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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镖局 柳木桃 23359 字 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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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杀神阵

“所以呢, 又有什么关系。”孟埙满不在乎,看表情,似乎是觉得江南渡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九州式微, 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布下这个阵法,想要顺利锻造忘忧梳,唯有如此。更何况, 凤凰自己也知情。”

江南渡道:“你知道的, 那只老鸟的死活我从来不在乎, 但是你若再让她因你而难过, 就别怪我出手,砸烂你那堆铜器。”

“说笑了,小狗狗这一世有你这个好师兄呵护, 谁又能让她难过呢。”孟埙嘴上这般打趣, 眼睛里笑意却淡了几分。

就在阵外两人打着哑谜时,处于阴阳师阵内的范一摇,已经挡在凤梧身前,对凤凰火拔刀相向。

“唔,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找死!”

凤凰火见一直没法让漂亮郎君离开,本就心情不爽, 如今又从天而降一个搅局的, 再也压制不住火气, 接连几个火球向范一摇身上投掷出去。

范一摇动作灵活地躲开, 同时不断拉近与凤凰火的距离, 出刀飞快, 逼迫得凤凰火连连退后。

“师父, 你快点破阵, 这个破火球我来对付!”

凤凰火怒道:“什么破火球, 这是凤凰火!”

范一摇立刻问:“凤凰火是什么火?”

“你傻么,凤凰火当然就是凤凰的火!”

范一摇撇撇嘴,“哼,既然知道自己是凤凰的火,还敢在主人面前造次!”

“黄毛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凤凰火听得云里雾里,越发想要将眼前这碍事儿的小不点干掉。

这时凤梧却将一物塞进范一摇手中,“一摇,忘忧梳给你,快点借助此阵锻造!”

凤凰火不可置信瞪大眼,嫉妒得娇容扭曲,“好啊,你居然把我的铜梳送给别人!她,她还是你的徒弟!你们两个,不知廉耻!”

范一摇接过铜梳,只觉得凤凰火的火球攻势越来越猛。

“小狗狗不要慌,去震位。”

这时孟埙的指令声传来。

范一摇辨别了一下位置,想也不想便带着忘忧梳飞快往震位冲。

那些阴阳师看到孟埙出现,都显出惊讶愤怒之色,互相对视使了个眼色,立刻做出调整,变换阵型。

同时对阵中凤凰火呵斥道:“凤凰火,拦住那女孩!”

凤凰火立刻去拦阻范一摇,没想到半途被凤梧挡住。

“喂,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伤你么?闪开!”

凤梧不为所动。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范一摇顺利占据阵法中的震位,只见一个圆形的蓝色阵法圆圈自她脚下亮起。

“去巽位!”孟埙继续道。

范一摇接到指令,立刻揣着忘忧梳往巽位跑,余光中瞥见孟埙,见他神情自若,手中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一共三枚,时不时抛向半空。

她心念微动,摸向自己腰间的口袋,果然,之前在黑水镇兵器铺里得来的那三枚龟甲不见了。

这是准备留给师兄的礼物,什么时候被他摸了去?

孟埙时刻注意着范一摇,见她看向自己手中的龟甲,冲她眨眨眼,“小狗狗,先借你的东西一用,我可是给了回礼的。”

范一摇这才注意到,原本放龟甲的口袋里,多了一枚折成三角形的符箓。

“平安符,保护你的。”孟埙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并未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对范一摇道。

范一摇抿了抿嘴,低头将那平安符向口袋更深处塞了塞,似乎生怕打斗中会掉落,继续向阵法的巽位跑。

这一幕落在江南渡眼中,神情骤变,一把抓住孟埙的衣领,“你给她的是什么?”

孟埙很坦然,“别那么紧张,烛龙大人,只是一张平安符。”

江南渡神色却越来越冷,懒得和孟埙继续纠缠,就要往那阴阳师围成的法阵中去。

孟埙却一把拉住他,“我若是你,就在外面,以防生出什么变故,无人给小狗狗托底。”

江南渡身形顿住,以他对此人的了解,知道他绝对不会说无意义的话,便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阵法中,凤凰火看到范一摇冲向下一个站位,身影虚了一下,一个位移闪躲开凤梧,没想到却又被凤梧追上,用玉笛一勾,拦腰环入怀中。

“你!”她脸颊绯红,其实凤梧的力道不大,她只要轻轻一挣就可以挣脱,可是当她被那怀抱拥入,闻到男子身上好闻的清香,竟是有点贪恋。

只是片刻的犹豫,便眼睁睁看着范一摇站在了巽位。

凤梧旋即将人推开,一副从没占过人家便宜的样子。

凤凰火恼羞成怒,“你这只凤凰当真混蛋,看我不烤了你!”

然而嘴上说得狠辣,看似凶猛的火球却从来都是在即将沾到凤梧时收了火势。

范一摇就这样,在孟埙的引导下点亮一处处阵眼,三枚龟甲在他手中轻轻抛起又落下,以六爻之法卜出一个又一个卦位,看上去极其轻松。

而反观那些阴阳师,各个额头冒汗,尽管极力变化阵型,却还是没法打乱孟埙的节奏。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方位,眼看胜利在望,忘忧梳即将锻造完毕,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阵轻风拂过,天空开始飘落纷纷扬扬的粉色樱花瓣,美如幻梦,在没有一棵樱花树的林子里,显得神秘又诡异。

“君明少主!是君明少主来了!”

“杀神阵!可以启动杀神阵了!!”

阴阳师们激动起来。

一个带着笑音的少年声,以日语轻轻呵斥:“蠢材,给人帮忙而不自知,还不快停手……”

范一摇听不懂那些叽叽歪歪的外邦话,只感觉到一股异香幽幽飘来,莫名熟悉。

孟埙终于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盯着那漫天樱花雨,口中喃喃叹息:“可惜,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惯常的轻浮笑容,对阵中的范一摇道:“小狗狗,去最后一个位置,不要因任何事分心。”

凤凰火自然听得懂东瀛话,但即使她不懂,在看到那樱花雨的瞬间,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君明家下了绞杀九州凤凰的命令,而她迟迟不肯配合,难道这就来找她算账了?

因为心里发虚,她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在听见身后传来动静时,下意识一个火球打出去。

而当火球打出去之后,她才看清,那不过是一片毫无攻击性的樱花瓣。

她正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懊恼,半空中竟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金色六芒星法阵。

火球遇到法阵,像是穿进一道看不见的门,消失不见。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时间仿佛定格了几秒钟,一阵热浪涌出,凤凰火的火球竟是从另一个方向重新飞射出来,直接向着凤梧袭去!

这竟是个转换空间的阵法!

凤梧堪堪闪避过,因为火球的速度变得极快,他躲得狼狈。

火球没入阵法边缘,却没有像之前凤凰火发动时那般,直接溃散消失,而是很快又从另一个方向冒出来,继续精准瞄准凤梧。

“师父!”

