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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后爹 轻云上 21349 字 4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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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庄不耐烦和心眼儿多的人打交道,主动要求去探望生病的马服君夫人。

赵豹神色疲惫, 正站在竹林前发呆, 见着林评,遗憾的直叹气:

“短短月余功夫,谁曾想到会是天人永隔?”

林评也很遗憾, 背着手站在赵豹边上:

“马服君这一走, 赵家下一辈中无人有马服君之才干, 朝堂局势怕是会有变化,其家眷往后日子不会如之前一般好过, 正是该收敛锋芒, 低调度日才是。可我一路走来,外面人头攒动, 当真是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整个赵家瞬间失去主心骨, 辉煌难续。在赵国这种尤其讲究出身的地方,赵括想重现马服君昔日荣光,难!对时人而言,《礼记·曲礼》中有记载, “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甍,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

从中透出满满的等级制度,仔细琢磨的话,士人去世曰不禄,便是无法继续领取朝廷俸禄的意思。如此等级分明之下,马服君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赵家想再出一位能与之比肩,撑起赵家门楣的,约莫是不可能了。

但赵家好似还没意识到其中风险,沉浸在外头那些挤破头想和他们搭上关系之人带来的虚幻中不可自拔。

对这点赵豹心知肚明,皱起眉头,低声与林评耳语:

“子孙能力如何马服君是心里明白的,他留下遗言要葬入封地,且入殓后叫即刻启程,不得在邯郸城延误,要去封地停灵,命其子孙在封地守孝三年,无故不得出。”

林评算算日子就明白了马服君的用意:

“《周礼》有规定,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三日而殡,三月或逾月而葬。”

也就是说天子七日入殓,停灵七月再葬。诸侯五日入殓,停灵五月再葬。大夫三日入殓,停灵三月或一个月再葬。马服君属于大夫阶级,应该在家中三日内入殓,停灵一到三月,然后实行葬礼,即便要葬入封地,时间也很宽裕。

“马服那地方我知晓,距离邯郸城三十里,扶棺前往的话,三日足矣,路上不必太赶,如此要求,只能是希望子孙能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邯郸城。”

赵豹也是这般认为,他在这方面消息比林评灵通,望着眼前沙沙作响的竹林叹气:

“正是如此,马服君还交代子孙,入殓后朝中同僚前来吊唁者,不收礼金,细心招待即可。”

林评眉头微动,明白了马服君的良苦用心,这是知道没了他赵家便要逐渐没落,便从他的葬礼开始让子孙低调。

那如何才能低调呢?子孙立刻离开邯郸城,在他的封地守孝三年,不收礼金,不宴饮,不嫁娶,不和朝中大臣往来,就是彻底的低调。

可惜啦:“那如今府中是谁主事?”

“赵括”。

“难怪。”林评道。

他一路行来,上门吊唁者多乃有身份之人,毕竟《周礼》规定,“天子葬,同轨毕至;诸侯葬,明盟至;大夫、士葬,同位至;庶人葬,族党相会”。

也就是说,能来马服君丧礼的,都是与他同朝为官之人,带来的奠仪不可能简薄,就连他带来的东西用金钱衡量的话,也价值五十金!

可赵府负责此事之人并未有推拒之举,全都叫人收下,堂而皇之记在了礼簿上。

是赵括能干出来的事。趁着马服君夫人病了,无人约束,彻底放飞自我。

赵豹对赵括的行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对林评发两句牢骚:

“听闻马服君曾叮嘱其夫人,他的随葬品一切从简,可惜他夫人如今病着,将事情交给儿子处理。无人敢将赵括的行事告知于她,怕她气急之下病情加重。”

随葬品从简对林评而言不算甚么,毕竟他家中长辈和兄弟姊妹中,有开战斗机战死于蓝天之下的,有抢险救灾在大爆炸中火葬的,往前数还有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直接立衣冠冢的,哪个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最不朴素的约莫是祖父他老人家,身披国旗,土葬。算是留了全尸,随葬品也只有祖母年轻时常用的一把木梳而已。

但在赵豹看来,马服君此举,简直是为子孙后代操碎了心,要知道如今沿用周礼,随葬品的种类和多寡,是根据死者的社会地位决定的。从饮食器具到陶器,鼓器,兵器,乐器,玉器,无所不包,奢侈程度令人瞠目。

可赵括辜负了这份拳拳爱子之心,着实叫赵豹气恼。

林评能理解他的气愤,他才听那位历史学老教授讲过,距今两百多年前,周王朝有个诸侯国为曾国,其国君名乙,后世称之为曾侯乙。那位的随葬品可谓琳琅满目,华美异常,件件都是世所罕见的珍品,令人垂涎,曾侯乙编钟在后世更是享誉世界的文物。

可见越是身居高位,越舍不得身后事,林评有感而发:

“都盼着多多随葬,到了那头也能继续富贵荣华,马服君能看透这层迷障,属实难得!”

赵豹神色复杂,他自认为子孙也做不到这个地步的,但不妨碍他认为对方敢豁得出去,是条真汉子,因为马服君还留了话:

“叫子孙日后给他准备的祭祀品,只每年一副小牢足矣。”

林评知道,如今的祭品分大牢和小牢,大牢是牛羊猪各一头,小牢则是羊和猪各一头。大牢专为天子祭祀,旁人不得擅用,小牢根据自身情况使用,马服君的身家,日日换新鲜的都使得。可马服君提出如此要求,难道能是为了自己?

“另外,不叫活人殉葬,不叫拿人祭祀。”

林评有一瞬间的怔愣,这遗言简直是在挑战贵族们敏感的神经。他深深看了赵豹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

“既然您能将此事告知于我,想必是决定尊重马服君的选择,那还请您继续保密,此事出得您口,入得我耳,再不可告知第三人。”

若是从其他人嘴里泄密,他就管不着了。

至于林评如此叮嘱的原因,是据他所知,在很长时间内,对贵族而言,坚持人殉和人祭,有他们不可放弃的理由。马服君的遗言传出去,定然会在贵族中间引起轩然大波,赵括怕是应付不来。

从这一点上来讲,马服君若真为了子孙着想,便不该留下这种遗言。可见在子孙之外,马服君还有他自己的坚持,这让林评打从进了这座宅子便沉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林评惊讶的是:“如今还有人祭吗?”

