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存疑惑,却也不是很着急,想着下次若是见了再问就是,哪知那些仆役们却是上了心,应是下了工后立即去寻了那老掌柜,因而第二日我刚回到观雪轩,就见到大壮同老掌柜都在凉亭之中,一人坐在案旁写着字,另一人则在一旁看着。
我走近之时还听到老掌柜嘴里一直碎碎念着:“你这字自有自己的风骨,倒也不必再临摹少主的,少主的字好则好矣,但毕竟与你风格不同,时日久了难免还是会影响到自身。你看你这一落笔,就全然不能相似。”
大壮却是完全没有理会老掌柜,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只是将笔搁至一旁,骤然抬起头看向我,神色紧绷着,让我有些恍然。
他见了我,瞬时放松了下来,展颜一笑,仿佛方才都是我的错觉。
“你回了?今天好像更早了些。”
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案旁,才发觉案上放着两幅字,除了他正写着的那一幅,一旁还放着一幅干透的字,我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我的字迹,但粗粗扫了一眼内容,却没有太深的印象,也不知他是从何处翻找出来的。我又看了看他正在写的字,就是他平日的字迹,方知着老掌柜口中的临摹一说具是误会。
老掌柜自是也看到了我,也没管大壮理没理他,快步走到我身旁,颇有些喜不自胜。
我问道,“您近日可是遇着什么大喜之事?”
“少爷,我这是喜您之喜啊。”老掌柜笑眯眯地拉着我在一旁坐下,大壮见我此时无暇理他,自己又拿起了笔,也不曾闹我。
我纳闷,“我有何之喜?”
“我这些时日没有来见少爷,少爷可千万勿怪,皆是因为庄主将山庄的副印交予您这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了,想着您之后可是日理万机,老头子担心叨扰了少爷便没有再来打搅,倒是劳累少爷担心了。”
我一愣,万万没想到老掌柜会说出这一番话。
他没察觉我的脸色变化,继续感慨道:“少爷年纪尚轻,便能当如此大任,现如今江湖上可都是对您称赞有加,小姐若是在天有灵,也定是为少爷欢喜的。”
说罢他又抚了抚眼角,似是极有感触,而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的手抚上腰间的半截副印,将它掩的更紧了。
老掌柜终是注意到了我神色不佳,却只当我是劳于案牍,不作他想。
“您若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我摇摇头,正色道:“我确有一事想要问您。”
“少爷直说便是。”
“是关于那江南谢家,近日在江湖中可有什么异动?”
“江南谢家?”老掌柜一脸歉然,“近些时日那谢家闹得风风雨雨,无人不知,我还以为您都已知晓,倒是老头子我疏忽了。”
于是他便细细向我道来。
“那谢家现在的家主谢行,从前和青云庄那薛青城很是交好,虽然庄主当时与薛青城亦是好友,但那谢行却是一直看不来庄主,一来二去便生了龃龉,渐日成仇,薛家覆灭之后,罪行昭昭,可那谢行却一直不信,甚至污蔑庄主,说是庄主陷害薛青城,他定要为好兄弟讨回公道,然而一直却拿不出证据,自是就没人相信,渐渐他也便消停了。哪知最近他又开始与庄主叫板,甚至还勾结了江湖中许多与秋原不对付的势力一同讨伐庄主,这江湖中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又说是薛青城蒙了大冤,又说是那薛家余孽并未身死的,可是好一阵动荡。”
说着老掌柜也有些忿然,“我看那谢行说薛家蒙冤为假,想与庄主对着干才是真,他就是嫉恨于庄主,眼红秋原今日之势,故意寻个由头来找庄主晦气。”
我并未接茬,“……之后呢。”
老掌柜如同变脸一般,一下子又笑开了。“之后便是多亏了您啊。”
“此话何解?”
“江湖中听风是雨之徒不在少数,那谢行声势浩大,自是不少人开始动摇,加上庄主突然病倒,归属秋原的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您此时手持副印接手山庄,行事也颇有庄主的风格,便是直接稳住了人心。那谢行也是活该,平白无故去污蔑大义之士,还将庄主气得病倒,若不是少爷您雷霆手段,秋原此时怕不是已经分崩离析了,因而许多人回想过来便十分怜惜,对那谢行的愤怒也更盛,如今那谢行声名大减,不成气候,而秋原自是威名更盛,全是因了少爷您啊。”
全是因了,少爷您啊。
我握紧了手中的副印,断裂的地方刺的我手心生疼,恍惚间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送老掌柜出这观雪轩的。
大壮收拾好案上的物什便在原地等我回来,方才我与老掌柜谈话并没有避开他,他自是都听见了。
“你好厉害啊!”他很是开心地瞧着我,复又有些担忧,“那这样,你岂不是日日都很累?”
我眼眶一酸,好在天色已黑,他并没有看清我的神色。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我便感觉手中被塞了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我尽力地朝他笑了笑,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小了些,不过也足够我听清,“我下午见着那筐栗子,觉得浪费了可惜,我就想着给你剥上一些带着,你若是饿了,也有个零嘴……你之前说你喜欢这生栗子,不是骗我的吧?”
“……没有骗你。”
“那就好!”他长舒一口气,又高兴了起来。
我看着他那双通透的双眼,想到老掌柜今日所说的一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行啊谢行……你可莫让我再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