范一摇想去帮忙,余光里瞥见熟悉的白狐面具,正歪戴在一个少年的头上。

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脚踏木屐,身穿月白色印花和服,手上正在结印。他似乎感觉到范一摇的目光,冲她温柔地笑了笑。

“范总镖头,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次少年说的是汉文,甚至非常有教养地微微点头,向范一摇行礼。

“小狗狗,不要分神,去最后一个位置。”孟埙在外面催促。

范一摇正准备挪动脚步,却听见那少年温柔道:“您确定要继续吗?”

距离忘忧梳锻造就差一步,她昏了头才不会继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范一摇看着此时阵法内一处处被点亮的位置,心中莫名对最后一处站位产生排斥,不想过去。

“去!”孟埙眼底漆黑如墨,定定看向范一摇。

范一摇愣了愣,突然惊恐地发现,双脚竟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受她支配,兀自载着她往最后一个方位跨去!

最后一处阵眼随着她的站位而点亮,巨大气流自所有被点亮的阵眼中窜出,吹得她发梢和衣摆飞起。

与此同时,阴阳师所围成的阵法原本薄淡的阵光,瞬间变得明亮耀眼,伸出条条缕缕触角般的银色光线,向着凤梧缠绕过去!

带着白狐面具的少年幽幽叹了一声:“杀神阵,起。”

这一刻就算范一摇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她为了锻造忘忧梳点亮的各处阵眼,实际是在激发这个阵法,而法阵杀意所指向的,正是师父凤梧!

凤梧被困于杀神阵中,数万道阵法光线如盘丝向他包围而来,根本避无可避,很快就被重重捆缚,如蛛网正中的猎物。

凤凰火那枚火球去而复返,再次掉头向他飞来。

而凤梧这一次已经不可能再躲开。

身为凤凰,一旦沾染上凤凰火,则万劫不复,不可涅槃。

“师父!”

范一摇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努力想要将自己的脚从阵眼处拨开,断了这阵法,可是她越是反抗,那股强横的力道便越是压得厉害。

“一摇,不必自责。能助你一程,重立九鼎,也不枉为师身为九州凤凰的职责。”

滚滚热浪迎面袭来,凤凰火的火光将凤梧周身映得热烈明亮,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火中神鸟本相。

范一摇双目通红,喉中隐有血腥味。这时感觉出来束缚自己的那股力量,似乎来自腰间。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手伸进腰间口袋,摸出那枚孟埙送的平安符。

她向法阵外看去,正对上孟埙目光。

此时他已收了三枚龟甲,静静与她对视,眸光平静如水。

为了锻造忘忧梳,他不仅可以不顾凤凰的死活,更不在乎让她成为亲手置师父于死地的刽子手。

以平安符为由,下的却是操纵禁术。

当年光风霁月的神祇,如今早已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画皮鬼。

孟埙笑了,只是这笑容惨不忍睹。

范一摇死死盯着他,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胸口闷疼,忽然呕出一口血,同时攥紧拳,捏碎了手中符箓。

禁锢的力量消失了,然而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凤凰火球逼至凤梧近前,即将点燃他衣袍。

凤梧释然地闭上眼。

火光中,忽然有一道影子飞扑过来。

凤梧感觉腰间一松,玉笛被人夺了去。

凤凰火以玉笛做刀,奋力挥断缠绕在凤梧身上的阵光丝线,将他狠狠推开。

白色的衣袍,紫色的裙摆瞬间燃烧起来,化为一个巨大火球。

凤凰火竟是以自己的身躯,顶替了凤梧,成为火球吞噬的燃料!

在凤梧震惊的目光中,凤凰火自火光中向他露出微笑。

“你,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凤梧脸色惨白,那向来慈悲平和的黑瞳,终于不再以一种看淡一切的姿态去看万千世界,仿佛星空破碎,天地塌陷。

“主人……”凤凰火流着泪开口轻声呼唤。

“你……你想起来了?怎么可能?”凤梧不可置信。

凤凰火惨惨地一笑,“大概是……死前的走马灯吧,我看到以前我们相处的画面……”

凤凰火盯着凤梧的脸,目中满是不舍,她幽幽叹了口气,似是也觉得颇为无奈,“我本以为,忘记你,就可以彻底获得自由了呢,谁知道,再次见面,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了你……舍不得,看到你死呢……”

“不过也好,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真正伤到你了……也好……”

凤凰涅槃遗落的火焰,威力不可轻视,纵使凤凰火天生拥有操纵这火焰的力量,也没办法在这种焚烧下幸存。

她的弥留十分短暂,几乎是说完这番话,便化为万点星火,消失作尘烟,没有给世间留下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

凤梧冲进火光,想要将人拥住,却终是一场空。

……

手中忘忧梳发出莹莹青光,顺利完成锻造,范一摇只觉眼前一黑,身体软倒。

同一时间,江南渡也终于破开杀神阵法,冲进去将她抱起。

“师兄……那三枚龟甲,是我的,是我要送给你的,替我拿回来……”

范一摇攥住江南渡衣襟,目光空洞,近乎咬牙切齿道:“就算我死,也不留给他……”

江南渡看到被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小师妹,此时却因为其他男人肝肠寸断,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攫住,钝痛压抑,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好,师兄给你拿回来。”

江南渡将失去意识的小师妹抱起,冷冷退后,戒备地盯着对面同样退守的阴阳师。

凤梧还跪坐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凤凰火刚刚消失的地方。

而孟埙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忘忧梳上,见梳子的颜色已经从暗黄变成青绿,终究是放松下来。

对面那些东瀛的阴阳师似乎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惊到,为首之人惶恐地看向那头戴白狐面具的少年。

他刚刚看得很清楚,原本少主是有能力拦住凤凰火,不让她救凤凰的,可是少主却没有行动,只是放任地在旁边看着。

“少主,如今凤凰火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动凤凰了,我们,我们失败了……”

“君明大人会震怒的!”

“是啊,该怎么和君明大人交代……”

少年长得清俊,像文弱的贵族少爷,人畜无害,可是当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阴阳师,他们便全都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穿着白袜木屐的双脚缓缓迈步向前,少年走到凤梧面前,竟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日式礼,“凤梧大人,在下君明泽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凤梧缓缓站起身。

君明泽野身后的阴阳师全都祭出阴阳符,却被他轻轻抬手制止,不敢再继续动作。

然而凤梧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径直走到江南渡身边,道:“忘忧梳,能交给我保管么?”

江南渡将忘忧梳从范一摇手中抽出,递给了凤梧。

凤梧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拿着忘忧梳径直离开了,背影萧索,没有回头。

阴阳师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君明泽野低声警告:“不要做自不量力的事,如今凤凰已没有天敌,又有烛龙和九州初代阵法师在,你们还能做什么?”

