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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群英录 狂傲姐 20213 字 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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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桑进愿执掌霆霓卫

夜幕低垂,一阵秋风扫过,三人冷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朝火堆靠拢,

徐恒馥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火焰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随风跳跃的火光在三人身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温执将不久前在山寨与桑进发生误会的经过向徐恒馥娓娓道来,并未提及她和桑进之间还隔着一层杀人偿命的仇恨。

许是发热的缘故,桑进觉得有些疲惫,眼皮子困得直打架,还差点一头栽进火堆里。徐恒馥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温执见状默默挺直前倾的身体,收回正欲伸出去的手,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袍。

她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火焰,温声说道:“困了就睡吧,我和恒馥会安排人手轮流守夜。”

“哈——没事。”桑进强撑着打了个哈欠,“我以前打仗的时候,能连续三天三夜,眼都不眨一下地埋伏在林子里蹲守敌人。”

温执哼了一声:“以前你年轻,现在都一把年纪了,又受了伤,就别瞎折腾了,小心猝死。”

“是比不上你们年轻,但我四十多岁的身子骨还健壮着呢。”

桑进为自己争辩了一句,就地躺在火堆旁闭上眼睛休息。

她像是知道温执和徐恒馥要说什麽,解释道:“就是因为帐篷里睡着舒服,我才不敢睡帐篷。睡在外面,万一有什麽风吹草动,我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是一位老兵的经验之谈,温执和徐恒馥闻言便不再多说,任由桑进躺在她俩脚边睡觉。

山脚下风大,桑进就这样露天而卧,必定会着凉,本就染病的身体只会雪上加霜。就算当上霆霓卫的都尉,威风不了几天就要下去和四姐谢罪了。

温执心中一阵纠结,桑进若就这样死于风寒,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桑进必须败在自己手下,再乖乖跟着去四姐坟前磕头认错,才算解恨。

“你去哪?”徐恒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执回神,她已经走出了好远,望着左前方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回道:“我记得缴获来的财宝里有一件狐白裘,夜里风凉,我去取来给桑进盖上,免得她冻死在这。”

厚实的狐白裘盖在身上,锁住了桑进身上逐渐流失的温暖。同时,一块浸满凉水的帕子轻轻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桑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在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徐恒馥和温执的对话。

徐恒馥感叹道:“你好细心,你入伍之前是医者吗?怎麽这麽会照顾病人?”

温执的声音有些低落:“我是和我四姐学的。很多年前,我家里穷,娘不停地怀孕生孩子,爹也不着家。起初是大姐负责照顾一大家子,后来是二姐、三姐。我出生后,家里的顶梁柱是四姐,她既要下地耕种,又要帮人洗衣服挣钱,回家还要照顾年幼的我和刚出生的妹妹。我会照顾人,是因为四姐曾经悉心地照顾过我。”

“原来是这样。”徐恒馥点点头,双手抱膝,目光怔怔地盯着跳动的火焰,止住了这个话题。

有姐姐的呵护,温执才能学会如何关心照顾别人。而自己从未体会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也不知该如何照顾生病的人,在她的认知里,生病了忍一忍、睡一觉就好了。

火堆旁的三人心思各异。

不知过了多久,假寐中的桑进猛地睁开眼睛,神色警惕:“有大批人马在靠近我们!”

她躺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如擂鼓般越来越近。

温执和徐恒馥立马吩咐众人警戒起来,她们动作迅速地钻入林中,查找隐蔽之处躲起来。

来人骑着马出现在她们的营地里,众人定睛一瞧,是秦河!

温执放下弓箭,让大家待在原地别动,她悄悄走出林子,从帐篷后面绕出来。

“秦河,你不是去军营送信了吗?怎麽回来了?”

秦河正疑惑大家都去哪了,此刻瞧见温执,她兴奋地翻身下马,喜道:“两位将军神机妙算,料到我们会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专门派了人来接应我们。”

温执朝前望去,挂着神武军旗帜的车队正向她们走来。这麽多马车,不仅可以把缴获的战利品全部运回去,还能让她们三十三人稍微挤挤一起坐着马车回去。

她举手向林子里的众人示意,紧张的警戒状态就此解除。

回去的马车还是按照出发时的三队人马分配的,桑进所在的这辆车里都是最初跟着她的姐妹,挤进马车里的桑进自然地往身边人怀里一躺。

“桑姐,这次回去你就是桑都尉了。”

“叫都尉就生分了,我们是交过命的战友,我就是成了将军,也是你们的桑姐。当大姐的,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义’字,其它的都靠边站。”

桑进叹了口气,要是当初温执的姐姐温越和她是一队的战友该多好,如此一来温执就不会和她成为仇敌。

可仔细一想,温越就算成了她的好姐妹,本性是不会变的。到时候好姐妹为了黎民百姓和她反目,那该打还是得打。

对姐妹讲义气和她决定怎麽做官,完全是两码事,不相干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桑进亦是如此。

“两位将军真是神了,居然能算准时间派人来接应我们。”坐在车门附近的士兵满脸敬佩地感叹。

桑进冲她摆摆手,纠正道:“此言差二。”

“桑姐,是此言差矣。”

“别打岔,就是差二。第一,她们不是神机妙算,打仗结果是能根据敌我双方的实力推演出来的。第二,她们是做两手准备,万一我们没有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她们派来的人就不是接应我们的,而是来协助我们剿匪的。她俩心眼子可多了,尤其是应——将——军——”

桑进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应无双和冯争肯定知道这土匪寨和丘仓县官匪勾结,她们早就盯上了这寨子里的财宝,哪会轻易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

“桑姐,你是想说应将军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吧。”身旁的士兵还当桑进是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应无双,才用了心眼子多这种不恰当的形容。

桑进皮笑肉不笑,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挤在身旁的十人激动地夸赞两位将军的智慧,继而感叹起她们的仁义体贴,让苦战一夜的她们可以乘坐马车回去,不用忍受骑马的颠簸和不适。

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的桑进在众人的谈话声中缓缓睡去。

两日后

不药而愈的桑进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应无双的营帐里,她双手接过象征着霆霓卫都尉的腰牌。

恭敬地说道:“桑进愿执掌霆霓卫,杀敌军打胜仗,不负将军期许!”

