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最后还是没能把玉秽给杀了。
倒不是他不想, 也不是说因为那劳什子虚无缥缈的“同门之情”让他心生不忍,而是玉秽这厮根本就言而无信,前手才刚把刀子递到他的手上, 后手看到他真要动手, 又迅速把刀给收了回去。
言语间还不断唏嘘叹惋,可怜道舟行晚心狠手辣不顾交情,反过来搞了把舟行晚的心态。
晚些时候, 玉秽不在,舟行晚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跑出去,却没想到才打开门就听到外面传来声响。
男人的身体因为心虚略有发僵,搭在门边上的手指也微微蜷曲着, 心跳快速跳了两下后,舟行晚终于假装出一副没做坏事的样子:“好……”
“哥哥!”
他转过身,看到的却不是玉秽那张如同时时刻刻都带着面具的死人脸。舟行晚先喜后惊, 而后快速蹲下身来将花辞镜抱住, 余光不住往小孩身后瞟, 半是惊惧半是松一口气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难道花辞镜的身份也被发现,被赶出来了?
舟行晚很快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别的不说, 那天花辞镜根本就没出现在云梯台上, 就算出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应该都在玉秽身上,哪儿会特意去为难这个小不点?
再说了,就说现在修仙界跟妖族势不两立的这个架势,如果花辞镜身份真的被发现, 恐怕不仅仅是被扔出来那么简单。
要是真是那样, 他现在还能不能再看见花辞镜都不一定。
果不其然,他这几个念头上一秒转瞬烟消,下一秒花辞镜便道:“是哥哥你一直不回去, 玉秽伯伯说带我来找你,我就来了。”
玉秽?脑中思绪一息千变,舟行晚很快就猜到了玉秽把花辞镜接来的用意,心下不免冷笑,对着花辞镜,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本就是春初之际,暗域之森比外界更冷,舟行晚思索片刻,为免花辞镜受凉,还是暂时先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也不是完全放弃,只不过是暂时搁置而已。
毕竟现在花辞镜也来了这儿,他们要跑当然是一起跑,舟行晚不可能把这么小的小孩儿一个人扔在这里,而既然是要一起跑,他当然要多考虑些对方的情况。
舟行晚没完全把门关上,窗也半掩着,他抱着把花辞镜送到榻上坐下,问:“你来这里几天了?”
“两天了。”小孩儿声音乖乖的,舟行晚问什么他答什么,“比哥哥晚一天来的。”
舟行晚一顿,他因前面有段时间陷入了意识不清的妖化,并不知道自己来了几天,想不到竟然从花辞镜这儿得到了答案。
他又问:“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哥哥希望镜儿早点来吗?”花辞镜兴奋道,“镜儿也想早点来的,可是玉秽伯伯说哥哥不认人,会打镜儿,不让镜儿来。”
说罢,小孩托着自己的头,义愤填膺道:“他是坏蛋,他骗镜儿,哥哥对镜儿这么好,怎么会打镜儿呢?”
知道玉秽说自己“不认人”大概是在他处于妖化状况中的时候,舟行晚短暂缄默片刻,打了个哈哈就把花辞镜的话题给带了过去:“你怎么叫他伯伯?”
管他叫“哥哥”,再管玉秽叫“伯伯”——虽然舟行晚向来对辈分这种东西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可是就这么听着玉秽间接地占了他的便宜……心里怪不舒服的。
花辞镜不知道他因为一个称呼纠结起来,茫然道:“他年纪那么大,我不喊他伯伯,难道也喊他哥哥,他不要脸的吗?”
舟行晚:……
舟行晚很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也没比玉秽小多少岁,很识相地没有回答花辞镜的问题:“那为什么我是哥哥?”
花辞镜理直气壮道:“因为哥哥不让喊阿爹,还是说哥哥又想当镜儿的阿爹了?”
小孩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舟行晚看,舟行晚于是又想起了并不很久远的让他不想再想起的“哥爹之争”,干脆完全把这个话题过了。
他就不该说起这个!
已经开始感觉到心累的舟行晚对上花辞镜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神,看出对方还想继续说下去,好为自己争取到叫他“阿爹”的权利,心头顿感糟糕,于是赶忙抢在对方几次欲言又止都没铺展开说辞之前开口:“对了,你既然来了有两天了,这段时间睡在哪儿,离我这里近吗?”
“镜儿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不近,镜儿刚才走了好远才走过来的,脚都走痛了。”
花辞镜说着就要脱鞋,但看着舟行晚,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个不礼貌的举动,可怜巴巴道:“哥哥,镜儿今天可以跟你睡吗,真的太远了,镜儿不想再走回去了。”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孩的请求,舟行晚压根说不出一个“不”字,正巧花辞镜带在身边也方便,如果以后找到时机随时可以跑,也省得他再找人了。
于是舟行晚点点头,又问:“那刚才是谁送你过来的?”
