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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群英录 狂傲姐 18095 字 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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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山河书院

叶静兰和叶听晚赶在吉时之前抵达客满楼门前,今日客满楼开业不仅会放鞭炮,还请了京城最红火的舞狮班来门前表演。

紫丹提前将这些消息放出去,没人不喜欢凑热闹看表演的,一听有舞狮表演都过来看热闹了。

姐妹俩挤在人群中,只见朝阳金辉下的客满楼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阁楼上缚有随风飞舞的彩色丝绸,门前两侧悬挂着红色的爆竹。

吉时已到,门前的爆竹点燃,鼓乐齐鸣,声震九霄。舞狮班在烟雾中舞动,威风凛凛的狮子随锣鼓的节奏,时而高高跃起,时而满地打滚,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

乐曲结束,落了满地朱红碎片,舞狮班退至一旁。紫丹站在门前,笑容大方,朝着大家拱手道:“今日客满楼开业,恳请各位赏光,进楼来尝尝我们客满楼的酒菜,开业第一天赠送每桌客人一壶兰琼酿,您要是第二日再来,本店再送你一道招牌菜……”

大家都知道刚开业的酒楼为了招揽客人会暂时减价让利,没想到客满楼不仅开业第一天送价格不菲的兰琼酿,第二日还送招牌菜,第三日更是不得了,直接免去酒水的钱,只用支付菜钱。

世上有几个人不喜欢占便宜,此话一出,客人如潮水般涌入客满楼,不一会儿店内便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店内的跑堂杂役热情地招呼客人,忙得脚不沾地。厨房里炉火熊熊,案板上的菜刀挥出残影,锅中的菜肴被颠得上下翻飞。

客满楼给自己的东家在三楼留了一个雅间,叶静兰和叶听晚坐在雅间里,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叶听晚从鞭炮响起之后,那扬起来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这是我开的第一间酒楼。”叶听晚实在坐不住,她推开门站在走廊上,大堂里可称得上是人满为患的繁华之景映在她眼中。

开业第一日生意红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副场景在叶听晚心中也燃起了一把火,她想把这间酒楼开得更大,拥有更多的食客,赚更多的钱。

在此之前她也管过几间铺子,但那是母亲的铺子,不是她的。客满楼是她用自己攒的钱盘下来的酒楼,酒楼里的一应事物都是她亲自挑选过目摆进来的。跑堂的杂役,掌勺的大厨,收钱的账房也都是她亲自选的人。

客满楼是真正的独属于她的酒楼,这间酒楼的开业才意味着她从今往后是一间大酒楼的掌柜,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商人。

叶静兰走到她身边祝贺道:“恭喜掌柜的,祝你贾业昌盛,财源广进,客满楼里客似云来。”

叶听晚道了声谢:“酒楼刚开业,紫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不招待你了,你请便。”

“这就撂下我了?难道客满楼的生意比我还重要,你不在意我这个姐姐了?”叶静兰佯怒道。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叶听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姐姐固然重要,可客满楼的生意也很重要。在陪姐姐和做生意之间,叶听晚选择做在酒楼里认真做生意,回家后陪姐姐,两者并不冲突。

“好嘞,掌柜的在酒楼指点江山,我这就退下,不打扰你。”叶静兰把路让开,叶听晚转身下楼招呼生意去了。

叶静兰站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确定了一件事,她这人做不了生意,因为她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包容心。

食客们总会有不满意的地方,有人慊弃菜不合口味,有人抱怨菜上得太慢,有人认为酒楼的陈设不好看,有人觉得价格太贵……

叶听晚和紫丹总是摆着一张笑脸,耐心地安抚她们,想尽办法把麻烦的食客们哄得服服帖帖的。

要是她开店,谁敢说半句不好,她都会掀了桌子让对方别吃了,还要让对方赔桌子赔碗筷,再付了菜钱滚出去。

看来她适合开黑店,叶静兰顿悟。

酒楼里太过喧闹,吵得叶静兰头疼,她离开客满楼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山河武馆门前。

武馆门上的牌匾已经换回“山河武馆”,忽然身后响起爆竹声,她回过头,山河武馆的正对面有家“山河书院”才刚开业。

“大娘,这怎麽开了家山河书院,它和山河武馆有关系吗?”叶静兰混在人群里随便拉了一位大娘问道。

大娘回道:“山河书院和山河武馆都是方馆主的。”

“方馆主不好好开她的武馆,开什麽书院?”叶静兰疑惑。

大娘也不知道,却开始夸赞方敏行:“方馆主是个好人,她和她娘一样好,开武馆收徒只要一点学杂费,没钱还想学武的,可以在武馆打杂抵学杂费,不像别的武馆漫天要价。而且她开书院的规矩和开武馆的规矩一样,多好的人啊,你说是不是?“

“嗯,好人。”叶静兰其实不明白方敏行为什麽要这麽做。

方敏行在侯府侍奉她多年,赚的都是血汗钱,她不拿着自己花,反倒 开书院做慈善,难道就是为了大家夸她一句好人吗?

“等我卖鱼攒了些钱,我也去书院里读书认几个字。”

大娘说这话时稍微有点磕巴,她紧张地瞄了眼叶静兰,担心对方会嘲笑她一把年龄了还认什麽字,可她就是想说出来,万一对方鼓励她呢?