桑进抚摸着手里的腰牌,从今往后她就是神武军第六卫霆霓卫的都尉。她总说自己有本事,哪怕她之前犯了错,也迟早会凭实力从小兵混成将领。

但现在应无双和冯争亲口任命她为霆霓卫都尉,赐予她身份腰牌,将整整两千士兵交到她手上。一切如她所愿,她反倒没有曾经的自信潇洒。

来自两人的信任如千斤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从即刻起,她要对得起两位将军的信任,对得起霆霓卫的两千将士,对得起整个神武军。

桑进嘴唇颤抖,继续说道:“两位将军有勇有谋,做人也敞亮,你们不计较我以前犯下的事,愿意重用我,我服你们。我向两位将军保证,今后我桑进效忠二位将军,效忠神武军!”

“好好干,桑都尉,以后还要做桑大将军呢。”冯争见她左肩受伤,就拍了拍她的右肩。

应无双的视线也落在桑进肩膀的伤口上,桑进等人是在昨日半夜回到军营的。一回来,温执和徐恒馥就将此次剿匪的详细经过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她和冯争。

桑进制定的火攻计划原本是能将九个俘虏都救下的,但天底下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尤其这计划里有最难掌控的人。

俘虏们不愿按照桑进的吩咐往南跑,不仅白白葬送了七人的性命,还连累桑进受伤。

这些俘虏是不信任桑进,还是有人故意搞鬼?

应无双要桑进等人尽量带回活口,是想通过这些人之口,让北疆百姓知晓当地官匪勾结、鱼肉百姓的恶行,北疆之外的男官员比起桑进,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想借此激起民愤,给神武军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头攻打妫州。除此之外,北疆百姓也会感激神武军的仁义统治,民心自然得以稳固。

两个人虽然少,但有时候人越少,声量反而会更大。

“桑都尉,劳烦你去将救下的两个俘虏带过来。”应无双决定先见过那两位何姓俘虏再做定夺。若是心怀鬼胎的那人就在她们两人之中,可就不能放心用了。

桑进领命离开,冯争开口:“昨夜,我去看过那两个俘虏。”

应无双问道:“那你觉得何令容南北不分,是真的慌不择路,还是别有所图?”

“看不出来。我一进去,那年长的妇人就抱着我嚎啕大哭,要我帮她做主,为她死去的家人和男儿报仇。何令容像是吓傻了还没回过神来,我问什麽她都不答话。”

冯争从不断哭嚎的何母口中大致了解了何家的情况。

原来,昌新何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男主人常年在外行商,去年跟着朋友跑到南边进了一批精致的货物,想要从北疆卖到北延去。

“昌新何氏,我有印象。”

应无双转身想从书案上拿出记录着北疆各大商户的名册,却发现自己是在军营,不在将军府。这里只有舆图和沙盘,没有名册和账簿。

她只好作罢,凭着记忆说道,“何氏好像是做布匹生意的,当时联合起来抵抗神武军的商户中就有他,他们想通过垄断货物引起百姓恐慌,逼迫神武军妥协。最后,皆被神武军除去。”

冯争听说何家男主人来北疆做生意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男人的结局。

提醒道:“等会儿可别说漏嘴了。那两个俘虏都是他的亲眷,正因为长时间没能收到何氏的家书,她们才拖家带口地跑来北疆找他,结果在路过丘仓县的时候被土匪劫走。”

应无双点头:“那妇人哭得可厉害?”

“嗯,哭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落泪。”冯争有些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嘛?”

“她的哭声有用。”

冯争心领神会,两人不再多言,静静等待桑进将两位何家人带来。

第212章 她昨天不是这样的

从山寨里救出来的人被武瑾安置在军营里最偏远的营帐里,桑进连走带跑地穿过数个校场,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声“桑都尉”。

漫长的跑腿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她甚至希望军营能再大一点,将军的营帐和俘虏的营帐距离更远一点。

桑进带着满脸的笑容靠近俘虏们所在的营帐,她扫了眼帐篷,笑容消失不见,眼里满是厌弃。最烦哭哭啼啼的人,那妇人除了会哭还会干什麽?

她正准备掀开帘子进去,忽然发现这次好像没有听见哭声,莫非已经哭晕了?

桑进揣着疑惑进入帐篷,只见妇人躺在草席上,不住地唉声叹气。与昨日的悲痛欲绝相比,她的脸色虽有缓和,但眉间仍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愁云。

妇人的女儿何令容依然选了个距离妇人最远的地方坐着,她望着门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门前踏光而来的桑进。

“你,还有你,跟我去见将军。”桑进的手指依次点向两人。

背对桑进躺着的妇人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捏着帕子挡在脸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很快酝酿出了泪水,带着哭腔询问桑进:“大人,不知将军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将军可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桑进冷着脸:“去了就知道了。”

“可我们顶着这副模样过去面见将军,未免太过失礼。还请将军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整理一下仪容。”

妇人擦干泪水,眼巴巴地望着桑进。

“啧,动作快点。”桑进在心里骂了句事多,转身走出帐篷。

何令容可不想浪费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她觉得自己现在乱糟糟脏兮兮的模样就挺好。她穿好鞋子,直奔门口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何令容的手臂被妇人紧紧拽住。

妇人又喊她:“容儿。”

“容儿!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麽样子?蓬头垢面活像个野人。你是昌新何氏的千金,是身份尊贵的富家小姐,可不能就这麽无礼地面见将军。”

何令容不语,只是用那双失望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妇人。

妇人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心虚,她伸出手仔细地为何令容打理乱掉的发髻:“娘是为了你好。”

“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自己好。”何令容冷漠地打断她,“你连我们要见的将军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年龄多大、相貌如何、是否有家室、性情怎样?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就想故技重施,像在山寨里打算把我送给土匪一样,把我打扮漂亮好让将军看上我,让你成为将军的岳母吗?”