赵豹颇为晦气的嗨了一声,只道:

“人力有穷尽,人力所不能及时,便总想求得上天垂帘。”

林评沉默了。

人祭,是将活人当做祭祀品,给上苍和去世的祖先献祭,总归是想求些甚么,类似于恳请上苍和祖宗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子孙安康,保佑江山永固,保佑出征顺利。

贵族们朴素又残忍的认知里,求人办事,要给人送礼,同样的道理,求去世的祖先和上苍办事,也得给人送点礼,其中最贵重的礼便是活生生的人。

将人和三牲放在一起当祭品用做祭祀,因而人祭也叫人牲。而三牲在祭祀礼仪结束后会被参与祭祀之人分而食之,寓意得到了祖宗和上苍的赐福,人牲也是同样的待遇。

于是从这种层面上来讲,人,自来就有吃人的习惯,是真正意义上的吃进肚子里。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周文王的祖父在投靠商朝后,主要负责的就是替商朝抓捕运送每年祭祀需要用的人牲。后来,纣王命人将伯邑考做成人牲,考验其父忠心,其父姬昌为表对商纣王的忠诚照样吃掉了儿子血肉做的人牲。

往前数几百年,小事用奴隶祭祀,大事用贵族祭祀的血腥习俗一直延续到如今。有蒸熟的,有烤熟的,有打死的,有灌水银脱皮的,死法之残忍,不可想象。

林评看过《竹书纪年》,经过他的大致推测,自周文王制定了翦商计划,一直到周武王姬发实施计划灭商后,命人在周庙举行了盛大的“燎祭”向祖宗汇报计划成功的好消息时,要将玉器锦帛和祭祀品全部放在柴堆上焚烧,其中大量的人牲都来自被俘虏的商人。

直到周武王姬发去世,他儿子继位,由他弟弟周公旦主持朝政,才禁止人祭。自此,牲畜祭祀逐渐取代人祭。

没成想,还是有人在偷偷的搞这一套。林评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因而,他问赵豹:

“而今连人祭都不可避免,那人殉就更肆无忌惮了吧?”

赵豹知道林评嘴严,不介意向他多透露一点,压低声音道:

“人祭还得偷偷摸摸做,免得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但人殉自来就没断过,瞧先生这表情,也是信儒家那一套,听不得这些罢?

跟先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儒学即便在民间传播范围广,影响力大,一度成为显学,可不论是孔子还是他的三千弟子,周游列国,从未被国君重视,无功而返,那是有原因的。先生若想入朝为官,不论在哪个诸侯国,万万当心呐!”

林评被赵豹对孔子精准无误的评价逗乐了。

孔子生活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极力想恢复礼教,这个礼是依托周礼而存在的,也就是说一定程度上他想恢复周礼。可周礼对诸侯国的国君有超乎寻常的严酷管辖。

当时周天子已经名存实亡,诸侯国国君头顶没了事事都要插手的婆婆,不知有多自在呢,孔子忽然冒出来说他想重新依靠礼教恢复周天子对诸侯国的管控,诸侯国国君能乐意重新戴上脚镣才怪。

各位国君听了他老人家那番言论,没直接把人打出去已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了。何况他老人家还主张以仁治国,以礼治国,以德治国,要求国君做个仁人君子,道德模范,爱民如爱己。

那他老人家有多不受诸侯国国君待见,可想而知。

林评相信,若是把那一套反过来,把他要求用在国君身上的枷锁套在百姓身上,要求百姓各个都以仁,以礼,以德为做人的标准,那国君们想必各个都是乐意之至的。

“我瞧赵括之做派,连不收礼金都阳奉阴违,想必不用人殉也是做不到的,何况这得他顶着邯郸城贵族们的压力去做。也是我之前想太多,压根不用咱们帮着保密他也不会去做,倒是马服君一片苦心怕是全白费了!”

林评语气有些复杂,怪不得今儿引他进门的毛遂先生,路上遇见的奴仆脸色都那般差,偶尔还能听见其他院落传来女子嘶声裂肺的哭嚎。

如今想来,为家主亡故的伤心或许有,但更多的是忧心被赵括送去给他爹殉葬罢。

听林评如此讲,赵豹给了他肯定的眼神:

“这么些年下来,如今日之场面我在邯郸城见多了,甭管生前说的多大义凛然,事情真到了跟前,贪生怕死才是本能,能活着没人愿意主动去死。”

说到底,君权,父权,夫权一层层压下来,底层人没选择的余地罢了。

据林评所知,如今的人殉,是贵族死后,让他们生前喜欢的妻妾,大臣,用惯了的下仆,奴隶,以及设计制造陵墓的工匠,全部殉葬。

可没人在乎那些人想不想死,有的是残忍至极的办法让他们死。其中让修建陵墓的工匠殉葬,是为了防止泄密,引来盗墓贼光顾。

至于让信任的,有能力的大臣殉葬,背后的理由更加复杂。近两百年来最有名的便是秦国的秦穆公,临终时一口气带走了秦国一百七十多位大臣,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为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奄息、仲行和针虎。

在这一刻,权贵对普通人的剥削如此赤|裸|裸,血淋淋的展现在林评眼前,他沉默良久,想起孟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即便后来有人用形状像人的陶俑代替活人殉葬,也是该断子绝孙的行为。陶俑都不忍心用来殉葬,何况让活生生的人去冻死饿死呢?

这话让赵豹无言以对。

第27章 瑶光 比资本家还狠

林评去和马服君夫人辞别, 被人领进屋后,瞧见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的老妇,竟是一夜白头, 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昔日风采, 不由心酸。

对方朝他笑的和蔼:

“吓着你了罢,孩子?”

怎会?林评幼时见过祖父因为祖母的牺牲, 一夜白头, 那种悲痛只能当事人独自消解, 旁人帮不上分毫,再多的宽慰也无济于事。

马服君夫人见他说的诚恳, 勉强笑了一声, 叫人拿了一把剑给他:

“我们从桃村回来,他便念着要给先生寻一把能配的上您的剑,千挑万选得了这么一把, 可惜他没机会亲手交到您手里, 您若不嫌弃且收着罢, 也叫他少了一桩憾事,走的安生些。”

林评双手接过来, 厚重, 朴实。

“它叫瑶光。”马服君夫人道。

瑶光,北斗七星中的破军星。

马服君夫人拉着思庄的手, 往林评那边推, 不舍道:

“去罢, 去罢,不日我将随儿子携丈夫棺椁回封地,日后不便来往。这邯郸城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 无事不要往里掺和,好生在家过日子罢。”

林评和思庄离开赵家时,远远瞧见一行人排场极大,同样往大门口方向走。被簇拥在当中的中年人长身玉立,气度天成。

赵豹往那边瞧了一眼,低声解释:

“是平原君。”

一说林评就懂了,这位平原君赵胜,乃如今赵王的亲叔叔,和平阳君赵豹,先王赵惠文王,同为先王后吴娃所出。此人虽和赵豹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行事却大相径庭,一个极尽低调,一个声名赫赫——

平原君门下有门客数千,在各国都有贤名,名声极大,是时人称颂的“四公子”之一。和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合称“四君子”。

赵惠文王时期便担任相国一职,如今依然稳坐相国之位,在赵国地位超然。

林评见赵豹有意避让,难免纳闷儿:

“素闻您与平原君兄友弟恭,这是怎的了?”

