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残缺的无名指,断面整齐而利落,像是被某种利器齐根砍掉,在断面浮现出珍珠般的光泽。
之芙猜到了什么,但有些不敢置信:“意思是……”
“意思是,要用剪纸的剪刀剪断自己的手指。”
裴砚轻描淡写。但仍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场景: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聚集在一起,被要求剪断自己的手指,以此换得学习操纵纸人的秘术的机会。
他那个时候大概还很小吧?一个小孩子,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忍痛剪断自己的手指?
“呵……哈哈哈哈!”老七忽然讽刺地大笑,面露讥讽,“你当然对自己狠心!我又不像你,你是个孤儿,要是当不了裴家的养子,就只能去山里喂狼!”
老七愤愤地说:“心狠?是你走投无路了吧!说得这么好听!我就不一样了,爹娘送我去外面的世界,去读书,你不羡慕!”
裴砚表情冷漠。
老七面目狰狞,声音大得几乎能震动天地,仿佛只要说得够大声,他的话就能成为真相:“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选的!就算回来也是我自己选的!你就不一样了,哈哈哈哈哈……裴砚,我真可怜你,你什么都选不了,还成了残疾,日子过得很难受吧?”
之芙:“……”
之芙那在人类社会浸染太久的DNA都要动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接话道:“日子再不好过,现在不也好过了?哼,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大放厥词有什么意义?现在被绑在这里,要被我吃掉的是你,不是裴砚。”
老七噎了一下,那张气得通红的脸一转朝向她,愤愤道:“呸!什么时候轮到小娘们说话了?”
之芙眨了眨眼,纸人比她反应还快,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一巴掌就扇上去了。扇完,它还叉着腰站在男人的脸上,一副“再敢说话就抽死你”的表情。
裴砚冷冷地盯着他。男人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有些畏惧的表情。但很快,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被纸人打的还是羞辱的。
之芙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聪明。聪明人会在这个时候口出狂言吗?但他现在表情隐隐畏惧,嘴巴咬得死紧,看起来是不会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怎么知道更多的线索?
之芙垂下眼,悄悄地往男人脸上吹了一口气。
果然,男人一愣,继而瞳孔变得浑浊,安静几秒钟之后他再次破口大骂:“裴砚你个死全家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你了!不,是村里人都看错你了,他们肯定不知道吧?你现在干上跟嫂子偷情的勾当了!”
——第一次,裴砚的表情变了。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他微微一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脖上的伤口,沉下脸色,紧紧盯着男人,一字一句地警告:“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男人轻蔑一笑,扯开嗓子大吼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准人说了!来人啊!有没有人看一看——裴砚在跟他的嫂子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这一次,不是纸人。
裴砚毫无预兆地冲上去,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了男人的脸上!
第106章 《她看不见》 “那就成为纸人,永远留……
“砰!”地一声, 皮.肉相接的闷响传入脑海中,之芙呆立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看着滚在地上、一拳揍在男人脸上的裴砚。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见裴砚这么大动干戈。这个男人平日里做什么都有纸人代劳, 哪怕是接物倒水这样的小事,操纵起纸人来也是如臂指使, 动动手指就好, 他自云淡风轻,不染尘埃。
即使没有纸人,像裴砚这样冷静的人类, 之芙也很少见他们愤怒的样子。他这样的人类总是把愤怒压抑得很好——就像刚刚, 明明被男人指着鼻子骂还不动声色地反驳那样。
小纸人尖叫起来,似乎连他们也没想到主人的怒火来得如此汹涌——尽管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预想中, 激烈而血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在一拳揍下去后, 裴砚也顿了顿。
从之芙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却能看到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那吃痛的、震惊中又带着“果然如此”的得意的表情。
……可恶, 突然也觉得手好痒怎么办。
之芙也觉得裴砚挺无辜的。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呢, 就被兜头泼了一盆脏水——裴砚可规矩得很。不仅规矩,之芙连着好几次攻略他他都毫无反应之外,更重要的是裴砚是个大——好人。
一边小心翼翼地拯救着被骗来被卖来的可怜的新娘们, 一边战战兢兢地维系着这个村子的平静和安详。
明明已经做到这么好了, 还要被人恶意揣测和污蔑。
只是因为人类的嫉妒。唉, 人类, 唉,人类。
之芙心里感叹着为裴砚抱不平, 但裴砚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没有报复的意思,一拳过后就冷静了下来。表情冷淡地擦掉了拳头上的血迹,随后一挥手, 纸人便被他操纵着拉起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拖死狗一样把他往小楼里拖。
他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之芙一眼,随后转身进了小楼。
之芙站在原地:???