离开山寨返回军营的路上,俘虏们全程都被关在马车里,只有来送水送饭的士兵和她们说过话。她们想尽办法从士兵嘴里套话,奈何对方守口如瓶。

她们只知道救下她们的是北疆的神武军,神武军不会伤害她们。

自从大皇男造反后,天底下陆陆续续出现了数百支乱七八糟的军队。这支神武军是何方人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令容和何母还真没听说过,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个好人。

待在军营的这一日里,前后来过三四位女子来盘问她们。但当她们反问对方的时候,对方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不禁让俘虏们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万一救下她们的军队不是好心,而是黑吃黑怎麽办?

未知的命运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活着,何令容反倒没有其她人那麽害怕,只要她一日还在母亲身边,就一日不得自由。

她的命运就是一眼能看到头的,无非是买下她的男人可能会因为母亲的趋炎附势发生变化而已。

“住口!”

妇人高高抬手,却轻轻落在何令容脸上,擦去她脸上的污秽,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和娘对着干就会有好下场?你现在又脏又丑,将军的确看不上你,但你也不想想,这年头能当将军,手握兵马的人哪个不是世家出身?”

“他们那种人最看重礼数规矩,因此我们绝不能失了礼数。哪怕我们现在遭了难,可再怎麽落魄也不能失了风范。待会儿就是哭也要哭得梨花带雨,如此才能惹人怜惜。”

何令容从小养在妇人身边,见识有限,一时间被妇人的话唬住了。

妇人的这番话让她想起父亲,以前父亲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谈及他在外行商遇到的贵人。

有次父亲醉酒后,对着她和几位姐姐妹妹说:“你们要是不听话,为父就把你们卖到贵人府上做丫鬟。”

“为父在蓟州做生意的时候,参加过县令王大人的宴会。当时王大人府上有个叫怜儿的美人,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没有对着男客微笑,被指责失了礼数,就被王大人下令活活打死了。你们在为父面前也该有个做女儿的样子,否则怜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怜儿是卖身的仆役,王大人可以随意打杀下人。她何令容不是仆役,但在将军的权势面前,将军要想杀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命,什麽时候能属于她自己?

“你俩再磨叽下去天就黑了,信不信我把你俩揪起来扔过去。”门外的桑进冲着帐篷怒吼道。

帐篷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何令容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她推开为她梳理头发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朝外走。

礼数规矩是有权势的人制定的。与其心惊胆战地迎合对方,等着对方评判她是否失礼,不如随心而为,她乐意自己什麽样就什麽样。无论将军对她的外貌有何反应,那都是将军的问题。

若是被判了死刑,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咒骂将军是个残暴的畜生,而不是自责失礼,才让将军如此不满。

“容儿!”妇人的喊声没有拦住何令容的脚步。

因为担心桑进发怒,她只好快速扶正自己的发髻,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连忙跑出去追上何令容。

桑进白了两人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妇人唯唯诺诺地跟在桑进身后,十分守规矩地低着头往前走,只敢看着桑进的脚,绝不会东张西望。

何令容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里有些难受。父亲常年在外行商不着家,母亲和诸多姨娘一样要看主母的脸色行事,那时的母亲就总是这麽走路。

后来主母病逝,父亲没有续弦,而是接连纳了许多房妾室。母亲是众多妾室中第一个生下男儿的,从那以后,母亲就挺直腰杆走路了,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弟弟被土匪所杀,没了依仗的母亲再次失去了她的脊梁骨。

从没把女儿当做依仗的母 亲,现在迫切地想利用女儿成为将军的岳母,从而找回丢失的脊梁骨重新直起腰来。

可惜,这麽多年来母亲从未照拂过女儿,女儿也不打算成为她的依仗。

何令容收回自己心疼的目光,她哪配心疼母亲,母亲还可以利用她,而她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桑进,不对,该改口称桑都尉了。”副将武瑾呲着一口大白牙,欢快地朝桑进跑来。

武瑾、武瑜姐妹俩和桑进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听说桑进升职成了都尉,她这就来向桑进道贺了。

桑进也笑着回应:“还是比不上副将大人官职高,你是听到好消息专程来给我道贺的?”

武瑾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完全不守规矩的何令容从出了帐篷后,就疯狂转动眼珠子四处观察,沿路所见皆是女人。穿甲胄的士兵是女人,抡锅铲做饭的是女人,为伤者治病的军医还是女人。

眼前的桑进被人称作都尉,桑进都尉身边的人是副将大人。

女人可以参军?女人可以做都尉?女人可以担任副将?

在昌新长大的何令容从不知道女人能做这麽多事情,她以为女人只有卖身为仆,以及成为男人的妻妾这两条路可选。

她望向母亲,母亲和她同样疑惑,随即又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像鄙夷,又像轻视。

失去脊梁骨、唯唯诺诺的母亲怎麽敢鄙夷轻视两个身居高位的将领?

一行人来到将军的营帐外,向门口的守卫示意之后,副将武瑾被率先请了进去。

武瑾在里面待了还不到六弹指的功夫就出来了。

她一出来,桑进就抓着她问道:“好啊,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专程来给我道贺的。”

桑进和武瑾同时求见,两位将军却先见了武瑾。显然武瑾是带着任务来的,给她道贺是顺路而为。

“下次一定。”武瑾如灵活的鲤鱼,稍微一闪就躲过了桑进的魔掌。

桑进也有任务在身,暂时不能抛下两个俘虏去追武瑾,她对武瑾说道:“下次你们姐妹俩一起来。”

“好!”武瑾应道。

话音一落,门口的守卫掀开帘子,示意桑进可以带着两个俘虏进去了。

“将军。”桑进向冯争和应无双抱拳。

妇人尚未看清两位将军的面容,就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何令容则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两位身着皮甲、气度不凡的将军,内心惊骇不已。

女人甚至可以成为将军!

