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渡河(十三) 静心咒与胭脂梦
退潮了, 月上中天。
哗啦啦的水流如浪潮一样,分开了水路,稷水在夜晚呈现出黑蓝色, 扑腾的水花如张牙舞爪的触手, 一经触碰便能灼伤皮肤, 越往稷水中心走,越是可以将人一口吞噬。
燕除月神识放开, 发现了不远处有一堆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清灵之气呼啸,正在御剑飞行。
是菩提宗那一帮人,他们御剑飞行离开, 往稷水来做什么?
燕除月回头拉着祝雎的手, “我们去安乐镇。”既然祝雎现在不是失忆凡人, 当然知道她上辈子的衣冠冢在哪里?
她又担心现在他和月阴晴撞上, 自己去衣冠冢取剑被发现, 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去安乐镇。
正好那里有可以许愿的地方。
祝雎想回头, 燕除月扶住他的脸,一脸认真的嘱咐,“稷水有亡人,你会看见与你有牵连的人, 但不要害怕, 皆是虚妄。”
祝雎剑下亡人不少, 渡个稷水的亡魂未散, 怕是要将他掀翻进水里。
燕除月便将祝雎之前蒙住她眼睛的绸布拿出来, 给他系上,踏入朝两边涌露出来的水梯。
二人乘浪愈走愈远。琵琶鬼的作用出来了,燕除月带着祝雎先走了一段水路, 最后上了莲舟,琵琶鬼任劳任怨的摆渡乘船。
月阴晴迟了一步,看着消失的人影,脸色惨白。
其余人修行不够,看不见燕除月,只好奇月阴晴紧赶慢赶为什么突然来到稷水。
魏宜说道:“大师兄,你伤还没好,安乐镇一行还是我来御剑吧。”
月阴晴摆了摆手,喉间闷咳,“你们去吧。”
“大师兄?”
月阴晴抬头望着稀薄的月色,踏入即将消失的水路,声音虚弱却又坚定,“是我的错,我如果看不见师姐,怕是此生不复相见。”
添玉狐狸眼睨着月阴晴,龟甲摇的噼里啪啦响,胳膊肘一拐旁边的黑衣人,正是之前她走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人。
添玉悄悄传音道:“大块头,你是从夜渊来的吧?你身上一股死人味是瞒不过我的,你出来的时候还没洗过吧?只要你带着我,我就给你卜算你想找的人的位置。”
金萧眉头狠狠的拧了起来。
添玉狡黠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她晃了晃龟甲,“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古今无所不晓,说不定你要找的人,我认识呢!”
添玉突然被一个瓶子绊了一下,瓶子半截埋在水里,半截露在沙子上,她万事讲究就个缘法,于是她拾起看了一下,“这是?”
金萧低头接了过来,默默蒸发上面的水,打开封口又赶紧盖上,他手背一翻,九日春的药瓶便消失了。
“这是什么?”添玉见他的神情一凛,接着问道。
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添玉的狐狸眼道:“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的。”
添玉:????
月阴晴一走,添玉也溜了。
所有人聚在稷水,魏宜一咬牙跟着月阴晴一起走了退潮后的水路,杠精二人组直哼哼:“我就不信,别人都能走,我就不能走了!?”
潮水的路慢慢散去,稷水上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燕除月坐在小小的莲舟上,她和祝雎坐在舟中,琵琶鬼在舟尾摆渡。
她看着小舟外的吃水深度对祝雎道:“这本是亡者引渡之舟,有来世的走黄泉去幽冥,半路困于执念飘去埋骨之地。”
“你瞧,舟外面的一条刻痕个,就是看吃水深度的。”她指着离刻痕还有段距离的水道:“有些时候,载着的一船执念,会超过这条线很多,然后莲舟会自己去幽冥,或者埋骨之地,亦或是直接翻了。”
没想到她和祝雎,再加个琵琶鬼竟然没多少执念?
祝雎在摇摇晃晃的莲舟中连眸光也有些轻摇,他微微弓着身子,曲着腿靠在舟舷,绯红的衣角凌乱地叠着。
“埋骨之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意。
琵琶鬼悄悄竖起了耳朵。
燕除月沉默一阵,望着舟尖的一盏小灯豆大的光出神,“我记不清了。”
祝雎的视线短暂地在她身上划过,缓缓说道:“可能是一个靠杀戮堆出来的地方吧。”
燕除月望着舟尖高悬着的灯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
……这不是她的命魂灯是什么?!
活久见了,燕除月还真没听说过命魂灯掉落下界,会挂在渡船上。
命魂灯豆大的灯光却可以召开黑幽幽的水面,燕除月两眼发着欣喜的光,这是她的生命之火,现在死灰复燃了。
燕除月摇摇晃晃的小舟内挪动了一下位置,又被祝雎勾住。
她回头道:“别急,我看个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取下,里面的灯光的照亮了她的脸。
祝雎看着也有些熟悉,“这是什么?”
燕除月拿起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这是我的宝贝。”
祝雎盯了命魂灯好半晌,目光又飘回她脸上。
燕除月将命魂灯提在手里,爱不释手。也难怪她现在活了过来,原来灯还真亮了,但……按照玄度的话来说,等到这盏灯熄灭,就是她彻底湮灭的时候。
她回头正好撞上祝雎清亮的眼睛,心中的难过突然消散了,他好像在等着她安慰一样。
燕除月不敢深思,只能低头继续打量着灯,摩擦着上面的花纹,看样子还挺亮的啊。
稷水里湮灭了太多生灵,那些怨念聚集在一起,成了青灰色的手不断交缠在一起,想要将舟上的人牵扯下水。
琵琶鬼看的头皮发麻,对燕除月说的,“燕仙子……这里怨念太大,舟上的人吸引力太强,怕是要翻船。”
祝雎斜斜的倚靠在船舷上,在燕除月看不见的时候,满不在意的将手划了个口子。
手就搭在舟外,凡是触碰到他血的怨鬼纷纷化为一团灰雾,涌入他的指尖,祝雎那一侧很快被清空了,恶鬼不敢来犯。
燕除月拿起自己的灯,那些青灰色的手便前仆后继的想要过来,“原来目标是我呀。”
原是她的黄泉路,所以她的命魂灯能出现在这里也属常事,她是一块香馍馍,所有恶鬼都想分一杯羹,将她碎尸万段。
祝雎想过去,可是燕除月却抬起手让他停住别动。
稷水容易生出幻境,让祝雎失控,可能最后让他一头栽进一望无际的稷水中,直到他彻底无药可救。
如果稷水怨气将祝雎勾了下去,要不他凡间的身体被分食,要不他将稷水荡平。
“稷水上假如你看到了一些东西,不要信以为真,可能从始至终就不会发生。”燕除月表情严肃,手指尖带着电,略微触碰着水,雷光很快在铺水面上铺展开,“你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就念静心咒。”
教了他那么多遍,燕除月不相信他记不住。
雷光向远处蔓延,逐渐消散,缠人的怨鬼终于收手,如同忌惮着什么。
莲舟越漂越远,舟山的人眼前有些恍惚。
*
同样是雪,铺天盖地的雪。
被大雪包裹着的兰汤池畔,蒸腾的雾气让祝雎的眼睛看不真切,一抹白皙在热气氲氤中模糊了。
他赤足踩在地上,冷淡的笑着,伸手找来他的剑。
可他的手中却出现了细小的锁链,上面还点缀着铃铛,更像是由傀儡丝掺着秘银编织而成的,下面是可以操控傀儡的细小的铃。
一阵水声响起,水中的人影缓缓的转过身来,趴在岸上,在水中泡得发粉的手搭在岸边,熟悉又悦耳声音响起。
“祝雎,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快下来!”