只要有一个人鼓励她,她就去读书,学会认字了能做的事情就不止卖鱼了。

叶静兰还在想方敏行的事情,听到大娘的话,她给大娘出主意:“方馆主有钱,你不必辛苦卖鱼攒钱,直接进去读书,到时候帮方馆主干点杂活抵了学费就成。”

大娘一下愣住了,叶静兰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既不是鼓励她,也不是嘲讽她,而是教她去占方馆主的便宜。

“我一把年纪了怎麽还能占人家便宜,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不至于那点钱都拿不出来。”

大娘手里攒了些棺材本,但她不想花这份钱,想着攒够学杂费再去学。

“大娘知道隔壁街新开的客满楼吗?”叶静兰问道。

大娘应道:“那麽大动静谁能不知道,那种酒楼不是我能去凑热闹的,进去连杯茶都喝不起。”

“我有个亲戚是那家酒楼的厨子,那家店的招牌菜之一就是烧鱼,每天都要买上百斤的鱼备着,你手里的鱼要是新鲜可以卖给酒楼。”

大娘一听连忙打包票说自家的鱼都是亲手从河里捞上来的,保证新鲜。她带着叶静兰去自己的摊位看,剩下两桶鱼还活蹦乱跳的,确实新鲜。

叶静兰立马领着大娘去客满楼,两人从后院进去找到负责采买的人,三人一合计当场就把鱼卖了,还让大娘以后把最新鲜肥美的鱼都先送过来卖给客满楼,大娘连连答应。

如今大娘的鱼有了稳定的销路,不愁没钱进书院读书。叶静兰和大娘一起返回山河书院,大娘进书院交钱留名,明日就能来书院里读书。

“你来做什麽?”方敏行一眼就注意到站在书院门口的叶静兰。

叶静兰等的就是她,回道:“来祝贺你开业大吉。”

“祝贺完了就走吧。”方敏行显然是不太欢迎她的到来。

“你不是想将白鹤拳发扬光大吗?开书院做什麽?”叶静兰赖着不走。

方敏行犹豫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和叶静兰解释,半晌过去,她说道:“拳头确实能打死人,但想要保护自己,只有拳头是不够的。要读书认字,要能执笔将本朝律法中不合理的条款尽数抹去。”

方敏行早已意识到当初她被赶出武馆无家可归,不是因为她的拳法不够好,而是本朝律法不允许她这个在室女继承母亲的全部家业,方氏族人也能和她分一杯羹。

她当时年少,连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小部分都没拿到,就被族人哄骗赶出了武馆,最后不得已卖身侯府。

方敏行不希望有人重蹈她的覆辙,开书院教女人们读书习字,了解本朝律法,虽然暂时无法改变偏颇于男子的律法,但能让她们尽可能地守护自己拥有的一切。

拥有的东西多了,就有可能去改变另一些东西。

叶静兰若有所思地望着方敏行,追问道:“这可能会花光你所有的积蓄,还得不到任何回报,这麽做值得吗?”

“你是出身世家贵族的大小姐,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律法在你这样的权贵眼中不过是用来操控平头百姓的手段,板子打不到你身上,你当然不会痛。”方敏行语气讥讽,“你这种人什麽都不懂,所以才会问出这麽做值不值得的废话。”

叶静兰无言以对,她确实不懂,方敏行明明可以富裕地度过下半辈子,却偏要开武馆开书院,倒贴钱教人读书习武,让自己过得穷困潦倒。

这到底是为什麽?

方敏行看着叶静兰困惑的眼神不禁笑出了声,随即扭头离开。

“小姐!红芝可算找到您了。”红芝累得满脸通红,她从侯府一路跑到客满楼,三小姐却说大小姐不在酒楼,有可能在山河武馆,她又跑来武馆。

幸好叶静兰确实在武馆附近,不然她也不知能上哪找到叶静兰了。

叶静兰回过神来,问红芝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着急?

红芝拿出一枚玉佩和一封信:“半个时辰前有个叫卢岁安的小孩拿着这枚玉佩来侯府找您,您不在府中,所以她就将玉佩和这封信交给我,要我尽快把这两样东西送到您手中。”

叶静兰认出这枚玉佩是她亲手送给柳青云的,她打开信粗略地扫了一眼,再顾不得去想什麽值不值得的事情。

“红芝,你现在回侯府把我的马牵到京兆府门前,在那里等我便是。”叶静兰吩咐道。

闹市中不得当街策马,慢悠悠地骑马还不如在地上跑来得快,于是她运起轻功在人群中穿梭如飞,以最快的速度地向京兆府赶去。

第42章 我的下下策来了

前往京兆府的路上,叶静兰边跑边思考破局之法。

三日前捣衣局里的浣衣女们杀了男官兵,并移祸于萧牧舟,当日并未引起旁人怀疑。无奈纸包不住火,萧牧舟早于三日前就已离京,昨日现身阳崇涧码头被捕,因此京城才得以提前解禁。

如此一来,捣衣巷里死去的男官兵绝不会是萧牧舟所杀,真正的凶手尚未找到。捣衣局距离案发地太近,浣衣女们不可避免地再次被请进京兆府盘问。

所幸柳青云在信中提到,她们从未说过凶手是萧牧舟的话,只说一出门就看见被烧着的男官兵尸体。

京兆府抓了她们问不出东西,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们是杀人凶手,应当会放人离开。

怕只怕京兆府抓她们并不是为了抓住真凶,而是事关朝堂中的党派之争。京兆府的府尹大人是个姓王的老男人,他是七皇男的人。

那日在捣衣巷巡查的男官兵是九门提督男统领的手下,那位男统领姓张,张统领是死去的永宁侯带出来的,原本跟着四皇男办事,四皇男死后效忠于大皇男。

叶静兰听说四皇男死后,朝中的男臣们不可控地一边倒向七皇男,大皇男心急如焚,放出自己找到了医仙,腿疾有望治好的消息,才让局势没那麽难看。

三日前大皇男和七皇男都想赶在对方之前抓住萧牧舟立功,捣衣巷的事情让大皇男抢先立功,却不曾想萧牧舟早已离京,七皇男的人昨日在阳崇涧抓住了萧牧舟,让老男帝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不仅立了真正的大功,还狠狠打了大皇男一派的脸。

“不好办啊。”叶静兰停在京兆府的门前。

原本死了几个男官兵不算什麽大事,可这事闹到了朝堂上,还害得大皇男一派成了笑话,这个真凶不查出来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叶静兰准备和以往一样直接进去,却被守门的男侍卫拦住,她不悦道:“劳烦你进去通传一声,永宁侯府的叶静兰求见王大人。”

男侍卫纹丝不动,回道:“叶大小姐,大人正在办案无暇见您,您请回吧。”