“可是少主,君明大人他……”

君明泽野淡淡道:“父亲那边,我自会亲自去解释。”

江南渡抱着范一摇,冲孟埙伸出手,“东西。”

孟埙倒也很识趣,将三枚龟甲交出。

江南渡什么也没说,抱着范一摇转身离开。

林中便只剩孟埙一人,与一伙阴阳师对峙。

君明泽野神色平和,“帝俊大人,您乔装扮成我们盟友的样子,几次三番利用我们锻造九鼎所化铜器,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孟埙神情倨傲,全然不将这些阴阳师放在眼中,“是你们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你大胆!”

阴阳师们显然被孟埙这个态度激怒。

君明泽野却还是神色从容,平和道:“若是我们帮助您找到剩下的铜器,不知帝俊大人是否愿意用设立九鼎的方法来换?”

这话说得委婉,实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威胁,接下来他们会全力以赴抢夺剩下的铜器。

孟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设立九鼎?就凭你们,也配?”

这场谈话以不欢而散告终。

那些阴阳师看着孟埙离开,很是不屑,“哼,这九州的阵法师怕是根本看不清局势,以为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强大,可以对我们傲慢无礼么!”

“住口。”

君明泽野一直微笑着目送孟埙离开,甚至很是尊敬地微微颔首。

“曾经的强者,哪怕如今落魄,也依然值得敬畏,收起你们的轻慢之心。”

“是,少主教训的是……”

第62章 白发

范一摇知道, 这一次忘忧梳淬炼后,她一定会再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她这次看到的上古记忆里, 竟会有凤凰火。

“天狗大人。”

“哎,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该叫您什么呢?”俊美的少年在范一摇面前显得局促不安。

“叫我一摇就好了嘛。”

“可您是看守九鼎的天狗啊,他们都说您的地位很高, 我这种身份卑微的灵怪是不配直呼您名字的。”

范一摇听得直皱眉, “这都是谁跟你胡说的, 看守九鼎只不过是我的工作而已, 哪里有什么地位高低。要真的论起来,你还是凤凰的火呢,凤凰多厉害啊!”

一提到凤凰, 凤凰火目光闪动, 有些腼腆地低下头。

范一摇却没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忽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对了,我发现在别的地方看到你, 你都是男相,可是只有在凤凰身边, 你才是女相, 这是为什么呀?”

凤凰火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有点难为情道:“那是因为……因为……”

范一摇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凑近了听:“因为啥?”

凤凰火:“因为主人是男子呀, 所以在他身边, 自然是做女子更好些。”

范一摇不理解, 追问道:“为什么呀?”

凤凰火起初不想解释, 范一摇却不依不饶, “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凤凰火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小声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主人,便希望主人也喜欢我……”

范一摇自然是不懂凤凰火口中的喜欢是怎样的喜欢,歪歪头道:“那为什么你是女子,凤凰就会喜欢你,是男子,他就不会喜欢?帝江他也是男子呀,凤凰就很喜欢他嘛。”

“那是不一样的喜欢……”凤凰火面红耳赤,不想再就这一话题继续讨论,便打岔道:“我告诉你了,那你的秘密是什么?不会,不会是你也喜欢你的主人,帝俊大人吧?”

范一摇愣了愣,竟没法理解凤凰火在说什么。

她的确很喜欢主人,一直追随主人,崇拜主人,可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为什么会成为秘密?

凤凰火也觉得由己推人,有点犯傻,便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一摇,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呀?”

“我的秘密啊……”范一摇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怅然,反问凤凰火:“你觉得,九州的那些普通人生活得如何?”

凤凰火毫不犹豫道:“他们在九鼎的守护下,无论碰到什么都有阵法师和异兽为他们解决,自然是生活得很好的。”

“是么……”范一摇双手捧着下巴,望向身边的铜鼎。

巨大的铜鼎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方块,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每一个方块里都显示着天地间的一方角落,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可是对普通人来说,他们始终依附于九州的阵法师和异兽,供奉我们,崇拜我们,永远寄希望于我们的俯视与恩典,甚至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真的是想要的吗?”

凤凰火被范一摇说得愣住,一双漂亮的细长眼睛睁大,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轻颤,“这样……这样不好么?”

她的生活不也是这样么,主人给了她生命,教她生而为人的道理,她崇拜他,仰视他,日日期盼主人的垂怜与关注,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冲她笑一笑,都让她觉得满足。

有什么不好么?

可尽管凤凰火嘴里这样问,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即破。

范一摇自己也想不明白,撑着下巴道:“如果是我,我可能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吧,无论我想要什么,渴望什么,首先在这之前,我要确保自己是个独立完整的个体,如果总是要仰别人鼻息而活,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没有自己的想法,那还不如死了。”

这个时候范一摇自己也只是未经世事的小天狗,并不知道,对一个天生便没有自由的人大谈自由,是何等残忍。

凤凰火静静的,漂亮的眼睛里,在那一刻,却是灭顶的绝望。

……

范一摇惊醒,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一摇醒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江南渡一直守在范一摇身边,见她醒了,立刻过来查看。

“大师兄,师父呢!”范一摇还记得自己陷入回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凤凰火的火球飞向师父凤梧。

“别担心,他还活着。凤凰火替他挡了。”江南渡言简意赅。

范一摇愣了愣,“那……凤凰火她……”

“死了。”

范一摇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大师兄……那凤凰火……是因我而死。”

江南渡:“别多想,是她自己执迷不悟。”

范一摇微微摇头,“不是的,我是说之前,很久之前,更久之前……是我,是我害了她!”

江南渡微微皱眉,“这次又看到什么了?”

范一摇不想解释,只是无力地仰躺在床上,双眼发直地盯着床幔。

如果没有她那番话,凤凰火也许就不会种下心魔,一心想要获得自由,追求与师父之间的平等。

没有心魔,她就会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凤凰身边,不会私逃去东瀛,不会成为害人性命的东瀛灵怪,更不会在获得自由后又为了救凤梧惨死。

她不负责任的无心之言,害了凤凰火一生。

可是如果一个人的一生被毁掉,是因为追求个体的独立,那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范一摇越想脑子越乱,余光瞥见桌上放置的三枚龟甲,那刻意不愿想起的人,便又回到思绪中。

她眸色黯淡下去,伸手去够那三枚龟甲,却不慎将龟甲扫落在地。

江南渡见状,俯身替她将龟甲拾起。

“师兄,丢掉吧。”

江南渡愣了愣,努力将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不是说,要送给师兄么?”

范一摇恹恹道:“被他用过了,配不上师兄。”

江南渡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眸中神情,“只要是一摇送的,都配得上。”

范一摇张了张口,终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对师兄总有种愧疚感。

江南渡又怎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她的愧疚。

“一摇,你知道小时候被你弄坏的那三枚龟甲,是从哪里来的吗?”

范一摇只知道师兄当年很宝贝那三枚龟甲,却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来历。

“哦?难道还有什么典故?”

