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雎脸上绽开柔和的笑意,视线远远地落在窗外,“啊……你说好?我也觉得这个决定不错。”
琵琶鬼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又见他手上拿着那柄古怪的白剑,若非琵琶鬼没有头发,此时都要炸成刺猬。
祝雎轻快地推门而出,脚踝的伤处还带着隐隐的痛,可他并不会为此感到痛楚,他迫不及待想要将月阴晴的皮扒下来送到燕除月床前,他再把打坐的她咬醒。
琵琶鬼看着刚刚阴森如恶鬼修罗一样的人,露出慈悲的笑意走出去,他手中的那把剑看样子要大杀四方。
它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被发现,它计上心头,飘进了燕除月的房间。
一路上,他循着月阴晴的气息而去,问着玄度:“若我杀了月阴晴,燕除月是痛苦的吧……”
随后又肯定道:“一定是的,然后她就会想杀了我。”
祝雎虽然这样想着,可是心中闷闷的,很快他便想明白了,爱使人陶醉,恨令他麻痹。
燕除月又爱又狠,会让他饱食一场。
玄度疯狂的嗡鸣,不!不要带上它!为什么大魔头从来不听劝?!
街道的人随着时间的变化很快多了起来,原本在热闹的地方是摩肩擦踵的,却不由自主的避开祝雎,看着他如沐春风地拿着剑自言自语,躲得更远了。
人群中钻出一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祝雎很快找到月阴晴,准确来说,是祝雎一出现,他便追了上来。
“原本想让你多活一会儿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祝雎剑指着他,神情温和,与燕除月温和的样貌一般无二,却让人无端的到一股恶寒。
月阴晴一阵恍惚,头痛欲裂,看了一眼不远处发光的一块石头,强撑着问道:“你对徐月师姐做了什么?”
月阴晴已经摸清楚他们在哪里下脚,她不愿相认,连多说一句话也不肯,他只能跟着祝雎出来一问究竟。
“徐月……”祝雎笑容有些古怪,“师姐。”
月阴晴听着奇怪,却也没有反驳。
他哪怕带着伤也立得如松柏一样笔直,颇有端方君子的意味,只要祝雎不率先出剑,他绝不会出手。
“我不知你为什么称她为徐月。”祝雎虚晃一招,出手又疾又厉,“可是她告诉我,她是燕除月。”
月阴晴拦下了几个回合后,竟然仓促中后心被刺中一剑,背对着一方,嘴角隐隐有笑意。
祝雎毫不怀疑月阴晴的孱弱,他喉咙间发出短促的声音,似低鸣似愉悦,享受着这饕餮血宴。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祝雎一剑又一剑割在月阴晴身上,看着他的血汇在身下的青石板上聚成细流,更加亢奋,最后一剑刺进他的腹腔,露出里面的……草。
“原来,这就是……”祝雎脸上带着飞溅的血,眼睛带着朦胧的雾气,睫毛下覆,下颌微抬,呼吸着血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46章 渡河(八) 他与燕除月本该成亲的……
“年轻人, 你是想要泼天的财富,还是要无数的美男……”突兀声音响起,燕除月打坐间突然睁开了眼。
“原来你还没有学聪明啊。”
燕除月扯了一下嘴角, 祝雎的怪异让她心慌, 于是她匆忙离开打坐静心, 没想到琵琶鬼自己又撞了上来。
燕除月慢慢起身,弹了弹衣上的一抹血迹格外的明显, 是干涸后的那种红褐色。
燕除月站起身来直接结印, 手上出现了一道噼里啪啦的光鞭,上面隐隐围绕着雷光。
琵琶鬼原本看着祝雎带着他那把白剑走了,有了黑吃黑的心思, 想阴一把燕除月, 没想到她没有了那把剑, 其他的术法武器倒还使用的得心应手。
“我是来告诉你……”琵琶鬼惯会审时力度, 它咽了口唾沫在一团黑雾中朦朦胧胧, 它不忙着跑, 反而开始挑拨关系:“和你一起的宿不秋,他去杀那个……月…”
月什么来着?琵琶鬼一时没想起来。
燕除月秀气的眉毛拧起,手里拿着雷鞭慢慢道:“月阴晴?”
“对。”琵琶鬼直接说道:“反正你另一个情郎!”
“胡说八道。”
燕除月一挥鞭子,以刁钻的角度超琵琶鬼而去, 琵琶鬼慌忙躲闪, 上窜下跳, 目的达到想从窗户逃出去, 但没想到进来容易出去难, 整间屋子都被阵法笼罩。
那道雷鞭竟然能在无数飘散的雾气中直直的找到它本体,蛇一样灵活地缠在它的脖子上,将它往地上一拖。
邪物天生惧怕雷劫, 在此雷鞭之下被电的外焦里嫩,竟然也不能化作雾气散去,它在急忙补充:“我用性命担保,他刚刚提着剑出去了——”
燕除月放出神识透去隔壁里面找寻,果然人去镂空,她心中一沉。
雷鞭之下,琵琶鬼什么都交代了,包括胎发寻人之法,于是燕除月便让琵琶鬼带路。
不多时,便追赶上去找着了人。
祝雎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颇有闲适的味道,燕除月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犹豫地想上前拉住祝雎的手想将他带走,可又担心他太倔了,又仗着有玄度剑,威胁她做选择:杀还是救?
这样实在心力交瘁,她正想着,前面有一人忽然从人群里卡了出来,一身描金的黑衣,腰间配着凤翎刀,穿插在燕除月与祝雎的距离中间,中断了燕除月上去拉人的想法。
琵琶鬼就缩成了一个小球被燕除月用雷鞭卷着牵引,也不用担心跟丢。
燕除月远远的沿着河边走,看着那人站着离祝雎不远的地方。
“他在干什么?”
