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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啊?”

贾敷满脸惊愕地眨了眨眼睛,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他当然算不得哥哥了!”

此时的他,脑子里还满满都是与萧淮川暗自较劲的念头。

然而,就在这句话刚刚从嘴里蹦出来之后, 贾敷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似的,瞬间意识到不对劲来。

可不是嘛,萧淮川压根儿就不是贾敬的亲哥哥, 但他对贾敬那份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照顾, 那种“兄友弟恭”的亲昵劲儿, 即便是亲生兄弟之间恐怕也是极为罕见。

所以……

贾敷忽然是领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整个人都懵住了,他震惊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史云棠, 一副“夫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贾敷结结巴巴地叫嚷着, 声音都不自觉的走调,“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所以才会……”

说到这儿,贾敷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只是嘴巴不停地张合着,毫无头绪地胡言乱语一通。

他没发现, 他那双原本稳稳当当的双手此刻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 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史云棠则是若有所思地轻轻皱起秀眉, 开始仔细回味刚才所目睹的一切。

她越想越是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起初, 她原以为这事儿无非就是贾敬单方面的相思罢了, 是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

谁曾料到, 当她目睹萧淮川的种种举止, 想法有了动摇, 这看似无情的流水好似也恋着落花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一冒出,史云棠不由得心头一紧,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

若说知晓贾敬单恋萧淮川的时候,史云棠满心是对贾敬的心疼和怜惜。

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爱上萧淮川那样的人,踏上这条路,终究注定只能落得空欢喜一场,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心疼自家弟弟这位痴情种。

可当史云棠察觉到萧淮川也许对贾敬的心也不一般后,她的心情瞬间变得矛盾。

史云棠先是为贾敬欣喜,可欣喜过后,便是恐惧与担忧。

且不说萧淮川到底对贾敬是怎么样的情愫和态度,单单凭萧淮川那个身份,哪怕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彼此倾心,恐怕圣上也不会允许,世俗亦不会允许。

难办呐。

贾敷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唇,颤着声音问史云棠,“夫人,你是个什么想法?”

他心思可比不上史云棠的玲珑心细腻,虽已经察觉到不对,但看不清这里面的门道。

史云棠眯了眯杏眸,手拉着贾敷,悄声道:“我们先去前厅。”

贾敷下意识看向贾敬的寝屋方位,眼露担忧。

史云棠:“放心吧,他不会对阿元做什么。”

一直走出了贾敬的院子,史云棠挥手示意让丫鬟们留在原地等候,然后自顾自地朝着前方走去。

贾敷见状,赶忙跟上史云棠的步伐,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上,史云棠都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当走到一处幽静的花园小径时,她看了看四周,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的贾敷,压低声音说道:

“我觉得,太子或许对阿元的心也不一般。”

贾敷听了这话,一脸难受,心乱如麻,眉头紧紧拧着,长叹一口气:

“就算不一般又如何?”

尽管心中同样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他实在不敢去深想其中的缘由。

毕竟,那样的感情又怎能有结果呢?

贾敷自暴自弃地说了句,“他们不可能。”

史云棠的脚步顿了顿,缓声反问道:“为何不可?”

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在贾敷耳边炸响,他惊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史云棠,嘴巴微张,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面对贾敷的质问,史云棠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与贾敷四目相对,声音轻却坚定,

“他们二人都尚未娶妻,也都尚未成婚,若是真的彼此相爱,如何不能在一起?”

贾敷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是这个原因吗?横亘在萧淮川和贾敬之间的困难又岂止这么简单?

两人的身份,世俗的眼光还有……天丰帝。

想起这些,贾敬心中是满满地无力。

他想要反驳,刚张嘴,史云棠便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将他的话打断:

“我知晓你想说什么,心中自然也清楚将来会面临什么。”

贾敷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史云棠叹了口气,“眼下的情形你应该也看见了,阿元认定了他。”

“阿元是咱们弟弟,这世上只有咱们是一家人,是最亲的,我希望他能好好的。”

听到这话,贾敷微微垂首,眼帘低垂,眼眸轻颤,眼底深处悄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

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幸福顺遂、一切安好呢?

这同样也是深埋于他内心深处的殷切期盼……

史云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倘若仅仅只是阿元一厢情愿,那我倒也不愿过多去思量些什么,更不会贸然做些什么,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加倍地疼惜他罢了。”

史云棠稍稍停顿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

“然而,目前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倘若太……”史云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改口道,“若是他对阿元也有意呢?”

“他们二人彼此倾心,情投意合呢?”

贾敷静静地听着,手指摩挲着扳指,陷入了沉思之中。

史云棠:“既然阿元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何不再推他一把?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孤独终老,不得所爱,求而不得吗?”

贾敷双拳紧紧攥着,沉默了许久,就到周围空气都仿佛要凝滞一般,才听到他嘶哑着声音开口:“他……真的对阿元有意吗?”

“就算有意,他真的愿意表明心意,护着阿元吗?”

每一个字从贾敷口中吐出,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论是现在亦或是以后,他那样的身份太危险了,就算如今海誓山盟,可是以后呢?若是情意淡去,阿元又该如何自处?”

萧淮川和贾敬的地位差得实在多,君王之爱更是虚无缥缈如幻影,一旦陷入那样的境界,便无法自拔,跌得粉身碎骨的便只会是贾敬。

贾敷狠狠地阖上湿润的眼睛,试图藏住了眼里的惧意。

然而,他那颗因担忧而颤抖不已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真的好害怕,害怕他最疼爱的弟弟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此跌落无底的黑暗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况且,先前这些不过是我们的揣测,他对阿元到底是何心意,我们并不确定。”贾敷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这么一句。

“他如今未成婚,原因我们也都知道。”贾敷向上指了指。

萧淮川一直没有娶太子妃,都是因为天丰帝。

说起这件事,贾敷又想起先前史老太君的那个痴念,居然一开始想要将史云棠嫁给萧淮川?

如今,史云棠是如愿成了自己的夫人,可自己倒是赔了个弟弟。

“是。”史云棠点头,“所以,我们要先试一试他,看看他到底是何心意。”

若是萧淮川没有这个心思,他们就要想办法帮贾敬藏匿好心思,尽可能地保护他。

若是有……

等确定了再考虑吧。

·

萧淮川陪了贾敬好一会儿,见贾敬喝了药后,睡得更加沉了,

他拿过旁边手盆里的帕子,小心地拧干,仔细得帮贾敬擦拭着脸上的汗。

当擦到贾敬的额头时,萧淮川手上更轻了几分,生怕弄疼了贾敬。

对于这道伤口,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样的伤口对于萧淮川来说并不陌生,于宫中来说,类似的伤痕可谓屡见不鲜。

碰见脾气不好的主子或者管事,很多小太监小宫女都会有这样的伤。

就连萧淮川自己也曾因为求天丰帝,而有过这样的伤口。

这是磕头磕出来的伤。

可什么事情,需要阿元这样去磕头?