就这么……突然地一拳,又突然地离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
而且……裴砚这复杂的,像是纠结又像是羞愧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之芙百思不得其解地站起身,冲裴砚的背影喊了一句:“裴砚!”
裴砚脚步停顿一瞬,但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之芙摸不着头脑,想起这个男人出现时裴砚最后一次对她说的话,挠了挠脸颊,问:
“裴砚,我还饿着呢!”
裴砚这次停下了。
之芙指着那个半边身子被拖进屋里的人,说:“你刚刚不是说你比他好吃,让我选你吗?”
裴砚:“……”
裴砚明显踉跄了一下。
他侧过头来,半张脸冷峻得如同寒夜,不苟言笑的样子,哪里有方才半分迷乱?
他冷冷地说:“谨言慎行,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之芙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又问,“你在说什么?”
裴砚避而不答,那只残缺的无名指指向了远处笼罩在薄雾里的山峦,他仿佛自醒般喃喃道:“你是我的嫂子,男女有别。”
又说:“留在这里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尽快离开这里,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风吹起他的发梢,把无名指上浮现出的若隐若现的红线吹得摇摇晃晃。
“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之芙问。
裴砚又猛地把头侧了回去。用力之大,仿佛在逃避什么。
“那就成为纸人,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107章 《她看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
“啪嗒”、“啪嗒”……
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小楼里, 仿佛亘古寂静的时光里,打破压抑的一声叹息。
裴砚却低着头,缓慢地走上一阶一阶的木质台阶。侧窗透出的细微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 随着步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仿佛主人挣扎的心境般纠结和灰暗。
“裴砚?”身后的声音打破寂静, 紧跟着是之芙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裴砚,你是什么意思?”
“……”
裴砚闭了闭眼, 顺着台阶往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脚步声,前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直到抵达那个预言中的终点。
“裴砚!”
又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急切地、充满活力的, 几乎能让人联想到她轻巧地像是小鹿一般的身影是怎么一步一跳地跳上这些台阶, 那是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姿态, 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寂静。
“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啊?”
“……”裴砚固执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喂——”拖长的声音从身后跳到身前,像是小鹿轻轻地一跃, 紧接着是一双温暖的手掌, 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领子。
裴砚猛地顿住了。
“我说, 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之芙发问了。她揪着他的领子, 看这样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 “因为那个男人说的话?他骂你的时候,你也不生气啊。而且,他骂的是我, 为什么你也不理我?”
“……”裴砚又沉默了几分钟,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没有不理你。”
“哈?”之芙大跌眼镜,“这还不算不理我?你们人类的标准真奇怪。”
裴砚垂着眼看向她,月光照亮了女孩的面庞,连脸颊上最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被月光映得闪闪发光,仿佛初生的羔羊般纯洁无辜,气得脸蛋都鼓起来,干净柔软得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
这不算不理她,当然也不算生气。裴砚心想,就算是生气,也是对着自己。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他,他明白。那不是生任何人的气,甚至不是气老七。他就是……
就是为自己的心动感到羞愧。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对兄长的妻子动心?
他不该停在这里,在这个台阶上。这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某种意有所指的停留,会带来灾难般的后果。裴砚又抿住唇,从之芙的手里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越过她。
“等等!等等等等……”之芙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虽然不知道裴砚怎么了,但她还有话想问。
“裴砚,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裴砚竭力保持冷淡。
“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说你是继子的事情。”之芙有些小心翼翼,怕触碰到裴砚的伤心事,“你想离开是什么意思?”
