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没有风声, 火光稳定地随着她的呼吸跳跃, 在昏暗的地面打下一个黑黝黝的、不断前进的剪影。
而前方是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着一股腐臭而潮湿的气味, 让人不由得有些反胃。
之芙定了定神, 举起烛台往前走。片刻后, 脚下的泥土变成了冰冷而坚硬的地板, 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冰冷的雪白墙壁在烛火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更远处, 家具的轮廓隐没在黑暗中, 仿佛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 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闯入者。
之芙皱了皱鼻子——那奇怪的味道越来越大了。潮湿、黏腻, 让人想起小雨后泥泞肮脏的泥土地,但其中又混杂着腥臭的味道, 像湿润的野兽皮毛。
之芙举着烛台,慢慢地往里走。
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逐渐浮现,一张长长的方桌, 没有椅子,桌子上散落着凌乱的器具,看起来非常不妙——
桌子上满是血。大部分已经干涸成了黑褐色,用手指轻轻一捻就碎成了粉末,但整张桌子上布满了这样的血迹,在一些角落甚至积成了指甲盖厚的淤泥。
桌子上散落的东西看起来也很不妙,菜刀、斧头、镰刀和锤子,各种各样的凶器就这样被人随手放在上面,甚至连清洗也没有,锋利的刀锋上也满是血迹。
……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凶案现场。
之芙小心翼翼地拿起角落里的一把刀,藏在了身上准备当做证据保留。更深处似乎还有东西,但蜡烛的光太微弱了看不太清晰。之芙举着蜡烛正要往更深处,忽然听到脑海中系统说:【时间马上要到了,先出去。】
之芙点点头,正准备往外走,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敲钟的声音:“咚——咚咚——”
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今天的敲钟声变早了吗?!她狂奔到洞口,低声呼唤:“特蕾莎!”
“我在,你快上来!”特蕾莎明显也听见了敲钟的声音,她蹲在洞口急切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之芙上来,但来不及了,门外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之芙当机立断,一把抓住特蕾莎的手:“先下来躲一躲。”
特蕾莎也听到了脚步声,时间已经来不及说话,她快速地把弄乱的地毯复原,紧接着跳进了洞口,正撞到了之芙的身上。
下一秒,之芙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把头顶的木板关上——
最后一丝明亮的月光被关在了木板之外。
黑暗中,之芙和特蕾莎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洞口狭窄,她们挤在一起,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修女服互相传递,像是在传递一份温暖的安慰。
之芙退开一步,拍了拍特蕾莎的后背,低声说:“别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特蕾莎胡乱地点点头,显然还有些后怕,但在之芙的安抚下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她们的头顶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在她们的头顶走动。
借着头顶杂乱的声音,特蕾莎压低声音问:“你看过里面了吗?里面是什么?”
之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四周一片黑暗,特蕾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从她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说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大不了我自己去看。”说罢,她就从之芙身边走过,试图往更深处走。
之芙拉住了她的手。她拉着特蕾莎走到了更深的地方,才点燃蜡烛。
“噗呲”一声轻响,黑暗中骤然亮起一束火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庞。昏暗的光线下两张苍白的脸彼此相对,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
之芙把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东西。
“前面是……算了,我说了你肯定不相信。我带你去前面看一看,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尖叫,知道了吗?”
特蕾莎满脸狐疑。在之芙郑重其事的表情下,她勉强点了点头:“什么嘛,不要小看我,我见过的东西肯定比你见过的多。说不定只是什么你没见过的宝物……”
之芙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寂静的隧道里,烛火不断地跳跃,拉长了两个牵手的黑影,就在这时,她们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那歌声圣洁、明晰,在教堂里不断回响,天籁般的低语。
“……”之芙握紧了特蕾莎的手。与此同时,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潮湿的腥臭味。
现在她知道了,那是血的味道。
她举起烛台,让烛光照亮面前的大厅,缓缓地走到特蕾莎的身侧,让她看清楚面前的长桌。
特蕾莎一愣。她似乎也没想到地下室里居然放着这些东西,她紧紧地皱着眉,快步走上前去,挨个翻开长桌上的凶器。同时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血?难道他们在这里宰杀牲畜……?”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似乎连她也觉得荒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继而被头顶圣洁的歌声掩盖。
之芙低声说:“宰杀牲畜应该不需要在这个地方吧……在教堂下面。”
多荒唐,头顶虔诚的修女们正在祈祷,歌声顺着夜风散去,飘得很远很远,又从缝隙里钻到她们脚下,钻到之芙和特蕾莎的耳朵里。
死在这里的人,会不会也是听着这圣洁的歌声死去?