江南渡笑了笑,“那三枚龟甲,是当初你送我的。”

范一摇惊讶,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大师兄后面的话。

“也是帝俊送给你的。”

“大师兄你那么讨厌他,怎么会将他的东西……”

范一摇话说了一半,江南渡却已将三枚龟甲收入怀中,为她盖好被子。

“你既送了我,于我而言就是最为珍贵的,无论它曾经所属何人。”

龟甲如是,心亦如是。

他平静看着她,吹熄了油灯。

“睡吧。”

昏暗中,范一摇心跳快得很,总觉得大师兄这番话有些超出了师兄妹之间的情谊。可她从小近乎是被大师兄抚养长大的,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情,又怎还能有别的?

范一摇睡了很不踏实的一觉,迷迷糊糊中,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看自己,惊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便再也睡不着了。

天还没亮,她却看到外面有光,下了床披上外衣,推门出去,看到那亮光来源是客栈的中庭,有一个人似乎在那里自斟自饮。

鹤城的这家客栈不大,只有六个房间,此时正是淡季,几乎被他们一行人包圆。

中庭小院里种着些极为普通的花草,将一个简陋的竹亭簇拥在当中。

那人就在亭子里,背对她坐着。

范一摇绕过一丛花圃向那庭院中走去,却在认出对方身份时彻底愣住。

“师父……”

“啊,这么晚了,一摇怎么还没睡?”

凤梧语气轻快,慈眉善目,言语之间仿佛又恢复昔日风格,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他那一头刺目的白发,范一摇都要怀疑,与凤凰火有关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师父,你的头发……”

“哦,你说这个啊?”凤梧将一绺头发从背后捋到胸前,用手指头绕着玩了两下,“怎么样,颜色好不好看?听说最近沪上流行效仿欧洲中古佩戴白色假发,我这倒是省事了。”

看着故作无事的师父,范一摇心却很疼。

她宁愿看到的是伤心欲绝沉默低落的师父。

也好过现在这样。

“师父……”范一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凤梧端着酒杯冲她晃了晃,“一摇啊,很久没有陪师傅喝一杯了吧?要不要一起?”

“哦,好啊。”范一摇走到对面坐下,接过酒杯。

“一摇,你知道为什么我对凤凰火使用忘忧梳后,她还不忍心杀我?”

凤梧在笑,可是眼中却如漆黑古井,仿佛再也透不进光亮。

“是我……刻意勾引了她。我清除掉她对我的所有记忆,本该带着忘忧梳立刻离开,可是我没有。我留下来给她吹笛子,吹得还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有意勾引,乱她心神……我原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范一摇心头一颤,目露震惊。

“为什么?”

“因为解除掉主仆契约后,凤凰火就成了对我性命威胁最大的存在,我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东瀛灵怪活在世间。”

凤梧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气轻松,就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孟埙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凤凰火之后,我们便打算以放她自由为引,拿到忘忧梳。而忘忧梳跟着凤凰火在东瀛多年,用阴阳师的阵法淬炼效果才最佳,我当时早就知道孟埙会想办法引那些阴阳师过来,所以有意留住凤凰火,准备借助杀神阵,和孟埙合力寻找机会击杀她。

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君明家的人会这么快赶来,更没想到……凤凰火会那么傻,到最后一刻为我挡下了她自己的火……”

凤梧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范一摇原本听得浑身发冷,感觉血液一寸寸凉了下去,可是等到凤梧说到最后,她却重新平静下来,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仿佛洞悉了什么,盯着凤梧看。

凤梧被小徒弟盯得很是不自在,撇开头,以手掩唇咳嗽了一声,“所以一摇,你看,师父与那凤凰火……其实并非如你所想……”

“骗人。”

范一摇突然轻声打断凤梧。

凤梧一愣。

范一摇看着凤梧的眼睛,语气笃定:“师父,你骗人。”

凤梧:“……”

“如果没猜错的话,师父你应该是听到刚才我在房间里和大师兄说的话了吧?你知道凤凰火是因为当年我对她的影响,才生出了想要脱离你独立的心魔,你是怕我自责,才这样说的,对吗?”

凤梧眼神躲闪:“ 你又在胡说什么,为师听不懂……”

“师父,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范一摇轻轻勾起唇角,“你知道你是从哪里露出破绽的吗?”

“哪里?”凤凰问完就知道自己穿帮了,尴尬地闭嘴。

范一摇道:“你说你想击杀凤凰火,是想要除掉这世上唯一对你生命有威胁的存在,这就说明你没说实话。虽然我还记不起上古时期在九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这些年跟在你身边长大,再清楚不过你的为人,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对凤凰火起了杀心,也一定是因为她脱离你的控制后变得为所欲为,危害人间。”

凤梧眨眨眼,“是,是这样么……”

“师父你当时给凤凰火吹笛子,应该只是单纯不想让她完全忘记你吧?旧的记忆被清除了,所以才迫切想要制造新的记忆来填补……你还是舍不得她……”

清冷月辉下,凤梧整个人从头到脚被镀上了一层淡淡银色,像是凝结了冰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饮了一口,望向空中一轮明月,自嘲地笑:“唔,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呢……”

范一摇见师父又陷入沉默,便打算起身离开,酒杯放上亭中石桌的一瞬,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倏然抬眼。

“师父……你早就知道那些东瀛人布下的阵法是杀神阵,而且是冲着你来的??”

凤梧点点头,“这是自然。”

范一摇:“那……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她一直以为,孟埙是为了锻造忘忧梳,暗算了师父,将师父骗入东瀛人的阵法。

凤梧却笑了笑,眸中已带上醉意,慨然道:“若为救国运,必须重立九鼎,那么为九鼎而寻得铜器,不仅是你的责任,更是我辈所有九州生灵的责任,决心既定,为此纵使舍去一条命,又有何妨?”

范一摇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盛雪的师父,总觉得有点不真实。若是在今晚之前,有人跟她说她的师父凤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是死也不会信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才惊觉,大概这才是师父真正的模样。

凤梧了然地拍了拍小徒弟的头,“一摇啊,师父知道你怨恨帝俊,恨他用操纵符箓逼你做出放弃师父的选择。可是你要知道,那张符箓,也确确实实是一张平安符。”

范一摇不可置信,“当真?”

凤梧哂笑:“不然你以为,凭你这一只普通的天狗身躯,如何能在杀神阵中毫发无伤?那可是……能斩杀神明的上古凶阵啊……帝俊制作那张符箓,替你承受了所有阵法伤害,自己也没了半条命。”

范一摇不知不觉已攥紧了拳,“那,那他现在如何了?”

凤梧疑惑:“嗯?你刚刚没看到他么?他还去你的房间看了你,然后就走了……哎!”

范一摇还不等凤梧说完话,就冲出了客栈。

凤梧看着小徒弟跑得没了影,才悠然道:“小江江啊,你还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江南渡从庭院角落一棵大树后走出来,眸色冰冷,“为什么要告诉她?”

凤梧却反问:“本就是真相,为何不能说?”