“是玉秽伯伯。”花辞镜道,“他原本说一起来看哥哥的,但好奇怪,他看到哥哥要出门就走了。”
舟行晚唇角弧度一僵。
玉秽……看到了他鬼鬼祟祟想跑的样子了?
意识到这一点,舟行晚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气自己刚才没有仔细观察周围发现玉秽,又恼他现在身无灵力只能任人鱼肉,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
——欸?
上一秒还想着自己灵力再次封锁只能做刀板上的鱼肉的舟行晚不小心在掌心凝聚起一丝灵力——虽然只有那么少的一簇,但对比刚醒过来的什么都没有,已经好很多了!
舟行晚心脏怦怦直跳,他生怕这么一点灵力又被谁发现了,赶紧又收了回去,舟行晚气沉丹田,随心感受了一下自己全身的经脉,给自己吓出了一个惊喜。
——他本来以为玉秽又用了这样那样的办法封锁他的丹田,致使灵气凝滞无法游走,却没想到丹田处一切如常,甚至还在滋生蕴养着灵气——虽然生长的速度极其缓慢,但总归是有的,跟他一开始设想的情况完全不同。
……怎么回事,玉秽没给他下禁制吗?
舟行晚如同偷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样,心脏跳动得飞快,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新藏的秘密。
榻正临窗,一点风吹进来都能把本就不安的舟行晚撩拨得胆战心惊。他抬着眼粗略往外看了过去,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突然一道颀长的人影印入眼帘,舟行晚正巧与来人温润似玉的眼眸对上,下一刻,心脏跳动的声音往上直冲大脑,舟行晚耳边发鸣,一时无声。
“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在提我。”
玉秽似全然没看出舟行晚眼底的惊骇,又仿佛很愉悦能欣赏到对方为自己改颜换色的神态,笑吟吟道:“蘅晚,有什么是要跟师兄说的吗?”
“……”
好在先前花辞镜已经给他打过招呼,舟行晚并不为自己能在这时看到玉秽感到特别惊讶,短暂的错愕后就回过神来,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进来吧。”
玉秽眉尾上挑,讶异道:“蘅晚这是在邀请我吗?”
去他的邀请!
舟行晚面不改色地反问:“我不请你进来,师兄就会甘愿在外面了吗?”
“果然还是蘅晚了解我。”玉秽好心情地直接从窗外翻到了坐榻上,他动作流畅优雅,明明是盗贼般的行为,他做出来却犹如一个翩翩出尘的矜贵公子,给人一场难以移目的视觉盛宴。
玉秽很自然地把花辞镜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自己则坐到舟行晚旁边:“蘅晚今天心情很好?”
他指的是舟行晚竟然愿意给他好脸色、而不是一看到他就要把他赶出去的这一行为——当然,就算舟行晚真的想赶也是赶不出去的,不过不管这么说,在自己面前硬了这么久的舟行晚竟然肯软下态度,这是让玉秽意想不到的。
舟行晚做沉思状,他已经想通,反正他现在人在这儿,玉秽也在这儿,且后者全无要放过他的意愿。而既然他们之间免不了要打交道,鱼死网破对他并无什么益处,说起来,他要从暗域之森跑出去,恐怕还不能少玉秽的帮助。
这么一想,与他虚以委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舟行晚心神稍定,假笑道:“师兄说得对,我们毕竟是同门,这么多年的情谊总是有的,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玉秽见他开窍,不住莞尔:“蘅晚笑得好假,但师兄喜欢看,话也爱听。”
舟行晚一顿,左右他们之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了,玉秽这点虽然不留情面,却又确实不痛不痒,他不想那么矫情地去计较无关的事,干脆装没听出对方的嘲讽:“我想问师兄几个问题。”
“好啊。”玉秽答应得干脆利落,“一个提问一个条件,只要蘅晚开得起价,师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舟行晚问:“师兄不是才说师兄弟一场,怎么这时候又这么计较?”
玉秽道:“纵然同门情深,蘅晚要杀我不也毫不手软?师兄自然是要多计较的。”
两人一来一回,一字一句滴水不漏。舟行晚见玉秽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是没法在对方这里占到便宜了,不由有些烦躁。
如果一直这样……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鬼地方跑出去!
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瞟到正一脸茫然盯着他们吵架的花辞镜,舟行晚心神念一动,道:“师兄捉了花辞镜来做威胁,可否换做一个‘价’呢?”
玉秽看了眼花辞镜,竟然爽快应下:“好。”
舟行晚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可是眼下也没什么给他多想的时间,毕竟玉秽太过诡变,他要是不抓紧问,说不定对方什么时候就改变了想法,想了想问:“你的伤是什么时候好的?”
他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个,明明玉秽伤好已成定局,他问再多都无法扭转当日云梯台上的局势,却还是想要知道真相。
玉秽却没多少意外,道:“受伤后没多久就好了,蘅晚若具体问,师兄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