月光下,裴砚毫不留情地越过她,走向上方的楼梯,继而他转身,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光没有照亮他的脸。
“无论生死,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想离开也很正常吧。”裴砚平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我哥哥一直想让我离开。可惜,他死了。”
之芙愣了愣,想起老七话中的破绽,又问:“如果裴家需要继承人,为什么要收养你呢?有你哥哥不就够了吗?”
裴砚依旧平静:“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在五天前。”
第108章 《她看不见》 他不再注视窗外的天光,……
这话犹如一声平地惊雷, 骤然炸响在寂静中。
“……什么意思?”之芙疑惑,“你哥哥身体不好吗?”
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裴钰要跟提前她定下娃娃亲,为什么裴家有了继承人, 还要收养裴钰,为什么裴钰和裴砚之间的关系尊敬大于亲近。
如果裴钰身体不好的话, 裴家早就物色好的继承人就是裴砚……
也就是说——这部游戏的男主角, 是裴砚?
之芙正思考着自己所了解的剧情还有没有错漏,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裴砚的声音:
“不是。”
“……呃?”
“是命数。”裴砚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而幽深, 但他的语气又是那么的平静, 仿佛在下达一个判决,“命数恒定, 在一个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他未来的一切就都被写好了。”
“所以?”
“所以, 在裴钰降生时, 所有人就都知道, 他会死在五天前。”
之芙张了张嘴:“他自己也知道吗?”
“当然。”裴砚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所有人都知道。”
“那……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改写命运?了解自己的未来之后努力躲避既定的命运……这不是你们人类常做的事情吗?”
“如果命运真的那么容易改写, 就不叫命运了。”裴砚自嘲地笑笑, “你不知道吗?‘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 人总是会在逃离命运的路上, 与它当头撞上。”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小魅魔听不懂。之芙茫然地看着他, 裴砚只是摇摇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那好吧,那你准备把那个男人怎么样?”之芙只好换了个话题问, “你要动手吗?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
“……”裴砚的视线平移了过来,他不答反问,“如果他离开这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之芙跟他对视了一秒,迟疑道:“呃……我知道?”大概就是被抓住、被污蔑、被辱骂然后死掉……但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裴砚却完全没有看出她的疑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善良是好事,但要小心,别害死自己。”
之芙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砚想岔了:“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
裴砚怀疑地看着她。
之芙说:“我的意思是,你杀人的时候,我能站在一边看吗?”
——她还没吃饱呢!虽然也嫌弃跟那个男人的味道,但站旁边也能吃点。
说起来,她还没吃过人类临死前的感情呢……会是什么味道的?
裴砚抽了抽嘴角,果断转身:“不行。”
“啊?”之芙的遐思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话斩断,大失所望,“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怕这个……杀人什么的,我见得多了。”
裴砚微微瞪大了眼睛:“……见得多?”
“对啊。”之芙说,“杀人和被杀是很正常的事情吧。”顿了顿,她又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跟人类的世界不太一样,找补道,“在我们那里。”
裴砚的表情看起来是不太相信。
也对,人类世界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平幸福的,而且他们还有警察和法律这种东西。第一次发现这点的时候,之芙也很惊讶。
这里和魅魔的社会不一样,用人类的话来说,魅魔是恶魔的种族,他们从出生起就是特别的、天性邪恶的,对生死的感知很淡漠——不过嘛,从之芙的见识来看,人类社会这样的和平才是特别的。
在其他生物的世界里,朝生暮死、杀死对方和被对方杀死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可能早上还在吃饭,下午就成为别人的食物。
所以之芙也并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恐怖——虽然弹幕里那些观众看起来非常害怕。不过,这些只是她的日常生活。
之芙想了想,觉得裴砚这种脆弱的人类可能确实很难理解她,于是说:“游戏里很常见。”
生存和死亡,也是人类的创作中永恒不变的主题,之芙曾在无数的游戏、动漫和小说里见过它。
大部分人类最接近这些东西的时刻,大概也是体验这些创作的时候吧。
从表情上来看,裴砚似乎还有些疑惑,但最终被她说服了。他松了口气,走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回头看来,无奈地道:“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之芙挑眉:“你不是?”