燕除月十分费解,她离的地方太远了,就只看见祝雎飘逸的身形,将一个稻草人捅得全身是窟窿,塞在里面的草都飞了出来,飘飘扬扬地落在地上。
琵琶鬼被勒得的喘不过气,暗暗翻了个白眼,最后说了一句。
“替身木。”
燕除月也恰好出声,与琵琶鬼的声音正好重合。
燕除月正感叹这年头连鬼都有点知识储备,抬头看去,便见一直跟着的那个穿着黑衣描着金线的佩刀人径直走了上去。
她也跟着挪近了距离。
*
暗卫十三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腰边的凤翎刀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地摇晃着,一双靴子踩在青石板上,露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颇有气势。
“呀,您杀了他啊。”暗卫十三瞥了一眼地面,声音冷硬又带着些许惊讶。
“月阴晴”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
祝雎笑意不减,随时可能收不住剑把暗卫十三也宰了,他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嗒的声响,眼中的戾气不减,“你是什么东西?”
暗卫十三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表面看起来恭敬,实则充满了算计,“原本您是能与徐月成亲的……”
话说一半留一半,引人无限遐想,原本是想勾起祝雎的好奇心,没曾想迎来的是祝雎的冷剑。
暗卫十三拔刀一挡,虎口酸麻生生撕裂,血染红了刀柄,丝丝地往下滴落。
凤翎刀被拦腰截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刃还在不断颤抖。
“成亲?”祝雎神情奇怪,似是不解,“为什么要成亲?这种说法真恶心。”
祝雎能感应到他心中的恶意,于是慢腾腾的收回了剑。
他恍然回想起燕除月就是徐月,可是为什么要成亲,就为了能居于一室?
他和燕除月本来就一直待在一起的。
“还以为你们早便互许终生。”暗卫十三一时不理解,闻言一愣,他暗暗收回了手,手臂一阵刺痛。
他心中有些惋惜:“原以为四域之朝能多一对眷侣,没曾您也是个寡情之人。”
祝雎踢了踢脚下的尸体,状似毫不在意,“你为何说我能与她成亲?”他抓住这个点径直问道:“如果不是我,会有别人么?”
暗卫十三眼中带着唏嘘:“不是您也会是别人,您一死断了联系,只有她愿意,谁都可以。”
他话锋一转:“长公主失去了早早称帝的机会,没与西海的龙结盟,甚至被斩去左膀右臂,她只能寄希望于你。”
暗卫十三原本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玩意儿,没想到只剩下一口气赞的时候被长公主捡了回去,生命力极其顽强,迅速长成了暗卫之首,伴驾长公主,得知了不少事情。
“徐月是龙,您也是,注定会在一起,怎么不能呢?”
暗卫十三试探着靠近,手里现出了一瓶药,“公主命我拿给你的九日春,谁吃都可以,让你们……更喜欢对方。”
“你的意思是……”祝雎眼睛盈盈带笑,雾蒙蒙的,在河水的波光鳞鳞的映衬下,甚至带着潋滟的光,“我和燕除月无法分离?”
“嗯……”暗卫十三一时没能想到燕除月是谁,手上一轻,见祝雎打量着瓶身,他嘱托道:“切不能多吃,全吃了怕没了人样。”
话说着,暗卫十三故作面色难看,“只是您杀了她师弟,怕是不好收场啊,如果被她知道……”他顿住了,又诱导着道:“若您放一些血与我,我倒还能为您料理了。”
祝雎素手一敛,脸上带着些真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暗卫十三脸上放松,随即哑然,腹腔的痛十分真实剧烈,还拧着疼。
“只是,你心里可真脏呐,刚刚你在想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了。”他轻慢地说道。
祝雎带着乖顺,不经意间便将暗卫十三的腹部捅穿,黑蒙蒙的眼中的冷漠如实质性的刀剑,他是邪物,如何不知道他人心中的恶意?
祝雎与他又不相识,他为何想杀了自己,不过世间太多事情没有由头,祝雎也是被人杀惯了,自是不必为此苦恼。
祝雎语气散漫又兴奋:“不过,还是多谢你告诉我,我和燕除月本应成亲的。”
第47章 渡河(九) 只有成亲的人才…………
暗卫十三不由得睁大眼睛, 瞳孔涣散,他一挥凤翎刀。
祝雎慢慢拔出剑,暗卫十三不由自主的往后倒, 他捂着腹部往后退, 浑身的力气直接被抽干了, 刺他的那把剑太古怪了。
“听花楼里的人说,只有成过亲的人才可以做一些事情, 原本还想问问你的。”祝雎的衣摆沾染了血迹在白色的衣上异常显眼, “罢了……”
祝雎微笑着,如同索命无常一样举起玄度剑。
燕楚月原先还在不远处看着,看着祝雎的脸微微侧向这边, 嘴一张一合, 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口型应该是什么爱, 亲……
她神识刚一放出来, 想绕过二人看看躺在地上的替身木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就看见祝雎一言不合又捅了那人,拦都来不及。
琵琶鬼突然出声了:“我这辈子本不应该出稷水的,若不出来,也不会遇上你们这些背运鬼拉我下水——”
“完了, 那是宿晏如的男宠啊!”
琵琶鬼叫苦连天, 它的庙宇铸金身没了, 它的十方香火啊!
燕除月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她转身掠走, 让面听琵琶鬼三言两语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讲清楚。
宿晏如就是四域之朝长公主,她让琵琶鬼带着胎发来找人,就是想入梦控制其子, 如若不能就杀了他,并且派出自己的暗卫一路对宿不秋呈现打击教育。
而祝雎从进入那副身子,原主多半是死了的。
琵琶鬼窥探别人的心思,可是个个中好手,联系到他在稷水纵横多年,稍微把那些线索串联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家子是什么妖魔鬼怪?燕除月隐隐约约将寒尸山的妖龙串联起来,来不及想那么多,反正这时候不能和祝雎直接对上,她说的话,祝雎已经摆明不信任了。
琵琶鬼浑身黑气弥漫,随时随地爆发的样子,“你就这么离开了?”
燕除月头也没回:“他正兴奋呢,我上去他也得攮我一剑。”
琵琶鬼张了张不存在的口,想说什么又慢悠悠地闭上了嘴,企图做出交易,“放我走,我告诉你一个事情。”
燕除月没有说话,想也知道都不可能。
琵琶鬼第一次跑路不用自己飞,久久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它开始干扰燕除月:“你说你跟出来,什么也不做看一眼就走了,那你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燕除月有自己的考量,祝雎不会闲来无事自己一个人来到河边捅稻草人来玩,还滥杀无辜被发现,出来不过是担心祝雎与月阴晴打起来,直接成乱斗,然后菩提宗出面,惊动仙界。
但是……燕除月想着不由得从心底感到一股寒冷蔓延出来,她忽略了一件事,便是祝雎会提前清醒。
她担心……祝雎慢慢恢复记忆了。
月阴晴亦然。
祝雎的剑轻而易举便抹去暗卫十三的喉咙,里面的鲜红涌了出来,血线在脖子上像开裂的土地。
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怎么能和令六界望而生畏的邪魔相论呢?