赵豹眉头紧皱,一挥衣袖让跟着的人退后,继续和林评兄妹低调的往出走,这才道:

“告诉你也无妨,这消息怕是也瞒不了几日,冯亭欲将上党献给赵国一事你也知晓,阿弟他主张叫大王应下此事,而我认为收下弊大于利,我瞧着大王更偏向于阿弟。”

这事林评早和嬴异人分析过,冯亭使出这招,对赵国而言是赤|裸|裸的阳谋,各人有各人的立场罢了。

林评毕竟不是赵人,甚至并非此间任何一国人,因此对其他国家不存在深刻的仇恨,他当然更加倾向于建立统一的秩序,而非如今分崩离析,混乱无章的管理。

因而在这件事上他和赵豹的立场也是不同的,于是临分别前只道:

“看来我回去得抓紧时间碾场收粟米了。”

但凡起兵戈,征粮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目送林评的背影远去,赵豹回身,见阿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同样盯着林评离去的背影,语气不辨喜怒,问他:

“那便是你说的林先生?既然喜欢,何不请回府中一叙?”

赵豹失笑,近些日子为了是否接收上党一事兄弟两闹的有些不愉快,眼下阿弟主动示好,他也没梗着脖子死犟着不放。二人顺着街道走走,说说话儿:

“他与你家中那些门客不同。”

“有何不同?”

“待有机会,阿弟见了便明白。”

“能得阿兄如此推崇,我倒是越发好奇,得找时间会一会不可。不过如今时局越发混乱,别国细作防不胜防,阿兄想与此人深交,还是得叫人再查查底细才好。”

赵豹眉头微皱:

“能舍命救马服君夫人,两年来也从不借着马服君的关系四处钻营,想来也不会是细作之徒。”

赵胜却不这么认为,他道:

“不管他们对你和对赵国有没有旁的企图,如此能力不凡的一对兄妹,都该有个出处才对,只要他们是人,做过的事,走过的路,都该留下痕迹。可我叫人查过,这对兄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着实令人不解。”

赵豹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些难道马服君就想不到?他能放任夫人和儿子与林家兄妹接触,必有他的道理,我们何必如此多疑?”

赵胜恨铁不成钢道:

“你怎知马服君就不曾多疑?彼时,思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且孤身一人的小女娘,即便身世有所存疑,可在大家族中妻妾争斗里很常见。

但是阿兄呀,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兄长,年纪轻轻,城府极深,武力高强,这样的人隐藏出处就是最大的问题!”

赵豹咬咬牙,没再和他硬顶着来,但依然有所坚持:

“那你叫人去查吧,可咱们事先说好,不管能不能查到他们的出处,他们的身份究竟有没有问题,你皆不可冲动行事伤了他们分毫。”

赵胜觉得阿兄还是如此天真,不再与他争论,都应下来。

眼见二人间气氛越发融洽,伺候的下仆也跟着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有王宫内侍匆匆而来,说是大王唤两位君子进宫,商议上党归附一事。

得,又要吵起来了!

事实上,已经吵了多次,这回众人情绪难得都很平稳。

赵豹开口还算委婉:

“臣闻圣人慎祸无故之利。”*

圣人说无故获利就是最大的祸患,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应当谨慎。

但这话赵王不太爱听,这怎么能是无缘无故的获利呢?原因很清楚嘛,他道:

“人怀我义,何谓无故乎?”

冯亭信里说的很明白,是上党郡百姓怀念我之恩义,想重归我之怀抱,这就是理由啊!

赵豹忍着脾气耐心给他分析:

“秦蚕食韩氏之地,中绝不令相通,故自以为坐受上党也。且夫韩之所以内赵者,欲嫁其祸也。秦被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而小弱顾能得之强大乎?”*

简而言之,强国都不敢轻易幻想从弱国身上不劳而获之事,如今赵弱秦强,您还敢想从秦手里不劳而获。韩国那么做是想把秦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赵国身上,大王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再说秦兵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赵兵如何您心里有数,双方能不能一战,大王您自己想清楚!

这话赵王就更不爱听了,双方即是君臣,又是叔侄,吵架时知道对方的痛点在哪里,几乎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

“夫用百万之众,攻战逾年历岁,未见一城也。今不用兵而得城十七,何故不为?”*

意思很简单,你们用上百万军队,打了数年战,没打回来一座城池。如今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是七座,为何不要?莫非是担忧如此会显得你们更加无能?

赵豹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而平原君赵胜前些天还会选择耐心说服赵王,他的理由其实也很充分:

“上党在韩国人手里,依赵国与韩国的关系,那是赵国的天然屏障,自然无需忧虑。可此时赵国不接收,拱手送给秦国,那日后赵国可是要直接和秦国做邻居的!

有那样的邻居,大王怕是不得安寝。所以上党我们不要也得要!再说白拿的土地,我们不能只看弊端不看好处,接收上党对赵国的好处无需我再重复罢?”

但是眼下,他直接道:

“用兵逾年,未见一城,今坐而得城,此大利也。”*

依照他对这个侄子的解了,知道他想听甚么,那就直入主题,说他想听的,达成自己的目的最重要。

或许是冯亭那边又催了,或许是秦军那边蠢蠢欲动等不得了,赵孝成王终于下定决心接受上党。

另一头赵括家里,赵括问心腹门客:

“不是叫你们把人留住吗,我去应付个客人的功夫人就走了,是怎么办的事?”

心腹也很委屈,知道赵括的性子,不敢过多抱怨,只能委婉解释:

“原本属下是给林先生兄妹单独安排了院子,可毛遂自作主张将人带去了平阳君处,我们的人不好靠的太近,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在发现林先生随平阳君一起离开时,属下亲自追出去想将人留住,十分不巧又遇着平原君……”

赵括一身麻衣,面色憔悴中带着愤怒:

“毛遂那个老匹夫,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如此阳奉阴违是要作何?”

发泄了对毛遂的不满,这才头疼道:

“近日邯郸城一直有人暗中注意林先生兄妹的动向,今日一露面,接下来怕是会有不少人想招揽,我可不能落于人后!”

他本就得罪过对方,若不趁机利用阿母和思庄的关系将人拉拢过来,万一日后成了仇家,他还有好日子过?

门客犹豫片刻还是提醒了一句:

“您父亲曾经说过,林家兄妹来历不明,尤其林大郎君,心思深沉,当慎之又慎。”

心腹没有明说的是,您父亲敢用来历不明之人,他有自信将对方收为己用,您嘛,还差点意思。

赵括却摆摆手表示他并不在意这些:

“事有轻重缓急,我们在意,难保有人不在意他们的出身。万一被其他人拉拢走了呢?先想办法拉拢,等他对我深信不疑时,还不是任由我拿捏?”

心腹见他心意已定,忍了忍,一肚子劝诫的话都憋了回去。想着回头去找夫人,请夫人多劝劝罢。

而在邯郸诚外,林评对思庄道:

“有件事咱们得再试试。”

思庄从树梢轻飘飘落到地上,语气轻快的问:

“什么事呀?只要不浪费能量,怎么都好说!”