江南渡垂下眼,无言以对。

凤梧叹了口气,“烛龙,我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但是感情的事,并非强求便能成就,一摇对帝俊的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越晚解开,存在她心中便越是分量沉重,你就不怕最后成了孽缘?依我看,不如早早将一切摊开。”

江南渡瞥了凤梧一眼,“喝了些酒,话那么多。”

凤梧知道这是他想开了,也不反驳。

但是江南渡又岂是能老老实实吃亏的,忽然问:“我倒是好奇,你与凤凰火第一次结下守信契约,所为何事?”

凤梧起先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大徒弟在说什么,脸突然变得通红,“你,你你你们那天都……都看见了?一摇,一摇也看到了?”

江南渡大仇得报,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凤梧一头扎在凉亭石桌上,恨不能就这样直接磕死过去,只觉得这辈子没脸再见小徒弟了。

冰凉的石头贴在前额,微微驱散了醉意。

凤梧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去。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数万年前那次酒醉之夜。

“主人,请您答应我,要永远永远平安顺遂地活下去,千年万年,明如焰火,灿若千阳!”

世人皆知凤凰不死,然而实际上,凤凰也会随着涅槃次数而生命衰减,到最后涅槃而不得复生。

他身为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之所以不老不死,是因为她私自将她的愿望绑于守信契约之中,成就了他千年万年的明如焰火,灿若千阳。

也让他千年万年,茕茕孑立,孤身而行。

第63章 炫耀

范一摇原本不抱什么希望能追上孟埙, 只是在听到师父那番话之后,身体先于意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追出了客栈。

她漫无目的走在漆黑无人的街道上,冷静下来,越发觉得自己蠢的可以。

以孟埙那诡谲的身手, 只怕就在她和师父喝酒的功夫, 都能从鹤城窜回到奉阳了,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样想着, 她便打算回去了,却在余光里看见胡同里一抹红色的影子,隐约像是一个人倒在地上。

范一摇心里一跳, 忙走过去, 只见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白得像纸,乌漆嘛黑的夜里看着瘆人,不是孟埙那画皮鬼又是谁?

“喂,喂, 你还好吧?”

她过去戳了戳,正想探探鼻息, 紧接着又想, 这人本就半死不活, 只怕也没办法用试探常人的方法判断他有气没气。

范一摇决定先把人带回去, 让师父师兄看看再说, 就算真的死了, 也得找个地方好好埋了, 不能这么弃尸路边。

谁料, 她才将孟埙一条胳膊抬起来绕到脖子后, 便感觉有人在耳畔吹了口仙气。

“小狗狗,你怎么来了啊?”

还是那般懒洋洋的,轻浮的语调。

范一摇背脊一僵,“别说话了,留着口气回客栈吧。”

孟埙低笑一声,了然道:“一定是凤凰那老家伙多话了,不然你怎么会出来找我,想我死还差不多。”

范一摇这时已经将孟埙整个人从地上架起来,她天生神力,别说孟埙这样清瘦的男子,就算让她将一个三百斤的壮汉扛起来,那也是不在话下。

孟埙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范一摇觉得搀着他走路更费劲,便索性一个打横,将人抱起来。

孟埙表情明显凝固了一瞬。

范一摇觉得这样省事多了,就这么将人抱着,快步往客栈走。

“小狗狗,不必这般。”半晌,孟埙才重新开口,语气不复方才调侃,甚至带着些阴沉,“我之所以愿意承受杀神阵反噬送你平安符,完全是因为你是锻造九样铜器必不可少之人,不要妄自感动。”

范一摇想也不想回怼道:“你也没必要太感动哦,我救你也是因为你知道该用什么方法锻造剩下的铜器,咱们彼此彼此。”

黑暗中,孟埙静静看着范一摇,却辨不出眼中情绪。最后,他只轻声道:“如此便好。”

“另外还有件事……我这有个新的委托,是去荣丰的……”

范一摇却打断他:“还需要走这样的形式吗?你已经将剩余铜器的位置给我看过,直接说要去荣丰找下一样铜器不就好了。如今我们目标相同,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不能彼此坦诚一些?”

孟埙正要说话,却发现范一摇忽然停下了脚步,这才侧头看去,见对面来人,不禁微微挑起眉。

“大师兄,你怎么也出来了?”范一摇看到江南渡,莫名心虚,第一反应是想将孟埙放下来,可是考虑他毕竟是个伤患,就这么丢在地上有失道义,于是便只能维持原样,站着不动。

江南渡目光扫过小师妹躲闪的眼睛,落在那张让他无论何时看到都想一拳打扁的脸上,没有说话。

孟埙之前双手本是放在身前,在看到江南渡后,却故意抬起来,勾上范一摇的脖子,炫耀般地搂了搂。

果然这一招挑衅十分奏效,江南渡平静的表情瞬间被打破,两步走到范一摇面前,转过身,双膝弯曲,弓下背。

范一摇有点懵,“大师兄,你这是……”

江南渡面无表情道:“我来背他。”

范一摇感觉得到大师兄身上的杀气,生怕将人这么交过去,直接就被毁尸灭迹了。

见她半天不动,江南渡侧过头,凌厉眼锋扫过来,“怎么,不舍得?”

范一摇一个机灵,只觉得浑身毛都要炸起来了,忙将孟埙放到师兄背上,乖乖退到一旁。

江南渡倒也没有故意磋磨孟埙,当真就这么默默背着他往客栈走,只是每走一步,身上都会有当啷声传出,像是什么东西互相撞击。

范一摇仔细寻找,才发现竟是她送给师兄的那三枚龟壳,此时已经被师兄用一根红线穿起来,挂在了腰间。

范一摇:“……”

这龟甲是这么用的吗?

孟埙自然也注意到那三枚龟甲,长长的睫毛低垂,看方向似乎一直盯着龟甲看,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一直勾在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

因为孟埙伤情严重,范一摇放弃了直接从鹤城前往荣丰的打算,和师父师兄商量,先回奉阳修养。

他们离开奉阳的时候,城里还因为凤凰火而人心惶惶,这次再回来,一切俨然已经恢复平常。

只是出乎意料,当他们回到镖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本应该在家睡觉的夜行动物运红尘不见踪影。

范一摇还存着上回凤梧失踪的心理阴影,不免有些担忧,想出去打听寻人。

“呀,总镖头,你们回来了?”运红尘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路,迎面撞上从镖局出来的范一摇,吓了一跳。

“我还要问你呢,跑到哪里去了,白天怎么没在家里睡觉呀?”

运红尘两只大眼睛下一片青黑,目光躲闪,“没没没有啊,我我我就是,担心你们,白天睡不着,出去转了转……”

范一摇原本还没觉得怎样,见运红尘此番神情,心中生疑,“不对,你不对劲。”

运红尘如惊弓之鹤,“怎么,怎么不对劲了呀?”

范一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苍鹤同学被她这样吊着,更加心神不宁,来来回回,驴拉磨一样在范一摇身边转悠。

“总镖头,假如你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哈,你发现我有事隐瞒你们,对大家说了谎,会不会,会不会将我赶出镖局呀?”