祝雎不解,但他缓缓地挪动着步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靠近池畔,他被燕除月浇了一身的水。
然后被她被他拽住脚踝拉进了池中,她的手灵动如蛇,很快地钻入他的衣襟,轻轻地触碰他。
“你要做什么,燕除月。”祝雎慢慢昂起了头,别顺着他说话间上下滑动着,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她借着水流慢慢的含着,祝雎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
她轻慢地笑着,手上却突然出现了笔,柔软却又带着韧劲的笔尖被她粘上了一抹胭脂红,在他胸膛前点了点。
“我来给你刻下静心咒啊……”
“还记得它吗?”
兰汤中,她柔弱无骨却又拿着笔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媚红,她口中一字一句的念着静心咒,可就是在他的心上挠一样。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燕除月每每在她身上写下一个字,顺着笔尖残留的冰冷与红他便能想起一句话。
天地生阳,则日升天;大道生月……是燕除月啊,只要是她,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一阵一阵的酸痒将他抛开,又是狠狠地拉下,心跳如雷。
“怎么办啊,燕除月。”他说:“我的心静不了了。”
他们的身影越拉越远,近在咫尺,又似乎相隔万水千山,他只看见燕除月的口型。
——记不住,就吃了你啊。
他心脏强劲的跳动,他模糊中醒来,看见燕除月手里一闪而过的银光,他顾不了那么多,顺着她安抚的目光,他一把拥住了她。
莲舟在他的动作下剧烈摇晃着,他蹭了蹭燕除月的颈边,眼中带着不清醒的雾气蒙蒙,好像在说,那你吃掉我好了。
燕除月猜测他看到了什么,“你若看见了稷水给你的梦,不要信,那是假的,默念静心咒。”
祝雎的睫毛垂下,静心咒?怎么又是它?燕除月在他梦里,在他眼前,怎么会是假的呢?
燕除月的手腾出来拍了拍他的背,“还记得静心咒吧?”
第52章 来打我呀(一) 祝雎被拿捏住了……
静心咒?
祝雎怔住了, 如同冰冻在湖里的鱼,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而他正在冰里却又没有完全死透, 正僵硬的瞪着眼珠。
光怪陆离的梦境, 记得, 怎么不记得啊。
可她说,在这水上的都是假的, 不会发生, 燕楚月怎么会是假的呢?
祝雎靠在燕除月的脖颈处,手绕到她背后,捏着她的头发在指尖打着转, 他想起了什么, “听说, 神仙是有预知梦的。”
燕除月乐了, “你又不是, 还能怎么做预知梦, 我都不大会有梦。”话说着,她忽然顿住,是有过一次的,她上辈子死前。
“有梦的。”祝雎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自己梦境中的那些情形讲与燕除月听, 觉得荒诞, 又自觉是自己与她的秘密。
“我梦见了你。”
燕除月笑着摇了摇头, 祝雎在稷水所见多半是受了她在侧的影响。
祝雎见她不信, 眉眼下压又开口了, “你不信?”
“你不是有与人共感的法子吗?进入我的识海,来看看我是不是梦见你与我共浴了。”
祝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宛如惊雷, 炸得燕除月体无完肤,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一说话,燕除月就想将他的嘴给捂着。
共浴?祝雎还真敢想呢!
祝雎没有羞耻感,若非厌恶旁人围观,他还真无所顾虑,他没有道德束缚,不代表燕除月没有。
“好好好,我信信信。”燕除月连忙附和着,怕祝雎一个不服气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将事情抖搂干净了,就像宣告占有权一样。
哪怕他不喜欢,转眼间就能扔掉,也绝不允许他人沾染半分。
琵琶鬼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不存在,连摆渡激起的水声都小了不少,缩着脖子觉得它再待下去,迟早被灭口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燕除月犹豫了一下:“以后关于你我此类话语,还是不要再提了,而且识海……旁人是轻易进不得的。”
旁人进不得,夫妻却是进得的。
琵琶鬼默默在心中补充着,却不敢开口,一则是燕除月说的确实在理,二则恐怕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情人能够概括,它贸然出口打断不就是寻着找削。
它说着不敢再待下去,实则它还是支着耳朵偷偷在听,琵琶鬼喜欢让人现在执念贪欲中不可自拔,一个原因就是它八卦,它此时就轻易地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它还是得找个时间告诉燕仙子,大魔头当初的所求所愿吧,说不成它也能换个飞升呢。
祝雎情绪突然低了下去,心中的那一叶小舟彻底是翻了,他在看着表面平静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这是在撇清关系?”
祝雎最大的本性是什么,就是叛逆!
只是近日来,燕除月对他说的话起了些作用,尤其是晚上玄度剑相斥,祝雎在她面前就跟收敛爪牙的老虎一样,反而忽略了他的反抗。
燕除月的话就像是热油浇在了火上,让他们只见本就蠢蠢欲动的火苗子,“噗嗤”一下蹿的老高,烧的噼啪作响。
燕除月这下一时摸不清楚祝雎想要的是什么了?但她熟门熟路的开始顺毛。
“怎么会?你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呢,你看我是积了多大的缘分才能和你坐在同一艘船上,你在这里那些怨鬼都不敢近身,就是一个活宝贝,谁敢离开你啊……”
燕除月半真半假的哄道,祝雎可不就是一尊煞神,在稷水上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祝雎被绕得云里雾里,被她裹满糖汁的甜言蜜语轰炸的节节败退,只听到一句“宝贝”了。
他决计暂时饶过燕除月。
在风浪中,虽然能有莲舟护住,但是一说话别倒灌进来的冷风还是让燕除月唇齿发冷,她说了几句便停住了。
反而是祝雎听见她戛然而止的话,不太适应,他反复看着燕除月,心中升起难言的感觉。
祝雎脸上勾起假笑,刚要发作。
远处的遇到轰鸣如冰川入水,打碎了安稳。燕除月将头抬起来,水面上顿时起了波浪滔天,怨鬼携着怨恨悲苦呼啸而开,简直是兴风作浪。
莲舟在水中不停地摇晃,燕出月拉住祝雎的手,按住他的头,让他的矮下身子趴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副全然保护的姿态。
祝雎瞬间不动了,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更大的声音响着,还渐渐附和着龙吟。
一道一道的雷劫劈下,在远处的天幕融合,是寒尸山的方向。
里面的恶龙逃了出来,但是迎接他当头一雷,那源源不断的雷劫要将它活生生的撕碎,那头龙是个恶龙,身上沾染了无尽的业孽,当然会被视为邪物,若能挺过最后的涅槃雷,因果轮回又得重新转上一圈。
但燕除月明显无暇顾及那里,恶龙自有造化,即便是渡劫失败,也是一落而万物生。
水路一直在开,但是前面的人在走着,后面的水路便渐渐地融合。
水流在震荡中隐隐换了个方向。
琵琶鬼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汗,说道:“燕仙子……这水上的暗潮太凶了,换了您要去的方向,我们逆流而上又加上暗潮汹涌,我们这下子怕是要去埋骨之地了!”
