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轻雪却没有半点走错路的麻烦,相反他看起来心情极好,虽然只是微微弯着唇,周边的气压却比一开始要高了不少:“不太记得了。”
“……”舟行晚心道尘轻雪这么靠谱的人竟然也会路痴,有些不可置信:“你没记路吗?”
尘轻雪摇头,道:“不是有阿晚带着,为何要我来记?”
舟行晚:“……”
都这时候了,尘轻雪不会没意识到他们迷路了吧?
舟行晚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毕竟尘轻雪跟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不一样,不是那种脑回路清奇又莫名其妙永远都听不懂人讲话的。可尘轻雪脸上的表情又太真挚——真挚是真的真挚,没有半点阴阳怪气的嘲讽,也没有明知故问的装模作样,好像说出口的话真的就是心里所想的那样,叫人挑不出错处。
他抬起头,四周郁树葱葱,澄净的天空被繁盛的枝叶划出无数斑驳碎影,偶尔几只黑色的高鸟掠过,惊起残风拂树。
他没好意思地道:“我好像记错路了。”
舟行晚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的机智:说迷路就显得他这个人有点智障,但如果说的是记错路,就只是让他听起来多了几分粗心,但还不至于到智障的地步。
“既然这样,反正一时也找不到正确的路,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不如阿晚与我一同散散步,也多熟悉熟悉这天极宫。”
尘轻雪的笑音不疾不徐,稍作一顿,仿佛害怕被误解似的,又急忙补充道:“自然,说不定走着走着正确的路就出来了,我不是故意要拖延阿晚的时间,只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舟行晚自然知道他说得有理,他原本也没打算反驳尘轻雪的话,此时却听对方辩解得匆忙,是从前都没有过的,倒叫他心里不好受起来。
心头思绪太乱,舟行晚一时理不清自己对尘轻雪到底是什么感觉,只好当他还将这人看作好友,不愿与尘轻雪走到如今这个尴尬的地步,这才心里不舒服。
他点了头,正要默认尘轻雪的做法,又突然觉得不出声显得太过冷漠,于是应了个“好”。
那天以后,两人还是头回再这么平和地走到一道,尘轻雪没有最开始时的自来熟,他们之间的话题也终于没那么多,只是总算还有的聊。
后来不知谁开的头,话题又牵扯到了这一回的仙门大比上了,由于两人都没上场,尘轻雪自然而然说起了舟行晚的两个徒弟,除去今天刚看完比试的元慎,他又说起流毓,话音里夸赞衷心:
“我从前见她出手只觉得她招式不凡,却没想到她的实力这么强劲,修仙界女修本就稀少,可以她的实力,恐怕就算排进男修里在这一代也能进到前十。”
“她这么厉害?”舟行晚也很惊讶。
事实上流毓的比试他也去看了,虽然通过她同样连胜三场的战绩确实能看出她的实力非凡,但是能得到尘轻雪这种高手这么高的评价,倒还真是让他意外。
如果拿元慎对比,舟行晚早有系统给出的“天之骄子”评价顶着,他对元慎强悍的实力接受倒是很快;但流毓就不一样了,她一开始游离于元慎的交际圈之外,系统对她没有过任何评价,再加上她平时的性格,舟行晚总是很容易把流毓当成需要人照顾到小姑娘而不是一个有保护别人的能力的修者。
因此他在看到流毓连胜的时候除了惊讶她的莫测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这小姑娘运气好,如今听了尘轻雪的评价,才知道原来这不是运气,而真的是她本身就有这个本事。
尘轻雪点头:“她进步很快,刚从流云宗出来时路遇妖族,我见过她出手,那时她战斗的技巧还有些生疏,实力也远不如如今这样强盛,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已经有了直逼元慎的势头,这样的学习能力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很稀缺的。”
舟行晚听他点评,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誉感。
尘轻雪一顿,又低声自言自语地困惑道:“只是很奇怪,她这样强的学习能力,按理来说不该被埋没,但我之前却从来没听说过她的任何事迹,实在很不应该。”
舟行晚也想起迷迭境初遇流毓时的各种场景,很奇怪的,他当时身处其中,却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了种顿悟之感,讥讽笑道:“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吧。”
尘轻雪沉寂片刻,道:“真是可惜,若她当日投拜的是我剑盟,今日的成就必然会往上涨不止十倍。”
舟行晚对剑盟并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这里边的女修确实比流云宗的多出不少,但他到底不是真的古代人,哪儿会闲得没事去关注这些性别比例?