裴砚看起来很想敲她的脑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比起担心他,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他活得越久,你就越危险。而且,那些人还在外面找你,你不记得了?等到他们发现他也失踪了……恐怕我也藏不住你。”
那就是现在还藏得住的意思。那群村民在外面漫山遍野地搜索她的踪迹,大概没几个人能想到,她就躲在裴砚的身边,灯下黑莫过于此了吧?
之芙想起他在外面说的话:“所以,我丢在路上的那个背包,真的是你拿走了?”
裴砚不语,摆了摆手,一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怯生生地探出脑袋,表情腼腆地跟之芙打招呼——这就是它干的意思了。
“辛苦辛苦,谢谢你啦!”之芙也笑眯眯地跟它打招呼。
小纸人的脸上漫上红晕,“咻”地一声又躲了回去。
裴砚不动声色地拢住袖子,仿佛也试图掩盖住他耳根的绯红色。
眼看着他要走,之芙又问:“对了,裴砚!”
“什么?”裴砚转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之芙深吸一口气,她难得地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盯着裴砚的眼睛,问,“如果裴家人能算出裴钰的命运,那么……”
“裴砚,你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
“……”
裴砚一时没有答话。他抬起头,视线追着窗外的一缕天光。
从之芙的角度看去,她只能看到,光影把他深邃的眉目分割成两面,一面隐藏在阴影中,透出令人捉摸不透的阴郁感,而另一面却被阳光照得透亮,连轮廓都在过盛的光里连成一片,模糊得看不清表情。
“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不是说,所有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裴砚冷静地打断了她。
他不再注视窗外的天光,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第109章 《她看不见》 “就剩这点时间了!”……
……奇怪。
之芙推开房间的大门, 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真奇怪,裴砚为什么要说不知道?这简直是前后矛盾嘛!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跟自己说?
小纸人小九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 气喘吁吁地说:“吓死我了!芙芙,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刚刚外面那些村民和裴砚在, 她不敢说话, 现在终于又回到了房间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之芙没回答这个话题,轻飘飘地略了过去。她撑着下巴, 看向镜子里的小纸人。裴砚说过, 这些纸人一部分是他的意识的分身,另一部分就是像小九这样被他救过的可怜人。
所以……小九会知道裴砚的命运是什么吗?
之芙点了点它的额头:“小九, 你知道裴砚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吗?”
小九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它听到了之芙和裴砚之间的对话, 但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芙芙, 你忘啦?我也不过是前段时间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 不比你早多少。”
“不过……”它又低着头想了想, “我在那家人那边住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提起过裴砚……”
之芙竖起耳朵,只见小纸人沉吟了一会儿后, 不太确定地回忆起来:“那天我被绑来这个村子, 醒来之后就被压着抱着一只公鸡拜堂……当时人很多, 房间里很热闹。隔着头纱, 我看到他站在主位旁边,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样子, 但他没什么表情。”
第一次见面,裴砚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我被喜娘扶着回到喜房,有一群人围着我, 我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裴砚过来,说要收回自己的纸人,让其他人离开。”
“……他收回了那只公鸡——那只公鸡居然是纸人,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就是那个时候,他给了我一些东西,一个背包,一件外套,还有一些逃命用的东西。”
“他让我快点走,一定要在七天之内逃出去。……我有点害怕,但他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
小九顿了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裴砚。后来……我没能逃走,被抓回去,打了一顿。我害怕了,想着等到那些人放松警惕再跑,而且,他们对我其实挺好的。就……很尊重的态度吧。在那里,我有个名义上的哥嫂,还有公婆,按照辈分来说,他们应该是我的长辈,但是态度很奇怪,事事都以我为先,除了不允许我离开之外,从小事到大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
这真的很奇怪。毕竟小九跟他们不熟,对这个村子也不熟,可他们却似乎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即使是吃饭这样的小事,所有人都要等到她动筷子之后才夹菜吃饭。
她就这样被他们和善的态度和关心迷惑了,掉入了陷阱之中。
