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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我原是不知他的名姓,可当我再见到他时,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方知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我在那愤怒之时脱口而出的气话。”
冯老头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脸上不知是茫然还是痛悔。
“这事我本打算就这么埋在心里,反正这么多年我混混沌沌地过来了,我不说谁又会知道。后来南疆呆不了,大家都去逃难了,我反正已经活够了,死就死吧,但春花那丫头还小,我总不能不管她,我就带她走了,走了之后,我日日想啊,夜夜想啊,如今能说出来,心里倒觉得好不少。”
他话说得洒脱,但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不大会安慰别人,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薛流风沉默半天,又将茶给满上了。
冯老头将这往事纠葛全盘托出,我心中虽是震动无比,但并没有因此就生出任何怨怼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将此事怪罪到他身上的道理,我尚在心中斟酌着说辞,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痛呼。
“哎哟!谁打我!”
随即便是一阵混乱的窸窣声,我循声望去,却见是唐寰拎着小春花就这么走进来了。
“老冯,你们可真行,让一个小丫头听了墙角都没发现。”唐寰毫不费力地将小春花提了提。
“你简直大逆不道!!”小春花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唐寰却不为所动。
“你快把我放下来!我快喘不过气了!”见挣扎无果,她扯着嗓子朝着唐寰大声叫喊着,那声响堪称魔音穿耳,唐寰这才嫌弃地将她提远放下。
小春花已经完全没了方才黯然神伤的模样,她怕了拍屁股上的灰,整了整有些被揉皱的衣裳,哒哒地跑到冯老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道:“好啊臭老头,搞了半天原来罪魁祸首是你啊!”
原本还有些神伤的冯老头霎时什么愁绪都没了,黑着脸骂道:“你这臭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我抽你!”
“我又没说错!”小春花理直气壮,“我可一直在外面,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见了,你休想抵赖!”
冯老头阴阳怪气,“那你说说,你想要怎么处理我?”
小春花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恼羞成怒地丢了句“反正都怪你”。
冯老头面上闪过一丝受伤,没再说话,小春花顿觉自己有些过了,但话已经说出口,没办法再收回,道歉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只能僵在原地。
“你真的是这么觉得吗?”薛流风走到她跟前,蹲下了身子,平视着她问道。
“我……我不该这么想吗?”小春花有些迷茫,“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不是。”薛流风摇摇头。
小春花更想不明白了,“那要怪谁呢?”
薛流风轻叹:“这个世间不好的事情太多,当一个错误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那这中间一定已经发生了千千万万种错误,有许多人可能永远都想不到自己做的哪一件事就变成了其中的一种错误,所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给一个人。”
“听不懂。”
“嗯,那我就举个例子。”薛流风十分耐心,“如果有一天,你在路边丢石头玩,村子里唯一的大夫不小心踩到了你扔的石头上摔了一跤,只能卧病在床休养身体,没办法再出去采药,但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人被人打成重伤需要草药,大夫清点之后发现这种草药前几天刚被人全部买走了,可是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去采药,有热心的村民主动代劳,大夫教了村民关于这种草药的模样以及生长位置,村民就这么去了,结果因为不够熟悉,不小心从山上跌了下来受了重伤,大家看见愿意采药的人变成这个模样,顿时谁也不敢出头了,那位病人也因为没有药,病死了。这个时候,你会觉得是谁的错呢?”
“是我的错吗?”小春花很迷惑。
“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如果那个大夫没有踩到我扔的石头,也不会摔伤,没摔伤的话他就可以去采药,病人也不会因为没药就死了。”
“那我觉得也可以怪这个大夫,如果他走路小心一些,就不会踩到石头摔倒,病人也不会没药就死掉。”
小春花有些急了,“这是哪门子道理,这个大夫又不是故意摔倒的,他既然是个大夫,肯定不愿意看到别人病死的,他比谁都想救活这个病人,怎么能怪他呢?”
“你看,你不是知道这个道理吗?”薛流风笑了,“难道你扔石头就是故意想让人摔倒的吗?这就是一个由无数种错误酿成的大错,你可以假定许多如果:如果你没有扔石头,大夫不会摔;如果大夫没踩到石头,他也不会摔;如果他摔倒后,采药的村民采到了药,病人也不会死;如果那个村民没有采到药,但是也没有受伤,也许别人也会愿意帮忙;再如果,一开始这个草药就没被人买光,即便大夫摔伤了病人也有药可用,病人也不会死。这其中任何一种如果发生,这个病人就能活下来,可病人还是死了,你觉得能怪谁呢?”
小春花被问住了。
“你可以怪自己扔石头,可以怪大夫走路不小心将自己摔伤,可以怪那先前买草药的人为什么要将所有草药都买光,可以怪那帮忙采药的村民为什么药没采到还弄伤了自己,可以怪其他村民因为害怕自己也摔伤而不愿意帮忙,但你真的觉得是他们的错吗?”
小春花摇摇头。
“如果我再告诉你,你之所以出来丢石头玩,是因为你跟冯前辈吵架,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如果他不跟你吵架,也许你就不会出来扔石头,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你还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小春花又摇头。
“那你会觉得是冯前辈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