萧淮川脑海里霎时闪过贾敷躲闪愧疚的神情。

阿元莫不是触犯了家规?

被罚家法这种事,贾敬曾经是家常便饭,那是贾代化还在世的时候。

贾敬时常被他打的遍体鳞伤,一开始,贾敬还会想方设法的瞒着萧淮川,可他们两人时常在一起,形影不离,他身上有伤,又怎么可能瞒得住萧淮川?

萧淮川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他看到贾敬浑身伤痕累累的模样时,他的心仿佛瞬间被千万根细针无情地刺穿,疼痛难忍。

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心疼,更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

可他拿贾代化并没有任何办法,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他一个未长成的小太子,在贾代化眼里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谁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也就是在那一刻,萧淮川心中萌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欲望:他迫切地希望长大。

只有长大了,他才能真正地掌握权柄,才能够有能力去保护他想要守护的人。

后来……

贾代化竟然先一步离开人世,驾鹤西去。

贾敬被罚的日子也一去不返,在此之前,贾敷可从未这样罚过贾敬,他向来是护着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淮川拧眉。

如果不是今日看到贾敬额头上的伤,回想起往昔种种,萧淮川几乎都快要忘却自己年少时曾立下的心愿了。

紧接着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一浮现在萧淮川的脑海中:

上次贾敬遭遇匪徒袭击身负重伤;那次庆祝宴会上,无端遭受他人的冷嘲热讽……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深深地刻在萧淮川的心头。

他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神深深地定在贾敬身上,眼神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自责与歉意。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的阿元……

萧淮川的手指轻轻滑过贾敬额头,顺着向下,抚摸过他的脸颊,最终轻轻握住贾敬冰凉的手,稍稍用力,密不可分。

他想要护着阿元。

这些年过去,萧淮川还是曾经那个愿望,未曾改变。

萧淮川又思及自己这些时日查到的一些事情,眼眸微冷,看来有些事情,该做准备了。

“阿元,淮哥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萧淮川又在贾敬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将贾敬那双冰凉的手捂热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入被中,捻好被角,才迈步出了屋子。

刚一出去,门口正候着贾敷身边的小厮松儿。

“殿下,我家大爷请您去前厅一叙。”

萧淮川颔首,他也正好想要去问问贾敷,到底所谓何事,需要用家法惩罚贾敬。

他进入厅内,看着站在贾敷边上的史云棠,有一丝诧异,但没有说什么。

贾敷扯了扯嘴角,“殿下请上座。”

“孤有一事想要问问敷大哥。”萧淮川刚坐下,便开门见山的开口,“阿元到底所犯何事,居然那样罚他?”

贾敷和史云棠跟着坐下,听萧淮川的问话,贾敷的脸色一沉,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他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家中给他安排相看的小姐姑娘,他是一个也不愿意,还故意下人家姑娘面子,简直反了天了!”

第52章

贾敷的怒气猝不及防泄出, 携着怒意而说出的话也令萧淮川下意识皱了皱眉,心中也跟着诧异,他没想到, 贾敷竟然是因为这件事大动肝火,罚了贾敬。

萧淮川面色微冷,颔首看向贾敷, 语气带着不大认可之意, 缓缓开口, “敷大哥, 您就是为了这件事?”

贾敷好似真的气愤,满脸涨红,面对萧淮川的问话, 反应异常激烈, 他全然不顾忌萧淮川的身份,瞪着眼睛瞧着萧淮川,胸膛剧烈起伏,粗喘着气, 声音陡然拔高道:

“什么叫这件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关乎他这辈子的人生头等大事, 岂能容得他这般儿戏对待?”

史云棠见状, 急忙伸手拍了拍贾敷的手背, “如开, 切莫要在殿下面前失了态。”

她安抚完贾敷, 转头看向萧淮川, 面带微笑, 眼中含着歉意, 轻声解释道:

“殿下,如开也是太关心阿元这个弟弟,这才情绪一时失控,还望殿下千万不要见怪,”

萧淮川虽不认可贾敷如此,可面对温声细语的史云棠,心中也很难升起不满的情绪来。

“无碍。”

他不计较贾敷失礼的态度,但也并不代表他不计较贾敷对贾敬的所作所为。

即便贾敬没有如贾敷所愿去相看世家小姐,又怎么能动用家法罚他?

贾敬对贾敷这位兄长多么敬重,萧淮川比任何人都清楚,贾敷这样罚他,不仅仅是伤了贾敬的身,更是伤了贾敬的心。

一想到这里,萧淮川的心便更加不快,甚至都动了将贾敬带走养病的心思。

这想法太过越矩,一闪而过。

萧淮川凝视着贾敷依旧生气的面容,一字一顿道:“孤接下来的话,或许敷大哥会生气,可孤还是要说。

“这次确实是敷大哥做的不妥,阿元很看重你这位兄长,敷大哥如此做,会伤了他的心。”

他为阿元感到委屈和难过,他心疼。

贾敷本也只是演出来的气愤,又不是真的气贾敬。至于伤了贾敬这件事,贾敷早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萧淮川的话,让贾敷的心瞬间揪在了一起,差点没绷住,直接在萧淮川面前露了马脚。

贾敷努力调整自己有些抽搐的脸,沉默不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是我的错。”

“可也没有那小子那样做事的!”贾敷又连忙找补一句,“这让我又何颜面去面对那些老亲?简直丢人!”

贾敷语气缓和了几分,“为了他的婚事,我们夫妇二人也是操碎了心。那些相看的贵女小姐们,哪个不好?都是大家闺秀,家世清白,才华出众,门当户对,与他相配的很,可是他就是不愿意。”

“让我们怎么跟人交代?”

萧淮川听着,眉头忍不住跳动,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想来贾敷为贾敬介绍的那些世家小姐,多数是与贾家联络有亲的老亲勋贵们。

他也知晓这里面的事情,说好听是亲上加亲,一荣俱荣,说得难听些,里面都是各家族间的利益交换,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敷大哥,你口中的好的安排,合适的小姐,就是如理国公府那般的吗?”萧淮川压了压眉眼,手指于桌面上轻敲着,语气透着冷眼,

“据孤所知,那位柳小姐已经有了爱慕之人,敷大哥命阿元与其相看,是不是不妥?”

至于那位柳小姐喜欢的是戏班子的一名武生,萧淮川并没有提,这件事到底关乎人家姑娘的闺誉。而柳小姐与武生的身份差距,萧淮川更不想多管。

萧淮川这话一出,史云棠和贾敷都诧异地对视一眼,他们没想到萧淮川连这件事都知道。

诧异过后便是惊喜,萧淮川能知道这件事,不就是他在意贾敬吗?所以对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所关注。

史云棠努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故作惊讶道:“殿下连这件事都知道?阿元和你说的?”