天呐,这个是埋骨之地,琵琶鬼想的不敢想,哪怕它在这水上飘荡多年,没事儿就吃点别人的回忆魂魄来打打牙祭,但是断断不可靠近埋骨之地。
它咽了口唾沫补充道:“传说里面就没有出来过的人。”
燕除月一手扶着船舷,另一手将命魂灯缩小护住,没有出来的人……怎么没有?她就是从埋骨之地出来的。
水里面的那些东西又暗暗钻了出来,青灰色的手扒在船弦,更有甚者甚至大胆的搭在了燕除月的手背上,但是没想到被电得一机灵直接魂飞魄散。
远处模模糊糊的影子,打破了燕除月对稷水不能漂浮活物的认知。
“师姐……”
月阴晴的一声呼唤,让燕除月觉得造化弄人,也不得不感叹月阴晴脑子转的快。
知道人到绝境的时候会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力量,但没想到引不来莲舟的月阴晴,竟然在稷水退潮路断的时候,将水面水下的恶鬼揪结起来,拧成了麻花,踩在脚底下。
这想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能说是无用,只能说构思精巧,虽说费了些力气,但不失为一个渡水的良策,毕竟落入稷水非死即伤。
稷水能飘的只有毫无人性的怨鬼,谁又规定不能将他们做成“莲舟”了。
燕除月感慨归感慨,但是月阴晴这追上来就不太美妙了,好好度他自己的劫,她都带着祝雎跑得远远的了,他还真不怕死。
祝雎缓慢撑了起来,他远远看着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波动,或许有一点点惊讶,又带着些许了然。
“你好师弟来了呢。”
好不容易积攒的满腔愉悦在见到月阴晴这一刻,烟消云散。
如同清理了一块绊脚石,满心欢喜以为能够上路的时候,将礼物带给燕除月看看,那块绊脚石却横空出现,扯着嗓子吸引走了她的视线。
祝雎很不爽,他偏了偏脑袋,脖子发出了轻微的啪嗒响,“原以为老鼠打的洞多,你师弟也不逞多让啊。”
“师姐,一千多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月阴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但他那到燕除月乘的是莲舟的时候明显带着惊惧。
“渡亡莲舟……”月阴晴只觉得自己浑身三魂七魄被抽走了一半,他知道燕除月没有来世最大的可能会进了埋骨之地,永生永世在里面受折磨。
他目光扫到琵琶鬼一凛,喃喃道:“摆渡人。”他师姐都由摆渡人撑船了,莫不是……大限将近?
但他看到祝雎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目眦尽裂,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本是用替身木替死,再用留影石录下祝雎残害他的片段,在燕除月面前揭露祝雎的真面貌。
但没想到,他被反噬的极为厉害,濒临生死的时候竟然觉醒了记忆,不顾伤体追到了稷水。
她师姐这是要……拉走祝雎一起死?
不……他不接受!月阴晴疯了一样冲过来了,越是心急如焚,越是被激荡的水流冲得更远。
燕除月也看出月阴晴不对劲,哪里是菩提宗的弟子,分明是她那日在瑶池云海再遇的晴无剑尊。
“师姐,过来。”月阴晴执拗的喊道,“你可知你身旁的是何人?”
燕除月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差当即一个旋风腿将月阴晴扫下去,将他的嘴堵住在稷水里淹死他好了,知道他有心魔没想到已经强行降智……
燕除月差点就冲过去踏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醒醒!你一个渡劫还未飞升的修士你能做什么?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就是邪魔祝雎。燕除月千防万防,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她不需要月阴晴提醒,他一说话就是摆明的提醒祝雎,她和月阴晴都不对劲。
只是……月阴晴也不容易啊,一个无情道生了心魔,只是有情了而已。
风浪更大了,怨鬼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有被月阴晴踩在脚底下当垫脚的,还有一靠近燕除月就被电得滋啦乱叫的。
唯独不敢靠近祝雎,躲得远远的,所以就造成了另一副景象,莲舟边沿饿鬼丛生,一面叠的老高要拉活人下水,一面冷清得让燕除月艳羡。
祝雎这体质就是好啊。
燕除月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就往祝雎那边挪,祝雎看着月阴晴露出一抹冷笑,便要将手抽开。
燕除月哪里肯能放过节省灵气的大好机会,好不容易在祝雎这里占回便宜,她能轻易放过?
她立马抱紧了祝雎的手臂,那些怨鬼果然忌惮不已。
月阴晴直接瞳孔地震,稷水风大直接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下一刻就要被刮走了一样。
燕除月双手结印,不知不觉笼罩了所处的那片水域,但被祝雎握住手腕,“燕除月,我们一起死吧。”
祝雎当着月阴晴的面,肆无忌惮地印在燕除月唇角,但很快收住,尽量保证月阴晴能够看清,又能让她无法发作。
燕除月终于皱住了眉,祝雎看着她的神情只觉得讽刺,月阴晴每次一出现,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虽不在意……燕除月的想法,可终究如鲠在喉。
“我费尽心机保你性命,耗费心血教你自爱,没想到在这里的时候,你竟然还想着死。”燕除月有些沮丧,靠着祝雎手却悄悄放在祝雎腰侧。
祝雎愕然,眼睛微微睁大看向燕除月却无神,燕除月……在拧他。
“都说生者不知生命可贵,但你死过几遭,不可能不知。”燕除月顿住,然后破罐破摔:“你不能死,至少在我面前。”
祝雎视线直接钉在燕除月身上,缓缓地转动着眼珠子,眼睛里有放松之意,也有果然如此。
看了月阴晴人影直接被风浪掩去。
祝雎带着些释然,手最开始横在她的背上,最后在她后颈处反复摩擦,让燕除月打了个寒颤,仿佛她只要一个不对劲,便能顷刻间拧断她的脖子。
燕除月终于在他的试探下失言了。
稷水上通夜渊出口雪原,下至九幽冥府,途径埋骨之地,只是白天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源头由雪化掉而成,一半注入天河,一半奔入四海。
夜晚有月,便是亡者之水,流入黄泉。
死过几遭……
稷水激荡,祝雎声音轻轻的,在震荡的水中原本是听不太清的,但是燕楚月离他极近,他说:“果然是你啊。”
燕除月也没有太过讶异,毕竟祝雎猜到她也不难,他恢复全部的记忆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月阴晴就差指着燕除月的鼻子在祝雎面前说,看!揽月尊就在这儿!
燕除月脑中极快掠过与祝雎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想起了命魂灯。
祝雎见过,燕除月见过,而长在四域的“徐月”是不该见过的,这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除月双手拢在袖子下,手指扣着一个银环,心中觉得可惜。
她露出浅淡的笑意,疏远而有礼,冲着他点了点头,更像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祝雎都亲自上场接二连三的试探,她再不好粉饰过去,他的态度已经拿了出来,燕除月说出了古往今来仇家见面的第一句话。
“别来无恙,祝雎。”
燕除月眼睛慢慢放空,将不断闪入她脑中,与他朝夕相处的回忆清除出去,祝雎的改变她并非全然无心,甚至为之深深触动,晚几日便好了。
她尽量显得空明,心思不容易被狡诈多智的祝雎摸透,她如稷水高悬之月一样令人不可触摸。
她看见穿白衣的几人在水里浮沉,心道作孽,燕除月感受着稀薄的月光,不过,看样子他们是死不了。
她并非全然劣势,纵然他生性凶残多恶,他终究还在凡人的躯壳里,他的剑有反骨与他相克,在稷水上她的莲舟,祝雎的死穴一一被燕除月摸清。
燕除月泰然自若撑起一个结界,看向琵琶鬼,话也是对着祝雎说的,“何时猜到的?”
她虽知他疑心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终究也好奇她从哪里开始露出了马脚?
琵琶鬼一脸谄媚,对祝雎却又是惊惧,虽然在雷鞭的威胁下,来稷水为她摆渡,可琵琶鬼若无所求,怎会挺而走险跟她来一趟,它自损八百如壁虎断尾便可求生。
琵琶鬼现在看见燕除月的眼神落在它身上,恨不得原地来个立正让没有身体的雾气站成一根标杆,它竟然觉得此时有些汗津津,刚刚燕仙子的眼神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但是好恐怖!
