以将其归于“轻”。但他说的每一个字皆清晰地停在了另一黑人耳畔。
那名黑衣人也确实是季与京。
季与京并未认领自己的身份,反而道,“慕家三少从极北而来,所为何事?”
先前两大高手对招,并不是想取对方性命,而是为了确定对方是谁。
这个顷刻,他们都有了答案。
季与京口中的慕家三少,乃北地富商慕家第三子,名唤慕清槐。
他在家中非嫡子,却被家族老祖指定为家族新一任家主,实力几何,由此可窥见一斑。
慕清槐闻言,一如季与京之前,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主动提步走向了季与京,“那你又来做什么?”
季与京:“不便告知,但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你。”
“至于能否得偿所愿,我们各凭本事。”
慕清槐闻言笑了,“我就喜欢跟你这样干脆磊落的人打交道。”
季与京视这话为“谈妥了”,转身欲走。
结果身体刚转过去,慕清槐又叫了他的名字。
季与京没有回头,“什么事?”
慕清槐:“卖条消息给你。”
季与京:“没钱。”
慕清槐:“……”
他收回之前的话,和季与京这样的穷鬼打交道太累了,会折寿。
“岭东那么穷,我当然知道你没钱。”
“我就想问你求一株三仙花,这玩意儿只有岭东有。”
三仙花其实是株草药,捣碎敷用,能促进肌肤再生。
但市面流通量极为稀少。
产量少,又被季与京刻意地限制,鲜少有流出岭东的。
季与京这时才转过身来,笔直地睇着他道,“说说看。”
慕清槐很是谨慎,“你还没答应我。”
季与京:“我要先确定你的消息值不值。”
慕清槐:“……”
别和穷鬼谈生意,他们是一点亏不肯吃的。
慕清槐也是强势的性子,自是不喜被人压制,即便那个人是惊才
绝艳的季与京。但是没办法,他需要三仙花,如今又在这里意外地撞见了季与京,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机会乃神明给的,错过了就再难有了。
只能遂了季与京的心意,先行道出消息,
“林青黛是你的未婚妻?”
季与京闻言,心跳陡然跳漏了半拍,
“你提林青黛做甚?”
慕清槐:“我两次撞上她和人说话,一次是在帝都的茶楼,第二次就在刚刚过来的路上。”
两次,她都提到了你。
“她说了什么?”
“第一次二皇子贬低你,她驳斥他,说自己心悦你,她是自愿嫁去岭东的;第二次她对着一众皇亲贵胄冷声说她不觉得嫁到岭东委屈……”
她还说:“季与京多年来牢牢地守住了东边境,忍清贫抗苦寒为国为民,他不该被轻慢对待。让驻边的将士寒心,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妻如此,季与京你真是得天眷顾。”
不像他家那位,武艺不行还学人行侠仗义,结果脸被划伤。天天吵着嚷着让他去寻三仙花为她医治。
其实在他看来,那道疤浅得不能行,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可她不干呀,吵得他头都要爆炸了。
季与京因这些话短暂地失了神,其间,脑海中不断有画面浮出。
一帧帧全和林青黛有关。
她和旁人说话,他并不在旁,但他却能清晰地脑补出当时的画面。她说话的语气,她的仪态,她冷着小脸的样子……
“怎么样?这料值不值一株三仙花?”
慕清槐看季与京眉目清冷,半天没说话,心里在打鼓。
季与京于他的话音中回过神,“值。”
“明早,得月楼见。”
慕清槐当即笑了,跟着又是那句,“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话落之前,季与京已然转身。
瞬息之间,淹没在墨色之中。
慕清槐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一如之前谈妥的那样,想要什么各凭本事,互不打扰。
急掠间,季与京感觉到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
以往在执行任务时,他心无旁骛,情绪几乎都被摒除。
今儿潜入皇宫,他也是这般。
按照原计划,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径直离开皇宫。林青黛的安全,他已经叮嘱过了。
可是当他听完慕清槐的话,他生出了想要去见她一面的念头。
突兀,不合时宜。
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林青黛……”
季与京无声咬字,微末处,竟带出了几分温柔意味。
出了这一楼层,季与京的情绪已归于常态。
他将轻功催动到极致,不停地在书架前搜寻。
一瞬,他突然停住了。
那一格书架上,摆的都是医书。
封皮老旧,透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
想来,宫中很少有人看这个。
季与京动手抽出了几本医书,一个黑色的檀木盒露了出来。
季与京黑眸之中漾起一抹异光,是被惊喜点亮的。
他放下书,于柜深处取出了那只黑色木盒。
拂尘,打开。
老旧,被折成豆腐块状的黄纸静静躺在其中。
季与京将折纸摊开,纸上内容清晰显现。
黄纸,是一张残缺的舆图。
季与京纤长的手指沿着舆图脉络滑动,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颤。
须臾之后,他将残缺舆图藏入怀中。
而后从怀中取了另一张老旧的纸,折成豆腐块状,装进盒子里。
这张替代品,出自岭东老者钱胡之手。
他极擅绘图,岭东境内,浔国舆图不曾细绘的一些犄角旮旯,都是他去探查然后绘成舆图。
但这些舆图不曾上呈皇家,一直摆在季与京的书案之上。
将来过的痕迹彻底抹去,季与京飞身离去。
没多久,慕清槐也来到了这里。
但他并未想着拿开那些厚重的医书,自然也无法发现,书后藏了东西。
*
“林二姑娘,朝和郡主邀您去养和殿一聚。郡主说,她想单独将麓花节礼送给姑娘。”
花廊下的那两桌仍旧热闹,林青黛安坐其中,眉眼盈笑。
一名丫鬟忽然走了过来。
她着了浅黄色的裙衫,眉眼清秀,说话行事都挺利索。
她口中的昭和郡主,其实并不是皇家血脉,她是景闲王收养的一个姑娘。
景闲王心不定,一年到头都在宫外游玩。
他其实也想过带着昭和郡主一道,但她选择了留在宫中。
作为这宫里唯一的女孩儿,又背靠景闲王,昭和郡主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
林青黛见过她不少次。
印象中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皇后身旁,若没人主动同她说话,她是不会开口的。
林青黛也不是热衷找人攀谈的人儿。
所以两个人虽见过不少次,但说话不超过十句?她怎么突然想着给她送礼了?
