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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我乏善可陈的十几年人生中,几乎所有可谈及的回忆都与秋原山庄有关,这里曾给我带来最具象的恐惧,就像一座可以自由进出但永远都无法逃脱掉的牢笼,每每想起我心中总会生出些怨恨。但同样还是在这里,我记得娘亲温柔的笑意,记得幼时调皮捣蛋时她拧着的眉头,也记得她的手抚过我头顶时轻柔的触感。还有呢?还有从前同薛流风一起在这里学文习武,闹得处处鸡飞狗跳,在如今看来,竟也是难得可贵的回忆了。
这里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痛苦与美满共生的地方,过去的痛苦已经对我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心中余存的美满却可以时常拿出来细细咀嚼,所以我还是希望这里可以一直存在,就像过去的一切也都还存在一样。
没人知道我心中的想法,见我果断拒绝,不少人立马又沉了脸色,我对他们三番五次的变脸表演彻底失去兴趣,也淡了解释的欲望。
周满见状,赶紧质问我道:“为何不行?秋原山庄如今人去楼空,叫你毁掉这一个空壳,又不是叫你杀人,这你都不愿意,那叫人如何相信你能真的做到大义灭亲?回头真让你对秋成英动手,你也不愿,岂不是要害死大家?”
他这话说得牵强附会,无理至极,但配上他疾言厉色的质问,一时将众人的情绪都鼓动起来,竟无人在意他说得到底有没有道理了。
我不说话,周满更觉得我是害怕了,摆足了乘胜追击的姿态,“怎么,不敢回答我,是心虚了吗?”
我不解地问他:“你说的事情我过去未曾做过,以后也不会做,我既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那你有何不可的?”他反问道。
我说:“因为没有必要,照我对我父亲的了解,现在才想起来去将秋原山庄毁掉,这种行为只会被他当作对他无可奈何后的泄愤之举,不仅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还会让他耻笑于做出这等愚蠢行为的人,周公子想当这个蠢货,我可不想。”
“你!巧舌如簧,强词夺理,我不跟你辩!”周满冲我愤怒一指,转头就冲谢行告状,“舅舅,我早就跟您说过了,这个秋回雪没安什么好心,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他就可以对我恶语相向,可见他用心本就险恶!舅舅,我知道您为人刚正不阿,但此人狼子野心,您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他像个无理取闹的稚童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朝着谢行撒泼,全然不顾谢行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何种地步了。
“住口!再胡闹下去你就给我滚出去!”谢行一拂衣袖,抽打出凌厉的风声,看着我时面上却换上了几分歉疚,“贤侄,满儿胡言乱语出言冒犯,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回头定会好好教训他。”
“谢盟主这说的是哪里话,周公子嫉恶如仇,是怕大家被我蒙骗而受害才说出这样的话,初心是好的,只是他日后出言之前再多想想可能会更周全。”我不以为意,周满这种无关之人的话本来就不会被我放在心上。
周满听见我的话之后更生气了,我有些诧异,难不成他听懂了我在骂他吗?
“可我倒觉得小周少爷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坐在周满身旁的人扬声道,谢行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阻止。
“谢盟主,我也觉得这么轻易就确定秋少主的立场未免有些太草率,纵然今日大家看在谢盟主的面子上是可以对此不置一词,可是谁能保证心中真的没有芥蒂?想让大家都能信服,还得秋少主自己来表个态,做点什么事证明一二,才能算了却大家的后顾之忧。”
周满见有人站在他这边,怒气稍稍消减了些,他赶忙抓住话口,犹不死心。
“昔日薛青城薛庄主被冤枉之时,秋成英可是立马就带人将青云庄屠杀殆尽,不管男女老幼,那是一个活口都没留,只除了流月公子侥幸逃脱,还不得不隐忍至今,直到秋成英露出真面目之后才敢现身。那时除了谢盟主,请问在座的哪位可曾当面指责过秋成英这事做得不对?”周满冷哼一声,越说越觉得占理,声音也大了不少。
“我都不知秋少主是怎么好意思说让大家不要祸及无辜,当时在大家都认为薛青城才是那个魔头的时候,秋少主怎么没有站出来说青云庄里的那些人都是无辜的呢?怎么不对秋成英说冤有头债有主呢?当初不见你去阻止秋成英,现在阻止起我时倒是头头是道了,你如此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堪称道貌岸然之至,因而我不信你、大家都不信你,又有什么问题?”
听到他谈及青云庄,我捏紧了拳头,想去看薛流风此时的脸色,却怎么也不敢转过头,周满对我口口声声的控诉,我反倒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个周满真是令人厌烦,我不愿意听什么,他就非要提什么。
“正巧,流月公子不是也在这里吗?在座的恐怕没人会比流月公子更有资格评判这件事,若是流月公子想要报这灭门之仇,相信大家都是愿意效劳的。”
他终于将矛头对准薛流风,顿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而我是已知结果等待行刑的囚犯,恐惧又煎熬。
“我不需要,我要报仇,只会找他秋成英一人。”薛流风平静道。
我知道他会这么说,这正是他对我的处决。
我倦怠地垂下眼帘,只想让这出滑稽的戏快些落幕,我不想再唱这出戏了。
薛流风现在又听不懂我在想什么了,他似是觉得这出戏还不够热闹,又开了口,声音却冷得很:“算起来我的命都是秋少主救下来的,周公子屡次三番地在这里找麻烦,到底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谢盟主?我奉劝周公子还是安分些好,别在这里平添事端了。”
不期然被薛流风果断拒绝,甚至还被反呛了几句,周满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像是才发现我正坐在薛流风身侧,抖着手又指着我们。
“你们——”
“行了。”谢行也有些倦了,总算出来调停,周满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行用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