“正好,我和以前一样进去旁听。”叶静兰以前经常去京兆府旁听他们是如何断案的,偶尔还能帮他们出些主意。

“叶大小姐,永宁侯虽然尸骨未寒,但侯府已不是之前的侯府,京兆府也不是您以前常来的京兆府了。您明白吗?”男侍卫说话油腔滑调,幸灾乐祸地望着叶静兰。

叶静兰哑然失笑,她以前能进京兆府是仗着老侯爷的势力,京兆府的王大人不得不给她爹一个面子,才放她进去旁听。

如今老侯爷死了,二少爷也死了,侯府在旁人眼中已显颓势,没落是迟早的事。

她以前的某些特权跟着老侯爷一起葬进了坟墓里,今日这京兆府她是进不去了。

“若我非要进去呢?”叶静兰试探道。

男侍卫拔出长刀:“叶大小姐自己不怕死,总要为自己的族亲再考虑考虑吧。”

叶静兰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不能从正门进去,那就从别的门进去。

她绕着京兆府转了一圈,准备翻过矮墙跳进去,忽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急忙低下头站在墙边假装路过此处的模样。

“你该不会打算翻墙进去吧?”

叶静兰一听这熟悉的语调,惊喜地抬头,只见一袭青衣的慕容无双策马而来。

阳光下她身姿挺拔,神情冷峻专注,衣袖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快到叶静兰面前时,她拽着缰绳轻轻向后拉,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一人一马正好停在叶静兰左手边。

骑在马上的慕容无双极高,叶静兰要仰头才能和她对视。

“原来你会骑马,那上次怎麽还好意思让我给你牵马?”叶静兰挑眉。

慕容无双不以为意地答道:“你又没问,我以为你喜欢牵马。”

“……滚下来。”叶静兰作势要把慕容无双拽下来,慕容无双拍开叶静兰的手迅速翻身下马。

“说正事,想必柳青云也给你送了信,你的办法就是翻墙进去救人?”慕容无双哼了一声,很是瞧不起叶静兰的计划。

叶静兰听出她语气里的慊弃,问道:“无双小姐有何高见?”

“高见就是你带我一起翻进去。”慕容无双指了指比两人都要高的矮墙。

叶静兰不管慕容无双说的什麽妙计,都准备阴阳怪气她一句,反应过来后怔住:“你再说一遍?”

“带我进去,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慕容无双卖了个关子。

红芝牵着叶静兰的马往京兆府去,穿过必经之路的巷子时,只见一匹红色骏马站在巷子里,却不知骏马的主人在何处?

此时骏马的主人慕容无双正和叶静兰躲在京兆府中,叶静兰打晕了两个男侍卫,两人换了身衣服,简单地乔装打扮之后混到大堂外光明正大地旁听。

坐在高堂上的是京兆府的府尹王大人,他长着一张窄长而刻薄的脸,活像一头山羊,在他右手边坐着的是九门提督男统领张大人,捣衣局的众人整齐地跪在堂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再问你们最后一遍,三天前捣衣巷究竟发生了何事?”王大人怒道。

柳青云虽然跪在地上,脊梁却挺得笔直,面对王大人的审问,她不卑不亢道:“三日前我等在捣衣局里浣洗衣物,不知巷子里发生了何事。直至凶手在巷子里放火烧尸,我们才看到浓烟出门救火,除了大火中的尸体,没见到任何人。”

王大人不满柳青云的回答,他已经将捣衣局里的人挨个审问了一遍,所有人的说辞一模一样,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没看见,什麽都不知道。

因为尸体被火烧毁,仵作很难从尸体上找到线索,当时巷子里又无其她证人,线索少得可怜。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群浣衣女,通过审问她们找到杀人凶手破案,及时给大皇男一个交代,好保住他的乌纱帽。

“说谎!凶手在巷子里残忍地杀害了十二位男官兵,岂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可知欺骗朝廷命官是什麽下场?”王大人审问了一早上也没得出新线索,已有些不耐烦了。

柳青云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身边微微发抖的胡娘,官府没有证据证明她们是杀人凶手,只要她们死不承认,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张统领烦躁地站起来,冲王大人说道:“一群满口谎言,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刁民罢了。大人何必与她们多费口舌,不如依法笞掠,让她们乖乖说实话。”

张统领既是大皇男身边的人,也是死去男官兵的首领,此案对他的影响极大,他只想尽快结案把此事彻底揭过。

“张统领言之有理,来人上拶指!”王大人早就想严刑逼供,只是这个口不能让他来开。

堂外的叶静兰闻言上前一步,被慕容无双拉了回来:“你冲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慕容无双在收到柳青云送来的信后,就猜到柳青云也会给叶静兰送信,她就是担心叶静兰会冲动行事,才抛下魏珂先行一步赶来京兆府。

叶静兰遇事只想先用武力解决问题,武力无法解决时她才会另想办法。捣衣巷浣衣女杀男官兵的案子不是武力可以解决的,除非叶静兰想把浣衣女和她的家人们都一起送进大牢。

“拶指是酷刑,没人能受得了。受了拶指的人要麽死不认罪活活痛死,要麽被屈打成招。你的妙计再不来,只怕她们等不了了。”叶静兰紧盯着大堂里的浣衣女们,她们杀男官兵只为自保,何错之有!

更何况她赠予柳青云玉佩,就是向柳青云许诺自己会帮她护她,若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受刑,岂不是辜负了柳青云对她的信任?

慕容无双看了眼天色,低声道:“马上就来了。”

特质的刑具拶子已经被男衙役拿了上来,王大人想了想指着胡娘说道:“就从她开始。”

话音一落,两个男衙役抓住胡娘,强行把胡娘的手指塞进拶子里,其余人见状又惊又怕。

三娘扑过去阻止男衙役拉动拶子,喊道:“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您放过我们吧。”

“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一群人以浣衣为生,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哪敢在您面前说谎啊。”

“我们靠双手洗衣挣钱,大人,您用这种刑具夹我们的手指,不就是要我们的命吗!”

“草民冤枉啊!”