特蕾莎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之芙有些奇怪,她还没看过大厅里面的东西,难道特蕾莎看到了?
“……”特蕾莎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仿佛难以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放轻了声音,像是害怕惊动什么,轻声说,“是……”
“是尸体。好多尸体。”
第167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我一切都……
“……”
“……”
她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一路上只有无声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祈祷已经结束很久了, 但寂静的走廊里似乎还不断回荡着那天真虔诚而圣洁的歌声。
之芙紧紧地握着特蕾莎的手,拢着修女服的衣袍将特蕾莎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走来, 修女们的房间都静悄悄的, 看来她们还没有被发现,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之芙小心地把门关上,特蕾莎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 猛地拉住她的手, 压低声音:“之芙,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那个……那些……那些东西……”
她还记得要压低声音, 但因为恐惧, 她把之芙的手攥得紧紧的, 捏出了红印。之芙没有急着挣脱, 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也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了,那不是幻觉,是真的……存在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好半晌, 特蕾莎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没人发现吗?明明就在……就在教堂的下面……”
一墙之隔, 头顶是圣洁的歌声, 脚下的成堆的尸体, 干涸的血液。
艾弗神父知道吗?那些修女知道吗?她们知道就在自己每天都会路过的教堂下面,隐藏着这么一个血腥而又残酷的杀人现场吗?
“不管她们知不知道, 圣物管理员一定知道。”之芙拍着她的手背,等她放松下来,才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她。”
“相信她?”特蕾莎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她知道那个地下室,知道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女王陛下?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甩开之芙的手,冲到桌子面前,抖着手展开信纸,连坐下也来不及,抓起羽毛笔就要写信。
“别急……别急……”她像是在对之芙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笔下的字迹也凌乱异常,“我写信给母亲,母亲一定不知道这里的事情,我们等等母亲,她一定会处理好一切的、一定会……”
“……”之芙握住她的手。她惶然地抬头,在昏黄的烛火下,她的瞳孔缩成针尖似的大小,正在不断颤动,全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镇定。“你觉得呢?”
“……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圣物管理员不告诉别人?”
特蕾莎的苍白的脸抽搐了一下。
说实话,之芙也有点被吓到了——在昏暗而密闭的空间里,无数被开膛破肚的尸骨就那样堆在墙边,一只苍白的断手滚落到她们的脚下,指甲泛着乌黑的青色。而在尸骨下方,一整套圆形的、镌刻在墙壁和地面上的奇怪符号隐没在尸骨的身下……有点奇怪。
但特蕾莎看起来太害怕了,她也没有细看,只顾着去安慰特蕾莎去了。
当时她就意识到了不好——果然,她最不想见到的情况出现了。侯爵夫人是捐赠了王冠的人,还出钱修建了这座修道院,之芙绝对不相信她是真的无辜的。
但特蕾莎——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相信自己的母亲会主持公道。
之芙深深的叹了口气,油然而生一种带孩子的心酸。
她不能让特蕾莎联系她的母亲,这会暴露她们,但她也不能明说,不然特蕾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说,她还会失去特蕾莎这个队友。
之芙慢慢地对愣在原地的特蕾莎说:“你忘了吗?所有进出来往的信件都要经过艾弗神父的同意。”
特蕾莎呼吸一滞。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有人在这个修道院里修建了地下室,还在里面杀了那么多年轻女性——你觉得,是谁做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那个是谁,但我知道,我们俩如果做出任何异动,都可能也会被那个人盯上。而且,那个人一定在暗处观察着一切。