靠!它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和夜渊之主混在一起,还如鱼得水的能是简单的?狠角色啊!
“你猜。”祝雎想要从燕除月脸上看出别的情绪,语气轻漫,却又一字一句咬得极重:“猜、猜、看、呢。”
简而言之,就是不好好说话。
燕除月突然有些想念之前的祝雎,他为套出她话而装出无害的样子。
琵琶鬼要是知道她这样想,心中可就是极其愤懑:夜渊之主这叫无害?我还是天真可爱人见人爱了呢!你是不知道他多凶残,我的胳膊腿散开跟大象一样,哐——他说撕下来就撕下来……
若非莲舟并无茶盏,燕除月还得装模作样的捧起一盏香茶和祝雎叙叙旧,她短暂的一个呼吸间便将头绪全部理了一遭,祝雎来人间一趟,到最后竟然无人可用,满盘输子。
祝雎心中如同冰水漫开了,又冰又冷,先前挨着燕除月的距离极近,现在也没有分开,他们的衣袍缠在一起,红与蓝刺的人眼睛生疼,就像水与火一样,相克不相容。
祝雎不满于燕除月的态度,双手都快攥的出血,但他挂着的笑意柔和,谁又能猜出他满腹阴狠翻江倒海。
任谁也不会像她那样,时隔千年不见,突然露出身份,面对杀机能像她这般坦然。
他原本想象的质问、仇恨、唾骂统统不见,只有该死的平静。
凭什么呀?
凭什么她就能这样安然?凭什么诛邪塔之困再见她能这样的事不关己?凭什么她前一刻还能将他护在身下这一刻便能弃他如敝履?
呵。
燕除月之爱,果然浅薄。
他不稀罕。
祝雎突然觉得这场戏百无聊赖,便想抽身而去,只是临走前……
燕除月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急不徐:“你若想杀我,我便拉你垫背,放心我棺材板绝对会压在你身上。”
祝雎冷嗤一声,旁边的玄度剑抖得跟筛糠一样,兴奋极了。
“说错了。”
燕除月话还没说完,并对他笑了,故意捉弄一样:“啊,差点忘了,你巴不得死呢,让我想想,你在意什么呢?”
祝雎天生地长,由世间邪念所化,夜渊养育而出,出来就是预言中的一大杀器,冷心冷肺冷肝,能指望他感受不了情绪的人有什么在意的?
燕除月手支在下巴上,食指在侧脸上碰了碰,一派闲适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她苦心隐藏的身份被发现了而惊慌失措,和素日一样。
可燕除月越是这样,祝雎越是不快,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在她心中他和蝼蚁一样,并无特殊。
祝雎这时候还不懂,这便是失望。
“本座乃夜渊之主,权力卧手,待吾归位……”
燕除月一听便觉得大条了,直觉祝雎要开大,瞧瞧“本座”的自称都冒出来了,如果非要拿一小兽来做比较,祝雎就是一个炸了毛的团子。
她不觉得可怖,只觉得好笑。
原本以为祝雎识破她的身份,她会遭殃,祝雎也会同脱缰的凶兽一样,张着可吞噬一切的阔口,竖着阴森尖利的牙齿非要将他眼前所见的摧毁的稀巴烂才甘心。
可祝雎在稷水之上,暂时被抓住了缰绳,死又死不得,狂又狂不起来,只能困于凡人的躯体,在这里凶巴巴的冲她张牙舞爪的放狠话。
他们到最后纷纷脱下伪装的身份,倒是一身轻松,顾忌拿到明面来了,总比畏手畏脚好得多。
祝雎……似乎并无改变。
燕除月压抑着嘴角欲扬起的笑,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嘲笑他,他得发疯地不仅炸毛还气得冒烟!
“待你归位怎么?”
“抽骨扒皮么?”燕除月一脸真诚,就像是一个乖宝宝,眼睛亮亮的将他影子倒映下来,端正的坐在那里听着桀骜不驯的少年吹嘘着他经年凶悍的往事。
世上唯有真诚最动人,世上无数尖刻的话语遇见真诚的回复,一身尖刺都会不由自主的软下许多,看着燕除月的神情,祝雎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就比如一个人先前还在尖锐的讽刺,阴阳怪气的用话语做他最锋利的刀枪剑戟,下一瞬,另一个人就用最真诚的语气,最真诚的面容神情认真的询问倾听。
“哼。”
祝雎闭了嘴,手扶在舟边,挨着的稷水沸腾起来,气势汹汹地想吓住燕除月。
稷水的动荡从未停息,只是燕除月的莲舟各外安稳罢了。
燕除月重拾话题,“我想你在意的,应该是你的权力。”
“不对。”祝雎露出阴森的表情,尖锐的反驳,向燕除月靠近,想拉着她一同入水溺毙,“猜错了,就要死哦。”
燕除月与祝雎靠言语地干了起来,正大光明的博弈。
燕除月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柔和,实则一字一句压着祝雎,“我死了就真没了,你也讨不着好,还想归位报复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啪——都没了。”
“对了,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还会在这个躯壳里,你的权力会被我亲手卸掉,无法反抗我,只能跟在我身边绑起来,在你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夜渊之主,摸一下一块灵石’,你不喜欢阳光,我就天天拉你去晒太阳!”
燕除月的话不可谓不毒,简直在祝雎的雷点上跳舞,他眼中永远带着轻蔑,被人摸来摸去他立马能爆发踏平仙界。
燕除月却继续刺激着他。
“然后你孤立无援,丢尽夜渊的脸,所有人都会说‘原来那就是夜渊之主啊,还是我们揽月尊厉害’,怎么样?你能忍受堂堂夜渊之主威名赫赫,最后被脏兮兮的手摸?还是只能断去爪牙被我比下去?”
“所以,乖一点,收敛你的杀心。”燕除月看着祝雎越听笑意更甚,便知他心中早已怒火燎原。但她就要这么说,她要祝雎明白她的底线,“和之前一样,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也别想着自己归位然后大开杀戒,首先你死不了然后重复以上,其次你死了,弥留之际直接拘魂正好这里是黄泉,我直接送你去轮回,你从小到大都会被我欺负,然后再重复以上。”
说起来容易,实则操作起来难度极其大,她故作狂妄的语气,加上桀骜的神情目空一切,会具有很强的欺诈性,就是气势这一块赢了。
她要让祝雎知道,在他弱势的时候哪怕他本体再厉害,他再令天下畏惧,在这里,他也只能受她摆布。
拉她死是吧?在此之前他会被羞辱至极,她死了就没了,他找不到撒气的人。
自己死是吧?没死成难受,死了更难受。
燕除月突然想起来了,故意阴恻恻地补充:“你死了我就将你做成傀儡,我吃饭你看着,我沐浴你伺候,我睡觉你干瞪眼,不给你洗澡还让你去天天读书练字!”
第53章 来打我呀(二) 他们龙尾相绕……
这才是扎扎实实钉在祝雎心口的一剑。
祝雎要是喜欢这些, 就不会在金萧看着的时候,还要写燕除月的名字拿来扔飞刀,在书案上用刀比比划划了。
说起金萧, 不可谓是夜渊涵养最好典范, 在当初祝雎一意孤行要带着傀儡去瑶池云海的时候, 他就暗道不妙,然后一直在外做埋伏, 没想到雷暴涌起, 里面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恰好天狐一族的小辈也在里面,他们一族正好能掐会算,金萧就趁着这个机缘来到了下界。
按理说, 夜渊之主消失, 他是可以直接反了的, 自己做王。可是他不敢呐, 祝雎的能力彪悍有目共睹, 死了之后复活是要拿他开刀的, 与其自己做一个随时随地掉脑袋的夜渊之主,还不如选对一个头子跟着干。
揽月尊大势已去,正道新的领剑人陷于心魔,未来的及成长就要夭折的样子。
金萧一路走走停停, 拿着上古司南找着祝雎, 打着主意要混一个从龙之功, 上古司南不用想, 夜渊肯定是没有, 和勤政殿的神木牌匾一样在小蓬莱“借”的。
小蓬莱预言了夜渊的位置,导致金萧的同族死伤无数,借点东西不过分吧?