以防万一,史云棠还试探了一句,但以她对贾敬的了解,贾敬应当不会与其他人提及此事。

萧淮川并没有回答,而是认真道:“若是真的想要为阿元相看,也请二位好好斟酌对象。”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句,“多在乎在乎阿元的感受,切莫伤了他的心。”

贾敷一怔,史云棠看向萧淮川的眼神,探究里透露着几分了然。

史云棠感慨一声:“殿下还真是关心阿元,竟然能考虑到这么周到的事情。”

萧淮川颔首:“我拿阿元当弟弟,自然关心他。”

史云棠对萧淮川的话不置可否,说出的话骗得了人,可眼神不会,她话锋一转道:

“这次是意外,我们之后后注意的,我们也只是想为阿元找一位贴心人罢了。”

贴心人?

萧淮川心中不由得想起先前与贾敬曾聊过的相看问题。

阿元曾坦诚说与他听,想要找一位心仪之人。

稍稍思忖片刻后,萧淮川才开口道:“敷大哥,阿元向来自由惯了,喜欢无拘无束,许是他暂未寻到心仪之人,这才表现的有些任性胡来,并非是故意胡闹。”

贾敷哼了一声:“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谓心仪之人?他想要什么样的心仪之人?什么样的人能入他的眼?”

面对贾敷的质询,萧淮川却一时愣怔住,思绪忍不住跟着贾敷的话飘远。

是啊,究竟什么样的人会成为阿元的心仪之人?

这个念头一经涌出,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萧淮川的脑海里闪过各式各样的女子,或是大家闺秀,或是灵动少女……

然而,无论如何他努力去想象,他都难以描绘出这些女子与阿元相依相伴的画面。

他想象不出,觉得哪一个都不般配,心中油然升起莫名的别扭之感,仿佛这样的情景本就不应该存在。

萧淮川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只当自己是重视阿元,觉得其他人都与他不相配。

“她们不合适。”萧淮川冷不丁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话说出口的瞬间,萧淮川便知道自己失言,敛眸不再开口。

而他低眉一言不发的模样,尽数映入史云棠和贾敷的眼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贾敷暗自挑眉,史云棠眯了眯杏眸。

这瞧着不情愿的模样,比他们还舍不得自家弟弟啊?

两人交换了眼神之后,又迅速分开。

史云棠杏眸一转,心中大抵有了数。

萧淮川对于贾敬的关心,远超乎一般人,甚至比他们这对兄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史云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殿下,阿元如今也只剩下我和如开两位至亲,作为他的兄嫂,我们怎么可能不操心他的婚事?”

“他眼瞧着过了及冠之年,也如愿的金榜题名,怎么好拖着不成婚呢?”

她好似说到苦处,用帕子拭了拭眼尾,方才说的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连萧淮川也无处指摘,他只能紧抿着唇。

史云棠手持帕子挡在眼前,稍稍抬眼偷偷打量着萧淮川的神情,嘴上戚戚道:

“况且,我们也是为了阿元着想,到了阿元这般年岁的,还不成婚,恐怕会招来不少人的非议和闲言碎语不是?”

“他眼看着就要入朝为官,若是因为这种事被人诟病和非议,那可如何是好?万不能如此。”

萧淮川抬眼,面色狐疑反问:“非议?能有什么非议?”

史云棠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之色,虽难为情却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这成年男子若是迟迟拖着不肯成婚,十有八九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淮川眉头微蹙,追问道:“难言之隐?”

史云棠一甩帕子,遮住了嘴,嘟囔着:“还能是什么难言之隐,多半是那处……”

话刚说出口,史云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闭上嘴,眼神小心地朝萧淮川瞧了一眼。

萧淮川先是一愣,后来明白过来。

史云棠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恐怕顾忌的是自己,毕竟他就属于史云棠口中“久久不婚”的成年男子之列。

不过,他不成婚的原因,朝野上下皆知,是缘由天丰帝不可名状的小心思,至于史云棠说的那个“难言之隐”……

史云棠结结巴巴解释,说话都不利索了:“殿下,我说的是多半,不是全部,更不是在说您!”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当然知道萧淮川至今尚未婚配的原因,那完全是天丰帝的意思,压根就不存在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和私事,

她之所以故意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借机将他未婚的话题印出来。

为了阿元,她今日也算是豁得出脸面了。

史云棠想要试探这位储君对于未来婚事,真实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真的甘愿一切都被天丰帝操纵和摆布吗?

若是他真的就这样妥协,就算他心里有贾敬,史云棠也不放心。

听史云棠越描越黑,萧淮川只觉得额角有些胀疼,和史云棠聊到了这个话题,让他尴尬的有些坐立不安。

萧淮川紧绷着脸,想要岔开这个话题,“阿元他……”

岂料,他连半句完整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史云棠突如其来的一句“我们家阿元也不是!”给生生打断了。

萧淮川没说出口的话,也因为史云棠这句话,被惊的堵在了喉中,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最后只得硬生生吞了回去。

一旁的贾敷咂摸一声,轻喝道:“说什么呢!”

史云棠讪讪道:“阿元不日就要去翰林院当差,我这不是怕他遭人非议嘛。”

她说着,瞧了萧淮川一眼,声音轻了几分,“殿下您最清楚不过了。”

萧淮川这些年没有成婚,众人也都知道缘由,没人议论萧淮川是否其他有什么问题,但也会议论别的。

比如,东宫没有女主人,未成婚不稳重,储君的子嗣等等……

这些议论也都成为了御史向天丰帝奏请的内容,连两位成年皇子都已成婚,一国储君至今没有大婚,简直荒唐,不合礼法!

不过御史们的这些折子也都被天丰帝无视或者敷衍打发了,甚至天丰帝找了钦天监,说为萧淮川算了一卦,二十又五之前不得成婚,否则影响国祚。

这样的说法都被天丰帝搬了出来,御史们又哪个敢再提?

他们就算嘴再硬,也不敢去触及国祚之事,这才少了许多议论。

萧淮川一想到贾敬被他人这样议论,便忍不住的蹙起眉。

史云棠趁热打铁,接着说道:“臣妇斗胆问殿下,殿下方才提及阿元想要与心仪之人成婚。”

她说道此处,顿了顿,萧淮川不做声,默默听着。

史云棠叹了口气,语气里是透着无奈和妥协,“殿下,我自然也想要阿元舒心,可他出身于我们这样的家族,这便是他的命。”

“身份尊贵如您,也只能如此,不是吗?”史云棠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萧淮川不也是按照天丰帝的安排,才迟迟没有大婚吗?