他控制着修道院,甚至控制着修女们,让那些修女对发生在自己脚下的事情浑然不觉,或是那些修女们也被他买通了,她们知道一切,却故意瞒着我们。她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最好的情况是,她们想要掩盖事情的真相,最坏的情况是……
我曾经问过艾弗神父,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曾经来进行过新娘修行的女孩子们后来过得怎么样,艾弗神父说,他没有关注过那些女孩,也没有再听到那些女孩们的消息。
所以……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地下室里的尸体,全部都是年轻女性,也就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她们跟我们同龄,甚至她们有可能就曾是来到这座修道院里进行新娘修行的女孩子。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现在都很危险。”
特蕾莎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之芙这才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特蕾莎还是她的队友。
她对特蕾莎说:“你可以写一封日常的信件,问问你妈妈有没有见过这个修道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记住,千万别写得太明显了,会被艾弗神父看出来的。”——也会被侯爵夫人看出来的。
特蕾莎点点头,之芙又说:“我今天去地下室的时候好像看到地下室的墙上写了字,只是没看清楚。明天白天找空我们再去一趟,你快回去睡觉吧,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特蕾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有点烦躁地把笔扔下了。
她也叹了口气,走出门去,回过头还叮嘱之芙:“我听你的吧,但你也要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天起来我们一起商量。”
之芙连连点头。
她送特蕾莎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朝着漆黑的走廊看了一眼。
……那个圣物管理员,第一天给她留下了保管柜的钥匙,第二天又想带她去地下室,就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会不会出现。
之芙确认特蕾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关上门。
她从包里掏出一颗小小的青桔子——这是今天她在广场上找到的,一个农民想把它扔进锅里,被之芙及时截胡,挽救了一锅炖的口味的同时,也挽救了她寄给白飞烟的信。这东西也不知道是柠檬还是橘子,大约这个世界没有类似的东西吧,不过系统说可以用,就没有问题。
之芙拿出自己从厨房顺出来的一些糖,把果汁挤进了墨水瓶里,然后蘸着酸汁,往纸上写字。
白飞烟: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你的猜测没错,修道院里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
第168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我们私……
【白飞烟:
我一切都好, 你不用担心。你的猜测没错,修道院里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我怀疑这一切都跟特蕾莎侯爵和伯爵脱不开干系。】
之芙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整理这几天她收集到的线索和证据。
【更准确来说, 我怀疑这一切都侯爵与伯爵对修道院的资助有关。和伯爵家族相反,这里的人看起来没有问题, 我观察过她们, 她们都是很虔诚的信徒。
艾弗神父——你也见过的。目前看来,他似乎也没有问题,但他在修道院里的权限太大了, 我不太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为修道院工作多年, 人人都说他善良虔诚, 正义勇敢, 你在外面获取消息的渠道比我多, 这个人还需要你来调查。
还有另一个人值得注意, 她是修道院的圣物保管员。艾弗告诉我她曾在修道院里呆了二十多年,是最早的一批修女,在修道院还未被资助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了。
这个时间点很重要, 我认为她很可能在修道院修缮期间发现了什么, 她知道内情, 甚至想要告诉我什么。】
之芙写到这里, 顿了一下。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圣物保管员是哪一头的。昨天晚上她认错人,也有可能是发现之芙在暗地里调查什么, 想要在地下室处理掉她。但不知为何,之芙有一种直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否则她不会故意把圣物保管柜的钥匙放在那里,她明明可以直接举报她晚上偷偷潜入圣物保管室……
之芙心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她想要提醒她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修道院?