范一摇回答得干脆利落:“不会。”

运红尘大喜过望,“真的啊!”

范一摇:“但是会扣工资。”

运红尘:“……”

范一摇瞄了运红尘一眼,补充:“说不定还要罚款哦。”

运红尘瞳孔地震:“还要罚款?!罚多少啊?”随即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些露馅,忙往回找补:“我是说假如,假如啦!我其实并没有隐瞒什么!”

“哦——”

运红尘好一顿纠结,终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好吧,我坦白!坦白还不行嘛!”

苍鹤同学没精打采叹了口气,开始自述罪状。

“我之前来咱们镖局,说我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了,其实是假的。我有家人的,只不过他们逼我结婚,我不想嫁人,这才逃了出来……”

范一摇惊讶,“你竟然是逃婚出来的?!”

运红尘快哭了,“总镖头,求你,别说那两个字,我现在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就后背发凉。”

范一摇不解:“你都已经逃出来了,还怕什么嘛!”

运红尘恹恹道:“我离家太久,终究是有点惦记的。这不是你们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就经常去街上转悠嘛,有一天看到了电报局,就没忍住,偷偷拍了封电报回去,想问问家里的情况……”

范一摇:“然后呢?他们逼你回去成婚?”

运红尘一脸苦相地从怀中摸出一份电报:“那倒没有,只是今天我收到了回电,是我小妹发来的。”

范一摇惊讶道:“你还有个妹妹呢!她也是苍鹤?”

运红尘:“是啊,我们一家四口自然都是苍鹤,只不过隐居在人类的村落里。”

范一摇十分好奇:“那你们在人类的村庄里,也是晚上行动么?”

“当然不是了!这也是我从家里逃出来的原因之一!”运红尘流露出悲愤之色,“我爹娘觉得在我们有生之年,九州通道永远都不可能打开了,所以就强迫我和小妹按照人类的作息生活,白天活动,晚上睡觉!总镖头,你知道那有多痛苦么!”

“那你小妹给你的回信,说什么了啊?”

“呜呜呜,我小妹说现在她的年纪也到了,爹娘又开始逼她嫁人。而且因为我逃婚在先,这次爹娘看她看得很紧,她好不容易才托邻居家的大哥给我发来电报,说如果我不回去救她,她就吊死在家里!”

范一摇吃惊得张大嘴巴:“……嫁人,这么可怕的嘛?宁愿死也不想嫁?”

运红尘抹了把眼泪,“我们一般都是爹娘给定好了亲就嫁过去,入洞房之前都没见过男的长什么样,总镖头你说,这谁知道嫁的到底是阿猫还是阿狗啊!”

范一摇眼睛睁得圆圆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么刺激的嘛……

都没见过,第一次见就要入洞房了……

“总镖头,你能不能和老板说说,让我请个长假啊,我得回家看看。”运红尘可怜巴巴道。

范一摇迟疑。

运红尘当场飙泪:“我就知道!如果我走了,你们一定会立刻招新人的呜呜呜,我会失业的呜呜呜……”

“不是,你听我说!”范一摇提高嗓门,好不容易才将运红尘的声音压下去,“相比于担心我们招新人,难道你不是更应该担心回去后你爹娘就不放你出来么?”

运红尘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表情。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管我小妹了么?”

范一摇想了想,问:“你家在哪里呀?”

运红尘:“东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

范一摇眼前一亮,“你们家离荣丰近吗?”

运红尘回忆了一下,“荣丰,距离我们村大概十几里地。”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总镖头,你该不会是……想要咱们镖局的人都和我一起回家叭!”

范一摇点点头:“是呀,我们陪你回去嘛,荣丰那里有一样铜器,反正早晚都得跑一趟,这次顺路陪你回家,还可以给你算出公差,不用停薪。“

运红尘感动得泪眼汪汪,一把将范一摇抱住,“呜呜呜总镖头,你真好!”

第64章 香囊

第二天一早, 山海镖局所有人齐聚饭桌,共用早餐。

范一摇找准一个时机,提议道:“师父, 大师兄,咱们接下来去荣丰吧?”

“荣丰?是为了铜器?”凤梧问。

范一摇看了运红尘一眼,点点头, “孟埙不是说惊天鼓在那附近么, 正好那边离运红尘的老家很近, 可以陪她回去探亲。”

“啊, 原来红尘还有家人啊?”凤梧和善地问,“哎,之前我怎么记得你说你无亲无故……”

运红尘紧张到要窒息, 含含糊糊道:“嗯嗯, 是有亲人的,可能老板您之前记错了吧,我说过无亲无故这种话嘛,哈哈哈哈, 应该没有吧!”

“唔,是么, 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江南渡道:“也好, 如今东瀛那些阴阳师紧盯着我们, 若是能有个借口去东南沿海, 也能勉强掩人耳目。”

见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运红尘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奉阳到荣丰, 走水路比陆路更加方便, 沿着海运线南下可以直抵荣丰所在省份。而距离奉阳最近的码头, 也只要不到一天的车程。

山海镖局今非昔比, 如今可都是不差钱的人,去码头包一条船简直轻轻松松。

他们提前去码头联系了船家,赁了一条大船。

范一摇又和江南渡花了一周的时间采买物资,为即将开始的远航做准备。

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个东风,却让江南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大师兄,我去了哈。”范一摇手里拎着三五包药材,就要往风月楼跑。

江南渡面无表情,已经接受必须要带那讨人厌的东西上路的现实,“一定要你亲自送么?”

范一摇有点为难,“这没办法,孟埙说我和他五行互补,由我抓的药,才能助他更快恢复。”

江南渡很想骂一句“他放屁”,可是考虑到要维护好自己在小师妹眼中的形象,终究是忍住了。

他默默陪着范一摇往风月楼走,一如既往在门口被姑娘们拦住。

“江大掌柜,我们公子说了,不让您进来呢。”

“是啊江大掌柜,若是非要看人家,咱们可以约别的地方嘛!”

“您倒是说说呀,来了这多天,到底是看中了我们哪位姑娘?”

青楼里的姑娘们嬉笑着,挥舞着手中罗帕,冲江南渡飞媚眼调情,

江南渡脸色越来越黑,却也知道这些姑娘是被谁授意,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对范一摇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范一摇熟门熟路拎着药材来到孟埙的房间,进门时见孟埙正穿着一身月白寝衣,悠然摇着摇椅看报纸。

“今天好了吗,咱们可以出发了吗?”范一摇满怀期待地问。

原本什么事都没有的风月楼主人忽然面色惨白起来,用手帕捂着咳嗽一阵,吐了口血。

范一摇:“……”

孟埙像一位虚弱的病美人,强撑起倔强的微笑,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范一摇看着帕子上的血迹,狐疑道:“你这叫好多了?”