三娘一动,其余人也跟着动起来,一边把胡娘的手拽出来,一边还不忘哭天喊地说自己冤枉,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叶静兰见状不愿再等,她撕下一块衣服遮在脸上,心想带着浣衣女们杀出去也未尝不可,只要能从京兆府出去,她有的是办法帮她们改名换姓重新开始生活。

“我的下下策来了。”慕容无双赶在叶静兰迈步之前说道。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住手!”

叶静兰循声看去,只见慕容无双的父亲大步走进来,冲着堂内大喊住手。

叶静兰不可置信地问慕容无双:“这就是你的下下策?未免太下了点。”

“这已是我短时间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慕容无双苦笑。

“他连你娘都杀,真的会救她们,为她们做主吗?”叶静兰不相信慕容老爷的为人,她看着慕容无双的眼睛,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容无双点头,语气轻蔑:“他当然没那麽好心,他是在救他自己。”

第43章 你错了,我娘一定还活着

慕容老爷一进大堂,堂上的王大人和张统领都站了起来,两人同时望向他。

王大人从堂上走下来,到慕容老爷身边谄谀道:“慕容大人,这里的案子有我盯着就好,您怎麽亲自来了?”

王大人和慕容老爷同是七皇男一派,慕容老爷不仅是平北大将军,昨日还抓住萧牧舟立了大功,七皇男和老男帝都很宠信他。因此慕容老爷亲自来京兆府,很有可能代表的是七皇男。

王大人一改厉色,笑眯眯地奉承慕容老爷。

张统领见到慕容老爷不禁有些尴尬,他笑着和慕容老爷问好,心里却在咒骂慕容老爷不是东西。要不是慕容老爷提前派人去阳崇涧抓人,他和大皇男也不会在朝堂上丢脸。

“我正是为了这件案子而来,今晨有一夥男子扮作商人想混出京城,被城门口的男卫兵识破抓住。经过拷问,他们坦白捣衣巷的男官兵是被他们所杀,此案就此了结,把人都放了吧。”

肥大的袖子下是慕容老爷不停颤栗的手,他催促王大人把浣衣女们都放了。

王大人挥手示意放人,张统领却不答应,他问道:“慕容大人,敢问杀人凶手在何处,他们杀了我的人,应该交到我手上吧。”

慕容老爷冷着脸,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之意,看着张统领说道:“杀人凶手疑似萧牧舟的同党,事关男反贼萧牧舟,此案就不劳张统领操心了,毕竟你们的心不够细。”

“你!”张统领瞪了慕容老爷一眼,恼怒地拂袖离去。

大皇男党派的张统领前脚刚走,王大人就做主了结此案,浣衣女们都被释放离开。

王大人还想留慕容老爷说几句话,慕容老爷置若罔闻,转过身大步朝外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他一般。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也趁机悄悄离开京兆府,两人怎麽进来的,就怎麽翻出去。

慕容无双的骏马还等在巷外,她翻身上马朝叶静兰伸出手:“我们先去捣衣巷。”

柳青云她们刚被放出来,慕容无双和叶静兰不方便直接过去见她们,两人打算先一步赶到捣衣巷,在那里等她们回来。

叶静兰扫了眼慕容无双身下的马:“算了吧,我有雷驹。”

叶静兰看不上慕容无双的坐骑,她吹了声口哨,不远处京兆府门前被红芝牵着的马听到哨声后颇有灵性地甩了下头,把红芝手里的缰绳抽出来,然后迅速朝着巷子里奔去。

红芝见马跑了,惊慌失措地追上去,边跑边喊:“雷驹,回来。”

区区百尺小巷,不到十刹那的功夫雷驹便跑到了叶静兰面前,它许久没被叶静兰牵出来溜过了,现在见到主人,它低下头靠在叶静兰肩膀上,叶静兰伸手拍了拍它。

这匹马不是上次出殡时叶静兰骑的那一匹,这匹马双眼有神,通体乌黑皮毛亮泽,胸窄背长、臀部肌肉发达,刚才跑过来的步伐轻灵迅捷,是难得一见的良驹,称作汗血宝马也不为过。

“它就是雷驹,倒真不负其名。”慕容无双看看雷驹,又看看自己身下的红马,也难怪叶静兰瞧不上她的马。

叶静兰骑在马背上得意地昂起头,一人一马是如出一辙的高傲矜贵。

红芝惊魂未定地追过来,看到叶静兰和雷驹在一起顿时放松下来,她就说雷驹极通人性,怎麽会无端乱跑,原来找主人来了。

雷驹已经送到,叶静兰让红芝回府歇着,她则骑着马和慕容无双一同往捣衣巷去。

浣衣女的事情已经解决,骑在马上的两人心中却不是滋味,她们一路沉默着往前。

“你是如何说服你爹来救人的?”叶静兰打破沉默。

“不是说服,是威胁。”

“此话怎讲?”

“那要从一个时辰前开始讲起……”

一个时辰前,慕容无双在自己房间里缝制香囊,香囊里塞了两样特殊的香料,她拿起剪刀剪断线头,将香囊佩戴在腰间。

“小姐,魏老板找您,说是有要事。”银竹知道魏老板和自家小姐关系亲密,就直接将人带进了院子里。

慕容无双让银竹把人请进来,魏珂进来后直接把卢岁安送给她的信件交给慕容无双,开门见山道:“京兆府找不到别的线索,为了结案一定会对她们动用酷刑,无论她们坦白与否,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魏珂了解夏池国官府的德行,屈打成招造成的冤假错案不知几何,更何况浣衣女们确实是杀害了男官兵的凶手。酷刑之下,必会有人忍受不了痛苦主动站出来认罪,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押进大牢择日问斩。

“无双可有解法?”魏珂问道。

慕容无双喜怒不形于色,默默将手中的信撕成两半,然后交给银竹丢出去烧毁。

她不出声,魏珂还以为她无计可施,心想自己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说出来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了好一会儿慕容无双也没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墙角,若有所思地盯着一杆长枪。