祝雎轻盈地迈着步伐,剑尖在地面杵着地面,随着他的移动而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嘴边的残忍的笑意突然凝住了,前面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他眼中,翩飞的水蓝色衣裙像挣脱蛛网,震翅欲飞的蝴蝶。
燕……除月?
“她看见了呀。”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轻缓地走了几步,忽然大笑出声。
他声音极其低沉,明明在这时候他的声音是清朗的,却平白无故带着一股夜渊的沙哑,淬了火一样,野兽一般从喉咙里发出浅鸣。
“燕除月会痛苦么。”
祝雎不紧不慢的走着,并没有走和她相同的路,反而消失在转角处,留下轻轻的叹息:“为什么看见我杀了她师弟,反而不杀了我呢?”
“爱?”更浅淡的声音出现在巷子里,随着风声与剑尖的碰撞失了几分真切:“可她若爱我,怎会怕我,转身逃跑呢?”
若燕除月怕他,怎会生爱,无爱杀他之时,她又怎么会痛苦啊?她心中到时候只剩下畅快。
她又是高高在上的揽月尊。
杀了月阴晴能使她感受到折磨,杀了他却不能,这有违他的初衷。
可怎么才能让燕除月……祝雎忽然想到暗卫十三交给他的“九日春”。
“喜欢……也便是爱吧。”他了悟道,“比起多一个月奴,这可有意思多了。”
他自言自语道,瘦长的身影慢慢飘远了。
河边一处隐秘的角落,一人穿着飘逸的白衣手里捡起那块泛着光的石头,里面影影绰绰倒映着祝雎的因杀戮而愉悦的面容。
他的手紧紧握着,手背青筋鼓起,冒出冷汗,眼前浮光掠影的出现云海雷劫,月阴晴突然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上。
魏宜一直跟着,她甜美的笑容消失了,仓促地喊了一声:“月师兄——”
替身木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后,在日光下渐渐成了灰烬。
*
燕除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总不能看见祝雎就上去握着他的手,说:你累了吧,辛苦了!
也不能一下子跳出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该死。
燕除月的神识都放出去了,祝雎是失忆了不是死了,他还是如假包换的大魔头,他若是想起来了,她的感化计划连她也得搭上去,白搭。
也只有知道祝雎失忆,她才能出场比划比划,不过好在,他只有化龙的时候才能具有一定的力量,离了玄度他就是一凡人,她还有自保的能力。
实在不行……她拿了自己本命剑天天掐着他的后颈死穴数着日子过。
“跑路是暂时的……”燕除月看见一成衣铺子,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服,一头扎了进去,“正好稷水退潮,我先去衣冠冢。”
至于祝雎……燕除月觉得有些棘手,靠着他对她的满腔恨意,知道她就是完整的揽月尊,怎么也得追杀她到天涯海角,闻着味儿都得找过来。
面对祝雎,怎么也得先让她先有一把称手的剑吧。
燕除月一想到,祝雎可能恢复了一点记忆还咬了她,她便觉得有些古怪,所以他说的吃……是发自内心的想将她拆吞入腹?还是单纯想咬她报复?
她心中有些乱,她往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祝雎,便松了一口气,对卷成球一身怨气的琵琶鬼传音说道:“你在稷水为我引路,我要上莲舟,事后我点化后便放了你。”
“成交。”
琵琶鬼想也没想嘴一快便答应了,随即要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一眼:“你还没死呢,怎么就要上渡船了?”
“快了快了。”燕除月随口应付道。
她在成衣铺随便扒拉一件和自己以往风格不一样的衣裙,艳丽,大胆,重要的是还有头纱!
她一堆衣服中匆匆看了个大概,把琵琶鬼用雷鞭缠住,再罩了一层屏障,直接去后面换起了衣服,换到一半犯了难,抹胸,飘带,与绮丽的裙子间露出一截莹白。
燕除月硬着头皮往身上套。
成衣铺的老板娘,还和绣娘唠着里面的姑娘是个不缺钱的主儿,钱一放便什么也不管了。
绣娘颇有些骄傲:“那可是十几个绣娘制出来的,听说这件衣裳仿的是长公主当年的祭祀之舞,那衣裳啧啧啧……”
聊的正欢,突然一个长的贼俊的少年穿着点着红梅的衣服进来,那气质让众人都看直了眼。
他带着一抹疏离的笑,有着几分雪意,身姿正好,骨子里带着一股春寒料峭,他眼神有些散:“能帮我找找燕除月吗?”
第48章 渡河(十) 心上人
绣娘愕然, 难不成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正欲答复,又看见他染血的剑,一时怔住了。
她与老板娘对视一眼, 咽了口唾沫, 声音都抖成了麻花:“找找找, 马……马上找!”
说着便去找人,慌忙间甚至被绊了一跤, 一阵兵荒马乱。
琵琶鬼被挡在外面, 故意不出声提醒,乐滋滋地等着看好戏,她都能召出雷鞭, 专杀邪魔妖道, 想来也是正派人物, 恨不得将我等除之后快, 怎会信守承诺带她上渡船就放它走?
它才不信。况且阴阳交界处一不小心去了埋骨之地……这不得玩儿完, 琵琶鬼不由背心一凉。
门内的屏风后, 燕除月突然听见了杂乱的脚步,目光颤了颤,从中不难听出轻盈又带着迟缓的脚步声,八成是祝雎。
祝雎的脚踝并未痊愈, 故而迟缓。
祝雎又是个有底子的, 无视伤痛, 走路轻快, 一步一步仿佛在人心尖踱步, 隐隐约约的冷剑碰撞调动人的紧张情绪。
“姑…娘……是燕姑娘吗?”