孟埙那双漂亮的眼睛氤氲地望过来,“总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明日便启程吧。”

“你真的可以嘛?别太勉强了。”范一摇还是不大放心。

孟埙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水路比陆路好走一些,多备些药材,应该还是能撑一撑的,不过……”

范一摇:“不过什么?”

孟埙唇角笑意更甚,“若是小狗狗今日能陪我一起吃顿晚饭,我或许会好得更快些。”

似是为了让这要求听着更合理些,孟埙又补充:“我这次是被阵法所伤,五行之亏自然需要五行来补。不是我故意麻烦小狗狗,实在是我们的五行互补,并非寻常药石可替……”

倘若凤梧或者江南渡站在这里,此时听到孟埙这番话就知道完全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可是范一摇一方面非常信任孟埙在阵术上的造诣,一方面又急于出发,便没有怀疑。

五行阵法的东西,总归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谁又能说得准呢?

江南渡在风月楼大门口,手里攥着马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接到范一摇准备留下来用晚饭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拆了这淫窝,可是心中也知道,若当真这么干了,只怕那人又要搞出一堆事端。偏偏锻造铜器的阵法只有他才知道,便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江南渡下定决心,等到九样铜器全部锻造完毕,就将这作古不化的老妖孽挫骨扬灰。

次日山海镖局一行人整装待发,孟埙被人用软轿抬着,总算姗姗来迟。

“哎呀,帝俊,你这是还没法下地么?”凤梧十分关心地问。

孟埙歪歪倚在轿上,以折扇掩唇轻咳几声,“无碍,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罢了。”

“能来就好。”范一摇倒是很开心,“反正等上了船,你就可以尽情躺着,不用动地方了。”

孟埙视线转移,用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看范一摇,笑道:“还是和小狗狗共进晚餐起了作用呢。”

江南渡淡淡看着他表演,几乎是透支了全部意志力,才没抽出那一鞭子。

两人如今只要一碰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在一路相安无事抵达码头。

上了船,一切安置妥当,却没想到冤家路窄,船才出了港湾,进入航道没多久便碰到最不想碰到的人。

“总镖头,你快看,对面那条船布置得好精致啊,看上去比咱们这条船还要贵!”

这是范一摇生平第一次坐船,原本正探着脑袋,往下面看船身破水后激起的浪花,听运红尘这样说,抬起头,正巧对面的船有人从里面撑开窗子,现出一张白色笑脸的狐狸面具。

范一摇:“……”

这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君明泽野看到范一摇,笑吟吟地冲她点头示意。

范一摇皱皱眉,缩回了脑袋。

运红尘看清楚船上之人的打扮,嫌弃道:“唔,这些东瀛人怎么也来了,不会是跟踪我们吧?”

范一摇闷声道:“自然没安什么好心,咱们这一路最好注意一下,不要提及与铜器有关的事,下了船直接去你家。”

原本看到君明泽野他们,山海镖局一行人还比较戒备,然而两个多钟头过去,他们却还是相安无事,不免略微放松,准备吃点东西。

可是偏偏就在他们将吃食摆上桌的时候,对面船只却忽然拉近了两船之间的距离,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放下横板,走过来一人。

论干架,范一摇就没怕过谁,提刀冲上甲板。

过来的人是一位阴阳师,他见范一摇气势汹汹而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范一摇一下下用烛息刀磕着船上金属桅杆,把整艘船磕得叮当响,冲那阴阳师扬了扬下巴,活像个女海盗。

“干什么来了?”

阴阳师显然没有打架的意思,甚至颇为客气地操着蹩脚的汉话说:“君明少主命我给范总镖头送来一样东西。”

范一摇惊讶地挑挑眉,“你说那个戴白狐脸面具的?”

阴阳师不满道:“那是君明少主!不可对少主不敬!”

“我就不敬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阴阳师:“……”

凤梧这时也从船舱里走出来,温和道:“一摇,先不要急,问问对方来意再说。”

那阴阳师冷笑一声:“我们君明少主知道范总镖头是第一次坐船,怕她后面会晕船,这才送来君明家特制的香囊,对晕船之症有奇效。明明是一番好意,你们号称礼仪之邦,待人却这般无礼,也难怪九州会没落!”

这阴阳师说完便将手上端的木质托盘放在甲板上,又通过横板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范一摇最看不得这些东瀛人议论他们,九州好不好,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还轮得着他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么?

随即飞起一脚,将那阴阳师送来的香囊连同托盘一起踢下了船。

谁晕船了?她明明好得很!

谁曾想,打脸会来得如此快。

很快河面上就起了风,不像上午那般波平浪静,船摇晃个不停,把范一摇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全都摇了出来。

范一摇基本从午饭后就没离开过舷窗边,扒在栏杆上吐得昏天暗地,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哇,总镖头,你怎么晕船晕得这么厉害呀!”运红尘在旁边不停给范一摇拍着后背。

江南渡穷尽一生厨艺,给范一摇接连搞了好几碗偏方汤药,说是能克制晕船,可是范一摇喝一碗吐一碗。

所以当她再次看到大师兄端着东西走进船舱的时候,连腿都是软的。

“快拿走,这回就算是吐死我也不喝了!”

孟埙趁机在旁冷嘲热讽,“真是无用啊,烛龙大人。”

江南渡带着杀气扫他一眼,“若是有什么解晕船的方法就说出来,不然就闭嘴。”

孟埙很是无辜,“并非我没有良策,实在是身负重伤,无力施展。”

最终还是凤梧和江南渡想办法用简单的阵术稳住船体,让船摇晃得不那么厉害,以为这样范一摇就可以好一些,可谁知根本没用,范一摇到后面听人说个“船”字都会吐。

“小狗狗,你之前乘马车的时候也没晕得这么厉害呀?”

“你都说了,那是马车了,和船能一样嘛!”范一摇无意中说了个船字,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重新趴回窗边吐去了。

孟埙看得一脸狐疑,“该不会是中了对方什么咒术了吧,怎么听个船字都会吐?”

运红尘却道:“有可能的!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听一些老人说,那些内陆的外乡人第一次去海上晕船厉害的,到最后就算是回到陆地上,也是听到个船字海字都会吐。”

范一摇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趴在窗边一直干呕。

因为心情极度恶劣,这种时候,即便是一声轻轻的叹息,都会刺激到她的神经。

范一摇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少年的脸。

临近傍晚,漫天朝霞灿烂,如一支绚丽画笔,为原本单薄苍白的少年绘上明媚的颜色。

“吐得很难受吧?”少年的语气并无幸灾乐祸,反而透着一种真诚的关心。

范一摇不领情,瞪了对方一眼,正想说话,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此时两条船离得很近,近到船上的人只要从窗子里探出身,努力伸直手臂,就可以令彼此指尖相碰。

“不然,还是试试我的香囊?”少年手指修长白皙,中指和食指夹着一个与他衣服颜色一样的月白香囊递过来,动作文雅好看。

范一摇自然是置之不理。

少年也不气馁,依然将香囊悬在半空,转而问了范一摇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猜你是第一次乘船么?”

