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宗掌门问出那句话后，就看到眼前这位神色淡淡的鲛皇，一瞬间眼神都凌厉了起来，才微微侧首，调整了下惊讶的表情，咳嗽了一声，嘴唇微微翕动，继续传音。

仍旧不肯将这样一件大事，直接说出来。

“鲛皇可能听说过‘遮天城’？”

器宗掌门缓缓道，“归元大陆之上，有道修、佛修、妖修、魔修等。只是比起占大多数的道修，以及向来被认定为正道，与道修友善的佛修外，妖修、魔修，其实在大陆上的修士里的占比并不算多，也并不怎么受人数上占了大多数的正道欢迎。

他们大多数都在遮天城中生活，偶有出遮天城的，也向来都是低调行事，但若当真不小心招惹了些不公正的对待，只要是从遮天城中出来的，便可寻遮天城的帮助。而遮天城向来护短，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们自己城中的百姓，争取他们应有的待遇。”

凌无忌闻言，立刻就想起了遮天城，究竟是什么地方。

人人皆知，归元大陆之上，说起大势力，有七大宗门，九大世家，一个散修联盟，还有一个原本避居深海、最近却疑似迁居大陆的鲛人一族。

但很少有人知晓，此方大陆之上，更有个别势力，其实亦颇有些实力和本事，只是不愿意参与势力排名，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声太盛，所以在归元大陆之上，看起来没甚名气、实力也不够庞大。

有恶人谷之称的无孽城如此，这个城中百姓大部分是妖修和魔修的遮天城，同样如此。

“遮天城，遮天城。”凌无忌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器宗掌门，“不知掌门可知晓，是谁先查到了遮天城的消息？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孩子，在那里？”

器宗掌门神色复杂道：“是归元剑宗掌门，令人逼问了当初从仙凡界，带着那群资质非凡的孩童，回到修仙界时所乘坐的飞舟上的……负责守卫的弟子。一问之下，再令人去根据这些线索去寻，很快就寻到了遮天城。

知晓是当年那帮劫匪，本来是给那些掳走的孩子，全都喂了药了，男孩女孩分开关起来，正打算要伪装成镖队，一路走，一路将孩子卖给早就跟他们谈好价格的客户时，他们伪装出来的镖队，反而遭到了抢劫。

结果拉着男孩的马车和拉着女孩的马车分散了开来，混乱之中，还有孩子即便没有了记忆，还是毫不犹豫的跳车逃跑。当然，那些抢劫这些劫匪的人，也随即抢了几个孩子走，还因有的孩童一直在哭闹不休，当场杀了几个。”

她微微一顿，接着道：“不过，这次归元剑宗掌门倒是确认了，散修联盟的神器之主柳寒衣，果然就是气运之子的小弟。只是那位盟主非要说这二人是义兄弟，明面上，倒也只好如此。而那个丢掉的妹妹谢悠悠，若是线索没错，就是被人掳到了遮天城，现在是遮天城城主的养女，听说与城主早年深爱的师妹容貌相似，深受城主的喜爱。

唔，这个孩子的画像同样送来了，和龙凤如意的主人谢杳杳当年所画出的画像做对比，的确十分像是当年画像的孩童长大了些的模样。”

如此就有八成可能，这个孩子，就是当年的谢悠悠。

只是到底还没有进行心头血确认，不能百分百确认。可话又说回来了，深受遮天城城主喜爱的养女，想要拿到她的心头血，这可不容易。

凌无忌微微垂眸，似是嘲讽：“原来这桩事情，对归元剑宗来说，时隔数年，调查起来却仍旧如此简单。”

可就是这般简单的事情，归元剑宗从前却是查都不肯查。明明那些孩子，都是归元剑宗派人去仙凡界收来的准弟子，归元剑宗本就有份责任在，归元剑宗却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听天由命，能顺利到宗门最好，不顺利的话，那也就都由着他们自己的命，是生是死都不管。

而归元剑宗当年死去的本门弟子，归元剑宗从前也都是以劫匪蒙面不好寻为由，从未提过要为其报仇。可现在，他们看到了红叶小镇的谢家孩童的与众不同，天赋卓绝，终于肯找人了。

还这般快的就找寻到了。

这可真是……够荒谬的。

器宗掌门自然听出了这位年轻的鲛皇语气里的嘲讽，无奈道：“如今飞升无望，天机晦暗，天塌之日就在眼前。虽有卦象言道，神女和七星都可救世，可神女如今在何处，尚未可知。她若想要以一己之力救世，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若知晓了其中厉害，是否还当真愿意继续救世？