“我听他们提起过裴砚。他们对裴砚的态度也很恭敬,称呼他为‘白先生’,这就是操持白事的先生的意思。好几次饭桌上听到他们聊天,说裴家可能要绝后……裴砚娶过几个妻子,但那些‘妻子’没几天就跑掉了。而且,听说裴砚对此没什么表示,当时饭桌上,我的‘嫂子’问裴砚是不是不行……但立刻被骂了。”
小九咳嗽了一下:“扯远了!不说这个。我刚被抓回去那天,听到他们说,这几年跑掉的新娘变多了,而且偶尔有被抓到的,身上都带着外套和逃生的东西,不像是临时准备的……他们猜是不是有人偷偷帮那些新娘逃跑。”
“他们没猜到裴砚的身上吗?”之芙问。既然是最近几年的事情,那应该就是裴砚成为白先生之后的时间了。
小九说:“他们打过我,逼我说出是谁在帮我逃跑。但我没有说出裴砚的名字,咬死了是自己被绑的时候悄悄带在身上的……他们也不敢打我太狠,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他们提到过裴砚,不过没什么人相信。他们说:‘白先生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没有人想到是裴砚做的。别的……就没什么了。他们很少提起裴砚,如果不是家里有人要办白事的话,我觉得大部分人对他是害怕大于尊敬吧。”
就像她一样……
“白先生会永远留在这里……”之芙咀嚼着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仿佛只是一句平常闲话,但其中又似乎蕴含着别的什么深意,只是具体是什么,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
现在她拿到的线索还很散,只能拼凑出一个支线的轮廓。她正思索着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纸人柔软的纸张碰了碰。
她下意识低下头,只见小纸人小九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之芙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九小小的纸片脸颊,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可爱。
看到她笑,小九却笑不出来。她有点气呼呼地、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之芙的手,粗声粗气地说:“比起这个,你不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吗?”
“……关心自己?”关心什么?没吃饱吗?唔……她确实应该关心一下自己,毕竟还没吃饱。
小九满脸忧心:“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芙芙。第七天他们就会……你只有一个白天和两个晚上的时间了。”
就像是裴砚说的,她应该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之芙也愣了愣,掰着手指算了算,悚然一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就剩这点时间了!”
小纸人小九也跟着狠狠地点头:没错,就剩这点时间了!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之芙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挠着脑袋。
小九弱弱地开口:“芙芙,你也别太着急了,那些村民现在都在外面找你,现在出门不是撞上枪口了吗?不如先去问一问裴先生,等到晚上——”
“对啊!”之芙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你说得对啊!”
“……什、什么?”
忽然一阵晕头转向,之芙把它从梳妆台上托了起来。她的脸在眼前放大,小九听见她高兴地说:
“我可以直接去问那个男的啊!他现在应该被裴砚关在小楼里吧?我找找……”
第110章 《她看不见》 没有头的尸体……
与此同时, 小楼外的不远处,被薄雾笼罩的群山之间。
一群村民正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找着白先生家“逃跑的新娘”, 脚步踏遍山崖,踩碎一地的落叶和泥土, 有人带着家里的狼狗, 人声混着狗叫声络绎不绝,声势浩大。
“快找!”
“叫老大的家的去那边山头找,一个女人, 又不熟悉路, 她跑不远!”
“对对,还有之前逃跑那几个娘们的路也找一找, 多半就在那边!”
“汪!!汪汪!!!”狼狗突然对着一处草丛狂吠起来, 众人精神一震, 狂喜地掀开草丛——
想象中瑟瑟发抖的女人蜷缩在草丛里哭泣的画面没有出现, 草丛空空荡荡, 四周也一片安静,不像是有人躲藏在里面的样子。
“汪!汪汪!”狼狗又对着另一处草丛狂吠,众人再次扑去——依然毫无动静, 不见人影。
“可能是没吃饱饭。”那个拉着狼狗的男人讪笑着, 狠狠地照着狗头打了一巴掌。真奇怪, 这狗以前找人的时候明明很灵, 偏偏这次就……
“呜呜……呜……”狼狗呜咽地看向主人,清澈的眼里写满了委屈。但它的主人可读不懂它的心, 、拽着狼狗的链子,吆喝着就把它带回了家。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白色的小纸人探着脑袋, 从狼狗指向的草丛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它,也没有人知道,是它吸引了狼狗的视线,扰乱了它的判断。
小纸人在其他人的视线里一闪而过,赶往下一个地点,兢兢业业地干扰着他们找人的进程。
时间就在这被设计好的、被导引的找寻中度过,日头渐渐西沉,如血一般的晚霞透过薄雾撒下颜色璀璨的光,凝固在崎岖的枝头。
找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却连一丝半点的线索和踪迹都没能发现,村民们不由得有些泄气了。
“那娘们昨天晚上就跑了,到现在怕是已经跑远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站起身来,靠在路边白桦树上,桦树上的树结像是一只只眼睛,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这群气喘吁吁的村民和他们的恶行。
“那咋办?!”说话的人一脸老实相,说出来的话也理直气壮,丝毫看不出他说的这样的邪门歪理,“总不能让她跑了吧!这可是买来的媳妇,跑了还得了?”