论起来,史云棠的这番话已经算是大不敬了,然而萧淮川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史云棠的话,就如一阵风,吹散了他们眼前不愿走出的迷雾。

不谈四王八公这样的勋贵人家,需要靠姻亲维系着各族各府的关系,就连他们皇家,还不是一样如此?

萧淮川自己一直都未定的婚事便是例子,而他两位皇弟的婚事,也是天丰帝精挑细选选出来的。

齐王萧淮洵的王妃是大理寺卿严峰的女儿,这位实权岳丈也让萧淮洵挺直了腰板。

三皇子萧淮泽的三皇子妃,家中虽在朝中不掌实权,可背景来头也不一般,是宗亲老成王唯一的外孙女,备受老成王的宠爱。

老成王与太祖皇帝一辈,论起来是天丰帝的小皇叔,于皇室宗亲里地位极高,一般礼部的宗亲典礼也都由老成王主持,私下里与礼部的一些重要官员来往密切。

相较之下,天丰帝为萧淮川预定的那位太子妃,看着出身于天丰帝的外家,实则比不得权臣和宗亲。

萧淮川自然知道天丰帝的心思,他这样安排,无非是想助长两位皇弟的野心,来牵制自己。

他早已经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天丰帝对于太子妃的安排,萧淮川也不在意,谁都可以,无所谓。

萧淮川从未想着靠什么妻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与其自己折腾,惹来天丰帝更多的忌惮,还不如顺他的意,萧淮川还能省去许多精力去布局其他。

可他早已经放开、放下的事情,放到贾敬的身上,萧淮川便不得不在意。

萧淮川已经明白贾敬的处境,但他不想阿元这般被束缚,被控制,像个工具一样被安排,没有自由。

就刚刚在贾敬的床前,萧淮川还向他保证,他会一直护着他。

萧淮川的心越发明了,他不仅仅是要护着阿元不受伤害,他更希望阿元可以自由,开心,没有枷锁负担。

他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心里也开始盘算,后面该如何打算。

至于这些事情,萧淮川便没有和史云棠和贾敷说的必要了。

然而,他一言不发的模样,落在史云棠和贾敷眼里,却是令人心惊。

史云棠不动声色地与贾敷飞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出了那稍稍透露出一丝惴惴不安。

他们本想盘算着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萧淮川,看看他对其亲事的态度。谁曾想到,萧淮川竟然垂眸沉默不言、一副连要反驳都不反驳,直接默认的态度,让贾敷和史云棠的心猛地下沉。

先前,他们隐约察觉到萧淮川对贾敬超乎寻常、异于常人的情愫时,他们心中是忍不住的窃喜与高兴,那时,他们满心欢喜地认为,就算萧淮川尚未明确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至少自家阿元也并非独自一人深陷相思之苦。

可此时此刻,面对萧淮川的沉默和妥协,史云棠和贾敷宛如瞬间坠入冰窖,心变得哇凉。

史云棠和贾敷越想越是忧心忡忡。

萧淮川或许真的对贾敬确实存有几分不一样的情意,可那远远不及贾敬那般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这样的结果让贾敷和史云棠皆陷入了沉默,而他们今日这场试探也得到了结果和答案,即便这答案并不如他们所愿。

一想到,在不久后,他们家阿元眼睁睁望着萧淮川迎娶他人,生儿育女,儿孙绕膝,享尽天伦之乐,而他却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孑孓而行,史云棠和贾敷便心如刀绞。

如此一来,两人看向萧淮川的眼神,都忍不住露着些凉意。

萧淮川抬眼便对上了这样的目光,不由得一愣。

怎么这样看着他?

贾敷也因为自己对贾敬未来的幻想而心痛,早已经懒得招待萧淮川,只想打发他赶紧离开,他刚准备开口,便听见一声低咳从花厅屏风后传来。

“咳咳、咳咳咳……”

贾敷先是一惊,怎么会有其他人?但下一瞬便反应过来,咳嗽的声音是贾敬!

“阿元!”

贾敷忽的站起身,就要朝屏风后冲过去,就见萧淮川已经如阵风一般的到了屏风处,贾敷忍不住咬了咬牙。

萧淮川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屏风后面那个披着外衣、身形略显单薄的身影。

正是贾敬。

只见贾敬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涩起了皮,毫无血色可言。

萧淮川心头一紧,嘴上便忍不住开始唠叨起来:“瞧瞧你这副模样!哪有人像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你就可劲儿折腾吧。”

“醒来也不好好躺着休养,还到处乱跑!”

萧淮川虽然嘴里不停地数落着,但他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小心,极其自然捞过贾敬的手,

当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贾敬那只冰凉如铁的手时,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萧淮川眉头拧得更深,手上却没有丝毫犹豫,顺势将贾敬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用自己的手将贾敬的手牢牢包紧,嘴上念念有词道:

“都凉成这样子了,跟块生铁似的!你来这儿有段时间了吧?”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就这么傻乎乎地一直站在那里作甚?”

萧淮川自认为没和贾敷史云棠聊什么贾敬不能听的话题。

若是熟悉萧淮川的人,知道他居然能如此啰嗦后,肯定是见了鬼的表情。

可面对贾敬,萧淮川仿佛真的有操不完的心,忍不住的叮嘱。

贾敬抬起眼眸,目光落在萧淮川紧绷着的脸,以及拉成一条直线的唇角,讨好的笑了笑,桃花眼弯成了新月牙,轻声道:

“没有,我真的是刚刚才来。”

萧淮川显然并不相信贾敬所言,却也不跟他辩驳,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贴在了贾敬的脸颊之上。

倒是没烧了,却是冰凉一片。

感受到那片肌肤传来的凉意,萧淮川的心也仿佛是被冻着一般,再次揪了起来。

萧淮川的视线随即移向贾敬额头处的那道伤口,嘴唇不自觉地抿了抿,声音有些沙哑:“这里……还疼吗?”

贾敬像是没明白他在问什么,稍稍歪了一下脑袋,“嗯?什么?”

萧淮川叹了口气,“额头的伤,还疼不疼?”

贾敬但笑不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疼。

萧淮川忍不住又横了贾敬一眼,让贾敬心虚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看着贾敬这样,萧淮川是又气又心疼,恨不得拎着贾敬的耳朵教训,狠狠地训斥一番。

好让他长点记性,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倔了。

若是贾敬实在不愿去相看那些小姐贵女们,大可以敷衍一下,何必跟着家里对着干?

萧淮川算是看出来了,贾敷不愧是贾代化的儿子,脾气简直和他爹如出一辙,一样的暴躁。

可萧淮川知道,贾敬不是那样轻易妥协、任人摆布的人。

他不想做的事情,越是逼迫他,他越是不愿。

倒不是贾敬不懂得变通、一根筋,而是他根本不屑如此,他性子傲的很,萧淮川又怎么不明白?