林评一顿,这话题还怎么继续往下聊?

背着手做出一副严肃状,尝试和她讲道理:

“知道咱们一旦走出桃村,就会有多少人想拉拢咱们去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思庄觉得这都不是事儿:

“不搭理不就完了!要是傻到家了跟咱们来硬的,你不是随时都能比他们更硬?”

林评却道:

“但我不能把所有想拉拢咱们的都给弄死吧?既然不能都给弄死,就不能阻止他们来拉拢,不能阻止他们去查咱们的过去。”

可咱们没有过去。

“那你想怎么办?”

“给咱们制造一点过去。”

“如何制造?”

“我知道现在无法穿越空间,桃村到邯郸城已经是极限。但穿越时间其实没有问题,对吧?”

这也是林评刚想明白的事情,既然思庄都能连通桃村和他的别墅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时间线,那连通另一个时间线其实也是行的,不过需要另外的能量而已。

林评说:

“去到过去,制造一些咱们兄妹曾经游历诸国的证据。”

思庄都要崩溃了,追着林评揍,要让他知道败家两个字如何写:

“你当跨越时间是大白菜吗?好不容易积攒的能量,还没捂热乎,你就想全部嚯嚯光!嚯嚯光不算还得我搭上小金库才能锚定过去的一个时间点而已!

可恶的资本家,万恶的宿主,人类的世界果然肮脏又可怕,你不仅压榨人类给你当牛做马,你连系统都不放过,你比资本家还狠,我不同意!”

第28章 偷人 你竟是这样的范雎

林评和思庄去邯郸城为马服君吊唁, 来回只用了一日光景,给月姮带回了邯郸城时兴的小玩具以及用荷叶包着的巨胜奴。

对林评而言,习惯了出门给家里人带点小礼物, 但对月姮来讲是人生第一次收到家人外出专门给她带礼物回来, 惊喜极了。

月姮私以为店家的手艺不若阿妹,更准确的说, 是不若阿兄带给她的食谱。那食谱包罗万象, 单是糕点一项就有数十种, 她这些日子尝试着做过一些,成品着实令人惊艳, 暄软酥脆, 样样皆有。

不论是在秦宫生活过的阿娘,还是在大户人家服侍过的主母赵姬,品尝过后皆赞叹不已。但阿兄的这份心意比任何糕点都让月姮感到开心。她这般想着, 也这般对林评说了。

林评失笑, 摸摸她这段时日不再枯黄的头发, 调侃了一句:

“月姮这是提醒阿兄,日后不论走哪儿, 都得给你带礼物回家呐!”

月姮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也理所当然起来:

“阿兄不肯吗?”

当然是肯的,林评道:

“别人家的女娘有的, 我阿妹也得有。”

月姮一听他这么讲, 就知道他又要出远门了, 特意做了几样耐储存的点心叫他带着,丝毫不知她阿兄这回出的远门,直接出到了另外的时间节点。

她能看到的,是阿妹白日里除了挥鞭, 便是用连枷和她一起在院子里锤粟米,午后她在窗下安静的研读阿兄送她的书,阿妹翘着二郎腿躺在屋檐下,津津有味的看阿兄带回来的话本。

日子平淡又满足,与往常并无不同。

然而事实上,林评被思庄不眠不休埋怨了整整三天三夜后,最终定了一个锚点。

彼时,林评还是十六岁少年,思庄不过九岁,兄妹二人游历诸国。思庄是世间罕有的剑术天才,林评是少有人见他动手的“神秘高手”。

暂时无人知晓他们度过了怎样一段时光,也无人知晓他们度过的那段时光,会对众人,对这个时代产生怎样的影响。

在月姮看来,日子一天天照常过,主母赵姬的肚子开始显怀。

等到邯郸城赵王同意冯亭的请求,派人去接收上党郡的消息传到桃村时,距离林评兄妹从邯郸城回来不过三日。

彼时嬴异人正在林家院子里,和林评一起用连枷吧嗒吧嗒锤粟米。

嬴异人一个失手,竹板直接砸到头上,当即“哎哟哎哟”叫起来,扬了一头粟穗碎屑,手忙脚乱拍下去,跳脚骂林评:

“不地道!太不地道了!肯定是成心的你!”

偏要选这么个时间和我说这种事。

晒干的粟穗碎屑粘在皮肤上,就和小刀在身上划拉似的,他这会儿感觉整个后背又痒又疼!

林评可不承认这种指责,有节奏的挥动连枷,从容道:

“赵王命平原君赵胜带人去接收上党,同时下令,‘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诸吏皆益爵三级,民能相集者,赐家六金。’整个邯郸城都知道了,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大惊小怪”。*

这个赏赐不可谓不大,可见赵王为了顺利接收上党,在收买上党人心这点上是下了血本的。

嬴异人嘶了一声,停下动作问:

“那冯亭又成赵国的上党太守了?”

从这方面来讲,冯亭倒是不亏。

林评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也并非所有人心里都只有自己,只看重自身是否能为官,是否能得利。

若冯亭真在乎那些,一开始乖乖按照韩王的命令,将上党交给秦国,不也稳稳在韩国享受他的高官厚禄嘛!何苦来这一出。

林评告诉嬴异人:

“冯亭当日言——为主守地而不能死,而以与人,不义一也;主内之秦,不顺主命,不义二也;卖主之地而食之,不义三也。”*

“所以呢?”

“所以,冯亭并未受赵王封赏,回韩国去了!”林评道。

嬴异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都不逃,他办砸了韩王的事,给韩王惹去了多大乱子,此时回韩国,还能有他的好?”

“所以他会告诉韩王,并非他主动将上党献给赵国,而是赵国听闻韩国即将守不住上党,要将上党献给秦国后,自己发兵攻占了!”

“这能糊弄住谁?”嬴异人觉得冯亭此举不智。

“暂时糊弄个面子便可,韩王还想用他平息秦王的怒火,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林评幽幽道。

当然,林评更倾向于冯亭做了那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有好下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嬴异人面露钦佩,那种舍己为人的硬骨头,即便是他这个满心算计之人,也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的人。

望向秦国方向,眼里多了许多忧虑,对林评道:

“祖父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的,邯郸城百姓沉浸在收回上党的喜悦中时,远在上党的秦兵大营里,已经四十六岁的秦昭襄王正与他的信心腹大臣范雎商议此事。

范雎亲自动手剪掉半截灯芯,烛光将他的身形照的影影绰绰,可他面容平静极了。

他对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秦王道:

“本不想这般早和赵国对上的,但赵王迫不及待跳出来,那就打罢,迟早的事。”

话虽如此,可迟和早终究是有区别的。因而秦王沉吟片刻,走到悬挂在中央的羊皮地图前,唤他:

“那得重新布防了!”