老板娘与绣娘对视一眼,拍了拍门,门框都在剧烈抖动着, “有人找您。”
燕除月咬牙将裙子扣好,感到露出来的腹部有些凉,上面坠着的珠饰微微蹭着有些痒意,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伸手拉过别在头顶的纱遮住下半张脸,四处张望着推了推窗发现被锁死了。
见里面久久没有回应,老板娘感觉腿有些软,身后如有恶鬼在追,她赶鸭子上架又拍了拍门,“姑娘好了吗?”
燕除月看着门栓都在动,外面的人在撞着门,她掏出一张符箓贴在身上,人影顿时消失了。
与此同时,门突然没撞开,老板娘捂着手肘看了一圈,心中直打跌:“诶,姑娘呢,钱还没找她呢?”
燕除月看他们堵在门口,想趁机溜出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老板娘担心祝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正大光明竟然敢拿着染血的剑上门要人,发现没人指不定恼羞成怒拿她们泄愤,出去报官也没空隙,只能希望长公主庇佑……
她颤颤巍巍拉着绣娘站远了些,门口空出来大半,“公子……说不定那位姑娘不是您要找的人……不不不,刚才指不定是我们两个老眼昏花看错了,压根儿就没人来过……”
“啊对对对对……”绣娘点头应和着。
燕除月看她们二人刚挪开,立即侧着身子挤了过去,轻盈地如同一阵风,顺手捏起了琵琶鬼,上面的雷鞭闪着光。
祝雎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恰好她半蹲下,她身上的薄纱就从他手背轻轻滑过,痒痒的。
祝雎慢慢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又迅速放下,散漫地换了位置,正好站在当口,轻轻问“她不在吗?”
老板娘见惯了世面,当即一摊手:“您看,哪有人啊。”
燕除月见众人都看不见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祝雎外面的光斜斜洒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这一抹柔和的光亮让他一身的冰冷融化了些。
“不在啊,还说带她去看看她师弟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惋惜。
燕除月被祝雎挡住去路,只好站远了些她恍了恍神,不知拿何种心情对他。
回神之际,与祝雎的目光撞上,她只觉得浑身一麻,以为符箓失效了,她僵硬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祝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清浅地望着她的方向,燕除月有些疑惑,回头一看,是一件大红色的衣服,瞧着就喜庆。
她看着男子身形的红衣,祝雎看着她。
燕除月这一身他从未见过,她永远穿得规矩,远远地俯瞰终生。
此时却是壁画里灵动的飞天,上半截象征深海的抹胸绣着璎珞金丝攒成的花纹,一截纤细的腰露了出来莹莹入玉,好似轻轻一压便可折断,却又柔韧的紧。
祝雎的指尖忽然有些痒,他视线挑高,落在她身后大木架上,上面挂着红色的衣服,是喜服?
老板娘见状,本能反应:“公子您瞧,这是本店最新的款式,穿上就是潇洒纵剑的红衣侠士,路过都要被香囊砸个满怀,一个字,俊!谁见了不得心生欢喜啊——”
“香囊?”他不解。
祝雎一步步靠近,燕除月被老板娘别着出不去,祝雎走一步,她便退一步的被迫后退。
她被抵在衣架前,燕除月都想破罐子破摔了,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时,他忽然停住,伸手去拿衣裳,袖子蹭着她的头顶。
馥郁的香气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将她包裹,熏得头脑发昏,一阵心悸,这么近的距离连着他微凉的体温都让她有些热意。
琵琶鬼见不得燕除月这么顺风顺水,被削了一顿的仇它还记在心里,巴不得二人打得天昏地暗它好跑路。
它刚发出一声短短的声音想暴露燕除月,就被她一把掐住,剩下的鸡叫让它自个儿往肚里咽,它身上的怨气被雷光电得散去一点。
老板娘也听见了,狐疑地四处看了一眼,还疑心自己耳鸣,接着方才的话说:“公子不知道?香囊是心上人互表情意的东西呢!”
燕除月一听这解释人都麻了,就是个装东西的而已,和储物袋一样的,只是凡间不好寻得,正好遇见有卖香囊的便买了,她还送过同门东西呢。
祝雎没有看燕除月,只是恰好将她卡在角落里,他一脸求知地看着老板娘,“什么是……心上人?”
她一个别人口中的半老徐娘不由老脸一红,解释道:“就是放在心尖尖疼……朝也想暮也想的人啊。”
祝雎听到这儿笑意慢慢扩大,秾丽中带着锋利的恨,“燕除月让我疼过,把我关在不见光的地方,我天天想着她啊……怎么不算心上人……”
她将他关在诛邪塔的时候,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让她能体会他的痛楚呢。
老板娘是个过来人,闻言嘴唇不由抖了几下,脖子都红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年轻人的房中事还是轻易不要拿出来说的好……”
她又补充一句:“若你觉得不畅快,大可以直说然后……和她一起待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琵琶鬼穿音在燕除月识海,发出凄厉的嘲笑。
不……不是这样的——
燕除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老板娘,又看着他的侧颜,石化在原地,好一个心、上、人。
老板娘替祝雎取下那套红衣,让他去小室燕除月方才去过的地方更换,燕除月在奇异的夹角,几乎被祝雎步步预料到位置,不经意间被夹带进一旁的更衣小室内,直到被一扇屏风挡住。
一步错步步错,她再也出不去了,门一关,再开就会被发现。
燕除月只好留着里面,祝雎当着她的面开始宽衣,白的晃眼。
琵琶鬼虽然被燕除月掐住说不了话,但传音在燕除月识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比我上辈子死了十天还要白啊。”
燕除月看过他,还给他治过伤,但是当着别人的面,突然有些不对味,她捂住琵琶鬼的眼睛,“小孩子别乱看。”
琵琶鬼:???活久见了。
燕除月出不去,只能在里面等着,背过身去绕到屏风后面站着,想着等着祝雎换完开门的时候,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忽然,带着些温度的布料绕过屏风,下摆搭在她肩膀上。
琵琶鬼不阴不阳的说:“莫不是他的裤头?”