“不用行此大礼,快起来。”冯争看着朝她下跪的妇人,不禁头皮发麻。

妇人被冯争扶起来站定,听见女人让她免礼的声音时,她还以为将军帐中有女人伺候。这一抬头,她的脑海里轰得炸开,只剩一片空白。

这里是将军营帐,营帐里除了她和女儿,就只有三人。一人是带她们过来面见将军的桑都尉,另外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应无双问道:“你们叫什麽名字?”

“草民青黛见过两位将军,两位将军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妇人此时倒不顾自己之前说过的礼数了,再次跪倒在冯争和应无双面前。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用帕子慢慢拭泪,而是随手一抹,搞得脸上脏兮兮的。

不仅如此,她还加上了许多何令容从未见过的动作,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有点泼皮无赖的意思。似乎两位将军不为她做主,她就赖在这不走了。

“呜呜呜,天杀的土匪。草民带着一家老小来北疆寻亲,谁知道丘仓县外面有土匪。把我们所有的家当都抢去了不说,还杀死了我的男儿。我就只剩下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了,可怜身无分文的,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乱世里怎麽活啊!”

妇人边哭边嚎,还会偷偷观察应无双和冯争的反应。

冯争有些惊讶,昨天这妇人不是这麽哭的,她再怎麽痛苦伤心,也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沾满鼻涕和尘土。

应无双则对妇人的表现很满意,她不是那种死了男儿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她不仅想活,还想把她的家当哭回去。

如此最好,对于陌生人而言,利益交换才会形成最稳定的关系。

第213章 恳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黛娘子莫要伤心。”应无双站在青黛面前,将帕子递给她。

青黛一听应无双的语气如此温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过帕子正想变本加厉地放声哭嚎。

应无双的手掌陡然落下,稳稳搭在她肩头。

刹那间,刺骨的剧痛如螙蛇般顺着脊梁窜上心头,脸上精心伪装的悲伤神情被打碎,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面露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擦干泪水,本将军有话问你。”刚才还面目可亲的将军端起了架子,自称“本将军”,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发号施令。

在旁人眼中,应无双伸手的动作似乎是在安慰可怜的妇人。唯有青黛自己知道,那只手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

青黛心中畏惧,慌忙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端正地跪在应无双面前,一如她曾经无数次跪在那些男贵人面前一样。

“将,将军只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习武出身的冯争和桑进一眼便看穿了其中门道,应无双这套恩威并施的手段,向来运用得炉火纯青。

何令容见青黛的态度骤然转变,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同为女子,她深知能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地的两位将军,背后一定付出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自然也拥有超出常人的手段和本事。

绝非青黛想象中通过攀附权贵才得了个虚名的花瓶将军,她那套卖惨哭嚎耍无赖的手段在两位将军面前不仅无用,还会暴露自己的肤浅和无能。

应无双的视线从跪下的青黛身上,缓缓落在一旁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的何令容身上。

她们是母子,眉眼轮廓相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神采。

“你可知道打劫你们的匪徒和丘仓县的男县令官匪勾结?”应无双问。

“知道知道。”青黛连连点头。

“既如此,你让本将军为你们做主,可是想要本将军出兵抓住罪魁祸首,将他治罪?”应无双俯下身子抓住青黛的手臂,作势要将她扶起。

青黛哪敢让应无双出力扶她,手脚并用,匆忙地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望着应无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青黛心中直发怵,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方才请求两人为她做主,不过是想让她们可怜她,从而要些钱财傍身。哪敢和丘仓县的县令老爷作对,更别说治县令老爷的罪了。俗话说民不和官斗,这种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

就在青黛不知所措之际,何令容突然跪下,双拳紧握,眼眶通红,声音中满是悲愤:“恳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丘仓县的狗官简直不是东西,竟行养寇自重之举,为了些许钱财将治下百姓当做砧板鱼肉,肆意盘剥。我们路过丘仓县时,亲眼看见县里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挨饿受冻。那狗官巧立名目,设下“剿匪银”“安城费”等苛捐杂税逼迫百姓交钱,若有百姓抗拒不交,便纵容那群男土匪进入县里,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县里的百姓被狗官逼得卖儿鬻男,过得苦不堪言。就连我们这些过路的平民百姓,以及做生意的商户也要遭受他的威胁,若是不奉上‘买路钱’,等出了县境,外面等着我们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男土匪。”

言至此处,何令容伏地叩首,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语气激动,神色却格外冷静:“幸得两位将军爱民恤物,心系天下百姓,派出麾下骁勇善战的神武军荡平匪寨。如若不然,只怕我们孤儿寡母早已死在了那些凶残的恶徒手中。有道是除恶务尽,丘仓县的狗官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令容恳请两位将军再次出兵,将狗官绳之以法!为我……还有我那死去的家人们报仇雪恨,为丘仓县百姓做主,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

聪慧的少年明白应无双话里的深意,正所谓 “师出有名”,丘仓县隶属妫州,神武军地处北疆,若无由头,本无权干涉妫州事务,便没有资格惩治丘仓县的男县令。

但如今有百姓请愿,出兵便成了顺应民意之举。

应无双目若寒星,义正辞严道:“竟有这等事!丘仓县有如此贪墨蠹虫,祸乱一方,我神武军岂能坐视不理?”

“你且宽心,我神武军上承天命,下庇黔首黎民,绝不容许此等贪官继续戕害百姓。明日便出兵前往丘仓县,将那贪官捉来绳之以法!”

“多谢将军。”

冯争和应无双同时扶起何令容,冯争问她:“你叫什麽名字?”

何令容瞥了眼身旁的青黛,答道:“两位将军称我令容即可。”

青黛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大胆,对着两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将军说这些话。

夏池国从来没有这麽多女将军、女都尉的,这神武军来历不明,说不定就是造反的逆贼,那她们母子岂不成了逆贼同党?

