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最坏不过名声坏了,但大队长很有可能把赵翰飞一家子赶出赵家坝,甚至连运输队的临时工也保不住。别怀疑,大队长就是能做到这一步。
边榕想得到的,赵翰飞也想得到。
他摸着发红的左脸,下颚气得抽搐,手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边榕,算你狠!”
边榕:“多谢夸奖,我会再接再厉的。”
赵翰飞再次被气得眼珠突出,边榕静静看他,也不说话。
两人谁也没先转身离开,彷佛跟对方较劲,就僵持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翰飞阴沉着脸放话:“跟我分手,你会后悔的。”
边榕微笑:“不劳操心,对了,是男人就一言九鼎,别这头跟我放狠话,回头又让你娘你妹当说客。你知道的,我脾气怪得很,她们若是来找我,我怕我管不住嘴,把这两个月给你们家送的礼物列成单贴晒谷场大榕树上。”
还威胁上了。
赵翰飞眸子里怒火蹿起,“行,你把单子列出来,我赵翰飞砸锅卖铁也要还给你。”
他气冲冲离开。
走了两步忽然转身:“边榕,几日不见你当真变得我都不认识了,虚荣,市侩,爱钱如命,这才是你,对吗?”
边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难道你不爱?”
赵翰飞闻言,深感又一次被内涵,想到几天前自己还寻她“借钱”,脸臊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转身走了。
等他回到家里,赵美兰已经弄好午饭等着了。
一看到他,赵美兰急忙迎上前:“哥,怎么样,你主动去找她,她是不是高高兴兴跟你和好了?”
赵翰飞脸色难看,看也不看赵美兰,也没看于水英,他进屋端起饭碗迅速刨了几口。
赵美兰只好看向于水英。
于水英见状,心里一沉,嘴角两条法令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虽从儿子的表情看出大事不妙,可她仍忍不住试探:“你俩的事儿……就这样偷摸着算了?”
男女处对象,向来对女方影响更大,尤其是在保守的农村,女人名声尤为重要。那边榕手里有钱,若是拿她的名声做筏子,自家老大那笔债不就能还清吗?
她问得隐晦,赵美兰大概没听出其中的意思,一听到算了立马开嚎:“真分了?那她先前说送我丝巾,不就不作数了?”
丝巾,丝巾,真是眼皮子浅。
于水英没好气地瞪了闺女一眼,没心情安抚她的情绪,而是继续问赵翰飞:“老大,你到底咋想的,跟娘透个气儿,要不然我跟你妹再找她聊——”
话音未落,赵翰飞直接打断:“别去找她。”
“怎么了?”
赵翰飞被追问得有些烦,“你们如果找她,她就把过去拎咱家的东西全写给村里人看。”
“……”赵美兰眼珠子睁老大,半晌,“她,她有病吧!”
于水英也愣了。
回神后便是滔天的火气。
“写啊,她自个儿送的,怪她自己贱自己上赶着,又不是谁逼她送的,她还威胁上咱们了,我就说这姑娘性子独心眼还多,看看,看看看看,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就是,哥你让她去,我就不信邪了,她一个外来知青还能斗得过咱。”
母女俩越说越来劲,赵翰飞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简直像要炸裂了一般。
他用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能不能别说了,让我安静吃完饭行吗?”
叨叨叨,叨叨叨。
光会在屋里逞能,敢跑边榕面前找她闹吗?
还赵家本家亲戚呢,当真忘了大队长不姓赵啊,人家姓秦,什么赵家人、知青,在大队长眼里没啥区别。谁犯错,罚的就是谁。
赵家处于低风暴。
争到最后,一家三口发现自己除了生气竟拿边榕没半点办法。
于水英更是被气得躺床上又休息了几天。
相比之下,因为有了期待,边榕过得忙碌又充实。
她打算给家里回信,告知自己会请假的事儿。
这是‘边榕’下乡后第一次往家里寄信,为了不让人看出她笔迹跟从前有所区别,也为了不让同屋知青发现端倪,边榕思来想去,一咬牙就对自己下了狠手。
在一次打猪草中,她右手十分巧合的被镰刀割伤了。
一刀精准割在手腕处。
伤口血流如柱,极其吓人,乐慧丽当场被吓得尖叫,赶忙拽边榕辞到大队医务所。等包扎好伤口后,她才狐疑问:“……怎么会割到右手?”