可话在嘴边转了又转,萧淮川也只是说了句,“好好养着。”

不倔不傲就不是阿元了。

贾敬凝视着萧淮川,“淮哥,我刚刚睡着时,隐约瞧见你给我喂药了?”

萧淮川没想到贾敬那会儿还有些意识。

“嘴里甜丝丝的,淮哥给我喂了蜜饯?”

贾敬咂摸了一下嘴里的滋味,探首问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萧淮川,像是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萧淮川伸手帮贾敬挽起耳边的碎发,嗤笑:“某人怕苦吃不下药,我可不得用蜜饯哄着?”

“还嘴硬说自己大了,不怕苦了。”

面对萧淮川的感慨,贾敬原本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粉,他确实已经不怕苦了,可谁又不喜欢甜呢?

“走,进去。”

萧淮川手牵着贾敬便绕过屏风,准备牵他去花厅坐着,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们二人刚踏出屏风,就与贾敷史云棠迎面撞上,只见贾敷史云棠两人见他们出来,如惊弓之鸟,猛地后退一步,仓促的步子都禁不住踉跄了一下,模样显得有些怪异,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萧淮川犀利的凤眸掠了他们二人一眼,眼中透露出丝狐疑,稍纵即逝,并未在意。

贾敷神情讪讪,朝贾敬结结巴巴开口道:“阿、阿元,你怎么忽然过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其实,他方才正拉着史云棠在这里偷听来着,就是想看看萧淮川和贾敬在屏风后面说什么,结果内容腻歪的他们牙疼。

牙疼之外,便是头疼。

想到此处,贾敷忍不住暗自瞪了萧淮川一眼,心中暗骂道:你说你不能负责,又何必跟贾敬这样亲近,给他念想呢?

史云棠也跟着问,语气里带着紧张,“阿元,你来了多久了?”

这要是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聪明如贾敬,岂不是得伤心死?

贾敬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道:“我真的就是刚刚才到的这里。”

他说完跟着萧淮川走向一旁的椅子坐下,萧淮川为贾敬紧了紧外衣的衣领,生怕灌了风,紧接着倒了杯热茶,塞到贾敬手里。

“捧着。”

贾敬听话的双手捧着杯子,整个人缩在圈椅内,显得乖得不行。

史云棠和贾敷眼睁睁看着这二人亲昵自然的相处模样,是既牙疼又头疼。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什么,望着贾敬笑吟吟的眼睛,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只能默默端起茶,喝茶。

他们不想扫贾敬的兴,心中也祈祷着,贾敬是真的刚来,没有听见他们和萧淮川的对话。

贾敬捧着茶杯,白色的热气腾腾外冒,模糊了他的眉眼。

“你们刚刚在这里聊什么呢?”

贾敬好奇地问着盯着他瞧的三个人。

萧淮川没觉得方才说的有什么不能给贾敬听得,“刚才……”

“我们没聊什么!”贾敷也不顾上什么礼数冒犯,直接将萧淮川的话打断,还给他使了眼色。

萧淮川轻挑了挑眉眼,没再说话。

看来贾敷并不想让贾敬知道,他们方才聊的内容。

贾敬满脸狐疑,“真的?”

贾敷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哥还能骗你不成?”

贾敬缓缓点头,缓声道:“这样啊……”

萧淮川见贾敷说着胡话,眼眸闪了闪,忽然来了句:“敷大哥正愧疚呢,说要给阿元你道歉。”

贾敷一听,瞪大了眼睛,眼中是:你在说什么鬼话!

萧淮川勾了勾唇角,有些懒散的朝椅背上靠了靠,抬了抬下巴,语气略带挑衅,“敷大哥,阿元都来了,正好说吧。”

“不会是,说不出口吧?”

他是觉得,阿元对于贾敷罚他这件事,心中定然是有些伤心的。

贾敷能在这边满口胡言,他又为什么不能?本就是贾敷做的不妥,就该向阿元道歉。

贾敷自然看出萧淮川对自己的挑衅,下意识咬了咬牙。

方才虽然在萧淮川面前发火的那套说辞是假的,可他对贾敬的歉意和悔意却是真的,不存在有什么说不出口。

贾敷也明白,萧淮川说的对,他的言行都伤了他的弟弟,他就该道歉。

即便贾敬在他面前袒露了他大逆不道的心思,贾敷又哪里还有怒意?

有的只有对弟弟的疼惜罢了。

贾敷郑重起身,走到贾敬面前,拱手弯腰道:“阿元,今日是哥不对……”

“哥,我们不必这样。”

贾敬伸出手,拦住了礼行到一半的贾敷。

贾敷抬起头,对上贾敬认真的目光。

贾敬浅浅一笑,微微摇首,“哥,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些。”

贾敷嘴唇嚅嗫,想要说什么,却顾忌着萧淮川在场,没有再开口。

贾敬手微微用力,贾敷也知道贾敬在病重没什么力气,便顺着他的意,起了身。

贾敬转头看向萧淮川,他也知道萧淮川是为他委屈,心中暖意一片,他没有道谢,只是定定地望着萧淮川,朝他笑着。

萧淮川叹了口气,他像是想到什么,开口提议:

“阿元,这些时日就在家中好好养着,翰林院那边,我为你告假。”

贾敬摇头拒绝,他微微抿了口茶,湿润了几分干涩的喉咙,“不必,距离当值还有五天。”

“我这本就没什么大碍,五天定能好全了。”

“刚当差就告假,淮哥这是想我刚入翰林院,便给上官留个懒鬼偷懒的印象?”

贾敬这么说,萧淮川便知道劝不动了,只好叮嘱道:“你得保证真的痊愈才去当差。”

“嗯嗯。”

贾敬坐了一会儿,精神便瞧着不足,眼皮还是止不住的耸拉着,坐在圈椅上就要睡过去了。

萧淮川:“阿元,回屋内歇着去。”

像是猜到贾敬想要陪着自己的想法,萧淮川又道:“宫内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我也要先回去了。”

果然,贾敬努力睁开眼睛,轻声道:“我看着淮哥回去,就回屋里。”

萧淮川站起身,拒绝了贾敬的相送,又叮嘱了他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他为他带来的蜜饯就放在屋内的桌案上,觉得药苦就吃一颗,但是不能贪嘴云云。

贾敬也不厌其烦的应着。

待萧淮川走后,史云棠关心道:“阿元,若是困了,你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别……”

话说到一半,史云棠便顿住,刚才还困得眼皮直耷拉的贾敬,此刻那双桃花眼清凌凌,清明一片,看不出丝毫的困意。

贾敷扯了扯嘴角,与史云棠互相看了一眼。

好嘛,原来贾敬刚才是装的。

不过为什么要装?为了让萧淮川离开?贾敬不应该喜欢和萧淮川的相处吗?