【我需要你尽快跟特蕾莎侯爵接触。】之芙写到,【特蕾莎小姐现在算是我的队友,但我觉得她的父母有问题,大约也是线索的一部分,我需要知道更多东西,才能安抚特蕾莎、判断她是否能成为我的队友。
特蕾莎侯爵夫人曾经为修道院捐赠了一顶王冠,但系统告诉我那顶王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王室的东西,我觉得那个王冠很奇怪,上面的很多符号……似乎是恶魔的东西。】
一个修道院怎么会接受捐赠这样的东西?一定有鬼。
之芙想了想,又写:【你一定要小心伯爵家族,他们也为修道院捐赠了一块带血的麻布,艾弗告诉我上面的血迹是属于耶稣的,但……系统说,上面的血迹来自很多不同的女性。】
之芙曾经疑惑过那些血从哪里来,但现在她知道了。
【修道院的教堂下面有一个地下室,里面放着很多年轻女孩的尸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处理那些尸体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瞒天过海把那些尸体堆放在教堂下面的,总之,我看到那些尸体的下方有一些奇怪的纹路。】
之芙在旁边把自己看到的纹路画了出来,那些纹路总体组合成一个圆形,但分开来看,每一个单独的纹路都不像任何已知的形状,也不像之芙曾认识的文字。
虽然之芙是不太懂人类的信仰和宗教啦,但是……
【我觉得它们看起来有点像是……呃,巫术?】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只有巫术才会有同时拥有这么多要素吧?多位年轻的女子尸体、奇怪的符文和隐秘的地下室。
而且这个副本还跟‘女巫’有关。
【是不是侯爵和伯爵想要在修道院里实施什么巫术?你要从这个方面去调查。
今晚去地下室的时候特蕾莎也在,她看起来太害怕了,我没有仔细检查。等到明天我会再去看的,到时候如果再有线索我会给你写信。】
之芙写完,上下看了看自己的信。嗯……没有问题,该写的线索、该嘱咐的调查方向她都写了。
之芙把隐形墨水的墨迹吹干,又拿来普通的笔墨,随便写了几句思念的话和情诗。
她刚要把信封好,忽然想起什么,又写了一句:【一切小心。】
对了,要不要写她跟特蕾莎说自己是被白飞烟强迫嫁给他的呢……呃。之芙挠了挠脸颊,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心虚。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之芙封好信,刚放下笔,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她立刻警觉起来,将门打开一条缝——
却看到穿着白色睡衣的特蕾莎站在门外,手里还抱着两个枕头。
她拉开门,不解:“怎么了?”
特蕾莎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飘忽,昏暗的房间并没有把她红彤彤的耳根掩饰好:“没有,我就是看到你房间一直有光。你在干什么?”
之芙“呃”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特蕾莎也不需要她解释:“你是不是害怕,睡不着?”
说着,也不等之芙回答,她从缝隙里挤进了房间,越过之芙,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上。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丝滑,以至于等之芙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弯着腰把枕头放好,甚至还拍了拍枕头。
“我就知道你会害怕,所以我来陪你睡觉。”
之芙:“……”
看着特蕾莎红彤彤的耳朵,她开始怀疑到底是谁在害怕了。
特蕾莎没有意识到她在想什么,还拍了拍床铺,说:“愣着做什么,睡觉呀。”
之芙再次:“……”唉,算了,她就不拆穿这位喜欢炸毛的大小姐了。
她顺从地躺进了被窝里,这才看到特蕾莎满意地点了点头。之芙吹灭蜡烛,再一回头,只见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特蕾莎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眼睫有些颤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躺得板板正正,是一个非常老实的睡觉姿势。
之芙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好,窄窄的单人床上,她们不可避免地紧挨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里互相传递体温,像是在传递一份安详。
之芙正准备进入梦里,再去艾弗神父的梦里角色扮演一下,却忽然感觉到身侧有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嗯?”
她测过头去,却见特蕾莎还是那样板正的睡姿,眼睛也闭着。她柔软的粉色唇瓣在月光下润着珍珠般的光泽,轻轻开合,用气音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白飞烟?”
“……嗯。”之芙说。
“……”一阵沉默之后,身侧传来特蕾莎轻轻的声音,像一阵轻飘飘的风在无人知晓的夜里掠过了,“我们私奔吧。”
“……什么?”之芙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反正你不喜欢白飞烟,我也不想随便嫁给一个陌生男人。”特蕾莎闭着眼,继续用那种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第169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之芙沉默了一会儿, “离开这里我们去哪里呢?”
