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站得太久了,连四肢都开始逐渐发僵,可惜五感并没能跟着一起消失,耳清目明反倒成了一种残忍。
冯老头还没反应过来,无知无觉地问道:“恢复了?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您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失忆之时发生的事情,我从未忘记过。”薛流风的声音中有着我十分陌生的凉薄,“不管是谁想问,麻烦您转告一下。”
“哪有什么别人,就是我想问。”冯老头支支吾吾。
“不必劳烦前辈了,我都听到了。”
我从廊中走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薛流风看见我,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情,就像那句话原本就是讲给我听的一般。
我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早该直接告诉我,没必要骗我。”
我直直地将他盯着,像我当初一次次质问他那般。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你又何必让他人来试探我,难道你想让我直接告诉你,你一直执念的这段时日,是我最不愿想起和面对的过往吗?”
如果他上次称得上是还有耐心,现在已然是全然厌烦了,我甚少看到他这副模样,我不知这些话他在心中究竟憋了多久,也不知他这么长时日维持着礼貌和风度与我维持所谓的朋友关系,心中又积压了多少的不甘,终在这莫名其妙的时刻无声爆发。
“噢,这样,还要感谢你给我留了些脸面。”我勾起唇角,却挤不出一丝笑意,“你想说这些话多久了?忍得很辛苦吧,真是难为你了。”
他说:“我原本不想让你我之间太过难堪,你明明都清楚的,为何又要将这些作为和别人的谈资?不断欣赏和回想我那段时日的愚蠢和可笑是能让你更开心一些吗?你为何总是这样,任性至极,想要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不顾后果,也不管他人,你到底还想让我陪你玩到几时?”
我站在原地,仍旧是完美无缺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感觉到,我正在不断碎裂。
他凭什么这么生气,他凭什么说大壮是愚蠢和可笑的,他凭什么要这么揣测我、践踏我?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可笑过,自以为是地将心掏出来,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戏弄,从前他的温柔与保护原来也只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与我无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他说过太多次,是我自己固执地觉得我是独特的,终于将他的忍耐消耗殆尽。
虽然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好像全是我的错,凭什么?
冯老头终于发现这愈发不对的形势,眼睛急切地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打转,嘴巴也慌里慌张地颤动着:“不对,你们怎么吵起来了?算我老头多管闲事,是我非要问的,他并没有……”
“不关您的事,前辈,他说得也没错,的确是我想知道。”我将冯老头推开了些,眼睛却从始至终没挪开过薛流风,我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是我想问的,我现在还想问他,既然觉得过去这么不堪,就该早早将我推开,非要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做那么多让人误会的事,他知不知道,我不需要这种体面,很虚伪。他若早说得那么清楚,我难道真的会死活不放手吗?我即便平日再不爱讲道理,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这世间到底广阔,我断不会下贱到这个地步,总追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身后跑。”
薛流风被我骂得脸色发白,我才像找回了场子,舒爽了一回,但我并不开怀。
冯老头愁得发苦,倏尔他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喊道:“妲丫头,这儿!我们在这儿!”
我下意识一回头,一个小小的身体猛地撞进我怀里,并伴着惊喜的叫喊声:“漂亮哥哥!”
那小孩抬起头来,“漂亮哥哥,是我是我呀!我是荣荣,你还记得我吗?”
我顿了一下,努力找回一个柔和的笑容,抬起双手揉了揉他有些清瘦发黑的小脸,“我怎么会忘记荣荣呢,我记着呢。”
我将荣荣抱起,他比从前还轻了不少,身上的骨头落在我臂弯还有些硌,妲妲在后面有些无奈地笑着,她身后站着不少我熟悉的人,有阿寻,有云阿婆,还有许多我曾在南疆十寨朝夕共处的人,如今看到他们安然无恙地站在此方,我差到极点的心情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
“小风也在?我还奇怪说怎么没见到你,”妲妲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温柔地看着我们,她对着薛流风解释道:“我来之前与阿雪说过了,如今你事情也多,就不必再麻烦你出去给我们找住处了。”
薛流风点了点头,“好,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还没等人回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暗暗咬紧了牙,真是恨极了他这模样,引了我一肚子怒火就溜之大吉,他怎么好意思说我任性的?
“他怎么走得这样急?”妲妲有些奇怪。
“蛰伏了太久,总该轮到我们动手了,薛少主这段时间恐怕都要忙得抽不开身了。”接话的是四公子,他正被随侍的小厮搀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妲妲微微一惊,不过立马收拾好失态的神色,客气地问了好,又问道:“四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客人要离去,我作为主人家却不来相送,总是不合礼数。”说着他轻咳了一声。
妲妲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四公子心里生了疑窦,当即回道:“是我们叨扰了,竟都忘了告辞,我们这就打算离开了。”
四公子顶着不太轻巧的步伐一直将我们送到门口,站在门旁,像是在目送,又像是在防备。
妲妲的脸色并不算好看,我担心地望着她,她反倒安慰起我了:“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毕竟我们到底是从南疆来的,总不能平白要求所有人都能信任我们。别想了,走吧。”
沉默了许久的冯老头却突然抬起手拦住了妲妲,疑惑地问道:“就这些人吗?”
我不解其意,看向妲妲,却见她挂着极为勉强的笑容,缓慢地开了口:“从南疆到中原路途太过遥远,阿依婆身体没有从前那么硬朗了,早随着其他寨子里的人逃到其他村寨里去躲避祸乱了,并未随着我们一同过来。”
在如死一般的寂静中,我逐渐意识到了些什么,我没敢看冯老头,生怕露了什么破绽。
“好,那就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