“呐。”
边榕将满是水泡的右手摊开:“水泡压着太疼了我就想换只手,哪想到左手灵活度这么差,痛死我了,嘶~~~”
她手上还没长出老茧,稍微干得多了就是一片吓人的水泡。
“这口子真吓人,还好天冷不易发炎灌脓。”
乐慧丽叹气。
边榕微微扯了下嘴角,显得扭曲又滑稽:“是,也幸好冬日活儿不多,不然就太耽误事了。”
乐慧丽幽幽看她。
“歇着吧你,手伤成这样也干不了什么,我找大队长帮你请几天假。”
“……谢谢。”
“多大点事。”乐慧丽摆摆手,没觉得麻烦。
对于边榕近期的改变,她是乐见的。
就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大家都是知青,就是一个团队,不是谁不认或是谁跟谁吵得难看就能切割干净的,若谁做了不体面的事必然所有知青都会受影响。
往常边榕我行我素对着谁都喜欢用鼻孔说话,的确讨嫌。
但论真格的,她其实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她有家里补贴,干多干少反正不占别人口粮,更不占大队便宜,甚至时不时跟生产队社员置换点东西;也不勾着村里小伙子帮她干活,更不跟人嚼舌根,乐慧丽其实并不讨厌她。
边榕也感觉到了对方散发的善意和亲近,不由得失笑。
大家对自己的要求真是低,彷佛应了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句话,自然,边榕没觉得原身是坏人。只是诧异乐慧丽改观的速度快了些。
随后又忍不住笑自己想法太多太跳跃。
边榕用左手给家里写信,信里简单提了下右手受伤的事。
顺带解释了为何下乡一年多没给家里写信的原因,就连原身担忧的亲生家庭也一并提了,她想知道养父母对这件事的态度。
当初原身突然得知身世,根本没有跟养父母当面说开就单方面信了。
她相信的依据是对方拿出了她小时候包被的另一半,还有一枚残缺的拇指大的木坠子。这两样刚好跟家里的能拼成完整的东西。
彼时又那么凑巧,发现死对头居然知道她不是边家亲生孩子的秘密。
对方很不屑地跟人说,她就是命好才被边家捡了回去,不然不定在哪要饭。还说傲什么傲,有本事别窝城里作威作福,也下乡干出一番事业呗,那才有傲的资本。
非常简单的激将法,但鬼使神差的,原身就是听入心了。
若让边榕讲,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原身当了十八年边家女儿从没听过亲生不亲生的话,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同学为何突然说起这事。还就那么刚好,头天得知,第二天亲生父母就来学校门口找她,拉着她哭得稀里哗啦,阴谋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这分明是那家子故意安排人说给她听的。
只是对方的目的显然不是逼她下乡,而是想让她跟边家闹翻,回那边接受他们的安排用婚事去换取某种利益,撺掇下乡的话大概是那名女同学夹带私货。
想到这里,边榕神色凝重了些。
她觉得这“身世”从头到尾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但依然没改变她要回城的想法。
写好信,再三检查措辞,边榕从包裹里拿出麦乳精、牛奶饼干,又从小金库里摸出了一叠毛票子,随后便大喇喇的举着伤手四处跟人换山货、熏好的野味儿。
不一会儿就换了老大一麻袋。
几天后,永花市钢铁厂,家属院里公鸭嗓响亮:“老二快出来搭把手,姐姐寄了好多东西回来。”
他嗓门大,一嚷嚷附近几栋楼全听见了。
紧接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飞速从屋里冲了出来。
“嚯,好沉。”
兄弟俩一人抬一边,昂首挺胸,走路都带风,好似打了什么胜仗一般。
左右邻居都好奇着跑了出来,想看看边厂长家一下乡就跟丢了似的闺女到底寄了些什么。
温克明刚好下班,大老远就见一群人围在自家门口。
她心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加快脚步。
走近一听,两个小子正在炫耀她姐多惦记家里,炫耀包裹有多沉,如果有尾巴,这会儿肯定都翘上天了。
听得温克明哭笑不得。
“温医生下班了?快看看,你家边榕给你和边厂长寄了好些东西呢。”
温克明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示意儿子把包裹搬屋里,晓得大伙儿没见到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不舍得离开,干脆请她们进屋喝杯水。
边林两兄弟正愁没炫耀够呢。
自从大姐一声不吭下乡,家属院跟学校忽然就有了“大姐不是家里亲生”的言论,而大姐下乡后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打,彷佛印证了这个说法。
兄弟俩不信,回家问爸妈,没想到大姐真是妈捡来的。
简直晴天霹雳。
后来大家又说,大姐是个白眼狼,晓得自己不是家里的孩子就要跟他们一刀两断分道扬镳。
兄弟俩愤愤不已。
这不,一收到东西,证明姐姐不是他们说的白眼狼,两人立马秀上了。
温克明没管孩子拆包裹,进屋给左邻右舍倒了水后开始看大闺女寄来的信。
看到信里得知身世的茫然,亲生父母多次到学校找她的困惑和害怕,以及让她归家嫁人的惶恐,温克明心里跟着一酸。
自己跟丈夫太忙了,忽略了女儿的情况。
完全不知道那时的她有多难受。
“温医生,你家边榕信上说什么了,瞧把你给感动得,差点哭鼻子了。”
温克明背过身拭了下眼角。
回头扯出一抹笑:“孩子长大了,在乡下吃了不少苦,我这心里啊,难受。”
“厂里不是要招工了吗?让孩子回来考试,我记得你家边榕读书时成绩还可以。”
“通知她了,只是她成绩一贯马马虎虎,能不能考上很难说。”
“还有一个法子,我随口一说,你姑且一听,边榕今年十九了吧,如果没考进厂,你又在医院上班,帮她开个病历证明,让她办病退嘛,到时候你再跟边厂长帮她相门亲事,不就能顺利回城了吗?”
“不成,以权谋私这条线绝对不能踩。”温克明想也不想就道。
说话的人面露尴尬。
只得讪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