“不知道。”特蕾莎干脆利落地回答,但顿了顿,她又说, “但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们拿上蜡烛,手牵着手, 趁着所有人都还在梦里, 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好详细的描述,就好像她已经这样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过可行性似的。
之芙说:“没人知道的地方是哪里?”
特蕾莎“啧”了一声, 很不耐烦似地说:“你怎么不明白呀, 没人知道的地方……就是什么地方都行。反正离开这里,对了, 你不是说自己在什么庄园当女工吗?我们买张船票, 然后去庄园, 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干活。”
之芙笑了一下, 翻过身来, 趴在她身上点了点她皱起的鼻子:“说走就走,不愧是大小姐。但是你能做什么活呢?”
特蕾莎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什么都可以, 嗯……我想想, 我觉得我的女仆干活不累, 我有经验, 应该可以做这个。”
之芙反手握住她的手,月光落在床尾, 打下一道斑驳而暗淡的影子。她伸出自己的手放在特蕾莎的手旁边:“大小姐,你的手可不像是能干活的手。能干活的手……也得是我这样的吧。”
之芙的掌心和虎口有着厚厚的茧,指节稍大, 指尖圆而顿,特蕾莎的手跟她不一样,她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的人的手,掌心柔软得像一片花瓣。
特蕾莎一抬下巴,说:“没事,我有钱。”
之芙:“……不,你没有。”离开侯爵家也想要钱?“没钱可是致命的,大小姐。你绝对想象不出那些人为了钱能做什么……你想吃一辈子今天我们在广场上煮的那种东西吗?”
大概想起了那锅味道诡异的糊糊,特蕾莎的表情也滞了一瞬。
之芙笑了:“我可是吃了十几年呢。”
特蕾莎反问:“那你为什么要逃跑?”
之芙说:“我有钱。”她顿了顿,又强调,“真的有。”
特蕾莎狐疑:“你哪里来的钱?”
“呃,是白飞烟给我的。”之芙坦白,“他给了我很多钱,所以我不能拒绝他的求婚,我还不起。”
“……”特蕾莎默了默,哼了一声,大手一挥:“不就是钱吗,我帮你还。”
之芙提醒她:“可是如果离开侯爵家,你就没有钱了。你真的想离开吗?还是只是……随便说说?”
特蕾莎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月光都偷偷从床尾溜到床头,她才翻了个身,背对之芙。
“……”黑暗中,只传来特蕾莎清浅的呼吸声。
之芙没有等到回答,也躺了回去。她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沉沉地睡去。
在梦里,她还有事要做呢。
昨天没进艾弗的梦里,今天他果然是一副憔悴而辗转反侧的样子,之芙本来还想再晾着他一段时间,但现在,圣物管理员送上来的进度已经快得超乎她的想象了。
她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就像她嘱咐白飞烟一样,艾弗神父在这个修道院里的权限比普通修女要大得多,他到底知不知道教堂下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情?他是敌是友?
之芙要再进一趟艾弗的梦里。
……
忙碌了一天,结束晚祷后,艾弗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内。他有些疲倦地梳洗过,面对着镜子,他能看出自己的脸上有一丝心不在焉,
自从前天第一次见到那位天使小姐过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见面,所以这些天,他的脑海都被那个金色的身影塞满了。
她为什么不再进入自己的梦里了?她对他不满意吗?还是不喜欢?或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她还会出现吗?会在今晚吗?