燕除月默默站远了些,“别乱说,试衣服脱裤子干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响动着,等了半晌,以为换完了回头一看,祝雎的衣服穿得不伦不类。
和日常穿得不同,这更为繁琐,燕除月有些想笑。
祝雎自然知道身上的红衣一阵松来一阵紧,他看见燕除月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他慢慢走了过去,“算了,还是换回来吧。”
燕除月看见他过屏风,赶忙换了个位置,他换衣服,但是太过繁琐,穿上不容易,脱下也不容易。
祝雎叹了一声,视线缓缓移动。
燕除月一直好奇他要怎么才能脱下,没想到眼神不偏不倚与他对上。
眼中带着朦胧的光,近乎温和的神采,他浅淡地笑,但里面藏着戏谑。
燕除月的笑渐渐收敛,看着他眼中自己露出大半部分的衣裳,想起自己被他步步紧逼到了这里,还傻乎乎等他换衣服。
……被演了。
“很好玩?”燕除月只觉得就在现场都被耍了,还目睹了老板娘暧昧的眼神的转变。
“确实。”祝雎神色非常轻松,半点不见被识破的窘态:“原本想看看你的反应,但没想到衣服脱不下来,只好就此作罢。”
燕除月又无法拎着剑往他他脑袋上砸,耳边响着琵琶鬼不嫌事大的“哦哟哟”的声音,她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无聊。”
“我见你一直在看我,我好看吗?”祝雎眉眼弯弯,衣服不三不四地歪七扭八地扣在身上,有些慌张间的凌乱美感,如同做了什么事被人发现匆匆穿上了衣服。
但事实上只是这衣裳复杂,祝雎不会穿。
燕除月一时搞不懂他的想法,他能这么快找到她,分明是发现了她刚刚在围观,他不是觉醒了记忆,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第49章 渡河(十一) 月雎
“本就是得天独厚的样貌, 自是好看的。”燕除月顺着他的话说,顺着毛。
他穿白衣时站远些尚有谪仙人的气质,只是近了, 便显得过于惨淡。
原因无他, 无论他是夜渊的祝雎, 还是凡间的宿不秋,都如永夜中生存的东西, 少见光亮所以也带着病态阴郁的白, 再穿白衣便衬得毫无血色。
只是这红衣……让他身上多了分颜色,也多了几分锋锐,不知是不是淬着冰冷笑意的缘故, 他站在暗处总有一种恶鬼要夺燕除月命的荒谬感。
燕除月清出识海中的杂念, 端详着他, 主动道:“衣裳短了些, 尺寸不大适合, 还需要改改。”
祝雎不会脱这样繁琐的衣物, 便道:“能麻烦你帮我脱下吗?”
祝雎在夜渊有人服侍,或是一弹指法衣便自己套了上去,睡个千八百年还是崭新的,实在不行非要脱下, 一伸手, “嘶啦”一声就将衣服撕了。
久久无言, 燕除月看了他好半晌后终于动了, 他大抵又在试探了吧?她也得看看他的记忆复苏到哪一步了。
她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扣子, 甜腻的味道始终不曾散去。
衣裳一层层的脱落,淡淡的筋络如青蛇一样藏在他表皮之下,乍一见冷气肌肉慢慢收紧了, 腹部浅浅的青色脉络微微虬起,随着棱块分明的肌肉隐藏在白色的绸裤之下,银色的腰饰闪着微弱的光亮。
燕除月收回视线绕到他背后,手搭在他衣领上,作势要将他的穿得乱七八糟的外衣脱下,实则手指在他的后颈处打转。
燕除月的声音从后传来,“你说你不叫宿不秋,也不喜旁人唤你仙儿,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祝雎感受到脆弱的脖颈传来痒意,他的肩胛骨不断往中间收紧,他顿了好久,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出声提醒:“燕除月,我杀了你师弟。”
“嗯。”燕除月应道,有些失望他并不接话。
祝雎不满她的反应,转身掐住她下巴抬起她的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薄薄的纱覆盖在她唇上,多了朦胧又神秘的色彩。
看样子祝雎还不知道他杀掉的人,是替身木,燕除月也不提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祝雎再次提醒,“月阴晴被我杀了。”他有些怀念对方死在他手上的无力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燕除月的脸,一字一句道:“可惜没能让你拿着剑亲手杀了他呢,没关系,一会儿我带你替他收尸……”
“听说你们都讲究入土为安,那我们一起将他挫骨扬灰再扬了罢!”
他的语气又亢奋起来,神情有些迷离似是憧憬着那一幕,带着活在自己臆想中的天真。
燕除月真想替月阴晴谢谢他,谢谢他迫不及待帮忙扬骨灰了。
既然祝雎都没将他的疑心摆在台面上来讲,那她也按“徐月”这个身份来吧,她也来演。
“你在说‘你们的入土为安’,那你又是谁,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燕除月手拉着他的衣领不断下压,盯着他雾湿的眼眸,制造一种压迫感,直到鼻尖差一点相触,二人的睫毛都长,若非不是还有一段距离,眨眼时不得剑拔弩张的要干架啊。
祝雎表情十分奇怪,认真地思索片刻,“我是月雎。”
燕除月:“……”
这下子轮到燕除月神情不太自然,浓浓的疑惑在眼中翻滚着,“为什么叫月……雎?”她在口中念着要烫舌头一样。
祝雎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直接让他们的鼻尖触在一起,他情不自禁蹭了蹭,很快接受他的新名字,“你真奇怪,名字就是名字,何来为什么。”
终究是燕除月修行不到家,始终参不透祝雎的思绪,她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因为她?但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她情愿是月阴晴的缘故。
琵琶鬼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传音道:“他不是宿不秋吗?我怎么从来每从他娘那里知道他小字是月雎啊?”