他循着踪迹一路追去, 半途却撞到了另一个人,司南直接开始乱转。
金萧没办法,只能带着整天捧着龟甲卜算的添玉上路,因为她说:“这不是你的司南,最开始就是我家的,你要找人还不如看我,我用司南给你引路。”
话里面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金萧也没办法,只能勉强携带她渡稷水。
人是找到了,但金萧直接来了个瞳孔里掀起风暴。
凡人认不出,金萧肯定知道啊!
燕除月凡间的样子不说与她本身有几分相像,但换种说法,化成灰他都能分清,金萧是极度厌恶夜渊的傀儡的。
见着燕除月而不是那尊傀儡的时候,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无人知晓,当他看见她身旁的祝雎时,人更麻了。
得,他勤勤恳恳的找人,人家这倒是有缘,直接聚上了。
添玉看着水中努力撑起防护罩的菩提宗弟子,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但月阴晴也是个有能耐的,哪怕在稷水落难也只是他的劫。
当她看见金萧目不转睛的盯着莲舟,便猜测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人。
金萧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错过燕楚月的威胁,却又恰好看见祝雎僵硬的浅笑,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金萧一来,燕除月这边的优势又得复盘。
“燕除月,你在威胁我?”祝雎语气都带着薄怒,眼睛都不眨了直直地盯着她。
燕除月察觉到突兀又凶悍的气息,很熟悉,但她还在不紧不慢道:“不,我这是在商量。”
她的手慢慢揪住祝雎的衣领,在外人看来要不是彼此情浓,要不就是威胁。
“那我就把你对我做的事都说出去。”祝雎挑衅地笑了,露出尖利的虎牙直接朝她按了过去。
他会听别人的话吗?当然不会听!
“你抱过我摸过我,给我穿过衣服,给我疗伤,看我洗澡,送我糖人……”祝雎也不甘示弱,所以说红艳艳的像吃人血的艳鬼,阴森又恶劣,“我们还一起睡觉。”
燕除月抬手去挡,然后手就一直在他的背后摸索着,莲舟又是小小的一艘水面上不停地激荡,水花溅起来,落在普通的凡衣上,很快就腐蚀了一个洞,并迅速蔓延着就像燎原的大火一样。
祝雎直接去咬燕除月,他记得燕除月说过不准他咬她的唇,想必那就是她的软肋,她的薄弱之处。
燕除月打蛇七寸,祝雎又何尝不了解她。
燕除月手直接一颤,手在祝雎背后直接五指抓挠,祝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直接把她和他绑在了一起。
金萧原本是要上去助祝雎一臂之力将燕除月拿下的,但是还有未来得及等他动手,就达到了今日对他的三次震撼。
夜渊之主,亲了仙界的揽月尊……
这比他见到稷水的夜渊之主和揽月尊同坐一艘船上和平相处,还要震惊。
他简直就石化在原地,他就说那傀儡招魂是个馊主意,可惜傀儡师计先已死,不然金萧非得找他说道说道。
金萧一时不知道是上去将他们撕开,还是眼不见心为净,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将视线放在了水里——不断浮沉的月阴晴身上。
不管尊主对揽月尊是何种态度,反正晴无剑尊必死,他双手相交于胸前,背后突然生出了一双黑色的大翼,他一手将添玉夹在腋下,一边扶冲朝月阴晴而去。
连着摇摇晃晃,燕除月的心也摇摇晃晃,祝雎的心中风暴四处肆虐,见燕除月眼底有震惊的神色,他就差点得意的翘起了尾巴。
燕除月是在下的姿态,所以可以看清远处有一个大黑耗子从空中窜了下来,看那身形应该是魔枭,千色万算竟然没有算到,既然魔枭是从稷水源头的地底爬出来的东西,又自然生了双翼,哪能不在稷水上横行霸道?
狂啊,太狂了,简直得天独厚。
燕除月的手还扶在舟舷上,担心被掀了下去,忽然感觉到已经被冻得冰凉,带着水意的东西搭上了自己的手,带着刺骨的烧灼感。
自己的雷电还不能将他电得灰飞烟灭,未来的及侧头一探究竟,祝雎的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黑翼已经俯冲过来,强悍的气息和她之前感受的一模一样。
燕除月的另一只手原本就扣在祝雎的背上,不断摸索着,见状不由得使劲往下一按,让祝雎撑在她身旁的手也塌了下去。
燕除月在下偏头侧开,手直接顺着他的脊骨挪了上去,按住祝雎后颈的死穴狠狠一按。
祝雎打了个哆嗦,眼尾气的发红,燕除月也被影响着手指微微颤栗。
祝雎的死穴,屡试不爽。
燕除月刚想侧头看看舟边,就被强撑起来的祝雎掰回了脸,“燕除月,你敢!”
说着狠狠咬了上去,带着铁锈味的撕咬。
燕除月耳边若隐若无的响起一声震惊的呼声,“师姐……”然后他的头又被淹了下去。
她心中天雷滚滚,眼底泛起苦涩,不幸苦,命苦。
如果能重来,燕除月绝对不会来稷水。
她就是不能飞了,腿废了爬也要走旱路,不然就不会是在这水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莲舟上无路可退,又被祝雎桎梏着,还有月阴晴在旁边惨白个脸不知所措的围观。
如果燕除月能挣脱开,她一定会向贼老天投去深深的鄙视,这不是月阴晴的心魔劫,是她的!
燕除月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温和有礼都成了灰,她就是一把燃尽的檀香,死了都要被人加了一把木屑继续点燃,再扬了!