除非,他是故意将人支走,为什么?

史云棠杏眸猛然睁大,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喉头发着颤:

“阿元,我们刚刚和萧淮川的话,你在屏风后,究竟听到了多少?”

一旁的贾敷此时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心中不禁一阵慌乱。

他同样心虚地看向贾敬,眼神闪烁不定。

“呵。”贾敬轻笑出声,挑眉看向自己兄长,“我如果说,我全部都听见了呢?”

他这话不是在说虚言恫吓贾敷和史云棠,而是说的实话。

萧淮川前脚离开他的院子,贾敬便醒了,听闻他被贾敷和史云棠请了去,生怕兄嫂说了什么,他便急匆匆跟着来了。

待到他来到这里之时,正好瞧见贾敷和史云棠正故作恼怒之态,好似在套萧淮川的话,贾敬便索性站在屏风后面听着,一听便听了个全程。

贾敷和史云棠想要试探萧淮川的用意,自然也被贾敬看透了。

“什么?你真的全部都听见了?”贾敷肉眼可见的变得慌张起来,整个人如遭雷击,紧张地不断眨着眼睛。

“我们也是……”史云棠也急忙想要解释,可太急,又顾忌贾敬的情绪,连往日里巧舌如簧的史云棠,都结巴的一时没说出话来。

贾敬笑着:“你们不必紧张,或者担忧,我知道,哥哥嫂子都是为了我。”

为他操碎了心,他又怎么可能怪罪?

贾敷听了这话,顿时舒出一口气来,史云棠也跟着冷静下来。

史云棠小心看着贾敬神情,见贾敬眉眼舒展,神态平和,看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她试探着开口,“殿下他说的,你也都听见了?”

贾敬微勾唇角,“嗯,听见了。”

“哥故作发火,他为我委屈,抱不平。”

贾敷忍着有些痒的手心,难以置信地望着贾敬,“你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他弟弟喜欢萧淮川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确定不是眼瞎吗?

没瞧见萧淮川还打算成婚生子吗?

贾敬瞅见贾敷那赤红了眼,恨不得刀了萧淮川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坏了坏了,脑子彻底坏了。”贾敷念叨。

史云棠深吸一口气,想着等会儿开口的措辞。

本想是瞒着贾敬来试探萧淮川一番,却没想到贾敬居然全部听见了,那么还不如将事情都摊开了说,尽可能的保护贾敬。

贾敬说到底还年轻,何必把一辈子定的那么死呢?

史云棠斟酌开口:“阿元,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这样做?”

贾敬目光与史云棠对视,就在史云棠以为他不准备回答,接着说时,贾敬敛眸点了点头。

“我知道。”

“你们是不是也察觉到了,淮哥对我,可能感情也不一般?”

贾敬语气平静,缓缓道出这么一句话,落在史云棠和贾敷耳中,却如石破天惊。

“你知道?”史云棠惊呼出声。

贾敬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低垂了眉眼,看着杯中浅黄色的茶汤,“当然。”

他喃喃自语,声音细如蚊蝇,也不在乎贾敷和史云棠是否能听见,“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他又不是草木,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若萧淮川真的无情,他又怎么可能贪念这么多年?

连着两世,都不愿忘却。

他对萧淮川的情不自禁,不都是因为,萧淮川无意识里透出的情意吗?

如致命的毒药吸引着他,又不得不靠仅存的理智将自己抽离,逼迫着自己缩回想要再进一步的脚。

萧淮川或许不会知道,没有意识到,但贾敬他自己是能感受到的。

贾敬缓缓闭上眼,说出的话仿佛隔着山隔着云,缥缈空灵。

“我知道,哥哥嫂子是看出了淮哥的端倪,想要试探他的心意。”

“可以答应阿元,不要去试探,不要去戳破,好吗?”

史云棠更加不解,她好像看不懂贾敬,“我原本以为,只是阿元你一人的相思,一个人,太苦了。”

“可是现在,你们都有情,为什么还要这样?”

“或许殿下现在没有意识到,只要……”

史云棠说到此处,自己顿住,只要什么?

她说不下去了。

贾敬缓缓睁开眼,那双透彻的眼眸此时蒙上一层薄雾,眼尾带着些湿润。

是啊,只要什么呢?

就算淮哥意识到了,他和淮哥又能如何?

萧淮川是储君,将来,他会登上帝位,会是天下共主。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成婚生子?

群臣又怎么可能会容忍他喜欢男子。

史上确实有帝王有断袖分桃之癖,可在史书里,这终究不是光彩的一笔,更会成为后人的闲闻轶事、八卦谈资。

即便萧淮川愿意,贾敬也不愿意。

贾敬又怎么可以成为史书上萧淮川的那一抹污点呢?

还是说,让他与萧淮川暗度陈仓?

贾敬嘴角扯出一抹笑,他努力想要牵起嘴角,却显得惨谈勉强。

萧淮川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止步于君臣,贾敬还能自欺欺人将自己困住,他还能看着萧淮川娶妻生子。

可若是真的捅破这层窗户纸,贾敬自知,他做不到看着萧淮川于他人亲近。

一旦到了爱人的地步,他会压不住心中的妒意和占有欲,他会发疯。

或许到那时候,可能事情真的会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因此,他这世重来的目的,除了保全家族和亲人外,便只有萧淮川。他要萧淮川好好活着,做一个万人敬仰的明君。

除此之外,他已经不做妄想,别无所求。

明君贤臣,君如青山,他为松柏,这便是贾敬为他和萧淮川想好的最好结局。

一切的关系,止步于此就好。

史云棠这下是彻底明白了,贾敬是想要自己苦熬下这一切。

至于萧淮川,若是现在不知,以后便一直都别有所改变。

史云棠颤着声,“你何必呢?”

贾敬终于是牵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似释然似苦涩,“一个人痛苦,总比两个人痛苦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真的万更了!!

注释:1.茕茕孑立,孑孓而行。出自《陈情表》

2.君如青山,他为松柏。出自《大秦帝国》

第53章

史云棠和贾敷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贾敬居然是这样想的。

真的可以这样去爱一个人,而不求任何回应吗?

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 来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反抗着本能。

史云棠抿了抿唇,忽然问道:“你也说了, 他目前只是没有察觉到罢了, 但若是有一天, 他也认清了呢?”

贾敬原本捧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 顿在了半空中,过了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地将那只已经凉透了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抬起头来, 目光直直地望向对面坐着的史云棠,嘴唇轻动,吐出一句:

“我不知道。”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想要怎样做, 那都是他的决定和选择……”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敬略微停顿了一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才接着说道:

“如今我能做的, 也就是竭尽全力地去克制这颗躁动不安的心罢了。”

贾敬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手指颤颤, 感受着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

他也就只能勉强压制自己的心, 至于萧淮川, 他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心力去想去管了, 他也管不着。

这件事, 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人的事而已。

史云棠张了张唇,终究是没忍住,将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

“他若是意识到,向你坦白相告,到那时,你当如何?”