“别说话。”燕除月默默道:“我头疼。”
燕除月拉开了距离,觉得离祝雎近了有些眩晕,模模糊糊地想着,既然他都知道名字里有个“雎”了,要不是耍着她玩儿,要么就是真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他的目光渐渐从她的眉眼掠过,从挺翘的鼻尖再到遮住的唇。
“燕除月,既然你爱我,那么我们成亲吧……”
祝雎眼见着她走神,突然说道,他喉结滚动,有些无奈,大发慈悲一样突然覆了上去。
隔着一层纱,接触那两片柔软。
香气扑鼻,让人脸红心跳,燕除月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捏住了手腕,不能按在他的后颈上。
成亲?他又从那么冒出来奇奇怪怪的想法……
燕除月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每每想要反抗,却感觉心口气血上涌,只能任由祝雎没有章法的探索着。
“你……放开。”燕除月趁着间隙艰难吐出一句话,祝雎不依不挠地又追了上去。
直到他的手碰到了雷鞭,“滋啦”一声让他被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楚翻滚着,他忽然被惊醒了一般。
他是邪物,雷克邪魔,一旦被雷电攀附就是无止境的纠缠。
“你想杀了我啊……”祝雎看着手上的灼伤叹谓道。
“你不愿意?”他一把攥住了雷鞭,狠狠地勒着,要生生嵌入皮肉一样,一时间电闪雷鸣。
电光甚至从他的手臂蔓延在他身上,琵琶鬼邪气不太重是一团雾气,尚且不能抵抗,乖乖的伏低做小,何况祝雎。
他一双眼水润润的,同时也浸满了稷水上空终年不化的雾气。
琵琶鬼如果有正常的双眼,此时也是两眼泪汪汪。
“我怎么会与人有结为道侣……”燕除月长长的叹息,她强行切断了雷鞭的联系,但仍有余威。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强行镇定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原来成亲就是结为道侣啊。”祝雎了然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因为我杀了你师弟?”
祝雎带着了悟,自顾自道:“难怪你不愿意,还想杀了我呢。”
“可你为什么要送我香囊呢?”他终于松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怔然道:“令我沉沦其中,再想法设法杀了我?”
“我们真般配呢,竟然想的一般无二。”
祝雎神情悲悯间有种残忍在里面,他坦然道:“我原以为你对我是有爱的,没想到和想想杀我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燕除月不由睁大了眼,看着他短短时间做出连锁反应,噼里啪啦地自问自答,从不小心碰到禁锢琵琶鬼的雷鞭,推演到她就是想杀他。
知道他敏感多疑,这下又刷新认知了,她缓缓道:“我若要杀你,在之前你化龙的时候就把你干掉了。”
说着,她做了个手划脖子的手势。
祝雎扬起讽意,“你果然还是想杀我。”随即他道:“不过,我们都一样……”
祝雎好似明白了,她的无数次叹息饱含了太多他不能理解的情绪。
燕除月没有责怪他杀了月阴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她是宽容的,可以将他的一切举动看做是无理取闹,她可以容忍他的一切。
原来,她与他一样,近乎冷漠地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若燕除月与他是没有爱的,只有殚精竭虑的算计,那么他想她爱他又要杀了他,让她痛苦,让她信仰破碎,他杀掉月阴晴是没有意义的。
“我心有不甘呐……”祝雎感受到雷鸣不止,他习惯了苦痛,此刻却好像承受不住,心中的恶兽不甘的嘶吼着,好似燕除月不为他泣泪,他心中的怨恨便终日盘旋没有散去的那一天,“燕除月……”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继续说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他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是觉得没有意义,无趣的紧。
“嗯?我在。”
她一头雾水,听祝雎说她爱他的时候,她心中一个激灵,又见他表情不对,便猜测他说的应当不是男女之爱,他的不甘心是什么?
“爱……爱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燕除月反应过来顺着他的毛,后知后觉地补充道。
燕除月瞧出了不对劲,手中的雷鞭哪怕失去灵气的供应,自己感应到了邪气,本能地追着祝雎而去。
他脸上闪着细碎的雷光,他把剑架故技重施压在她脖子上,语气阴戾,笑意柔和却如恶鬼。
“你在骗人。”祝雎的手压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他看着上面的血珠子将面纱浸出花来,他突然揭开含了上去,一个血腥,却又纯净的触碰。
他一触即离,唇色沾染艳色,清浅的勾起嘴角,眉头却轻轻锁着,他说:“燕除月,我不想玩儿了。”
“我决定了,你爱什么,我就毁掉什么,你不是爱苍生么……”他话没有说完,剩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觉得失去探索的乐趣,浑身竖满尖刺一样拒绝任何人地靠近。
他的剑在低鸣,哭一样,放在燕除月脖子上的时候抗拒地收缩剑锋,违反剑主的意愿,祝雎的嘴角慢慢浸出血迹,气势慢慢泄了出来,“背主的东西。”
玄度被祝雎亲手封印,说不了话,只能嗡鸣着抗拒,玄度剑代表祝雎的逆骨,他又是天生反意,实在太难相合。
琵琶鬼看得胆战心惊,用力咽了下口水,哆嗦道:“燕燕燕……除月,他到底谁啊?真吓鬼啊,差点以为我命快没了。”
第50章 渡河(十二) 燕仙子!好人!……
燕除月解释:“你害怕他很正常, 许多人都怕的。”
这一下更勾起了琵琶鬼的好奇,没听说有大人物下界啊,“所以……他是?”
“夜渊之主, 祝雎。”
她好心的话语让琵琶鬼一时呆住了, 混沌的脑子一直在想夜渊是哪个地方?
它脑中白光一闪, 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好运,之前才能在祝雎手下逃过一劫。
“燕仙子……”琵琶鬼捏着嗓子谄媚道:“咱们还是快些离他远点吧, 我这儿……嘿嘿, 咱这种鬼怪对他可是大补,小琵琶都恨不得马上替您撑船啦……”
琵琶鬼心说,幸好还有燕除月挡枪的, 否则它首当其冲被祝雎两把撕了。
转念一想, 也多亏她只是个小仙子, 若是碰上仙界的人不得把他收了。
燕除月暗暗道:“事出突然, 怕是不容易走了。”
祝雎说的话已经表露出来的太多信息, 现在他困于宿不秋的躯壳里, 她还能压制一二,一旦回到本体……他大有可能血洗四方。
燕除月主动握住他的剑。
“还记得静心咒吗?”