“容儿……”青黛心急如焚,悄悄向何令容使了个眼色,想让何令容到她身边来。

何令容不想回应青黛,她刚张口想要继续说点什麽。只见应无双挥了挥手,守在门口的桑进立马走过来,将她和青黛都请了出去。

“不再继续盘问了?依我看,那少年绝不是南北不分的蠢货。她故意带错方向,将何家人引到危险的地方,借刀杀了不少人。”

冯争还想了解其中的原委,应无双却突然把人都支出去了。

两人来到桌边,沙盘上的妫州两县已经换上神武军的旗帜,被她们划作自己的地盘。

应无双在桌上的空地铺开舆图:“你我都已猜到真相,何必深究到底。此番召见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应无双刚才对何令容说明日出兵攻打丘仓县的话并不是一句戏言,明日一早,冯争就会带着金戈卫和霆霓卫启程赶往丘仓县。

在此之前,应无双想和冯争再确定一遍行军路线和攻城战术。

“我知道你谨慎,但也不用这麽夸张。”

攻打妫州两县的计划是冯争、应无双和众位都尉一起定下的。众人在一起推演了上百遍,得出的结论是:只要她们按计划行事,定能顺利攻占丘仓和双台两县。

因为此战冯争是初次带兵打仗,金戈卫和霆霓卫也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应无双总是放心不下,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向冯争确认一遍战术,同时派人再次清点此次行军所需的粮草药物是否备齐。

她必须确定一切准备妥当,否则难以安心。

冯争明白应无双对她们的担忧,上个月燕淼带兵攻打晋州的时候,她每隔两天就要写一封信寄往晋州询问战况。除了第一封和最后一封成功送了出去,剩下的都被冯争截下收了起来。

打仗嘛,顺利的话燕淼会在战胜后给她们传信,若是遇见意外也会及时向她们求援,这麽频繁地送信属实没必要。

不论是边南晋州的战况,还是朝廷皇族的内乱,远在北疆的无双都能将其预料准确。

她的确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能,只是南北往来传信太慢,她难免会担心有意外发生影响结果。万事开头难,等以后打的仗多了,无双就习惯了。

“我冯争在战场上以一当十,区区妫州两县,打它就如探囊取物,毫不费力。我有四千兵马,率先攻下丘仓和双台。”

冯争指向舆图上的幽州,妫州的丘仓和双台两县是钉在幽州咽喉部位的一块楔子,她们将这部分楔子占去,就等同于砍下了幽州的脑袋。

“随后我带兵从这里往上打,兰英和沐川带兵往下打。届时,幽州北部的五个县被我们团团围住,那群软骨头大多会选择献城投降,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攻占这五县。”

冯争沉吟片刻,手指在双台县的位置点了点:“这个位置不错,地势高,视野开阔,可时刻监视幽州南部的动向,就在此处创建一座战事军堡。”

两人对着舆图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逐一确定,冯争看着应无双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商议完最后一处细节,她合上舆图。

“我明日出征,完颜习约摸就在这两日赶到北疆,你打算怎麽做?”冯争原本打算陪应无双一起去见完颜习,可完颜习来的时机着实不巧。

应无双望向桌角那封由武瑾送来的信,信上的署名是完颜习。

她笑着答道:“和她算账。”

“那你把兰英、葛曦、沐川还有武瑾武瑜她们都带上,完颜习身边有四,三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她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若是动起手来,你别和她硬碰硬。”

冯争觉得此时应无双脸上的笑意可算不上和善,无双和义姐算账,她当然站在无双这边。但无双和义姐的武功比起来还是差点,她建议无双带上姐妹们一起去。

应无双闻言弯起眉眼,连带着嘴角的笑意瞧着都善良了许多。

“放心吧,我不会和她动手。我说的算账是一笔钱一笔钱地和她算清楚。”

冯争挑眉:“真算账啊?她什麽时候欠你钱了?”

应无双摇了摇头:“她未必觉得欠我,但我要狠狠讹她一笔。北延国的太子殿下,那可是一只大肥羊。”

“你心里有数就行,也别宰得太狠,毕竟北延是我们盟友。我还要去一趟校场,和桑进、尽欢确定明天行军的队伍先后。”

冯争转身欲走,应无双叫住她:“玄武甲放在你帐里了,记得穿上。”

“好。”冯争应道。

第214章 委以官职,为新朝建功

翌日,晨雾未散。

冯争身披银甲,手持神凤枪立于点兵台前。

金戈卫与霆霓卫四千将士列成方阵,铁枪如林,神武军的赤色旗帜在清早的寒风中翻卷。

“报,两千霆霓卫清点完毕!”桑进立于阵前,心潮澎湃。

十多年没上过战场了,跟着新兵训练的这两月,她的手心磨出了新的厚茧,胳膊大腿上的肌肉稍一用力就会高高鼓起,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甚至比年轻时更好,如今的她才是巅峰状态。

而且,这次打仗不是苦守城池,而是主动征伐!打别人的地盘,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这多痛快!

“报,两千金戈卫清点完毕!”杨尽欢也拿着一杆长枪,武林大会上的她身上还带着点稚气,现在的她眼神坚定且无畏。

数月前听说冯争和应无双在北疆起义后,杨尽欢便毫不犹豫地跟着峨眉派的师姐妹们一同赶往北疆。

她愿意追随“废旧制、换新天”的神武军,她想将困在樊笼中的母亲解救出来。

冯争站在高台上,一一扫过眼前的数千人。这四千人是她们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士兵,失去任何一个对神武军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她们和夏池国内的其他势力不同,神武军的兵士无可替代,也绝不会将敌军的男俘虏收编为自己的军队。

这意味着她们无法像男人一样吞并其他男人的军队来迅速扩充战力,她们只能通过募兵的方式慢慢扩充军队。

不过冯争坚信只要多打几场胜仗,拥有足够大的地盘和势力,神武军就不愁没兵。每攻下一个城池,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响应神武军的募兵。

在此之前,神武军打的每一场仗都必须提前制定战术,尽量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消耗战。

全军整装待发,冯争缓步走下台阶,翻身上马,高声下令:“出发!”