远在邯郸城中的林评和嬴异人,吃过晚饭,也凑在林评重新整理的地图前,推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地图主要是嬴异人在看,林评心里有数,他引导嬴异人:

“战总归是人在打,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得知道秦军那边做主的,出谋划策的,都是些甚么人,甚么性格。知道这些,对接下来的推测大有裨益。”

都这时候了,嬴异人也不藏着掖着,直言: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推测,应该是范雎!对,是范雎!”

范雎啊,那可麻烦喽!

这话嬴异人认,虽然他和范雎并不相识,范雎去祖父身边为相国时,他已经被送到赵国为质了。

但范雎自打十一年前入秦,向祖父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后,被祖父重用,在各国间名声越发响亮,这十年里,秦国的每一次对外进攻,都离不开他的影子。

林评忽而笑了:

“倒也是好事!”

他问用双手垫着脑袋,趴在窗框上看话本的思庄:

“还记得张禄吗?”

思庄的记忆向来很好,摇摇头,肯定道:

“不认识!”

“那范雎呢?”

“那个被人打成一摊烂肉扔在茅坑里,又被人在伤口上撒尿的家伙?”

那就不得不说林评和思庄回到过去,给他们创造存在过的证据,途中发生的一段了。

仔细说起来,他们确实和范雎有过一段短暂的接触。

当时他两在魏国游历,途径魏齐府外,听闻魏齐既是相国,又是魏国宗室,为人豪爽大方。恰巧那日他正在府中宴客,莺歌燕舞,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林评便想做回梁上君子,去他家厨房吃顿饱饭,他管这种行为叫:

“劫富济贫。”

思庄深以为然:

“魏齐那般富,你我二人囊中羞涩,腹中饥饿,一贫如洗,当然该让他济一济!”

至于魏齐是否愿意接济,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若是魏齐一定和他们要个说法的话,林评的一指弹和思庄的鞭,也会让对方主动开口同意的。

就是有点麻烦,这种办法寻常时候林评懒得用。

兄妹两本想躲在屋顶安安静静吃点东西,谁都不惊动,哪知会撞见魏齐命人在院中鞭笞范雎,严刑拷打的血腥场面。

板子,荆条,鞭子三连招下去,林评和思庄躲在房顶都清晰听见范雎肋骨断裂的声音,也看见他牙齿和血掉落的过程。

血呼啦的,林评哪还有心情继续吃东西?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毕竟在这时代生活的越久,越能发现很多事根本没办法讲对错。出生就是最大的对错,生成贵族,错也是对的。生成庶民,对也是错的。

若真想抱打不平,这天底下的不平事给他两百年都管不过来。

哪知在他转身离开前,发现被打之人在那种要命关头,还能急中生智,屏住呼吸,装作身体僵硬,直挺挺躺在血泊中宛若一副尸体。

让魏齐误以为他已经死了,遂命人用芦苇裹尸,扔去茅厕,还叫客人用尿呲他的尸体。

虽然他装的很像,或者说他真的早就疼晕了过去,但林评见过太多死人,范雎微弱的呼吸骗不过他。

这引起了林评极大地好奇心,于是让思庄打发了附近看守的卒吏,想近距离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哪知范雎谨慎的很,一直等到夜里,才勉强半撑起身体,发现周围只林评一人,将他当做看守的卒吏,悄声道:

“我伤重至此,虽暂醒,却也绝无生还可能。你若将我送归家中,叫我家人收敛,我家中定当重谢。”

林评神色奇怪的看他,奈何夜色深沉,加之范雎脑袋昏沉,并未察觉异样。

他和思庄大摇大摆带着范雎离开,而看守的卒吏回来后发现人不见了,惊慌之下,谎报魏齐,言称范雎已死,尸体发臭。

魏齐正与客人宴饮,到兴头上,大着舌头命人将范雎的尸体丢到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范雎醒来后见到林评兄妹,便知晓他差点儿犯了致命的错误,索性结果是好的。

第29章 入秦 我可是范雎的救命恩人

范雎将林评当做救命恩人, 在养伤期间发现和林评十分投缘,对林评知无不言。

他告诉林评,他本是魏国人, 在外游历多年, 想寻求出仕的机会不得,无奈最终回到魏国, 如今正在给中大夫须贾做门客。

对他之所以被魏齐差点打死的原因, 他只简单道:

“周赧王三十二年, 也就是十二年前,五国伐齐。在燕国大将乐毅的率领下, 五国大军兵临齐国都城临淄, 拿下齐国七十余座城池,齐湣王逃亡,最终被楚淖齿所杀。后来齐襄王继位, 齐将田单摆火牛阵大败五国联军, 重新夺回七十城。

如今齐国国力蒸蒸日上, 魏国作为曾经五国联军中的一员,魏王忧心齐王报复, 坐卧难安, 欲遣使者出使齐国,重修旧好。他选中的人选乃中大夫须贾, 也就是我之主家, 彼时我以舍人的身份跟随。”

林评心想, 蔺相如给宦官令缪贤做舍人,范雎给中大夫须贾做舍人,看来这舍人是普通人想混迹官场能接触到的唯一途径了。

和蔺相如的成功不同的是,范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他对林评道:

“本以为终于到了我施展抱负之际。哪知须贾堂堂一中大夫, 到了齐国,面对齐王责问时讷讷不敢言,眼看着丢脸丢到齐国了,还是我挺身而出替他解了围,维护了魏国尊严,维护了他的脸面。

兴许是我当时的表现入了齐襄王的眼,他认为我讲话有理有据,一番做派不卑不亢,十分欣赏我的胆识和才华,当夜便派人劝说我留在齐国。

我哪里敢应?且不说我人在驿馆,周围全是魏国使臣,耳目众多,应对稍有不妥便会传到须贾耳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便我真有心想投齐,也不该在对齐国朝堂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扎进去,那是取死之道。”

林评赞同他的想法:

“如此应对是对的,若齐王一劝说你便应了,他日齐王会如何想?你能轻易被他的人策反,也能被其他人策反,他岂敢重用你?”

范雎摩挲膝盖,苦笑一声:

“是啊,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应,可我没应,好似更加勾起了齐襄王的兴趣,他遣人传话于我,说敬重我的品性,叫人送了我十斤黄金,十坛酒和五头牛。”

林评一听就来了兴趣:

“这点礼倒也说不上重金收买,瞧着是真看中你的意思。不过先前遣人劝说于你,还能悄悄进行,这一送礼,再也藏不住了,回国后使团里其他人如何向外人解释此事,才是重点。”

若使臣有一说一也就罢了,歪歪嘴,谁知道会生出甚么事端,外交向来无小事。

范雎当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嗤笑一声道:

“我主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须贾,须贾面上很是替我欢喜,还为我出主意,叫我留下牛和酒,将黄金送回去,既不得罪齐王,又能展示出对魏王的忠心。我照做,以为事情就此揭过。

哪知一行人回到魏国后,我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奖赏,反倒是须贾嫉妒我的才华,愤怒我能得到齐襄王的看重,甚至将他在齐国朝堂上受到的责难也归咎于我,于是向相国魏齐进行诬告,颠倒黑白,言说——

范叔得到齐襄王厚赏之事使臣团人人可作证,可齐襄王为何独独对范叔另眼相待?难道因为范叔不将他看在眼里,对他不够恭敬吗?因而下臣要状告范叔私收贿赂,出卖我魏国情报,私通敌国!”