若是真的是这样的情况,已然算得上是她能预料到的较为乐观的情形。

然而,更糟糕的情况是……

史云棠不自觉地紧了紧喉咙,缓缓道:“若是他耻于面对这段感情,觉得困扰……甚至于厌恶,你可知道,到了那个地步,你将陷于怎么样的危险之中?”

贾敬将完全陷入被动的地步。

一直缩在圈椅中的贾敬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背,那双妖冶的桃花眼凝视着厅外的某个方向,一字一顿道:

“感情的事情,虚无缥缈,他能看清他的心,真的能看清我的心吗?”

贾敬看向史云棠身旁一直未说话、面沉如墨的贾敷。

贾敷顺势迎上贾敬的目光,两人看了许久,贾敷才沉声开口:“你真的都想好了?”

“不后悔?”

贾敬轻声嗯了声:“嗯,我想清楚了。”

贾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你想好,便好。”

“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史云棠见贾敷这样说,也不再多言。

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也不能代替谁感同身受。

就拿她和贾敷的婚事,即便有两家太爷在世时便定下的婚约,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也是凭借着他们二人的同心协力和坚持,这里面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

自那天和兄嫂将事情彻底说开后,贾敬便窝在自己的院落里好好养病。

萧淮川先前带来的王御医也是风雨无阻,每日都来宁国府帮贾敬复诊看脉,太子东宫也时不时有人送来补品,贾敬也都收了下来。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贾敬入翰林院当差的日子。

古话说的没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贾敬仿佛身上卸去了几座山的重量,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筋骨,松快松快。

“二爷,这官服看着真好看,”

素雪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青色官服上绣的鸟纹,语气兴奋,“二爷穿上,绝对是最俊俏的一位。”

贾敬瞥了眼三日前送来的正七品青色官服,“你这妮子,我这是去上差,又不是去选美。”

素雪促狭一笑,就算是去选美,她相信她家二爷也能拔得头筹,怕说这话贾敬恼了,她没说,而是转移话题道:

“二爷,这补子上绣的是什么仙鸟?”

贾敬这次眼都未抬:“鸂鶒,一种水鸟。”

素雪连忙吹嘘:“二爷懂得真多。”

“哼,好了,动作快些,我可不想第一日当值就迟了。”

贾敬穿好官服,换上皂靴后,当带乌纱帽时,他朝铜镜里看了一眼,额头上的伤只剩浅浅一道印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将一切穿戴整齐后,贾敬在自己院内用了朝食便出了门。

外院门口站着两位小厮,见贾敬出门,连忙躬身。

素雪将手中的小箱笼递给其中一位小厮,故作严肃道:“阿寿,咱们二爷的东西我可交给你了,可要仔细着保管,听到没有?”

“素雪姐姐,交给小的,您就放心吧!小的定会好好保管二爷的……”小厮说着一顿,连忙笑着改口,“保管大人的物件儿!”

素雪挑了挑秀眉,满眼惊奇地瞅着小厮,上下打量着,“换了个名儿,连精气神都换了?瞧这嘴甜的。”

阿寿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跟在贾敬身后的二狗,因请大夫有功,史云棠不仅给了赏银,还问了二狗的意愿后,给改了和“阿福”、“阿禄”一样的名。

阿寿嘿嘿一笑,“都是素雪姐姐和禄哥调教的好。”

素雪:“好了,别贫嘴了,快随大人去上差吧,别耽误了时辰。”

阿寿抱着小箱笼追着贾敬身影去了。

贾敬出了角门,门外已经有早已经等候的马车,如他先前吩咐的那样,还算朴素低调,不算惹眼。

待贾敬坐上马车后,阿禄和阿寿两人也跟着坐在了车驾外。

贾敬伸手敲了敲门框,很快外面便响起阿禄的问候声:

“大人,可有事?”

贾敬:“前个儿让你去打探的消息,打听的如何?”

阿禄想了一瞬,立刻回答道:“您让我去打听各位进士老爷的授官情况,小的都打听到了。”

很快,阿禄便跟报菜名一般,将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贾敬静静听着。

待阿禄说完,贾敬勾了勾唇,“倒是巧了,没想到子虚兄和谦之兄都入了翰林院。”

薛琼作为新科状元,进入翰林院,是板上钉钉,按照旧例,状元一般都是任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而让贾敬意外的,是宋子虚。他的成绩并非前三甲,想来是朝考成绩优异,留在了京中,为翰林院庶吉士。

同为翰林院庶吉士的还有程一序。

而先前一直对贾敬再三挑衅的李玉衡,则是进了工部当主事。

贾敬眯了眯眼,神情有些玩味,“他那成绩,还能留在京里?我记得外派的几位,都优于他吧?”

“他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阿禄声音小了几分:“您果然敏锐。”

“这事儿小的也打听到了,听闻原先是要将他外派去离京城二百里地的松原县当知县,这位李公子家里使了不少银子,才让工部左侍郎呈禀吏部,说是工部不日就要修皇陵,差人手,这才把他划了过去。”

贾敬勾了勾唇,心道:果然如此。

若是他没猜测,吏部那边轻松改动,李玉衡家里应该也没少使力,看他先前那般巴结吏部尚书何清,这里面也并非没有何清的手笔。

贾敬今日去翰林院上值,却没有直接前往翰林院的官署,马车是在鸿胪寺官署门前停下。

新官刚入职,都是需要鸿胪寺统一派人领着前往各部门的。

贾敬不是最先到的,他到时,鸿胪寺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下了马车后,映入眼帘的也多数都是些熟面孔。

这些都是贾敬留在京中任职的同年们,以后也都是朝堂上的同僚。

“培元,你今日也上值?”

贾敬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正是宋子虚。

宋子虚惊喜地望着贾敬,几个急步便到了贾敬面前,

“培元,你身子都好利索了?”

贾敬双臂微微张开,“子虚兄不放心,自己瞧瞧?”

宋子虚还真就认真的将贾敬上下瞧了又瞧,丝毫都没放过,见贾敬全首全尾,才送了口气。

贾敬无奈:“养了这么些日子,早就好了。”

宋子虚咧嘴一笑,在他眼里,贾敬漂亮地跟美人灯似的,生怕他吹吹就散了。

“培元,没想到我也能留在翰林院,以后可就能一起当值了。”宋子虚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贾敬跟着点头,目光则是落在不远处的薛琼身上,他周围围了不少人,多是向他恭贺的。

起步便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让多少人艳羡?