她的声音穿透薄雾,手中的神凤枪高高举起,枪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军队里的执旗手闻声而动,纷纷高举军旗。军旗飘扬,众人紧随其后,耳边战鼓如雷,越发急促的鼓点激得众人热血沸腾。

四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从东饶关出发,她们整齐的脚步声似闷雷滚动响彻天地。

负责查探敌情、清除路障的斥候队伍走在最前面,主力士兵队伍随后。满载粮草的辎重车队分成数队穿插在队伍的后方,这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保障。

应无双和骆兰英等人站在军营前,目送她们远去,直到最后一支队伍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们才收回视线,返回营中各司其职。

军营里鼓声停下的那一刻,在校场操练的士兵们就知道金戈卫和霆霓卫已经离开了军营。

第二轮考校结束后,所有新兵都根据其成绩的高低分入六卫。温执如愿进入待遇最好的亲兵卫,成为嫖姚卫手下的一员。

经过温执指点的秦河也拿到了甲等的射术成绩,成功进入了嫖姚卫。可惜郭寿的骑术不佳,被这项成绩拖了后腿,去了桑进的霆霓卫。

原本郭寿还难过自己没能和两个好友一起进入亲兵卫,结果昨天收到消息,冯将军要带领神武第五金戈卫,以及第六霆霓卫出发攻打妫州的丘仓县和双台县,她的难过转变成兴奋。

瞬间就将两个好友抛之脑后,连夜给家里人写了信,将自己的兵器打磨得锋利无比,就等着出去打胜仗立军功了。

“我也想去打仗,为什麽冯将军不带我们嫖姚卫去?我们可是第一嫖姚卫啊!”

“早知道我就去金戈卫和霆霓卫了,以我的本事想去哪个都尉手下,还不都随我挑?”

“就是啊,真刀真枪地杀敌才能立功,一直在这操练有什麽用?”

嫖姚卫里有人羡慕地望着军营大门的方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成绩太好进了亲兵卫。

温执也很疑惑冯争为何不选她们这些精兵,反而带后两卫的人去打北疆神武军的第一场仗。

“将军这麽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我们好好操练,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仗立功。”校场里抱怨的声音逐渐变多,秦河站出来大呼一声,试图让大家安静下来。

秦河说的不无道理,却有人盯着秦河的眼睛问道:“秦河,你一天上蹿下跳的消息最灵通了,是不是知道点什麽?”

“这个嘛。”秦河故意将嗓音拉得极长,卖起关子。一时间,周围百步以内的士兵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目光中满是期待。

温执也不例外,以她对秦河的了解,这个语气和表情,绝对是打听到了什麽重要消息。

她拿胳膊肘怼了秦河一下,示意秦河快说,别吊人胃口。

秦河语焉不详地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咱们立功的机会也快来了,而且我们会比金戈卫和霆霓卫打得更远。”

她大手一挥,指向南方。

“咱们在北疆,北疆以外都是南边,你好歹说得具体些。该不是骗我们吧?”

面对质疑,秦河看了眼校场上的日晷,还有一刻钟到巳时。

昨夜她得知郭寿可以跟着霆霓卫出征打仗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骆都尉向她打听消息。骆都尉没回答她,只命她在巳时集合众人,届时有要事向大家宣布。

秦河一听有戏,哪有耐心等得到第二天巳时,一番软磨硬泡才从骆都尉口中挖出了一点点消息。

说是两位将军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第一嫖姚卫和第二长风卫,具体是什麽任务,骆都尉不肯多说。秦河见好就收,保证会在明天巳时准时安排大家集合。

“待会儿骆都尉一来,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秦河登上点兵台,从怀中取出骆都尉的令牌,对着众人下令,“嫖姚卫,列队!”

军令如山,见到骆都尉的令牌,众人立马噤声,迅速有序地列队集合。

巳时一到,副将武瑾武瑜、嫖姚卫都尉骆兰英、长风卫都尉葛曦、虎贲卫都尉沐川、铁骑卫都尉闻人云以及圣医谷谷主丹兮,依次从应无双的营帐里出来,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将军,令容姑娘和黛娘子的住处都已安排妥当。”银竹跟着应无双一路从营帐走到军营的入口,军中的杂役早已将两人的马匹备好,在门口等候多时。

两人同时上马,银竹姿势利落,应无双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身法。”

银竹腼腆地笑了笑,谦虚道:“和将军、都尉们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就连吴婆婆也比我厉害。”

在来北疆之前,银竹从未学过骑马,最多只是为小姐慕容无双牵马。然而,一封从北疆寄来的家书催促着银竹和吴婆婆离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北疆。

就是在这一路奔波中,她学会了骑马。吴婆婆年龄大、阅历丰富,学东西也快,竟骑得比她还要好。

两人骑着马边走边说,银竹和吴婆婆快马加鞭来到北疆,还没来得及和应无双好好叙旧,就各自忙碌起来。吴婆婆跟着使者前往北延办事,银竹则从应无双手中分去部分政务,都忙得日不暇给。

今日难得有机会在路上闲聊,银竹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和吴婆婆怎麽学会骑马,到路上遇到的大小麻烦,以及她们如何巧妙解决这些麻烦的,说得绘声绘色。

“小姐,京城外面可真大,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路上有许多山川湖海比老男帝皇宫里的御花园还美,我在庆州喝到的茶叶比皇宫御赐下来的茶叶好喝百倍……”

银竹说着说着就习惯地称呼应无双为小姐,好像她们还是曾经形影不离的主仆。

应无双听见这声“小姐”,眼神一暗。

等到银竹说完,她才说道:“银竹,即日起你不必跟着我了。去山阴县领个主簿的职位,暂且跟着邱县令学习。”

前半句话刚传入银竹耳中,她的脸唰得白了,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摔下去。紧接着听到后半句,她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银竹和吴婆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她们始终觉得自己能在将军府做事,遇见慕容无双这样仁善的好主子是天大的幸运。

曾经的她们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慕容无双,即便主子成了亲,她们也是要一起跟去夫家的。后来却是主子先抛下她们,独自闯荡江湖起义造反去了。

银竹面露犹豫:“可我是小姐的丫鬟,不照顾小姐怎麽行?”