范雎,字叔。

林评眉梢微动,看看一身伤躺在床上,咳嗽起来连肺都要咳出来的人,知道了魏齐的选择:

“他信了。”

“是的,他信了须贾的诬告。魏齐作为相国,并不将须贾府中的小小门客放在眼里,闻言不问真假,叫人直接将我带去他府中严刑拷打。”

于是有了林评在魏齐府中看到的那一幕。

林评听了范雎的遭遇,对他深表同情,但还是告诉他更加黑暗的事实:

“魏齐十分珍惜自己的名声,命人鞭笞你都要想个正当理由,且在自己府中行刑,不叫外人看见他的残暴。也就是他那日喝的五迷三道脑袋不太清醒,才暴露本性,命人将你丢去野外喂狗。

等隔两日他酒醒了,自然会做补救措施。你可得想想到时候他叫人将你的尸骨捡回去,你该如何?”

范雎略沉思片刻,认为林评说得对,于是和林评商议:

“为今之计,我只有逃。可天下之大,去哪里好?”

林评双手怀胸,肩膀靠在门上,不太靠谱的样子,说出的话更是不怎么正经:

“我听闻半月后秦王的使臣要来魏国,不若你跟着他们去秦国瞧瞧?恰好我兄妹二人也有入秦游历的打算,路上还能结伴照顾你一段时日,免得你病恹恹的死了也没人给收尸。”

范雎沉思片刻后,竟然很认真的同意了这个毫不负责的提议。

于是他主动告诉林评:

“我有一老乡在魏齐府中做舍人,名郑安平,或许可用。”

林评看他面不改色喝下了思庄给熬出来的味道奇怪的药,直起身道:

“先安心养病,剩下的我来安排。对了,为防人耳目,暂且不能唤你范雎,重新想个名字罢。”

范雎十分随意道:

“涨禄,张禄,寓意极好,便叫张禄罢。”*

于是在林评的暗中联络下,范雎和他那位叫郑安平的老乡取得了联系。郑安平对林评救下范雎十分感念,每日为他带来大梁城的最新消息。

林评认真听着,终于在秦王使臣入住驿馆后,让郑安平以驿馆差役的身份,负责驿馆每日院中洒扫。

于是,郑安平以一个多嘴,爱嚼舌根,胆小,贪小便宜的形象,出现在秦国使臣王稽面前,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直到王稽用一块金饼诱惑他,问他:

“听闻魏国人才济济,哪知来了却大失所望,朝堂上全是一群庸碌,小兄弟可知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

郑安平一听,心里大石落地,直呼林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我这些天的功夫可算没白费,不就是和你一起西行吗?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面上做出一副贪财又愧对亲友的为难状:

“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

王稽一听真有这么个人,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自打秦穆公他老人家临终前一口气拉着一百多位大臣殉葬后,秦便一直处于极缺人才的状态。

毕竟好不容易位极人臣,出人头地,安享荣华了,嘎嘣一下,上面的君王要自己去陪葬,谁能愿意?因而大才皆不愿入秦。你说那是秦穆公干的事,如今的秦昭襄王绝对不会那样?谁敢保证?

于是王稽特好说话,大才不就是白天不敢来嘛,那晚上来,我扫榻相迎!

晚上林评送范雎去见王稽。

果然,一个能被齐襄王欣赏之人,怎么可能说服不了王稽?王稽和范雎只见一面,谈天下局势后,便约定了归秦的时间和地点。

林评兄妹与化名张禄的范雎同行。

路上,王稽对神出鬼没的林评兄妹十分好奇,蠢蠢欲动,想将这对兄妹拐带回秦。

奈何林评不给他机会。范雎暗中和林评嘀嘀咕咕:

“且待我面见秦王,探一探虚实,再将己身许出去不迟。您先别应王稽任何话,先生这般大才,即便要应,也得秦王亲自来请才行!

死过一回,我便知择主也得精心挑选,比娶妻更慎重三分都不为过。择不好,害人害己!”

林评却告诉范雎:

“过了前面那片湖便进入秦国境内,你的安全有了保障,咱们便在此分开罢,他日有缘,自会相见。”

范雎还想挽留,哪知正好瞧见一队骑兵从西而来,有伺候的下仆告诉他:

“先生且安坐,此乃秦相穰侯前往东边县邑巡查。”

范雎心下一惊,心道这哪儿能坐得住?

快速拉林评下车躲避,边解释:

“穰侯魏冉可是如今秦昭襄王的舅父,宣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秦昭襄王便被他扶持上位的!如今身为秦国相国,在秦国专权多年。

诸国皆知,上一任秦王也就是秦武王年纪轻轻继位,在位仅三年,便因举鼎力竭而亡。他临终前还没有生下儿子,导致秦国宗室为了继承权一度陷入无尽的争斗。

而那时的魏冉已经是历经秦惠文王,秦武王的两朝老臣,于是利用手中权势,强行推立秦武王的异母兄弟嬴稷继位,也就是如今的秦昭襄王。

彼时,身为公子的嬴稷还在燕国做质子,他被确立为继承人的消息传开后,赵武灵王为了和秦建立友好关系,派遣当时的代相国赵固带人前往燕国,护送嬴稷回秦。燕国也不愿在那种当口得罪秦国,松松手,在几方的配合下,嬴稷顺利回国,成为如今的秦王。

那魏冉为何全力支持嬴稷继位呢?因为芈八子,也就是后来的宣太后是他同父异母的阿姊,而嬴稷是宣太后之子。也就是说,他是嬴稷正儿八经的舅父。

如今,秦昭襄王一直在各国网罗人才,魏冉却旗帜鲜明的反对,他对诸侯国前往秦国的门客厌恶到了极点,逮住机会便各种羞辱,认为那些人目的不纯,带坏了秦国朝堂上的风气。

离谱的是魏冉他自个儿便是楚人!若说他这番做派全是忠心,我范雎第一个不同意!”

范雎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躲的气喘吁吁,行动间牵扯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小声叮嘱林评:

“叫他见到我,恐会羞辱于我,怕是会连累到先生,咱们暂且藏到车队中。”

范雎心中发狠,若他日真在秦国站稳脚跟,这秦穰侯魏冉便是第一个要踢出去的绊脚石!此人于公于私都是麻烦。

果然,等魏冉的兵马和使臣车队相遇,双方寒暄过后,魏冉问王稽:

“王大人一路行来,东边可有何异动?”