艾弗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心情是期待还是忐忑,因为他这几天出门想尽办法打听了那位天使小姐要办的事情,甚至用上了自己的所有人脉,但始终一无所获。
如果再见到她,艾弗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位天使交差。但他仍然期待着与她见面,怀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他简单地整理好床铺,连睡前祷告都没有做,就急切地和衣躺上床,闭上眼。
一天的疲劳和惦念耗尽了他的精力,月色拂过窗棂,他很快就沉入了梦境之中。
黑暗的梦境中不辨时间,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陷入了凝固的时间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束光刺入他的眼皮。
艾弗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从一场黑暗而幽深的梦境中醒了过来似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混沌的意识慢慢复苏,第一个察觉到的是刺入指缝间的草根。他低下头,发现翠绿的青草扎入指缝,掌心里的触感有些痒痒的。
耳边传来喷泉水飞溅入池塘的声音,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前天夜晚自己和天使之芙见面的地方。
喷泉就在不远处,他像是刚刚在草地上睡着了似地。艾弗站起身来,下意识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四下张望,果然看到喷泉旁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着他坐在喷泉边上。
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在心里组织起语言,缓缓走向对方。
脚步声被喷泉流水的声音覆盖,越是接近,对方熟悉的轮廓就越来越清晰,正是他想的那个人,之芙。
走到对方身后的时候,他顿了顿,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之芙小姐……”
面前的人骤然回过头来——是那张熟悉的脸,可是,对方的脸上却挂着一抹他从没有见过的笑容。
艾弗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最不一样的就是……
她的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脸和五官,但就是显出一种与圣洁相对的非人感,一种游戏世间的放纵感。
而转过身的时候,艾弗才注意到她身上那巨大的翅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蝙蝠似的骨翅,颜色也不是天使们那样温柔圣洁的白金色,而是漆黑崎岖的深色。
黑色的尾巴上布满尖锐的倒刺,倒刺上闪着寒芒,像是童话故事里邪恶的龙的尾巴,在她的身边摇来摇去,“啪啪”地拍打着地面。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天使之芙。反而像是……
艾弗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词,恶魔。
她不是之芙,她分明是天使之芙拜托他找的那位跟她拥有着同一个名字的……恶魔之芙。
第170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莫名的………
艾弗瞬间感觉到冷汗浸湿了他的衣领。在恶魔饶有兴趣地注视下, 他只是打了个顿,就接着镇定自若地说了下去:“……之芙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恶魔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扬起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这么知道我的名字?”
“……”艾弗抿了抿唇。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这个恶魔……有着和天使之芙和人类之芙一模一样的脸和名字。
“我见过你。”他谨慎地开口。
“哦?”恶魔用一只手撑住了下巴, 有点好奇的样子。她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啪”地一下拍过他的脚面。“你在哪里见过我?”
艾弗本来想说,他在一位天使的嘴里听到过她。但转念一想, 又想到天使正在找这位恶魔, 敌明我暗,对他们才更加有利, 隐藏这一点他也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于是他缓缓地上前一步, 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 但他才刚刚伸出脚, 下一秒天旋地转, 失重感猛地袭来,眼前一花。
……他被恶魔的尾巴勾住脚脖子,倒吊了起来。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 整个人被挂住不算, 还因为咳嗽的动作在空中微微摇晃, 黑色的衣摆倒下来, 遮住了他半边脸,他感觉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看到那个恶魔走过来,笑眯眯地蹲在了他的面前。
艾弗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衣服和头发都凌乱地散落, 不知道是因为太狼狈还是因为血液倒流,整个脸都是通红的,狼狈极了。
但艾弗也看清楚了她的脸。她的五官跟梦中的天使之芙、现实世界里的之芙小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似乎还是那双眼睛那个眉毛鼻子,但细节处却有些许的不一样了……艾弗很少这样直直地看向某个人的脸,因此他很难分辨出那些些微的差别……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一样。
之芙蹲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他当然会觉得不一样,这可是之芙仔细调整过的。对于艾弗这么一个正直、虽然生活在修女之间,却只是冷淡地把修女们当成普通同事的神父来说,他恐怕也很难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别。
看惯了艾弗神父整洁神圣,高高在上又悲悯世人的样子,之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如此颠倒的模样。她笑眯眯地动了动尾巴,又把艾弗在空中摇了摇。
艾弗瞪着她。之芙甩了甩尾巴,带着尖锐倒刺的粗长黑色尾巴顺着他的衣袍灵活地钻进了内里,倒刺把他的小腿刮出一道道长而浅的血迹。
薄汗爬上了他的额头,但艾弗始终抿着唇,一言不发,既不呼痛,也不尖叫。
“喂,你还没说呢,你在哪里见过我?”之芙问。
“我见过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艾弗说。
之芙很给面子的演了下去:“哦?”