魏珂伸手从怀中掏出装有忘忧蛊的瓷瓶,她有办法救浣衣女们,只要想办法派人去京兆府暗示她们自首,她们就会被暂时押入牢中。

等到刑场问斩的那一天,她可以带人劫法场,并将浣衣女们安全地送到京城之外,让她们改头换面继续生活。

但是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定会让无双对她心生怀疑,她北延国细作的身份瞒不住无双。

瞒不住就瞒不住吧,忘忧蛊会让无双忘记一切,在此之前先把浣衣女们救下才是要事。

“无双,我……”

“银竹,什麽时辰了?”慕容无双突然开口,魏珂闭上嘴。

银竹回道:“辰时一刻。”

“父亲已经下朝,应该就快回来了。”慕容无双心生一计,她进不去京兆府,但父亲进得去。正好借此试探父亲会不会乖乖听话。

魏珂听到慕容无双说起父亲,心中免不得有些失望:“无双莫非是想求你父亲出手救人?”

“我求了他这麽些年,也该轮到他求一求我了。”

魏珂疑惑地看向她,慕容无双没有解释,而是说道:“魏老板,麻烦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魏珂答应慕容无双。

过了一刻钟左右,慕容老爷乘坐马车回府,慕容无双随便寻了个借口让慕容老爷到她的院子里来。

等到慕容老爷一进门,无双就命银竹关了门,吴婆婆趁慕容老爷不备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并将一团抹布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呼救。

她们将人关进偏房里,吴婆婆拿着锋利的菜刀架在慕容老爷脖子上威胁他不可大喊大叫,慕容老爷恐惧地点点头,无双这才上前扯下他嘴里的抹布。

“双儿,我可是你爹!”慕容老爷不敢相信慕容无双竟敢如此对他。

慕容无双不想和他废话,她将腰间的香囊拿下来放在他面前,原本中气十足的慕容老爷在闻到香囊的香味后忽然呼吸困难,浑身血液逆流,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叫不出声。

“父亲,你知道我略通医理,昨晚的莲子羹里加了一味名叫断兽心的螙药,这味螙会一点点腐蚀你的心脉,直到你的心脉尽断。”

“我可是你父亲,你怎麽能对你的父亲下此螙手。”慕容老爷双眼布满血丝,面容狰狞。

慕容无双冷漠地望着他,道:“十六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平北将军,你担得起这个封号吗?”

在那一瞬间,慕容老爷连身上的疼痛都忘却了,他倒在地上望着无双那双冷峻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蓦地笑出声,眼泪流到嘴边,以无双的性子定然是找到了确切的证据,才会对他下螙。既如此,他也不必白费力气狡辩。

“你都知道了,这些事情早都过去了,好孩子,把解药给爹,只要爹活着,你就是身份尊贵的将军府千金。爹若死了,你便什麽都不是。你难道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变成一个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孤儿吗?”

慕容老爷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半哀求半威胁地要慕容无双拿出解药。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娘到底死没死?”慕容无双对他说的话听而不闻,狠狠踹了他一脚。

“她早死了,死透了!我亲手下的螙,亲眼看着她断气,亲自将她放入棺材,就连棺材上的每一颗钉子都是我钉上去的。”

一提到无双的母亲应玉树,慕容老爷的神情逐渐癫狂,他近乎疯魔地说道。

慕容无双脸色惨白,继续问道:“如果她死了,为何五年前有人会去挖她的坟墓?墓xue里为何空无一物?你又为何要买凶追杀霍姐姐?”

慕容老爷呕出一口鲜血,他不想回答,银竹和吴婆婆看他不配合,一起对他拳打脚踢。

只挨了两脚,他便老实地回答:“五年前是霍刀挖开了你娘的墓xue,她发现里面没有你娘的遗体,便开始查十六年前的事情,我怕她查出真相告诉你,就命人杀了她。”

“你娘以前在江湖中有些朋友,她的遗体兴许是被她的好友挖走,葬在了别处。”慕容老爷痛得咬破了口腔,牙齿上沾满鲜血,“你放心,你娘不可能还活着。”

听到霍刀被杀,慕容无双心里一紧,她咬着牙忍住泪水,笑着对慕容老爷说:“你错了,我娘一定还活着。否则一月前就不止是慕容氏祖坟被炸这麽简单了,对方应该屠了慕容氏全族才对。”

慕容无双猜测在母亲忌日当天用火硝炸了慕容氏祖坟的人,和三月给她飞镖传书的人应该是同一个,此人是母亲的朋友,炸慕容氏祖坟是为母亲报仇泄愤,给她送信是为了骂醒她。

信中提到父亲盗取母亲军功,设计杀害母亲的往事,责骂她是个认贼作父的蠢货,还提醒她去祖坟看一眼。

母亲的墓xue里并无遗体,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母亲极有可能还活着,只是写信的人不愿意告诉她母亲在哪里。

“不可能,她死了,死了!”慕容老爷吼道。

房门从外打开,魏珂提醒道:“该走了。”

慕容无双嗯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对痛不欲生的慕容老爷说:“我可以给你解药,只需要你做好一件事情。”

故事讲到这里,叶静兰无需再听下去也知道发生了什麽。慕容老爷正是答应了慕容无双,才会在刚才及时赶到京兆府救人。

她冷笑一声:“还真是毫无骨气的一个男人,这都能答应。”

第44章 何为上策

“正因他是个懦夫,我才能利用他解救浣衣女们。”慕容无双不可否认地应道。

当时在偏房里她刚说完可以给慕容老爷解药的话,他不顾疼痛地挪动身子面向她,然后感恩戴德地朝她磕了两个头。

那一刻慕容无双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这个被她喊了十六年父亲的男人。

他受不了疼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甘愿被慕容无双当作狗一样虏役,只为求一条生路。这样的人怎麽会是视死如归、血染沙场的平北将军!

她失望至极,让银竹和吴婆婆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把他收拾干净,然后让魏珂将他护送至京兆府。她则先一步赶来京兆府防止叶静兰冲动行事。

“无双小姐真是算无遗策,在下佩服。”叶静兰朝她抱拳,又问,“你会给他解药吗?”