燕除月让他背静心咒,他扯着唇角冷言:“我就是不会。”
“没事。”燕除月的手顺着剑刃往上滑动,按在他的手背上, “跟着我念, 我念一句, 你跟一句。”
祝雎想甩开她的手, 燕除月很快按住他手上的穴位, 她另一只手按住他腰间的一处,电光火石间错手夺剑,“天地生阳, 则日升天……念。”
“我、不、会。”
祝雎微抬下颌,喉结不断滚动,眸光微闪却死死地盯着燕除月。
“你们不是做梦都想杀我吗?”祝雎箍住她的腰,如燕除月对他那般,他冰冷的手让她有些不适,他继续道:“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他脖子露出来,如同引颈受戮的小鹿,期待燕除月杀他后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于是,她张了张红唇:“别闹了,我不想你死。”祝雎死了,她事更多。
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说出来,祝雎能当场能表演一个皮笑肉不笑——他会温和地看着她,比菩萨还要慈悲心肠的样子,然后脸色不变杀人如麻,最后一脸愉悦声音兴奋地问燕除月感想。
燕除月早就把他的习惯摸得清清楚楚了,在祝雎身上,她不是顺毛,就是顺毛的路上,夺剑不过是仗着他现在还是凡人,发挥不了那么大的威力。
哪怕燕除月夺了剑,可剑主终究是祝雎,祝雎强势干预的情况下,玄度剑在她手中犹如废铁,和烧火棍子差不多。
祝雎闻言只是轻笑,显然不信,他的手按在她的唇上,不经意间陷了进去碰到了她的贝齿,他慢慢道:“我不想听见你说话了,我多说一个字……”他捏着她的下巴扭转过去,看向门外,“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一个人。”
他无处辩驳她的话是真是假,什么是……不想他死?还是让她不要说话了罢,她惯会骗人。
燕除月垂下了眼,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紧,看样子有些瑟瑟发抖。
他让燕除月帮他扣好衣服,因着他原先的白衣脏了,所以那张扬的红衣只好暂时穿上。
燕除月被祝雎半要挟半拐带地走着,走到半路,祝雎突然撕下自己衣服,毛边都没处理干净,蒙住了燕除月的眼,语气愉悦:“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不准偷看哦。”
等到出去的时候,老板娘一脸错愕,直到祝雎与燕除月一并走了,她才如梦初醒,看着祝雎的唇色明显不一般,她打着算盘珠子拐了拐旁边的绣娘。
老板娘捧着乍然出现的金瓜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刚才我撞门的时候分明没看见这姑娘在的,话说回来,刚才也是突然消失的?”
绣娘手里捻着丝线,“总算送走这尊大佛了,有没有人我倒是没看清,刚才可好生吓我一遭,可那公子也没有仗剑行凶,最后还照顾东家生意,我还一时真摸不准该不该报官……”
祝雎一直拉着燕除月。她看不见,耳边人声鼎沸,她神识也不敢乱放,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只好拉住祝雎衣角,不知怎的,许是他嫌她走得太慢,便主动拉住她的手。
祝雎的手,真的很冰。
不出意外的话,祝雎应该是带她去见月阴晴的“尸体”,最后压着她仔细打量他的尸身,揣测她的神情,她越痛苦,祝雎越开心。
燕除月仔细琢磨着,一会儿见到替身木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好陪祝雎演下这出他心目中的苦情大戏。
她一路上,果然一句不吭。
燕除月不说话,祝雎自言自语也没人应,玄度剑被他亲手封印,琵琶鬼恨不得降低自己存在感直至没有,哪里敢开口叫板,它又不敢跑只能抱紧了燕除月这根金大腿,它可没自信跑过祝雎的魔爪。
二人突然停住,一道破风声突然响起,燕除月被人往后一拉,紧接着刀剑的碰撞声接连响起。
“不许摘下。”
祝雎只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她身边,哀嚎声瞬间弥漫。
他前脚刚走,燕除月直接放出神识。
河水都被染红了,人海战术将祝雎围住,想置他于死地,一时望去,只能看见穿梭的死士,和闪着冷光的刀剑。
祝雎混在其中,红衣格外明显,一时竟然分不清是衣服本来的颜色,还是血液泡透了。
她站得远,越过人海,她遥遥望见了一个一卓雍容华丽,有人撑着华盖的女子,她身旁的人虽然长的冷俊,身上却有一股死灰之气,犹如死人。
是之前祝雎一剑捅死的那人。
祝雎很快荡平全场,他回头看了一眼燕除月的方向,见她没有取下蒙眼的步,才弯起嘴角朝长公主走去。
一步一脚印,长公主身体已大好,她目光赞许:“我儿天生神力,放在战场,自当勇冠三军。”
“只是,何故杀我暗卫统领?”
琵琶鬼润了润嗓子,絮絮叨叨,“燕仙子,您也觉得诧异吧?在四域长公主那里,暗卫不像暗卫,儿子不像儿子,啧……为了暗卫竟然还要杀儿子!”
燕除月一直打量着她,长公主侧头便与她对上,谁也不逞多让,长公主又让暗卫十三去请燕除月过去。
燕除月原先还在疑惑,哪个躯体能承载祝雎的降世,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长公主严格意义来说已经不属于人了,祖上一直在与四海结亲,多多少少有半仙,甚至地仙的意味,也属于一方神官的范畴。
长公主这样,还妄想登仙?
祝雎打算像切瓜一样的把这一帮人处理了,但是长公主竟然不怕死地替他理了理衣领,一副慈母的样子,整理衣冠之际,她轻声说了几句话,祝雎放了她一马。
*
江边小亭。
一炉香静静地燃着,袅袅的烟萦绕不散。
长公主与祝雎相对而坐,叙旧了好一会儿,燕除月才被人领着往这儿来。
祝雎对她一番忆往昔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厌烦,“那还是谢谢你了,原来对宿不秋又爱又杀,是为了…我好。”
他曾见山崩地裂间,一妇人护住幼子,放弃生存的机会一起走向死亡,走时悲泣又毅然。
他不理解,也是不认同的,总认为母与子是寄生关系一种枷锁,应是母要子死,子要母亡才最合他心意。
现在长公主的话,倒也符合他猜想,他对她另眼相看几分。
长公主以为他在不阴不阳的说话,她也不恼,看着燕除月远远走来,她含着得体的笑容,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祝雎,开门见山。
“仙儿,为娘这儿有一东西,名两情咒,配以九日春,可让人欲罢不能。”
她的样貌很年轻,如十五六的少女一般,只是她的妆容要配着她的身份,会格外老成,一声“为娘”,任谁也会认为她是祝雎的继母,哪里会想到亲娘?