范一摇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终于拿正眼看少年。

君明泽野看着女孩那湿漉漉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圆眼睛,不禁莞尔:“因为我看到你用手去拨弄船边浪花的样子,我第一次登船时,也曾这样玩。”

君明泽野又将手上香囊向前递了递,温柔地笑:“不敢用?怕我在里面做手脚么?”

呵,谄媚不行,又改激将法了!果然是阴险狡诈的东瀛阴阳师。

“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尊师先试试看。”

君明泽野这句话才说完,就感觉手上一轻,对面的女孩竟是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的香囊拿走了,并且像只偷胡萝卜得手的兔子,刷地缩回船舱,落下窗子。

少年看着那微微晃动的木格窗子,不禁轻笑出声,眼底仿佛撒上星光。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阴阳师均是不解的神情,“少主,为何要给那九州异兽香囊?您的香囊如此珍贵,哪怕我们帝国的公主都没能索取……”

少年笑容收敛,眼锋淡淡一扫。

两名阴阳师瞬间噤声,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第65章 渔村

“师父, 师父……”范一摇气若游丝地用手指拈着香囊上的绑带,找到凤梧,然后将香囊塞他手里。

凤梧一愣, “这是什么?”

范一摇:“白狐脸给的香囊,师父你快打开看看。”

凤梧有点惊讶,“是君明家那位少主的香囊?他又派人来船上了?”

“没有, 顺着窗户给我的。”范一摇催促, “快打开看看嘛。”

凤梧一边解香囊绑带一边嘀咕:“既是人家送来帮你客服晕船的, 你给我干什么呀?”

范一摇回答得很是坦荡:“因为我怕有毒呀, 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这船上只有你不怕!”

凤梧:“……”

小徒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孝顺啊。

最后香囊不仅是凤梧确认过,孟埙和江南渡也相继查看,得出结论这的确是个毫无危害的香囊, 这才放心交给范一摇使用。

范一摇抱着香囊闻了一会儿, 果然好了很多,最起码不再吐了,临睡前甚至还能喝下小半碗粥。

运红尘花痴病顿时又犯了,“哎呀, 总镖头你看,那位东瀛的小阴阳师长得好看, 这香囊也做得精致, 这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草药, 味道真好闻呢!你说他身上是不是也都是这种味道?”

范一摇得了人的恩惠, 自然不好再口出恶言, 却还是忍不住敲打道:“喂, 可不能因为一副好皮囊就敌友不分, 他毕竟是东瀛那边的, 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运红尘敷衍道:“知道的知道的。”说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又咯咯笑起来。

范一摇:“你又犯什么病?”

运红尘嘿嘿地笑:“范总镖头,你说,他们这算不算是……那什么呀?”

范一摇一头雾水,“什么呀?”

运红尘:“对你使美男计呀!”

范一摇:“……”

接下来的航行,因为有了君明泽野的香囊,范一摇再也没有晕船的症状,直到下船都是生龙活虎的。

两拨人一路行船都是紧挨着的,到了岸上码头,自然也难免相遇。

凤梧很有风度地主动上前与君明泽野打招呼,“多谢君明少主慷慨相赠香囊,解了小徒弟行船之忧。”

君明泽野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五好少年模样,“与人玫瑰,手有余香,在下也只是随手之劳,凤梧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凤梧趁机套话:“唔……你们一路相随,不知道所为何事?”

君明泽野回答得很是直接:“自然是为了寻找铜器而来。”

凤梧:“……”

范一摇反应很快,故作惊讶道:“什么,这里居然有铜器?”

君明泽野看了范一摇一眼,仿佛洞悉一切,笑容却温柔含蓄,“范总镖头,我们东瀛对九州的了解,恐怕比你们想象的更多。很多九州上古典籍,据说都因为一场大火而覆灭,但是东瀛却保留了不少。”

范一摇一愣。

君明泽野继续道:“我自幼学习华国语言,闲来无事也曾将一些东瀛古籍翻译成华文版,若是范总镖头有兴趣,我可以将随身携带的几部译稿借阅。”

“不必了。”还不等范一摇说话,江南渡已经率先一步拒绝,他淡淡看了君明泽野一眼,道:“九州事迹传入东瀛,本就与原貌相去甚远,再因文化文字不同而有诸多歧义之处,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研究的价值了。”

“说的也是,烛龙大人。”君明泽野微微点头,并不反驳,“那么,就此别过。”

山海镖局一行人一直暗戳戳盯着君明泽野他们,还在他们用餐的客栈对面找了个小饭馆,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监视。

运红尘忍不住小声嘀咕:“总镖头,明明我们才是正主,收集铜器也是名正言顺,怎么到头来,搞得我们才像惦记别人东西的贼一样。”

范一摇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小声点,我们得看他们一会儿到底往什么地方去,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铜器,我们就得抓紧了,不能被他们抢先。”

运红尘实诚道:“可是那个小阴阳师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嘛,他们就是为了铜器来的呀!而且我们不是知道铜器在哪里嘛,不就在荣……唔!”

范一摇一把捂住运红尘的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笨啊!万一他们是在诈我们怎么办?而且不要说出地址,小心他们以阵术监听。”

运红尘被勒得差点翻白眼,频频点头表示知道,范一摇这才放开她。

君明泽野一行人吃完饭,并没有直接在码头客栈留宿,而是去了隔壁的驿站,租了马匹车辆,然后顺着一条路出了城。

山海镖局众人也紧随而至,向当地商贩打听了那条路通向何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条路所能抵达的几个城市,与荣丰城完全是两个方向,而且中间没有岔路口,除了原路返回重新回到这里另寻他路,不可能抵达荣丰。

“难道是他们弄错了方向?”凤梧若有所思道。

范一摇则是看向孟埙,“难道是你弄错了位置?”

“不可能。”孟埙回答得肯定,却也摸不清那些东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路,孟埙和凤梧偷偷跟上君明泽野等人,以防万一,而范一摇和江南渡则是陪运红尘先回一趟村子。

毕竟运红尘那位闹着要上吊的小妹可能等不起了,运家二老若是打定主意将她嫁出去,可能真的会出人命。

所谓近乡情怯,越是靠近家,运红尘越是打怵,若不是有范一摇和江南渡陪着,她恐怕远远看见村里的炊烟,都要吓得撒丫子跑路。

“爹……?”

他们沿着海边走,还没进渔村,便看见不远处一伙渔民,正努力将满满一网兜的海货往岸上拉。

其中一个戴着草帽穿着胶鞋的中年男人听见这声呼唤,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

因为常年在海上暴晒吹风,男人的皮肤黝黑粗糙,生的一双大大的牛眼睛,和运红尘颇有几分相似。他浑身都是腱子肉,又高又大,挥出一拳感觉可以打爆一艘小船。

待看清来人后,男人眼中爆出凶光,抡起一把刮鱼刀就冲了过来,声音也如点着的炮仗一样,吼得整个海岸线上的海鸟扑腾着翅膀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