这一路的见闻潜移默化地改变了银竹以往的观念,她渴望去县衙里学习历练,但长久以来的主仆观念让她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

“这里没有小姐和丫鬟。我是将军,你是山阴县的县衙主簿。”应无双将写好的荐书递给银竹。

这一月来,廖山长门下的学子在北疆各县已稳定下来,她们深入了解各县的具体情况后,对柳青云送来的新律进行了修改,目前施行得还算顺利。

重新创建的官府也逐渐步入正轨,应无双书案上的政务瞬间少了大半,银竹就不必再整日坐在她的书房里奋笔疾书。

同时,应无双并不需要贴身伺候的仆人,府上杂事自有专门雇佣的杂役处理。

银竹跟着她处理了这麽久北疆政务,对各县情况已有大致了解,正是将她送去邱县令身边学习治理地方百姓的好时机。

神武军疆域日广,军政繁重,正是用人之际。银竹是百里之才,岂能困于杂役。唯有委以官职,方能尽展其能,为新朝建功。

银竹拿着荐书,方知这薄纸竟有千钧之重。她喉咙发紧,学着军中的将士向应无双抱拳行礼。

“谢将军栽培。”

第215章 是谁的母亲,是谁的怪物

*

应无双和银竹在云昆城的城门前挥手作别。银竹拿着荐书赶往山阴县上任,应无双牵着马在城中闲逛起来。

从人来人往的城门,到人潮熙攘的热闹集市,周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离不开最近城里发生的新鲜事。

这不,昨日傍晚就有两个外乡人进城,守城的士兵正常盘问两人,不过是问了句她们从何而来,进城要做什麽?

谁料勾起了两个外乡人的伤心事,她们在城门口哭得伤心欲绝,说自己从妫州昌新来,是来北疆云昆城寻亲的。不曾想途中经过丘仓县,县里的官老爷勾结土匪,把她们的财物全部劫走,一家九口被杀得只剩她们母子俩。

所幸被外出剿匪的神武军所救,娘俩才侥幸逃过一劫。救人的将军心善,给了她们盘缠,让她们入城找到亲人,好好地活下去。

这对孤儿寡母在城门前恸哭流涕,脸上悲戚的神情和哀伤的语气,周围的人见了无不同情落泪的。

尤其是城中的当地百姓,最能体会这母子俩的心酸绝望。曾经的北疆和如今的丘仓县何其相似,官宦世家叶氏和假将军桑进互为狼狈,干的也是官匪勾结的勾当,可让她们吃尽了苦头。

守城士兵问清了两人的底细,便放她们进城。在城门口做生意的热心老板纷纷上前,招呼两人来自家铺子里喝口水,歇一会儿,安慰她们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令容和青黛进城还不到一天,好奇心重的百姓早就将两人遇见土匪的遭遇打听得清清楚楚。

一传十、十传百,街头巷尾人人都要借着此事聊两句。

应无双随便找了个茶肆坐下,竖起耳朵偷听,邻桌的客人也在谈论丘仓县和土匪勾结一事。

“真可怜啊,一家子死得就剩俩了。”长着一双粗眉的中年人唏嘘不已。

在她身旁坐着的瘦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唉,我听那黛娘子说,土匪当着她的面活生生砍死了她的男儿。你说任谁能受得了这种折磨?要不是神武军去的及时,她们一家人都要命丧黄泉。”

粗眉中年人点头:“咱们不也一样,幸好有冯将军和应将军不惧官威,替咱们北疆百姓除了贪官恶徒,真不敢想象我们现在……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都过去了。”

说起过去,一桌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半晌,粗眉中年人才又开口:“跟在黛娘子身边的孩子是叫令容吧?”

“是这个名。”瘦子思索片刻,确定道。

“那孩子看着就有出息,有血性。遭逢大变,寻常人都和黛娘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哭,泪都要流干了。她却说自己要为家人报仇,还知道害死她家人的罪魁祸首是丘仓县男县令,这脑子也灵光。”

粗眉中年人这麽一说,瘦子也想起来件事:“你们也知道,她们母子俩暂住在我家斜对门。今早神武军出兵的时候,她们还专门出城相送,我当时也跟着去了。她们娘俩说神武军这次出兵就是去捉拿丘仓县男县令,将他带回来绳之以法的。也是那孩子主动请求两位将军为她们做主,救救丘仓县的可怜百姓。”

“两位将军真是仁义之至,有神武军护佑北疆,是我们北疆之福。”

“是啊,还是咱这安稳,听说外面到处打仗,京城都乱得没人敢出门了。”周围人都赞同地附和了几声。

“娘,我以后也要当兵,和神武军一起保护大家。”

坐在大人中间的小孩突然站在椅子上,可惜她站起来都不如几位大人坐着高。

粗眉中年人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当兵和当官都能保护大家,等咱们福福长大可能就没仗打了,到时候福福去当官好不好?”