长公主这样,倒像是在补全缺失十几年的母爱,一脸情真意切,看样子句句为他着想:“徐月仙子,娘也是真心喜欢,吃下九日春,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有孩子了,再去见见陛下,本宫会尽快为你们筹备……大婚。”
孩子?
祝雎的蹙紧了眉,整张脸冷得更吓人,他的手本来自然搭在腿上,听见长公主的一番话,手不由自主地挪在小腹上。
“两情咒便是辅助共赴巫山的,使用法子就在储物袋子里,只是……万不能对徐月言说。”长公主见燕除月姗姗来迟默默结束了这个话题,对旁边的女侍使了个眼神。
燕除月一进来便觉得氛围不对,长公主亲热地拉着手让她坐下,她端着手中的热茶觉得有些烫手。
长公主逮着就开始夸,从样貌到身形,从家世到天赋,无一不被夸出花来,若换作旁人,早就被她的糖衣炮弹轰得体无完肤。
燕除月神识扫了祝雎一眼,见他像是不能接受一样,自己在旁边盯着她发愣,也不知道长公主对他说了些什么。
“茶凉了,快些吃茶润润喉吧。”长公主神色自然地笑说:“瞧瞧他们,就分开一小会儿再遇见目光都恨不得黏了上去!”
燕除月放下茶盏,指了指眼睛,“殿下说笑了,您看我这眼睛都瞎了,哪里还有目光呢。”
坐了没一会儿,燕除月觉得闷得荒,借口有事,便拉着祝雎告辞了。
长公主掌权多年,城府极深,刚刚还能眼睁睁看着指使暗卫杀祝雎,现在又像慈母一样展现无限柔情,可叹位高者动则伏尸啊。
怪,太怪了。
江边小亭,长公主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桌上的储物袋子却是没了,她笑容渐深,她拿起燕除月不曾喝过的茶水浇熄了香炉,“真是警惕,还望吾儿不要让本宫失望。”
暗卫十三在一旁站着,身上早就没有了活人的温度,长公主轻飘飘的望着他,“自作主张送什么药啊,命都没了。”
暗卫十三闷声道:“殿下不是想要他们的孩子以令诸侯么,属下只是……”
“蠢货。”
长公主看了一圈,起身手搭在暗卫十三的肩膀上,一只手探了下去,咯咯笑了,“我以为死人是不会有反应了,这东西还真有意思。”
*
燕除月唯恐夜长梦多,拉着祝雎临时拉了琵琶鬼做苦力,一路疾行直接到了稷水。
越是靠近稷水越是寸草不生,他们坐在一处岩石上吹着冷风,等着稷水退潮。
“宿晏如和你说了什么?”燕除月终于说出了她和祝雎的第一句话,她总觉得长公主没憋着什么好事,那茶水摆明有问题,还一个劲儿地让她喝。
也不知祝雎有没有傻乎乎地往宿晏如套子里钻,燕除月看着满天星宿,吹着冷风,闻着他身上的香气有些热了,“她的茶水你没喝吧?”
祝雎大梦方醒般,他提醒燕除月,“你不许说话,不许摘下蒙眼睛的,若违背了……”
“违反了什么?”燕除月的手曲着垫在头下,她仰躺在礁石上直接调侃祝雎这样没有威慑力,“在城里的时候,我不和你计较,现在荒郊野岭的我看你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祝雎半撑起身子看了她好一阵,“那我去安乐镇再杀。”
“一天天的就只会威胁我了。”燕除月看着他的喉结,心中鬼迷心窍般,头脑发昏,突然咬住。
燕除月反应过来时,已经做下了,她心中暗骂自己竟然对祝雎下嘴了,他什么都不懂,放在她手上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揉扁,她又做不出什么交代,最后只能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
这样对祝雎,不太道德。
祝雎霎时不说话了,睫毛颤啊颤的,手情不自禁掐紧了燕除月的腰。
他仰起头,喉间发紧,尾柱骨传来的滋味酸涩无比。
祝雎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燕除月眼里含着水雾,心想做都做了还扭捏什么,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早了结此事,要个免死金牌。
“你起一个誓,我就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她说:“就是指,天地为证,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提出来,你就不能再对我或者对我划定的范围的人动手,进行武力打压了。”
“好……”他反应好一会儿,才慢慢应道。
他细细抽着气,艰难地吐出声音,沙哑地不像话:“燕除月,我真想吃你。”
不等燕除月说话,他埋头咬住,真的要喝其血啖其肉一般。
琵琶鬼看着这一幕人都傻了,这还真咬啊,之前大魔头还像毁天灭地的样子,现在就立马缴械投降了?不……是燕仙子一副菩萨心肠,秉承着以身饲虎的理念,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啊!
燕仙子!好人!
祝雎不会换气,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堪堪松开,大股空气涌入让他获得新生一般。
燕除月默念:佛陀入密教全身而退,道祖入合欢宗功成身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割肉饲虎云云。
她被那馥郁的香气煽动一样,她声音有些不稳:“这不是吃,是亲。”
今夜,她格外不清醒,她心中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燕除月,你这是又要将自己又得搭上去了?
燕除月又叹了一声,“我不想你每次都弄得我都是伤。”她拉住祝雎的衣领下压,主动印了上去。
不同于祝雎血淋淋的撕扯,带着宣泄怨恨与不满,她是温和的,水一样的包容。
原来被燕除月真正的主动包容是这样的令他沉迷呢。
祝雎想要继续纠缠的时候,燕除月却抽身离去,祝雎回忆着令人心悸的感受松开了手,他动了动指尖,上面还带着她温热的体温,他学着燕除月刚才的样子看着星空,等着她继续。
她从他腰间的香囊里摸到一个瓶子,正是暗卫十三给的,她下意识闻了一下,立马别开了头,用力闭了闭眼。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雎眼尾濡湿,冷冰冰早就卷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没等燕除月多问,他便说是一个闻起来很讨厌的人给他的。
“他没说有什么用?”燕除月有些怀疑。
“没有。”
祝雎顿了一下,慢吞吞地问:“所以这个做什么的?”
燕除月出人意料冷笑一声,“你用不着。”说着直接扔下了礁石,有些语重心长:“这东西吃多了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