燕除月只想逃离魔爪一样的苦情一幕,她不愿深思祝雎这样做的含义,究竟是在月阴晴面前展示独特的所有权,还是气得发疯将她说的话全部反着来。
尤其是听见月阴晴的声音,祝雎咬得更厉害。
祝雎看清了她眼中的苦涩,原来……燕除月最厌恶的是这个啊。
她的手在祝雎的后颈按了又按,甚至能听见他强行咽回喉间的闷哼,感受着他的轻颤与令人窒息的桎梏。
燕除月在之前展示了他强硬的一面,祝雎也迫不及待的投入她的领地乱杀一通,她只感觉唇边发麻。
这一切,不过瞬息发生,燕除月却感觉恍若千年。
她眼中带着盈盈的水光,看着呼啸而来的金萧,觉得自己竟然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蝉。
祝雎的死穴已经不管用了,甚至让他从中体验出了乐趣,燕除月眸子微动,手按在祝雎的头上,也不甘示弱的咬了回去。
燕除月从来没见过一场厮杀,还有一方不战而降的。祝雎血液里流淌着冰冷的杀戮与凶兽的习性,她赤手空拳上场就是在驯服脱缰的凶兽。
祝雎不动了,里面浅淡的光闪了又闪。
但燕除月没有再看向他,反而抓住了月阴晴的手腕,压抑住不平静的气息,倒显得有些虚弱。
月阴晴是有心魔的,能渡劫的只有他自己,他正好探头,身上自动升了一层保护屏障,白灿灿的衬得他跟死了十多天索命的水鬼一样。
“月阴晴……你要想清楚,你是要你的道,还是要你的心魔。”
燕除月点醒月阴晴的话音刚落,莲舟彻底四分五裂,炸开产生的气浪直接让他们那片水域产生一个深深的漩涡。
水花激起了千层巨浪,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光幕,与天边的乌云相接,从天河泻下来的水一样。
金萧直接被弹飞了。
稷水对所有人都是致命的,里面的人一旦脱离了保护爬不出水,就再也出不来了。对于魔枭来说一旦沾了稷水,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旋转的浪将燕除月裹住,她挣脱不得呼吸直接被阻塞住,她的皮肤甚至有了烧灼感,腰部以下剧痛让她有些恍惚。
祝雎拉住了她,这一刻,换他给她渡气了。
一阵光芒四溢,燕除月终于露出了寒霜一样的龙尾,天道宠儿一般华丽而绚烂,轻微一动便搅动着风云,隔开稷水。
她飘逸的尾翼泛着凌凌的光,终于缠住了祝雎。
遇水生尾,二人的龙尾如原始的蛇图腾一样紧紧缠绕。
祝雎睁着眼,心中无端的难过。
第54章 来打我呀(三) 在水中轰隆的的水……
在水中轰隆的的水响渐渐成了乐声, 断断续续到刺耳的此起彼伏,还有淡淡的硝烟味。
燕除月在摇摇晃晃之间扒住周围的绸布,勉强稳住身形, 感觉头重脚轻, 脖子都要压到胸腔里了, 头上的东西架着却取不下来。
失重感一直萦绕着她,眼前一直有个丝绸盖住, 她一把掀开, 攥在手里才发现是个龙凤呈祥的喜帕。
燕除月打量着昏暗的环境,“好大的胆子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俘来这里。”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在落在水里了吗?按理来说是要被冲去埋骨之地的, 还是已经在了?
现在落入了怎样的境地?她试着运力, 果不其然, 灵力全被封印住了。
燕除月低头端详自己身上可谓制作精良的嫁衣, 就是在她原本的衣服上重新套了一层, 看得出什么匆忙。
她应当是在稷水里泡着直到与之化为一体, 况且在这儿被人娶亲?嫌命不够长吧。
应该不是祝雎,他当时在一片混乱中也落进了稷水里,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一声高亢的唢呐声吹响,无限拉长后所以让人的鸡皮疙瘩起一身, 外面的吹的乐音是阴乐吧……
“燕仙子……咱们现在好像在安乐镇了。”
琵琶鬼开口说话了, 它缩成了一缕灰线缠绕在燕除月手上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
它原本就是一直跟在燕除月身边, 就莲舟炸开的时候, 它也盘旋在水面急得抓耳挠腮, 丝毫不相信它这一次看差了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又得脱手了,但那燕仙子和夜渊之主果真是有大造化的, 竟然还能峰回路转。
燕除月诧异于那个琵琶鬼消此横祸,居然没有跑,也觉得古怪,但此时不宜过于追问,只能秋后算账。按理来说若是顺流而下,该去的是埋骨之地,去九幽之地,竟然逆流去了安乐镇。
“我们怎么在这里?”燕除月直接切入正题,她身上被稷水留下的烧灼感确实没有了,想必被人用了秘术除去。
“当时就听见轰的一声……”
琵琶鬼探出头成了一团稀薄的雾气,与之前相比,光照在它身上都可以透过去了,和第一次见它黑压压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们是被炸飞了吧?”它几下简述了当时天昏地暗,水面激荡,四方云集,怨鬼咆哮的场面。
“只见当时燕仙子掉入水中,尊主也普通一声坠了进去,小琵琶也不知先救哪个好……正当急得分身乏术鬼迷日眼七上八下七窍生烟…的时候,突然天空一声巨响!”
琵琶鬼一个大喘气:“您猜怎么着?”
“……”燕除月在明显密不透风的板子敲敲打打,她示意琵琶鬼继续说:“我猜你再不说,你的算盘就会全落空。”
琵琶鬼一想自己的美好祈愿全落空,便不禁打了个寒颤,“水面突然出现藕丝一样的东西,唰唰唰地错乱在水下,竟然遇稷水不化还能直接扣住我,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只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安乐镇’。”
“藕丝?”燕除月抓住这个点,遇稷水而不化的,还能抓人擒鬼,世上这类东西少之又少,她脑中闪过的只有傀儡丝。
燕除月感应了一下自己本命剑——太阿,不出意外的话,如琵琶鬼所言就在安乐镇了,离她去自己的衣冠冢取剑也应该不远,也不知道祝雎去了哪里。
燕除月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觉得自己不是在成亲的路上,反而在送葬的队伍里。
四周的轿门也推不开,若不是外面顺着原本花轿窗户位置的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光线可以看清确实是花轿的配置,还以为是个闷棺材呢。
燕除月绝不会坐以待毙,不知为她套上嫁衣的是何人,竟然也不搜身,她摸着怀里硬硬的一块东西,灵光一闪掏了出来。
这是一块泛着荧光的鳞片,约莫有婴儿半拳大小,周边泛着冷利的光。
在询问了琵琶鬼可知祝雎的下落,以及其他诸事一问三不知后,燕除月手里拿着那块鳞片朝着底座矮身蹲了过去。
没错,就是祝雎拔下自己尾巴鳞片赠给了她,但没曾想这个时候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犹记得祝雎放在她手心的时候,还是血淋淋的,将她的手也染成了刺目的红,现在被擦干净了反而透着一股神秘的清辉。
“龙鳞?”琵琶鬼有些眼热:“燕仙子,这可是好东西啊!应龙的?蛟龙的?还是烛龙的?把鳞全扒了做成龙鳞甲胄这不得天上地下无坚不摧啊!”
“收起你的心思,龙族好战而联系紧密你去挑衅必死。”燕除月手拿着较柔软的那面握在掌心里,不断切割着她脚下的木板,警告着琵琶鬼:“你不会想知道这是谁的。”
它看见祝雎都得打哆嗦,还敢扒祝雎的皮?他直接将琵琶鬼撕碎吞噬了,琵琶鬼连滴后悔的泪都挤不出。
就听见咔嗒一声,燕除月脚下的板子急速下坠,她的脚就叉开卡在四周,没想到这个轿子是在空中的,还是双层。
燕除月及时稳住身形,像个壁虎一样,而她那层的轿子的底部哐当一下掉了下去,砸在了另一人身上。
燕除月顿时看愣住了,还娶两个?
“燕仙子,没想到啊,这竟然还是个双层的轿子!”琵琶鬼说道,它直接化成雾气,率先俯冲下去撩开了下面的盖头。
下面的人悠悠转醒,清冷的目光,盯着琵琶鬼逼得它有些退缩,琵琶鬼心中直打鼓,又是个不好相与的?
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在那里,因为这个轿子本来不大,下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她在下去就是挤在一起活动,不太方便。
燕除月心中的怪异感直冲天灵,谁将月阴晴与她塞一个花轿的?