慕容无双付之一笑:“不会。”

“接下来怎麽安置浣衣女们,她们还能留在京城吗?”叶静兰在想该如何给柳青云她们找个新的好去处。

“能。”

慕容无双已经安排好一切,杀死男官兵的“真凶”会在牢狱里畏罪自杀,而负责这起案子的慕容老爷会被萧牧舟的“同党”杀害。

浣衣女们已经变成这起案件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没人会再注意到她们。

叶静兰忍不住为慕容无双的计策喝彩,她松开缰绳鼓掌:“你利用我死了的爹出城查消息,又利用你将死的爹救浣衣女,你爹死后是不是还能再利用一次?”

“暂未思得良策。”慕容无双忍俊不禁。

两人并辔齐驱,穿过繁华热闹的西市街道进入捣衣巷中,枝头梨花随风落下,叶静兰伸手折下一朵梨花插在雷驹头上。

“利用你爹解救浣衣女是下下策,那何为上策?”

叶静兰刚把梨花稳住,雷驹晃晃头把梨花抖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 “哼哧”,仿佛对叶静兰在它头上插花的举动很不满意。

叶静兰连忙摸了摸雷驹的头,小声和它道歉。

慕容无双抬手抚过头顶的纯白梨花,并未折下花朵。

“男官兵搜查捣衣局本是例行公务,但他们为一己私欲想要伤害浣衣女们,浣衣女们奋起反抗一时失手杀了他们。按夏池国律法杀死本朝六品以下长官者按谋杀罪论处,不论主犯从犯,全部斩刑。这条律法对浣衣女们来说有失中允,她们有错,但罪不至死。”

“可惜我们两个人微言轻,连京兆府都进不去,又如何能为她们伸冤求情。只能借助我父亲的官威强行结案。大官压小官,小官压百姓,官威害了浣衣女们,而我们又用害了她们的东西去救她们。救得了她们一时,却救不了她们一世,所以这是下策中的下策。”

慕容无双提起上次两人一起来捣衣巷的事情:“那日我们送柳青云和高山虎回家,也是在这条巷子里,你我提到‘女科’。”

“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让浣衣女们再也遇不到这种事情。哪怕发生了和今日一样的事情,她们也不会被严刑逼供,更不会被处以斩刑,而是由律法给出最平正的处决。”

“这便是最理想的上策。”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停在捣衣局门前,叶静兰觉得慕容无双的上策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不久前方敏行和她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叶静兰若有所悟:“如果是上策,你我都不会被拦在京兆府门前。”

如果是上策,就该和北延国一样,从上到下都由女子做主,让律法中的偏颇彻底消失。

“还好三娘机灵,要不然胡娘的手指就要被夹断了。”

“你们反应也很快,咱们人多力量大,叫嚷起来总能拖延些时间。”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衙门,官老爷长得像头山羊,我真想上去把他的胡子揪掉。那些拿棍子的男衙役长得还没我高,要不是他们拿了棍子,我才不怕他们。”

“哈哈哈哈哈,就会说大话。也不知道是谁一进衙门就吓得直发抖,从老虎变成了可怜小猫,抱着娘亲不撒手。”

捣衣局的一行人还未走进巷子里,她们谈笑的声音就已传到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耳边,两人回过头看见年迈的方太婆正指着高山虎嘲笑她。

方太婆抚掌大笑,柳青云生怕方太婆把自己仅剩的那几颗牙笑掉了。

“太婆,您见到官老爷怎麽不怕?”

高山虎气红了脸,想要顶嘴,却想起方太婆在京兆府里一直面不改色地跪在那里,有时候跪不住了,还悄悄坐下,比强装冷静的柳青云淡定得多。

方太婆吹嘘道:“我活了九十多年,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年轻的时候不小心杀了几个人,被关在牢里十七年。十七年一过,我出 来后照样安稳生活,现在那些人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还没死,还能再活好几年。”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巷子,叶静兰和慕容无双同时翻身下马,柳青云一看到两人,就飞快地朝着两人跑过来。

她跑到两人面前双腿一弯便要下跪,还没跪下,叶静兰拽住她的手臂硬把她提了起来。

“两位姐姐的救命之恩,青云无以为报。”叶静兰不许柳青云下跪,她只好朝两人鞠躬道谢。

“是你救了大家,不是我们。事发后你及时让大家毁尸灭迹,官府找不到你们杀人的证据,本就无法定你们的罪。我们不过是利用权势提前了结此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慕容无双很欣赏柳青云,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不仅将尸体处理干净,还晓得栽赃给萧牧舟。

思及此处,慕容无双愧疚不已,若不是她为了让父亲打消对自己的怀疑,告诉父亲可以提前派人去阳崇涧抓捕萧牧舟,用萧牧舟的事情转移父亲的注意力,柳青云的计划也不会失败。

没有她,浣衣女们也不会经此一劫。

因此她不敢认下这份救命之恩,她只是在赎罪罢了。

慕容无双让柳青云放心,此案终了,她们今后可以继续在捣衣局里安稳度日。

柳青云感极涕零,叶静兰拉着慕容无双说道:“快走,她们都要过来了。”

捣衣局剩下的人与她们越来越近,若是都和柳青云一样要跪下谢恩,她只有一双手,可拉不过来这麽多人。

慕容无双擦去柳青云的泪水,转身上马跟着叶静兰迅速离开了小巷。

“那两位就是你之前提到的世家千金吧,她们救了我们,我们还没向她们道谢,人怎麽就这麽走了?你也不拦住她们。”胡娘连忙跑过来,可惜两条腿的她追不上用四条腿跑的骏马。

柳青云破涕而笑:“可能是怕我们都下跪谢恩,她们扶不过来吧。”

胡娘搂住柳青云的肩膀,拉着她进屋,喟然道:“我们一穷二白,除了下跪磕头,也没有别的值钱物件能拿来谢她们。”