“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叫之芙。”艾弗接着说,“为什么她会跟你长得一样?难道她是你在人间的分身吗?”
“什么分身,我可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恶魔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分身投影到人类身上,你们太弱了,我可不会让自己的分身当那种可怜的东西。”
“那你是怎么进到我的梦里的?”艾弗不死心地问。他一面睁大眼看着面前的这个恶魔——因为他现在狼狈的姿势,对方的五官在他的眼里是颠倒的,但她的笑容却很清晰。
随着他的提问,原本缠绕在小腿上的尾巴往里深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你……”未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发出一声闷哼,涨红了脸。
他狼狈地低下头去,但随即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拂过他的下颚,板起他的脸,逼他直视着自己——像逗猫一样的姿势。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咽喉,他丝毫不怀疑那尖锐的指甲能像刀锋一样轻而易举地划开他的喉咙。
“我也不想来啊。”他听到她用轻巧的、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说着。
“那为什么……”
“可是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艾弗一怔:“我?不可能!我才没有叫你……”就算要叫谁,也是叫的另一个“之芙”。
难道是他心里想着天使之芙,却唤来了这个恶魔?
但他还没多想,恶魔嗤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你。是一个女声,在召唤我。”
艾弗却心中一凛:女声?召唤恶魔?莫非在这个修道院里,有人在召唤恶魔?他立刻厉声质问:“是谁——呃!”
尖锐的尾巴刺入了他的大腿。
恶魔笑眯眯地说:“是我在问你,你没有提问的权利。”
“……”
这个恶魔长得跟两个之芙一模一样,但她的行事手段却跟她们完全不一样。
恶魔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告诉我,你们修道院里有多少人?”
“……十二个。”艾弗说。
恶魔点了点头:“每一个人你都认识吗?”
“……认识。”艾弗说。但乖乖回答并没有让他获得些微放松的特权,在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缠着腿的尾巴一紧。
“不要骗我。”之芙说,“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
“你认识修道院里所有的人,那你知不知道修道院里的哭声?”
艾弗又是一怔:“什么?”这个恶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超出他的预料。
恶魔这会儿倒是很耐心了:“每天晚上,修道院里就会响起女人的哭声。”
“……”艾弗张了张嘴,一时呆住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哭声。”难道这个恶魔是在诓骗他吗?
恶魔狐疑地道:“你是修道院里的神父,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艾弗顿了顿说,“你知道什么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急切诚恳,恶魔把他放了下来,扔在草地上。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修道院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恶魔缓慢地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具体是哪里?”艾弗顾不上自己腿上的伤,一骨碌地爬起来,“修道院很大,只是这些消息我很难分辨。”
恶魔的尾巴拍打在地面上,托着下巴干脆利落地说:“我不知道。”
“……啊?”艾弗显然大跌眼镜。
之芙被他的声音吸引着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一样,尾巴猛地一动,圈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你想知道答案?”她眉飞色舞,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光彩熠熠。
艾弗一时有些结巴:“啊……是。”
“那好,我去不了修道院,你可以去。”恶魔爽快地说,“你带着我一起去就好了。”
艾弗:“……”
艾弗:“啊?我吗?”
“做那副表情干什么。”恶魔老神在在地说,尾巴又一下子拎起他,下一秒艾弗只感觉天旋地转,被整个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尾巴往外一甩——
他猛地滚到了地上,滚了一圈之后两眼发黑,再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清晨的钟声自窗外响起,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握着一颗猩红的,眼睛一样的石头。
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淹没了他,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衣服——
梦里的伤口已经不见了,但他脚踝处,缠着一只黑色的,颜色和梦里那只恶魔的尾巴一模一样的小蛇。
小蛇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吐出舌尖,发出“嘶嘶”的声音。
莫名的……艾弗觉得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