王稽当然说没有了,唯一的异动是他给自家大王带回来个人才,这个人才还带了两个绝顶高手!但这话他可不会当着魏冉的面儿说!

当然魏冉也不是吃素的,向来知道这些使臣出门都喜欢给秦王搜罗所谓的人才,叫他厌烦至极,所以威胁道:

“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

王稽心道其他诸侯国来的门客会不会扰乱我秦国,暂且不好说。再叫你魏冉一人独占大王左右,专权弄权,确实会乱国!嘴上却道:

“您教训的是,下官不敢!”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王稽知道范雎有伤在身,让他回马车休息,范雎一想就拒绝了:

“我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

那般多疑之人,刚才忘了搜查马车,等下肯定会叫人重新查,我还是受点罪,跟在大队伍里混着罢。

果然,行进十余里,连王稽都再次放松警惕,觉得范雎想多了时,魏冉的追兵真的赶上来搜查了马车,然后在王稽不满又发作不得的神色中,空手而归。

等范雎终于疲惫的到达咸阳时,举目四望,队伍里已然寻不到林先生的身影。

只能和郑安平携手,想办法在秦站稳脚跟。

林评再次听到范雎的消息,是秦昭襄王听从范雎的建议,废除宣太后,将穰侯魏冉、高陵、华阳、泾阳君逐出秦国。

同时拜范睢为相。

期间,下面不时有人给林评传消息,言说范雎在遣人寻他,林评认为双方并无再见面必要,从未回复。

对了,林评在那短暂的游历诸国的时间里,趁机建立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情报组织。

当然,不成熟是相对于当时来讲,放在几年后的今天,规模其实也还好。

眼下当着嬴异人的面提及,思庄超绝的记忆力让她无法忽略一件事:

“他还欠我药钱呐,给他抓药用的全是我辛苦从魏齐家中劫富济贫来的,下次有机会见到人,阿兄你记得叫他还钱。”

林评也不觉得思庄这强盗逻辑有问题,很自然的答应了:

“至少两倍。”

第30章 惊讶 你是这样的林先生

嬴异人听林评和思庄说起范雎, 语气随和中带着亲近,就知他们和范雎的关系不止“一面之缘”那般简单,他也不多问, 反倒提起另一件事:

“近日邯郸城中好些人在打听先生兄妹的出身和过往, 在我想来打听这些除了投其所好便是威逼利诱,先生还需注意。”

林评和思庄对视一眼, 笑意一闪而过。

算是感谢他的提醒, 关于范雎的事便多说几句, 也好让他心里有底:

“范雎是个有仇必报之人,他和平原军赵胜有仇, 此次赵胜去上党郡主持归附之事, 坏了他的计划,有的好瞧了。”

嬴异人追问:

“何以见得范雎有仇必报?我听闻他为人豁达,待友人郑安平极好。”

林评将围着他打转的肉包抱进怀里, 饮一口桃花酿, 告诉嬴异人一件事:

“四年前, 也就是范雎在秦为相第二年,秦攻打韩的少曲和高平, 魏王听到消息害怕受到牵连, 派使臣前往秦国表明心意。好巧不巧,那使臣正是诬告过范雎的须贾。

范雎当场数了须贾三大罪, 并奏请秦王责令须贾回国, 摆明了不想在秦国见到对方的架势。又在须贾硬着头皮向他辞行时, 邀请各诸侯国使臣与须贾一同参加他府中的宴饮。

席间,范雎叫人抬了马槽送到须贾面前,让他吃马槽中掺了豆子的马饲料,借此侮辱对方。须贾自然不肯, 于是范雎叫两个受过墨刑,在额上刻字的犯人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强行喂他吃,报了当初之仇。”

其实这事在各国上层并非秘密,因为当时范雎邀请各国使臣到场,目的便在传扬,意图让须贾回国后无颜继续在朝中任职,无颜出门宴客,虽留了须贾性命,却断送了他的前程和人生。

只不过那些年嬴异人在邯郸城生活艰难,无人和他讲这些罢了,如今一听,确实如先生所言,范雎乃有仇必报的性子,疑惑道:

“那当初差点置他于死地的魏齐呢?”

林评但笑不语。

思庄看话本的眼神终于愿意分给嬴异人半分,有点怜悯的告诉他:

“就是在那场宴会上,范雎告诉须贾,让须贾给魏王捎话,叫魏王亲自遣人送相国魏齐的脑袋给他,否则他要带兵踏平大梁城!

须贾屁滚尿流回到大梁,将事情原委告知魏齐。魏齐听罢惊慌不已,带人逃至赵国,躲进了平原君赵胜家中。”这也是林评说范雎和赵胜有仇的原因。

嬴异人神色古怪至极,平原君赵胜在六国颇有贤名,四公子之一的名头有多大他是清楚的,引得天下名士纷纷来投,可谓风光无限。那魏齐投奔于他,他是收不得,赶不得,左右为难了罢?

林评悠悠道:

“为难是肯定的,但要看值不值。显然在魏齐一事上,平原君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收获。”

林评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舒服的伸个懒腰,问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的月姮:

“你来说说?”

月姮对阿兄时不时冒出来的考校并不怯场,这些日子她如饥似渴,利用所有空闲时间研读阿兄给她的书,对这些并不陌生,略一思索便道:

“平原军赵胜贤德的名声传遍各国,不得不收留前来投奔的魏齐。

秦王听闻魏齐藏在平原君府中,假意写信邀请平原君去秦游玩。平原君到秦后,秦王图穷匕见,言称范雎乃他叔父,范雎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令平原君交出魏齐脑袋。如若不然,平原君别想活着走出函谷关。

赵胜肯定不能因为一番恐吓就妥协啊,他前面都冒着得罪秦的风险收留人了,现在交出去,岂不是前功尽弃,好名声和实惠半点都捞不着,还惹得一身腥?