柳青云闻言不语,在心中暗自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偿还她们的这份恩情。

骑马离开巷子的两人在西市街头分开,叶静兰问她:“今日客满楼开业,我请你吃饭如何?就当还你上个月在东来顺请我吃的那顿饭。”

“我什麽时候请你吃过饭……”慕容无双话说一半顿住,望向叶静兰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无奈,“这件事你要记到什麽时候,心眼真小。”

叶静兰耸耸肩:“说笑而已,我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吃饭,无双小姐赏个脸呗。”

慕容无双调转马头,拒绝了她:“家里有事,改日再聚。”

魏珂还在将军府等她回去,等她给出答案。

将军府中,慕容老爷被魏珂押回来后又被银竹和吴婆婆绑住,再次关进了偏房里。两人站在门前紧张兮兮地守着慕容老爷,祈祷慕容无双尽快回来。

魏珂则激动地在院中踱步,她把玩着手里的瓷瓶,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想到无双的母亲竟是被她父亲所害,好在无双明辨是非,果断给父亲下螙为母亲报仇。

巧的是浣衣女们在今日被抓进京兆府,无双为救浣衣女们,准备利用慕容老爷去京兆府救人,魏珂听了她的计划后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她。

魏珂还向无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今日的来意,希望无双也能答应她的要求,为北延国效力,成为太子殿下京城里的眼线。

无双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魏珂可以给她时间考虑,左右两人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们一同谋害慕容老爷,都握有彼此的把柄。

慕容无双一到府中就着急地赶回如意阁,魏珂听到脚步声立即抬头看向她问道:“无双考虑得如何?”

“我可以为北延国效力,但我要借用你们在京城的探子。”慕容无双答道。

魏珂收起瓷瓶,一口答应:“没问题。”

她继续说道:“无双,你可知江湖中有一个专门探听消息的天机部?天机部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们也许有你母亲的消息。天机部的主人与我朝皇室颇有渊源,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天机部,天机不可泄露,天机部可泄露。

慕容无双茅塞顿开,原来那日叶静兰说的天机不可泄露是这个意思。

一想到有机会得到母亲的消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激动地上前握住魏珂的手,哽咽道:“谢谢。”

魏珂将她揽入怀中,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第45章 平沙落雁

*

与慕容无双分别后,叶静兰骑着雷驹在京城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京城和以往看起来没什麽不同。

坊间百姓依然在忙碌地生活,诸多世家大族门前都挂上白幡,诵经声不绝于耳,悲恸的哭声摇山振岳。

不知不觉走到采菊苑附近,她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心中唏嘘不已。这里曾经有多麽热闹,现在就有多麽破败。

曾经华丽高大的房屋在大火肆虐后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东倒西歪,一阵风拂过,地上的碎片尘埃就随风飞起。

一夥男人扛着木头从叶静兰身边走过,他们走进废墟里,将垃圾全部清理出来,预备重新修建采菊苑。

两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拿着图纸站在路边,指挥大家动作快点。工部派抓了不少男人来重建采菊苑,没一会儿就在废墟中建起了新的地基。

“唉,萧牧舟烧哪里不好,非得把采菊苑烧了。”

“要赶在多雨的夏季来临之前,把青楼都重新建起来。否则上面催起来,我们可不好办。”

“是要抓紧些,不然那些找不到妻子的旷夫心有怨气却无处发泄,定会扰乱城中治安。”

“这都是小事,最关键的是银子。采菊苑和周边的青楼倒了三天,国库就少三天的银子,时间一长,你算算要损失多少银两!”

两个男人在路边高谈阔论,赞叹青楼里的伎子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无能的旷夫,保证了京城的安稳。

称赞青楼的存在为夏池国缓解了财政压力。前些年因为打仗造成的国库亏空,朝廷借着青楼这门生意,不仅在短短五年内就把这些钱挣了回来,还翻了两番。

叶静兰不声不响地离开这里,在她走后,刚建起来的地基轰然倒塌,才走到地基附近准备进行检查的两个男人被倒下来的木头砸倒在地。

身后乱作一团,叶静兰若无其事地拽紧缰绳轻轻夹了下马腹,雷驹快速奔跑起来,她找了一条人少的大道返回永宁侯府。

一到侯府门前她就将雷驹丢给守门的侍卫,此时空中惊雷乍响,绵绵春雨落下,她跨过门槛走回自己的院落。

凉丝丝的春雨落在脸上,打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凉意入骨,她的内心却燥热无比,似有什麽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拳头确实能打死人,但想要保护自己,只有拳头是不够的。要读书认字,要能执笔将本朝律法中不合理的条款尽数抹去。”

“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这才是上策。”

“你这种人什麽都不懂,所以才会问出这麽做值不值得的废话。”

方敏行和慕容无双说过的话再度回响在耳边,叶静兰回房拿起平沙枪直接在院子里舞起枪来。

她练得认真,连姨母来了都不曾发现。

流筝刚安排好叶二下葬的事情,她们一家三口准备回云昆城的消息也已放了出去,只等两日后叶二入土,她们就可脱身侯府,不再受制于人。

她放不下京城的多家产业,听晚也放不下刚开业的客满楼,她们两人自然要留在京城打理生意。

而静兰的心早在二月就飞出去了,飞往快意恩仇的江湖。江湖凶险,武林中更是鱼龙混杂,静兰羽翼未丰不经世故,去江湖中历练一番也好。

流筝拿着一杆枪闯入雨中,一击制住叶静兰,将她的枪挑开,银色枪尖直指她喉咙。

“专则成,乱则废。你的心太乱,何必练枪。”

叶静兰终于回神,她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哐啷一声,平沙枪掉在地上,少年垂头丧气地走到屋檐下坐着。

“姨母,我想不通。”

流筝从未见过静兰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以往静兰有烦心事,找别人打一架就好了。看来今日静兰遇到了靠打架无法解决的问题,才会如此烦心。

流筝放下枪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说出来姨母帮你想想。”

叶静兰靠在流筝肩上,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诉说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了自己烦闷的原因。

她讨厌方敏行高高在上地嘲笑她什麽都不懂,不满京兆府的男侍卫竟敢把她拦在门外,埋怨自己无法解救浣衣女们。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身武力,却无法解决这三件事情。