林青黛心绪悸动,但面上未显分毫:“为何要去那般远的殿见面?”
温柔语调,眉眼间笑意清晰,林青黛此番询问让人觉得是好奇心使然,没有一丝不快。
那丫鬟朝着林青黛福了下身,眉眼冷静:“不瞒二小姐,我们郡主这些时日吃错了东西过敏了,脸上生出了些红疹。”
“虽说好了不少,可她还是不愿被人瞧见。”
也算有理有据了。
林青黛不好再拒绝,正想应,林青雾的话音忽然传来,
“姐姐陪你走一趟。”
那丫鬟闻言,又朝林青雾福了下身,“郡主她只想见二姑娘。”
“郡主这些日被病症折腾得不轻,情绪有些不稳,还望青雾姑娘多多包涵。”
“你……”
林青雾罕见地来了火,正想发作,被林青黛笑着劝住了,“今儿过节,姐姐别动气,黛黛去去就回。”
“昭和郡主染了病还惦记着给我送麓花节礼,于情于理,这一趟都免不了。”
林青雾按捺住怒气,“去吧。”
林青黛随着那丫鬟前往养和殿,明月和明浅跟在她的身后。
一阵兜转,抵达养和殿。
丫鬟抬手,在殿门上敲了敲。
“进。”
娇柔的声音传出,林青黛认出是昭和郡主的声音。
丫鬟推开门,同一瞬,苦涩药香飘出。
“二姑娘,里面请。”
林青黛微微颔首,随后提步往里,明月和明浅理所当然地跟着。
丫鬟:“郡主说只想……”
这回她没能说完,因为林青黛泛冷的目光扫向她。
虽一言未发,但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不要得寸进尺。
昭和郡主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得我一直退让。
丫鬟顿时闭嘴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青黛露锋芒,虽然微弱,可那压迫力是极强的。
林青黛刚进大殿,倚在圆桌旁喝茶的昭和郡主便看了过来。脸上蒙了纱,想来是为了遮挡那些过敏生出的红疹。
“青黛姑娘,过来坐。”
林青黛笑着走近她,“郡主可好些了?”
须臾后,在她对面坐定。
那会儿昭和郡主才回她,“好些了,但这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不想见人。”
“今次是我唐突了,二姑娘莫怪。”
林青黛:“昭和郡主严重了。”
昭和郡主笑笑,“今儿麓花节,我给你准备了酸杏酒和褐果。”
“这酒啊,可不同外面的。”
林青黛:“如何不同?”
昭和郡主:“爹爹送回来给我的。”
昭和郡主的爹爹,不就是景闲王吗?
林青黛笑了笑,“景闲王殿下是打心眼里疼爱郡主的。”
昭和郡主:“是啊,能遇到爹爹,是昭和此生最大的福气。”
但这一次,似乎就用尽了所有的福气?不然怎会……
昭和的眼眸中有悲伤一闪而过,快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然而却没能逃过林青黛的眼睛。她藏在宽袖中的手,轻轻蜷动了一下。
“郡主身体不适,还是别饮酒了吧。”
“酒也放不坏,等身体好些了再喝也不迟。”
昭和郡主:“是这个理。那姑娘先尝尝?”
林青黛:“好啊。”
应完又说:“黛黛酒量也不算好,浅尝两口就好了。”
昭和郡主轻轻地应了声,随后亲自为林青黛斟了一杯酒。
酒液倾洒间,酸杏的香味氤氲开来。
当昭和郡主将酒杯递到林青黛面前时,她笑着接过,“多谢郡主了。”
话毕,当即将酒杯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两口。
昭和郡主看在眼里,神色忽然一顿。
不过很快她就归于常态,又取了枚褐果切开,取出了里面的果汁和纤维,撒在了一些糕饼之上。
“再尝尝这个。”
“多谢郡主了。”
林青黛取了个糕饼尝了口,专挑了有褐果纤维和汁液的地方。
“味道不错。”
后又说了几句,昭和郡主提出去后殿取礼物,让林青黛坐着等她一会儿。
林青黛自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