她的裙子晃荡在空中,下面的人只要将视线从琵琶鬼身上挪开一抬头,就能看见她飘荡的嫁衣。
燕除月换了个姿势,背对着轿壁壁虎一样死死卡住。
看月阴晴戴着凤冠,穿着嫁衣,也去当新娘,她回想起自己的衣服,和他的装扮差不多。
燕除月心中有些疑惑,谁的脸这么大?一次性娶两个,一个是揽月尊,一个是无情剑晴无剑尊。
燕除月没有先开口,反而是下面的人说话了,他的眼神清凌凌的,既看不出之前被心魔困窘形销骨立潦倒的样子,也看不出追到稷水焦急的模样。
反而带着原本的真切,一种释然之后的返璞归真。
“施主。”
月阴晴开口说话了。
燕除月:“……”
虽说禅宗也走的是无情道,只是感觉他这无情道是修左了,他这头发一剃直接皈依。
“所以佛号是?”燕除月沉默了,然后顺着他说下去。
她从高往下看,看着月阴晴脸上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被嫁衣与凤冠衬得艳丽,却心无旁骛清心寡欲,瞪着那双清凌凌的眼对燕除月说施主。
这一身施主就像是一口千百年未曾响的大钟,突然间敲响了,并且震耳欲聋,震得燕除月都得带着震惊的审视。
“在下情无。”月阴晴说道。
话说着,还双手合十称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带着禅意问道:“敢问这里是?”
燕除月就感觉养了几千年的白菜,莫名其妙被禅宗连盆都端走了。
……不过他这样也好,都说心魔什么的都怕禅宗,可能是月阴晴之前得了个机缘,在稷水机缘巧合激发了,以免得他在凡界参悟不透困于心魔身死道消。
联想起月阴晴曾经说过的话,她这位师弟,生得正直,应当将她前世的死怪自己身上了。
“唉,你自己看看吧。”燕除月示意他看向自己的嫁衣。
月阴晴一脸戒备,颤抖着双手抓着自己的鲜红的衣服,只觉得满目刺红,脑仁一阵一阵的痛,手一摸到头上最痛的地方,竟然还有干涸的血痂。
“这该如何是好?竟然还强娶强嫁不成?”月阴晴一提到这个,就像吃了活苍蝇一样,清俊的脸上一脸扭曲,苍白的面容竟然有了上辈子在瑶池云海的瘦弱感。
在看见燕除月的时候,眼神就变了,就像是她是吃人的厉鬼,要将他生吞活剥。
“想办法出去吧,情无。”燕除月也发现了他的动作,约莫是在水上的时候被刺激又被撞了头,流出的血让头发的那一块都有着些许板结,但那沉重的凤冠不管不顾还是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
“施主可有什么良策?”
燕除月一听见月阴晴用这牙酸的话,就觉得十分怪异。
比祝雎脸上挂着假笑像纸人一样,还要怪,祝雎那是显而易见的装出来的纯善。月阴晴这是真善,但是又知道其过往,一时变成这样之后,再看他的戒备与眼神就像成了一个大聪明。
燕除月用的凤冠很沉重,但都是金银俗物打制而成,虽然在这里她被封住了灵力,但是龙女这副身体带来的好处还是存在的。
这样其实也并没有使她的脖子太酸,就是刚醒来那会儿不自在,垂下来的那几缕流苏挡住了她的眼睛,一动就会乱晃,拍打在她的脸上。
燕除月只能小幅度的转动着脖子,手上暗暗使劲用龙鳞剜着轿壁,“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周围的阴乐听着有些慎人,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唢呐和鼓锣的声音,却没听见来来往往的人声。
琵琶鬼这时候就暗戳戳的发言:“按照小琵琶以往的经验,这大概是黄昏时分。”
黄昏时分,这可不是一个好时间。
燕除月手有点酸,原本是背对着轿壁,因为月阴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正直之人,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师弟,于是燕除月又翻了一面背对着他,找寻着漏洞。
月阴晴虽只知自己的道号,不知自己修的是哪一宗,但是这么多年的底子也是存在的。
“说是按照俗嫁人娶亲,新娘必定穿大红喜服,坐轿子送亲至夫家。”月阴晴揉了揉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想将凤冠摘下,可发现扯的头皮痛,就像脑瓜子里被强行塞入了什么东西。
“嗯,你继续说。”燕除月耳朵贴在花轿上听着外面的声音,神识又放不出去,想听听外面的脚步声。
但这里面就像是一个密封的盒子一样,只透着红蒙蒙的微光,还有陈旧的味道。
“莫不是阴婚?”月阴晴思前想后说出了这句话。
若是人为也还好,就怕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地没有神官护着渡劫之人,她与月阴晴这种在这里凡身的就是被夺舍吞噬的香馍馍。
燕除月也猜测过,但如果是阴婚的话,那迎亲的那人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真不怕一口撑成胖子,婚没结成自己倒烟消云散了。
“我猜是……”外面的阴乐停了,燕除月将脚踩在月阴晴的肩膀上借力 ,压低的声音道:“献祭。”
“我借力用用。”
忽远忽近的声音炸开,喉咙间就像卡着一把千年不化的老痰一样,“新娘已至,福临门,请福入门,踢轿门——”
月阴晴因为燕除月踩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感到了一种熟悉,又觉得这样是冒犯的,但还是忍耐下来。
燕除月绷紧了后背,觉得一阵刺痛,但来不及一探究竟。
但是原本踢轿门的人迟迟没有掀开,而从里到外是根本打不开的,在这里面就像是一个竖着的绝灵天然大棺材,中间还拦腰分成了上下两层。
燕除月在上层,月阴晴在下层,只是燕除月打通了中间的那一层,掉到了下面,现在正攀附在墙壁上。
到外面嗓子不清晰的司仪,阴阳怪气的喊了好几声。
才渐渐想起了虚浮而又踉跄的脚步。
燕除月和月阴晴对视一眼,觉得此人要不是命不久矣,要不就是腿脚不便。
一束激进带着残血般的夕阳的余晖从轿帘的缝隙照了进来,为凄艳的红晕染上一种温暖,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冰冷。
伸进来的那双手指节分明,食指与中指有明显的茧子,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一样的凉飕飕,和这艳丽的红比起来简直就惨白无色,比祝雎上辈子死了十天还要白。
燕除月抓到这个时机,从轿帘掀开的那一刻,便手持着无往不利的龙鳞等待着时机。
燕除月在刹那间主动扣住他的手,翻手一折,再一拉窜了出去,凤冠垂下的流苏,在她的动作下噼啪作响。
燕除月的龙鳞直接扣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无往不利的龙鳞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竟然发生了清脆的声音,如同与坚硬的铁块相撞。
这是……金萧?
没想到这个惨白如纸的人是他。
他怎么在这?
二人眼力极好,都将对方认了出来,燕除月扫视全场,发现这里就跟普通镇子大户人家娶亲没什么两样。
周围都聚满了人,只是花轿是两层的,看起来格外的大气奢华,但是这里的人脸上十分麻木,动作僵硬,晃眼一看,虽然他们样貌不同,可是表情却相差无二,都十分憋呆滞,就像死了很久的鱼的鱼眼睛
“你怎么成新郎了?”燕除月传音说着,“祝雎呢?”
但是她手上的龙鳞也没有放松,不断加重的力道,先不说他本是是否无辜牵连至此,就说他成为这里的主场,成为掀开轿帘的人就应该知道此事不简单 。
虽然说金萧之前便猜想燕除月在这里多多少少聚魂,已经聚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是不得不让人惊异。
金萧嘴唇蠕动了一下,又闭了嘴,一瞬间,在他头脑掀起了风暴,最后咬牙一道声音传入祝雎的识海:“我不是新郎,我怎么会娶你这种人?”
“尊主消失了,我被人用傀儡丝控制住了。”
只能说凡人界被历代领剑人保护的很好,每仁领剑人死之前都会将凡人界和其他界分开,以免产生了动乱,一不小心就将凡人界摧毁,除了本土修士,其他仙人来这里实力都会被大幅削弱。
况且金萧落进了稷水,这双翅膀怕是不能用了。
轿子里摸索着又出了一个人,是月阴晴。
他的凤冠太大,他又不习惯,顶着一头沉重的饰品挂在了轿帘上。
金萧面色不太好看,几乎是咬牙切齿:“果然,你们又搅和在一起了!”