“京兆府和浣衣女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官府是男人的地盘,哪怕是本朝最尊贵的皇后来了,她也进不去官府。”流筝拿着帕子将叶静兰脸上的雨水擦干。

“静兰,你怎会觉得方敏行高高在上呢?你以前从来不会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是蝼蚁,何必在意蝼蚁对你的看法。”

“我……”叶静兰想了想,大概是方敏行说的是事实,才让她如此愤怒。

她视方敏行等人为蝼蚁,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而男人又视她为蝼蚁,最低等的男官都敢将她拦在门外。

她也是蝼蚁,却看不起同为蝼蚁的方敏行,她甚至不如方敏行。

夏池国的律法将所有女子视作蝼蚁,方敏行却开设书院教女子读书习字,立誓用笔抹去律法中的偏颇。

纵她命如蝼蚁,却有蚍蜉撼树的豪情壮志。

方敏行早已看透夏池国的律法,而她却看不懂。

她仗着自己出身高贵,有姨母给她善后,凭借老侯爷的权势横行霸道,可以无视世俗对女子的约束,过得比其她人潇洒自在。

所以她能嘲笑慕容无双迂腐,敢在茶水铺讲述习状元的故事,告诉柳青云未来会有女科。然而这些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从未想过自己要为此做些什麽。

她笑话慕容无双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狐假虎威的懦弱之人。

春雨已停,金色阳光穿透乌云洒向大地,叶静兰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姨母,我不想被拦在门外。”

流筝捡起叶静兰丢下的枪递给她,说道:“那就打进去。”

“怎麽打?”叶静兰接过枪,疑惑道。

“北延国怎麽打进去的,你就怎麽打进去,照猫画虎还不会吗?”流筝笑道,“你花了我那麽多钱去买北延国的消息,肯定比我更清楚该怎麽做。”

叶静兰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以前花钱买北延国的消息,只是想效仿完颜和姃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并未有过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的想法。

她只顾自己,没想过别人。

方敏行说得对,她以前什麽都不懂。

“可我和完颜帝不一样,完颜帝在登基之前就有权势、军队和钱财,我现在什麽都没有。”

“你站在这里空想当然什麽都没有,现在想谋权篡位还为时过早,先出去闯荡一番,见见世面再说。”

流筝拿着枪示意叶静兰和她比试一局:“冯争,让我试试你的枪,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自称小枪仙。”

“好啊。”叶静兰展颜一笑,举起平沙枪率先出招。

叶静兰跟着流筝习武多年,妙真梨花枪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流筝带着她从妙真梨花枪的第一式枪法开始练。

妙真梨花枪有七个套路,共计二百二十三式,叶静兰一招白蛇吐信试图挑开流筝的枪,流筝见状使出狂风摆柳,霎时间枪花淩乱,叶静兰一边抵挡一边后退。

“行枪不可有势,势乃死法,存于胸中,则心不灵矣!”流筝教导叶静兰灵活出枪。

叶静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早已练透妙真梨花枪,姨母的出招习惯也被她摸透,刚才不过是和姨母客套两招。

她脚下轻移,将连山步发挥到极致,迅速绕到流筝身后,一招蜻蜓点水攻向流筝。

不料流筝猛一回头,使出一招叶静兰从未见过的枪法,她举枪挑起叶静兰的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翻枪下压。叶静兰想要撤枪后退,流筝却再次将压下的枪挑起,如此三起三落打得叶静兰措手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平沙枪被挑飞,最后插在不远处的砖缝里。

“姨母,这是什麽招式,你怎麽对我还藏私?”叶静兰凑到流筝身边,求流筝把这招教给她。

流筝点头,叶静兰立马跑过去捡回自己的枪。

“这招名叫平沙落雁,是我自创的枪法,专破妙真梨花枪里的蜻蜓点水。”流筝给叶静兰演示了一遍平沙落雁该如何出枪。

平沙落雁,三起三落,起落时皆似鸿雁飞舞,雁穿云霄倏隐倏显,变化多端叫人难以猜透。

叶静兰目不转睛地盯着流筝,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

时隔十七年,流筝再次用出这招平沙落雁,身边既无为她弹琴奏乐的寻钰,也无与她比试切磋的雁平。

“姨母,妙真梨花枪已是枪法之最,你为何会想要自创枪法去破梨花枪呢?”叶静兰问道。

流筝舞枪的动作变缓,她自创平沙落雁,是因为她不服。

当年还在冯家的时候,她和寻钰、雁平两姐妹一起习武练枪,寻钰总是练不好梨花枪,每次比试都是三人中最差的,于是干脆不学了。

她想着自己虽然打不过妹妹雁平,但流筝说不定可以,所以她开始督促流筝好好习武练枪,争取早日打败雁平给她出一口恶气。

流筝为了不辜负寻钰的期待,拼命地练枪,却还是比不过天赋异禀的雁平。

雁平常用一招蜻蜓点水击飞她的枪,她气得牙痒痒,心想总有一天她也要把雁平的枪挑飞。

于是她开始自创破招之法,白日和雁平比试,夜里就在寻钰的院子里边练枪边琢磨,寻钰在一旁为她弹琴奏乐。

悟出破招之法的那晚,寻钰弹的曲子正是平沙落雁,所以这一招也叫平沙落雁。

第46章 姨母丢不起这个人

“平沙落雁,这杆枪的名字也源于此吗?”

叶静兰手里的平沙枪是流筝在她十二岁时送给她的,那时的她刚学会妙真梨花枪的前四招套路。

流筝点了点头,让叶静兰拿起平沙枪摆好架势,她要亲自指导叶静兰如何使出平沙落雁。

流筝将自创的平沙落雁传给了叶静兰,看着她在院中练枪,有那麽一瞬间流筝仿佛在静兰身上看到了寻钰和雁平两姐妹。

静兰的样貌肖似其母寻钰,习武的天赋又和她二姨母雁平一样得天独厚,叫人艳羡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