“就是!就是!”不断有人附和,“一个跑了,那岂不是我家的也能跑?没有这样的先例!”
一开始说话那人思考了片刻,说:“这样,咱往外再找个几公里,找到那个山头——没找到的话,就分批去吃饭,晚上再找!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娘们能跑多远!”
“老大家的,你和你媳妇找这边;老三家的,你们去找那边山头,对了,一定要守好了附近的大路小路,那个娘们肯定要顺着公路跑,从村里开车去公路只要十几分钟,无论她跑到哪里去,都要上公路,我们一定要——”
“嗯?”男人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大群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似的——
更准确来说,是在看着他的身后。男人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了老大家的儿子:对方瞠目结舌,嘴巴大得像是要掉下来,但下一秒,他就连忙收回了视线,仿佛很害怕被他看到似的。
“老、老大家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问,“发生啥事了?你为什么……”
“不!不不不!!”老大家的脱口而出一声尖叫,“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都没有……”他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头像是被人斩断了似地深深地垂在胸前,不敢抬起,也不敢被人看到。
其他人也面露惊恐,不约而同地做出了跟他一样的动作。
男人又吞了口唾沫,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撇头往身后看去——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祖坟。不远处,在巨大的天幕笼罩下,无数黑色的墓碑矗立在血色的夕阳下,背对着他们,拉出了细长的黑色剪影,一晃眼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但最显眼的是……
应该黑色的身影,正在墓园里游荡。
它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又像是一个长长的黑色塑料袋,如同迷宫里迷路的人似地,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在墓园外靠近出口的地方游荡。
大山深处没什么圈地的栅栏,即使是祖坟,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荒山野岭,只有出口处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没有门的草门,可以随意进出,也提醒着来往的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大门近在咫尺,但那黑色的鬼影就像是被什么蒙蔽了视线,拦在了里面似地,一遍遍地走过,却对大门视若无睹。
而他们……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大门之外。
一个男人快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紧接着低头,用压不住的恐惧声音低声道:“是、是……”
为首的男人下意识接话说:“是以前的白先生裴钰……”
“!”所有人像是受惊的小鸟一般看向他。男人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补救,只见一线血线自他的脖颈处显现,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眼里残留的恐惧还没完全褪下,下一秒——
“哐!”
人头落地。
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睛和嘴唇都沾满了泥土和草杆,他又张了张嘴,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围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他们的眼睛瞪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
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动作。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滑稽。
鬼影慢慢地从墓园里踱步出来,它闲庭信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杀了一个人。它飘飘忽忽地绕到其他人面前,开口问:
“你……看得到我吗?”
“……”那人不敢说话,身体抖如筛糠,又被旁边的人狠狠掐了一把,才恢复如常。
鬼影绕着其他人转了一圈,没有人敢跟他对视,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说起了今年的庄稼收成,像是闲聊一般。
鬼影非常感兴趣地凑了上去,趴在那个人的肩膀上,听了一会儿。
但只是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聊了。它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像是锁定了一个目标似地,又慢慢悠悠地飘了过去。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鬼影的声音,人群中才有人发着抖、尖叫着哭了出来。
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急着去拉那具没有头的尸体,还有人看向远方——鬼影离开的方向。
那里,是裴砚住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