因此舟行晚从没想过这内中会有什么门道,如今听尘轻雪这么一说,才隐约感觉不对,问:“这几日大比看别的宗门的弟子也看了不少,只是擂场上大多都是男修,女修却很少见,这是为什么?”
其实他问的能算得上是修仙界里人众皆知的秘密,但凡舟行晚对面换一个人,恐怕都要怀疑起这位“蘅晚玉尊”的货真价实来,尘轻雪却半点不疑,道:“先人曾道女子不适修炼,因此许多门派开宗立派时加了限制,直到千年前魔族归降,由于魔族的首领是个女人,这项约定俗成的规定才得以废除。”
——只是废除是废除了,但人们长久以来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因此虽然这一千多年渐渐有了女修,但很多门派还是坚信“女子不适修炼”,因此为了不浪费过多资源,仍然会选择少收甚至不收女修。
这倒奇了,舟行晚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从没听说过这么奇葩的说法,怔然片刻又问:“那为何剑盟又这么多女修?”
尘轻雪道:“老东西不信那些。”
舟行晚没想到他的答案这么言简意赅,不由一愣。
尘轻雪便继续道:“再说如今这个世道,无论修仙界还是人界不都只是想要一□□命,老东西说我们修道修的不是修为,也不是名望一类,而是修身修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些流传下来的世俗不该成为左右修道的偏见,不过为了活命。多收一个,便是多救一命,因缘善果终会循环,就如同当年道祖以关为限,为的是关外的妖族不至于威胁到关内百姓,无关是否适合修炼,只在救命而已。”
这一番话他说得平淡,舟行晚却莫名动容,他微微偏过头:“盟主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
尘轻雪道:“不同也挺好的,剑盟立身根本,本就不是为了求同而在各门派中间夹缝求生。”
说话间,两人似乎终于找到出路。
一路横穿各种杂乱的泥道,舟行晚在好不容易看到一条有些眼熟的路后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之前的事,如今哪怕他再竭力想要装作跟尘轻雪相安无事都很难做到,而今熟悉的路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从这种状态里脱身,舟行晚既觉得松了口气,又仿佛有几分失落。
……好不容易再跟尘轻雪一道说了几句话,不过走了几程路就要分开,他既然是把尘轻雪当好友的,自然会感到失落。
舟行晚试图安慰自己,却始终安抚不下那颗躁动的心。
这回他带路带得谨慎,终于没再走错路,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天极宫为流云宗安排的那一隅院落之后,舟行晚原本想要逃离这种状态的心境竟然全都消散。
他甚至产生一种想法,甚至觉得如果就像刚才那样一直迷路也挺好的——如果是尘轻雪作陪的话。
尘轻雪送他到院落之外,两人就要分别,他却忽然开口:“听闻阿晚替了别琼尊的比试,不知到时候我能不能去看?”
这有什么不能的?舟行晚甚至不知道尘轻雪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道:“若你想来,尽管来就是。”
“阿晚不介意就好。”尘轻雪微微笑着,他站在原地不动,“阿晚先回去吧,我看你走了再走。”
“……”舟行晚不能理解,但手脚眼睛毕竟都长在别人身上,他总不好越过尘轻雪去做对方身体的主。
他忽然心生不忍,这种不忍几乎要冲溃他的理智,让他连自己正在避嫌都要忘了,主动邀请尘轻雪:“不然你再陪我走走?”
尘轻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心下一喜,面上却为难道:“这不好吧?虽然还未至戊时,但也没多久了,蘅晚不是还要赴约,这种事应该要提前准备,要怎么好打搅?”
赴约?
因为他说得太笼统,舟行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尘轻雪说的是元慎单方面的那个邀约,不过也奇怪,就在刚才他还在苦恼要怎么应付元慎,现在尘轻雪在眼前,元慎一下就被他抛诸脑后,变得半点都不重要了,前后衬托之下,倒让他这个曾为此纠结过的人像个笑话。
元慎是什么?赴约是什么东西?他说了自己就要答应吗?真以为谁欠他的?
舟行晚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我没答应他,就让他在那儿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