宋子虚顺着贾敬的目光看去,“谦之兄那边人太多了,我便没凑过去了,我们说好,待会儿翰林院在聊。”

贾敬转眸,挑了挑眉,“子虚兄这些日子和谦之兄背着我,这般熟稔了?”

宋子虚心虚的眨了眨眼睛,“怎么能叫背着培元你呢,这不是怕打扰你养伤吗?”

他和薛琼算是相见恨晚,许多出都聊得来。他更是随薛琼去了薛家,见到了他最崇敬的薛阁老。

贾敬哼了一声,“我好了,你们就别想背着我玩了。”

宋子虚点头应下,“为赔罪,今日下值,我请培元去万香楼吃上一桌,如何?”

贾敬刚准备点头,就见不远处一个身影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人走近,宋子虚认了出来,是宫中内侍的服饰。

他下意识的就朝贾敬看去,果然,下一瞬,那内侍就朝贾敬行礼,“二爷安。”

贾敬眼熟,“你是那个……”

“奴婢小德子。”小德子乐呵呵答道,提醒着,“先前有幸送您回府,您还给了奴婢的赏。”

贾敬恍然大悟,“有何事?”

他猜大概是萧淮川不放心自己第一日当值,有什么要交待。

小德子连忙道:“殿下说,请您今日下值后,先别急着回去,殿下邀您一起用膳。”

贾敬没回答,而是下意识看向宋子虚,只见宋子虚撇了撇嘴,故意掐着酸道:

“哎呀,咱也想跟贾二爷亲近,奈何,贾二爷不给机会啊。”

宋子虚倒是没有真的生气,贾敬和那位关系不一般,他早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出自《红楼梦》

2.跟美人灯似的,生怕他吹吹就散了。化用了《红楼梦》里“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第54章

被宋子虚调侃, 贾敬觉得有些尴尬,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下一瞬就恢复了原状。

他想起来了, 先前萧淮川是与自己说过,要和自己一起用膳。

贾敬目光落在宋子虚身上,挑了挑眉, 像是想到了什么, “子虚兄也可和小弟一道……”

“可别, 这福气您贾二爷独自享受吧, 我和谦之兄下值去东市逛书市去。”宋子虚连忙摆手。

贾敬撇了撇嘴,他是诚心相邀,心中想着的也是正事, 想要将宋子虚和薛琼正式引荐给萧淮川。

不过这件事, 也是他刚刚冲动了,还是需要策划一番,最起码要先试探试探宋子虚和薛琼的态度再说。

想法就此作罢,贾敬转眸看向小德子, 抬了抬下巴,“嗯, 我知道了。”

小德子瞬间嘴咧得更大了, “诶, 小的这就回去回话。”

说完便踱着小碎步走了, 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贾敬问着宋子虚:“最近东市那边有什么热闹的?竟然还开了书市?”

宋子虚点头:“培元这些日子于家中养伤, 不知道这些。”

“东市那边新开了一家书肆, 听闻东家是南边来的, 有许多京城没有的货源, 很是新鲜稀罕, 店铺一开门便吸引了许多人,可谓是客如云来。”

贾敬被挑起了兴趣,“南边来的书商?货源稀奇?连子虚兄在江南也未见过?”

说起南边,贾敬最先想到的就是江南,宋子虚本就是江南省举子,按理说应当了解。

宋子虚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我在扬州没见过这些书,听那家书肆小二的口音,好似是赣省那边的。”

“赣省?”贾敬听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眼眸不禁眯了起来,紧接着他又问,“书市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子虚:“嘿,这事儿说来也好玩。”

“东市那头多的是书舍书肆,大家一窝蜂的去了新书肆,别的书肆老板便急了,联合一些老店,直接将许多藏书都摆了出来,东家摆,西家也跟着摆,东市直接就组了书市,热闹极了。”

宋子虚给贾敬说着书市的热闹场景,并建议道:“你没事也去逛逛,有不少好东西呢。”

贾敬笑着点头,心里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下值便拉着萧淮川一起去瞧瞧。

鸿胪寺派了一位于姓少丞前来接应,他身后还跟着几位主簿。于少丞将几位主簿分配好,命其将分到六部的主事送到各部门官署。而他自己则是专门陪同前往翰林院的几位。

各主簿率先将人领走后,剩下的便是前往翰林院的诸位。贾敬大概扫了一眼,莫约十几人,面孔大致能和阿禄所说的名单对上,有好几位还都是他认识的熟人。

程一序远远朝贾敬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诸位请随我来。”

于少丞的态度很是客气,毕竟他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官职。

且不说状元薛琼授封翰林院修撰,与他同级,就算是贾敬、宋子虚这些编修、庶吉士,论起来比他低上个半级一级,可这些都是初入仕途便入翰林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少丞可以得罪的起的。

若是能交好,于少丞更是开心不过了。

翰林院官署与鸿胪寺官署就挨着,步行过去也耗不了多长时间,大家便也不急,信步走着。

薛琼也终于摆脱了应酬和吹捧,躲到了贾敬和宋子虚的身边。

贾敬笑道:“咱们薛大才子还当真是有魅力。”

薛琼苦笑,“你可别笑话我了,我最不爱这些。”

可无论是他状元的名头,还是这次独一份的从六品官职,亦或是他那位当阁老的爷爷,都让他免不了这些。

路上,薛琼又关心贾敬的身体,几人聊着,氛围好的让其他人也没脸厚着蹭上来,还算畅快。

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翰林院,翰林院官署外候着一位着浅绯色袍从五品官服的青年官员,于少丞一见那人,满脸堆笑,快步迎了上去,

“方大人,您怎么在门口候着了。”

那位方大人不苟言笑,面对于少丞的热情,只是微微颔首道:“奉上官指令,在此接人。”

于少丞也好似了解他的为人并不气恼,将手中的一折文书递了过去,接着笑道:“人我可给你送到了,我回去交差了?”

方大人接过文书,顿了顿,说了句,“有劳。”

于少丞转头看向薛琼贾敬等人,开口介绍道:“我便送诸位于此,这位是翰林院的侍讲方大人,诸位后面便跟着方大人吧。”

薛琼贾敬等人躬身,谢过于少丞,于少丞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方大人先是打开文书,看着上面的姓名官职等信息,随后抬眸,目光扫过面前众人,通过官服的颜色和胸前补子图案,也将人认得七七八八。

“随我来。”

方大人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朝翰林院里面走去。

“这方大人看着就不好说话啊。”

“是啊,他刚刚看过来,那个眼神,我差点没敢动。”

站在贾敬身后的几人小声议论,诉说着对方大人的感官。

宋子虚也不禁感慨道:“这位方大人,还真是不苟言笑。”

薛琼点头,好似很了解这位方大人一般,为其说着话,“方大人话是少了些,但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贾敬望向薛琼,“谦之兄认得这位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