而七大神器之中，如今已经寻到了五位，然而剩下的二位，破天剑已经测试了几十万人，都寻不到主人，谁又能预料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寻到破天剑的主人？无孽城的噬魂铃，已然在镇压无孽城的无数孽力。

若将其取下，必然会沾染无数罪孽，几生几世都要纠缠在身，谁又愿意去取下镇魂铃？而无孽城之混乱不堪，天下皆知，一旦镇魂铃被取下，无孽城就再也关不住那些恶人，这些因果，也是要算到取下镇魂铃的人的身上。”

器宗掌门叹道：“若是神女始终没有出现，届时也不知会推谁去做这件事。”叹罢，她到底还是为闲云子和他们这些冷漠的掌门、家主解释了一句，“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若是这个结果都没有，那么，我们活一日便少一日，身上背负着门派和天下苍生，以及自己和亲近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的压力，着实无暇顾及那些些许小事。”

凌无忌面无表情，心道，无暇顾及些许小事？那闲云子怎么还有空给门下弟子下密令，让他们追杀他的春愁呢？

就他来看，这些都不过是借口，不过是不在乎罢了。不在乎那些弱小的、从仙凡界带来的无辜小孩，也不在乎他们本宗门的死去的弟子的性命。

身为一个宗门的掌门，这般无情冷漠，果然，这样的门派，就该继续走下坡路，直至门派毁灭的那一日。

凌无忌一时间心情极度的不好，器宗掌门倒是没察觉出来——主要是这位鲛皇，平日里都是如此，压根没有看起来神色好的时候。

等到宴席散了，器宗掌门带着无我回到了别院，才让无我跟着她，去了她暂居的院子。

等进了大厅，器宗掌门看向无我，先询问了几句无我的修炼，是否有修炼上的问题云云，尔后才问了他今日和那位气运之子说了些什么。

无我小和尚神色淡漠，像是全然不在乎任何事情，倒是没有隐瞒，将他和春愁的相处一一说了。

器宗掌门听罢，微微拧眉，想了一会才道：“罢了，本尊虽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说的这番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是本尊从未听说过失忆丹有甚解毒丹，他若有朝一日给你寻来了，记得定要先将那丹药拿来给为师瞧一瞧。”

无我小和尚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等他走出了器宗掌门的院子，却是在想，如果那个人，真的将失忆丹的解药拿来了，那师尊……真的会让他吃吗？

他虽失忆，却正好能修炼无我诀，一心一意，将天下众生放在他自己的前面。但若有朝一日，那人真的寻来了解药，恢复了记忆，那么，他还愿意这般舍己为人么？

可师门如何会欺骗他？他原本在的小宗门和师尊，都待他如此之好，又有何理由要骗他？

更何况，他在那个宗门睁开眼的时候，就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敲碎过一遍，脸上还抱着纱布，身上一点灵力都无，似乎还中了毒，小半年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那段日子，都是师门悉心照顾的他。

这总是他亲自体会和感受到的。并不像是那个人猜测的，这也是个骗局。

但是，或许，他并不是被至亲所舍弃的。

这一点上，师门当初或许弄错了呢？

无我忽然心情轻松了许多。是不是的，只要等着那人将解药拿来，或者他自己若是能换来失忆丹的解药，将解药吃下，到时候，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吧？

那人说的对，到时候，他就长大了，若他不是被至亲所弃，自是最好。若是……那他不是也长大了么？

真相是什么，既然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那就设法恢复记忆，这样，他就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从前的无我，因觉自己是被至亲所丢弃的，故而从未想过恢复记忆一事；但是，和那人在一起待过一阵后，听那人絮絮说了许多话，无我又觉得，好像恢复记忆，也不错？

他长大了，好不好的，都可以接受。

那就恢复记忆，看真正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

无我的脚步越发轻快了，心情更好。

他白色的袖子里漏出了一只新鲜的莲蓬来。

是那个人摘得莲蓬旁边的莲蓬。他想将莲子取出来，看将来的洞府在何处，若是有水，想要将其种下；若是没有，那就等将来住的洞府有水了，再将其种下。

即便无我诀的最高境界，最终结果，必然是死。可死之前，能够看到好看的莲花，再次吃到那人亲手烤的莲蓬和莲藕，那也是极好极好的。

无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脑袋里的水好像没有了。里面装的，都是智慧！

*

落神城，城主府——

如今的城主府，其实就是鲛皇的地盘了，送走了客人后，这里就都是鲛人了。

除了鲛皇家的“娇蛮妻子”。

春愁正坐在一株高高的树上，仰头望月，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他其实应该走了，去城外闭关。可他还是没有走，继续再这等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