和秦王道理讲不通,索性赵胜直接谎称魏齐并不在他家。秦王可不吃他这套,直接给赵王写信,告诉赵王拿魏齐的人头换平原君赵胜完好无损,否则别怪他发兵攻打赵国。

赵王自然不肯为了一个小小魏齐得罪秦国,还丢了叔父平原君的性命,于是派兵包围了平原君家,欲拿下魏齐。魏齐得到消息准备连夜出逃,碰到听闻消息前来搭救的好友虞卿。”

虞卿乃赵国相国,和魏齐一见如故。他知道说服不了赵王,索性解下相印,携魏齐一起逃亡。

月姮道:

“两人先逃回魏国大梁城,毕竟魏国是魏齐的大本营,他的人脉全在魏国,想着在魏国求信陵君魏无忌帮忙,通过魏无忌的关系投奔楚国。彼时诸侯国中,也只有楚国能和秦国抗衡。

然而魏无忌一来并不想因此得罪秦国,二来被秦王扣押的平原君赵胜是他亲姐夫,犹豫再三。

门客劝魏无忌,便是看在虞卿的为人上,也不该见死不救。虞卿游历诸国,蹑屩檐簦,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卒受相印,封万户侯。*

如此品性之人,都愿意为了魏齐解相印,丢掉万户侯逃亡。即便是为了得到虞卿,信陵君魏无忌也该搭救魏齐。

信陵君魏无忌于是命人驱车前去迎接,可他去的晚了。魏齐听闻他起初不肯接见自己,一怒之下,拔剑自刎了。”

思庄的脑袋从话本上挪开,忽然觉得话本其实并没有比她曾经和林评一起经历过的这些更精彩,她听月姮阿姊做出了总结性发言:

“事情虽有波折,不过秦王和范雎的愿望最终也算是达成了!赵王听闻魏齐自刎的消息,叫人将他的头颅送去秦国,秦这才放平原君赵胜回国。”

嬴异人见女儿的眼神在月光下亮的惊人,他好似第一天认识这个孩子一般。

他自个儿便是秦王宫里不受宠,野蛮生长的公子,自然知晓无人教导的孩子会是甚么模样。那些被精心教导长大的公子王女们,又是甚么样的气度和风华。

此刻的月姮,神采和那些他自小便在心底偷偷艳羡的,被父王宠爱的兄弟姊妹们不相上下。

对诸国往事如数家珍,朝堂风流人物,锐意点评,身处草堂,也让人产生蓬荜生辉的错觉。

林先生他,竟是叫这孩子生出了如此一副骨血灵魂吗?

如今局势,也不知是好是歹。

嬴异人眼神复杂,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是:

“没大没小,一口一个秦王,像甚么话?那是你太祖父!”

月姮自知失言,她自来没过过宗室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没觉得她是秦王亲眷,生来高高在上。对她来讲,秦王是遥不可及的鹰,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是导致她从出生便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

往常有外人在,她都将礼仪做的无可挑剔。今儿说到她擅长和喜欢的部分,心神松懈了些。低垂着头,轻声应道:

“您教训的是。”

嬴异人一哽,心道,这股装模作样,不管心里怎么想,对外永远政治正确的做派,也和那些受宠的兄弟姊妹们一个样,讨人厌的很。

可问题是,他不是外人,是阿父呐!所以被闺女针对的人虽然是他自己,嬴异人心里依然感到一阵莫名骄傲。

于是软了声调道:

“范雎和平原君赵胜本就因魏齐一事结下梁子,如今赵胜带人接收上党,范雎会如何呢?”

月姮看了阿兄一眼。

林评投以鼓励的视线。

月姮的脑袋轻轻搁在窗框上,和思庄并列,声音轻柔并没有多少力度,讲出的话却叫嬴异人心底再次生出惋惜之意:

“不可否认,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出发点以及诉求,太祖父不例外,范相国也不例外,在对上党郡的问题上,他们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只这一句话,就让嬴异人明白,这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站在上位者的立场考虑问题。没错,对上位者而言,没有最好的思想,也没有最差的立场,只有对当时的统治而言最合适的提议。

有用,便用之。无用,便弃之。

嬴异人不动声色看了眼正悠闲饮酒的先生。

先生胸有天下,又游历诸国,如今蜗居在小小桃村,将月姮教导成这幅模样,说他心性淡然无所求,他是不信的。

月姮并不知她阿父心绪难言,接着道:

“所以范相国于公于私,都会建议太祖父出兵赵国。”

“如何出?”林评问。

月姮沉思片刻道:

“秦本是想直取韩国,如今转攻赵国,那就要防止韩与赵暗中勾连。因此,得分兵威慑韩国,同时派兵攻打赵国。”

没错,这个思路是对的。

“具体的呢?”林评道。

月姮沉思片刻后摇头,实话道:

“儿暂时无法确认。”

“无妨,且看看。”林评对月姮的回答并不意外。

虽说战争就在眼前,可一时半会儿还真打不起来,这东西真不是谁大手一挥,说打就能打的。

林评并不急,叮嘱月姮:

“这些事闲着的时候琢磨一二即可,不值得耗费太多心神,如今还是以养身体为主。”

月姮很乖巧的应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琢磨这些事哪里耗费心神,就像思庄每日早起习惯性挥鞭两千下,阿兄习惯神出鬼没,隔壁丑姑婶儿有空就找她闲磕牙一般,琢磨这些东西对她来讲也成了无法割舍的习惯。

不过阿兄说的都对,她会试着调整的。

林评见状,指着堂屋那个他昨日才投递过来的石磨,随口叮嘱一句:

“从今天开始,临睡前,你在思庄的监督下推半盏茶时间,去罢。”

月姮脸蛋微红。

实在不怪阿兄出此下策,两日前阿兄便说她可以尝试适当锻炼身体,为此不知用甚么法子从扁鹊弟子手里求了一本锻体术。哪知她的四肢就好似刚长出来,和她身体还不熟悉,左支右绌。

无论阿兄和思庄怎么纠正,她一着急就同手同脚的毛病愣是无法改善,思庄说她笨拙的像刚出窝的小鸡崽。

虽然阿兄安慰她“上天给了你聪慧的头脑,便拿走了你灵巧的肢体,还是很公平的”,月姮也坦然接受了这点。可如今当着阿父的面提起,月姮觉得有损她在阿父面前塑造的完美形象!

虽然阿父并不知内情。

“是,我这就去。”

林评权当没看出月姮的窘迫,也不会承认他就是故意的。

小小年纪,形象包袱比她的骨头还重,这可要不得!

“来,尝尝,今儿才炒的粟米,最是清热解暑去躁郁之气。”林评邀请嬴异人品茶。

嬴异人见他如因淡然,知晓他心底早有谋算,浅浅的羡慕了一回。

自由于他而言,当真是遥不可及,也不知哪日他才能如先生这般,诸侯国中来去自如,再不必受谁人监视,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生活?

嬴异人不想他的孩子再生下来,跟着他一起做质子,又看不清眼前的路,时常焦躁难安。

林评看在眼里却未多言,私底下问月姮:

“想没想过送他回秦?他好,你阿母才能好,你才能好。”

只要一日顶着嬴异人女儿的身份游走人世间,便要被动承担嬴异人带来的荣耀和苦难,虽然目前为止月姮承受的只有苦难没有荣耀。

月姮却很冷静:

“我没有那个时间,想也没用。”

林评注意到,她说的是没时间,不是没能力。

“月姮明白,质子回国要有合适的理由和时机,若只逃亡的话,会引起两国外交战争,被千夫所指。细细筹谋,并不会说一定就能实现,可也没绝对到一定不能实现,可月姮能等到那天吗?我这幅身体究竟能拖几年还是个未知数。”

林评却道:“那你现在可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