第55章 来打我呀(四) 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何……
“亏尊主耗尽心血复活你。”
燕除月冲月阴晴点了点头, 不断后退,但是木然的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听到金萧的愤愤不平不咸不淡的回挡:“将我复生本是难事, 他承担业果不论居心能得起我一谢, 但关你何事?但是究竟是为了杀我, 还是折磨我,暂且不说, 我自有论断。”
意思是金萧皇帝不急太监急, 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里的人怕不是活人了。”燕除月表情很严肃,原本的温和逐渐褪去,像是粹了寒霜的利剑。
月阴晴一脸悲鸣, 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活死人们对月阴晴倒有些忌惮, 燕除月对金萧道:“你说他们拿你当喜婆引路, 可是那些人是何人?为何娶亲?”
燕除月觉得法力微弱在这茫茫人海中, 有些棘手, 既然都来了安乐镇, 她必取太阿剑。
迅速与金萧交换了信息,眼见着停在一处宅子前漆黑的大门打开了,燕除月一脚将月阴晴蹬进了人群里,活死人对他避如蛇蝎。
瞬间腾出了一条路, 事态紧急金萧只能摆脱控制, 看着燕除月踩在活死人的肩膀上, 足尖几点匆匆离开。
*
“你今日与那龙女成亲, 不久你的母亲一定会来此。”
那人穿着身子的袍子有着紫气东来之象, 却不显得老气,反而显得一种尊贵,他头上的龙角狰狞而带着一股肃杀, 眼睛窄而上挑,比那狐族的美人还有妩媚三分。
寒尸山镇压之妖龙,驺仄。
祝雎坐在另一方怀里抱着一柄剑并不着急,也并未多理会他,二人同坐,倒显得祝雎正派无比,有着一股正派的清灵之气。
驺仄眉心有一条鲜红的杀生线,他仿佛是一副拳拳爱子之心,但话语间带着一股苍白病意:“晏娘不要孤,也不要你,却格外在意那个龙女。”
“封印之仇,孤必让四海付出代价。”他在这喜庆的氛围里格格不入,每想到此事他的怨气便倾泻而出,充斥着整个礼堂,说着他便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啊。”
祝雎听见驺仄说到了封印之仇,恍惚想起了寒尸山自己拔出剑的场面,复将视线落在了驺仄身上,想听听他下一步怎么做?
却见他疯癫的模样,只觉厌恶。
驺仄已经被邪怨掌控,能够站在这里,完全是靠一口气撑着,翻来覆去说的话,不过是一个意思,要让宿晏如付出代价。
具体是什么代价?无非不是他歇斯底里的要将宿晏如囚在身边,连杀她都做不到。
祝雎只觉他吵闹,为着一个不爱他的人不择手段想要将她留住,何其讽刺。
在驺仄这里浪费了这么长时间,祝雎早已倦了,他垂下眼眸,温温和和的拿起剑,便要走。
这蠢货虽然奇怪了些,但念他也做了一个好事,误打误撞将燕除月送到他面前,那便留他一条命吧。
也不知燕除月穿了嫁衣是何模样。
祝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红衣,又瞧了一眼周围的挂着的大红喜愁,还有灯笼,也觉得颇为应景,轻快地走了出去。
他和驺仄不一样,他吞掉燕除月的满腔爱意便行了,而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你要去哪儿?”驺仄瞬间清醒过来,一道猛烈的火墙就拦在祝雎面前,上面遍布可怖的邪气,一经沾染宛若厉鬼修罗,非死不能摆脱。
祝雎由此而来,相生相伴,却又相生相克,十足的厌恶,他退后了两步,避免让自己的衣袍过多的沾染邪气。
驺仄这无异于挑衅,祝雎眉头蹙起,脚步顿住,却想到了燕除月平素不让他与人起纷争的话。
祝雎冷硬地说道:“我要去见燕除月。”
驺仄的眼里充斥着血丝,令他带着一股颓然的俊俏,他骨相硬朗嘴唇也薄。
“不,你就在这里,会有人带她进来的,她和宿晏如都应该亲自来找我们。”
祝雎不耐,伸出剑,直接拦住了驺仄,玄度剑上面森然的气息,直接让火焰深深矮了一截。
祝雎微微侧头,十分嫌弃道:“离我远些罢,燕除月知道我和你混在一起,一身邪气她会让我念书的。”
若燕除月在场,定会好好记住的。她好说歹说,竟然当不得临时发挥的一句话,原来让祝雎感到畏惧的是这个啊。
驺仄还要拦,但祝雎完全没有理会他,只身闯入了火焰中,却毫发无损。
他手中落落的,手中的剑没有了,反而是妖龙被玄度砍中,他捂着胳膊酿跄的退后几步,带着不可思议的邪气四溢,整个喜堂如同一个毒气窟。
祝雎的剑回到他手中,正欲迈步,没想到脚下一股拉力将他扯住,不得寸进,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祝雎缓慢的握紧了剑柄,杀意倾泻而出。
祝雎顺着脚下的拉扯眉眼渐渐的舒展开,带着肯定道:“原来是傀儡丝。”
傀儡师一脉在在他称夜渊之主的时候,便已全数覆灭,少数几人已成了他傀儡大军中的一员。
“竟然是为了情。”驺仄咳嗽的声音传来让祝雎的刺去的剑势停滞住。
祝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驺仄:“你的剑,与我身上的本源力同出一宗,我不知你为何能得此青睐,但你杀不了我。”话说着他胳膊处的伤口被邪气包裹住。
“而你亲手封印你的剑,无异于自掘坟墓。”驺仄继续说着:“而你困于情,你却不知她可曾真心?”
“爱之浅薄随日月消弭,有人爱一见钟情,有人爱一厢情愿,有人爱天长地久,有人爱他人之爱……”
驺仄有些恍惚,晃眼间看见了他爱之人。
彼时宿晏如在夺权中被重创失忆,本欲去西海未婚夫婿处寻求支援,只是恰巧驺仄路过,被宿晏如认错了。
驺仄没有否认,反而心安理得的享用她的报恩追慕,但相处时间越久,他便越惶恐,唯恐识破的那一日。
驺仄眼神清明了不少,眼角带着莹莹的光,几乎是一字一句带血的警醒。
“无爱者贪食爱意,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无爱可食。”
驺仄捂着肩膀道:“吾儿类父。不秋吾儿,莫陷太深。”
祝雎眉眼下压,带着凉薄的阴戾,只见白光一闪,人随剑去,驺仄闪身而避,却没有躲开,反而是一柄剑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胛骨。
祝雎眼里淬着冰寒,却轻松道:“我说她爱,她就爱。”
“你如野狗摇尾乞怜,还敢与我相提并论。”
“你怕了。”驺仄得到片刻的轻松,仿佛击碎了祝雎的倨傲,便可证明自己的正确,而后心生愉悦。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试她人前人后是何模样?试她是否承认你的存在?试她与旁人是否亲近与你一样?”
驺仄浑然不觉得疼痛,勾起邪魅的笑容,反手将剑拔了出来,剑没抽出一寸便血流如注,紫色的衣袍那一处晕染得更加的深。
他的声音放得和缓,带着蛊惑:“我有傀儡术,可操纵人心。”
祝雎倏然一笑,不知何时变得惨白一片的脸,嘴唇也透着腐朽的苍白,在鲜红的印衬下鬼气森森。
“傀儡术没用的。”
祝雎已经试过了,他旋转着剑柄:“死的有什么意思?活的才有趣。”
祝雎亲手铸造的傀儡月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祝雎当然知道驺仄的心思,“哪怕你将人禁锢在你身边,那也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