小孩故作成熟地昂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众人被小孩学大人的行为逗笑,一群人围绕着小孩未来当大官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应无双放下茶杯,笑着在桌上放下茶钱。她拜托店小二照看马匹,承诺傍晚之前会回来将马带走。

店小二收了应无双另给的赏钱,应下了这个差事,将应无双送到门口:“客官可别忘了要回来取马,不过您就是忘了,我也会给您看好。得了空您只管来茶肆里找我就是。”

应无双向她道了声谢,转身向云昆城内住户最多的迎春巷走去。银竹按照她的吩咐将青黛和令容安置在迎春巷,这里人多热闹,消息容易传开。

青黛和令容也没让她失望,两人一个会哭自己的惨,一个会骂妫州男官的残暴,而百姓听闻此事后会夸赞神武军的仁义。

长此以往,神武军仁政爱民的美名必将传遍天下。有了民心,未来行事也更加顺遂。

现在天色尚早,还没到百姓们傍晚归家的时候,迎春巷里有些冷清。按照银竹给的地址,应无双准确无误地找到两人的住处。

她站在院门前侧耳倾听,屋内很安静。

笃——笃——笃

来开门的是令容,青黛站在房门前拿着帕子掩面,显然是还没做好装哭的准备。

“将军,您怎麽过来了?”青黛瞧见应无双立马凑了过来,将应无双请进院子里。

令容说话前习惯深思熟虑后再说出口,大部分时候等她想要开口,别人已经把她要说的话说了,或者大家已经不在意她要说什麽了。

她刚想询问应无双的来意,青黛已经热切地把人请到院中坐下。

青黛忙进忙外地为应无双斟茶倒水,她们刚来云昆城不久,还没来得及置办瓜果点心。

而且按照应无双的命令,她们要沿着北疆各大城镇寻亲,将消息传遍北疆才算结束。所以不能在此久住,也没仔细打扫屋子。

以至于青黛都不好意思将应无双请进落满灰尘的大堂坐坐,只能让应无双在稍微干净点的院子里吹风。

应无双坐在院内看着青黛忙活,等了一会儿,青黛就使唤起令容:“愣着做什麽,还不来帮忙烧水!”

令容哦了一声,跑到厨房里生火烧水。

她们以前在昌新过得还算富庶,很少自己动手下厨,生火这种技能对她们而言就更生疏了。两人手忙脚 乱,半天也没点着火。

青黛以为应无双离得远听不见,小声责骂令容:“养你有什麽用,连个火都点不着?你要不是命好,托生在我肚子里成了富家小姐,估计还要饿死。”

令容没有难过,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你以前也说我长得丑,幸亏是生在昌新何氏,要是和你一样生在平梨坊,我长的丑又没个好嗓子,肯定会被打死。”

“你还说过,多亏你聪明,找到了脾气好的男富商成为人家的妾室,才没有和坊中其她姑娘一样被男人欺骗怀孕生子。要不然,我一生下来就会被溺死。”

“你说过好多类似的话,总之没有托生在你的肚子里,我就会被饿死、溺死、打死、磋磨死……可就在前几日,我不是差点被你送给男土匪吗?你难道觉得我在男土匪手里能平安活到老吗?你会觉得是你害死了我吗?”

她说话慢,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楚地传入青黛耳中。

进了云昆城后,青黛和令容都是各演各的,偶尔一唱一和互相配合,关起门来,两人几乎不怎麽说话。

山寨里的事情化作一根刺扎在两人心上,两人不敢碰它,一碰就疼,要是拔出来便会血溅当场。两人便默契地闭口不提她们在山寨里做下的事情。

这会儿家里有客人来,青黛以为令容会给她这个母亲一些面子,没想到令容狠狠地将那根刺彻底扎进她的心脏。

“你现在长大了,学会顶嘴了!”青黛脸色一变,眼神逐渐凶狠。

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人看向门口,应无双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青黛低声警告:“回头再和你说。”

令容没将青黛的话放在心上,她继续蹲在地上试着生火。

“木柴堆得太实,这样点不着火。”应无双从青黛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竈前,一边给令容讲解生火的诀窍,一边熟练地摆弄木柴。

不一会儿,火苗窜起,愈烧愈旺,两人脸上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将军,您在外面坐着就行。水马上烧好,我给您泡茶。”青黛往锅里倒水,还不忘给令容使眼色。

“不必了,我有事要问令容,烧好的水黛娘子自用吧。”

应无双此行的目的正是令容,顺便观察青黛到底是个什麽模样的母亲,为何能让令容痛下杀心。

两人在青黛疑惑的目光中出门,沿着迎春巷缓缓前行。

令容猜到了应无双的来意,她做过的坏事也仅有那一件。但应无双没开口问,她便不会贸然应答。

令容心怀忐忑地跟着应无双穿过整条街巷,直到身边的路人越来越少,应无双才在一棵枯树前停下脚步。

她盯着令容的眼睛:“你借刀杀人,想杀的人中可有你母亲?”

“有。”令容知道此事瞒不过应无双,她干脆地承认。

“为何?你的母亲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麽恨她?”

应无双的反应和令容预想的一样,大概所有人听说有女儿设计杀害母亲,应该都是这个反应吧。

她反问应无双:“我娘说过很多没道理的话,有一句话却是对的。我没有一副黄鹂般动听的歌喉,却有个响亮的大嗓门。刚才我和母亲的对话,将军肯定都听见了。将军觉得我娘是个好母亲吗?”

“她待你不好,可她终究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因此生出杀心,对吗?”

应无双在问令容,同时也在问自己。

令容冷笑:“将军肯定有个很疼爱你的母亲,自然不会明白我这些年面对的母亲究竟是个什麽样的怪物。她时而温柔,时而刻薄,会抱着我夸我是好孩子,也会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没用的东西,为什麽我不是个男孩。”

“我甚至也这麽问过自己,为什麽我不是男孩?为什麽总让母亲失望?为什麽我不能解决母亲的痛苦?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母亲也早就告诉我了,因为我不是男孩。弟弟出生后我才知道母亲是属于弟弟的,我只能短暂地拥有母亲,大多数时候我面对的母亲都是个怪物。”

应无双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既没被母亲呵护照顾过,也没被母亲苛待责骂过,她只是被母亲抛弃了。

在她得知抛弃自己的母亲在北延有义子后,她对母亲的期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她失去了当初决定离京寻母时的洒脱,她曾和冯争说过,“若能找到我娘,我也不知道之后该做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娘长什麽样子,是个什麽样的人。”

“也许我会和她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也许我和她并不投机,认亲后便分道扬镳,也许我根本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她不愿意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