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雎反手将剑再次定死在他的心口,驺仄浑身的力量顺着伤口迅速流失。
驺仄人凉得很快,嘴却是硬的:“那你可知她喜食何物?喜穿何物?喜爱何物?”
“你钟情之人,她可知你喜食何物?喜穿何物?喜爱何物?亦或是厌恶何物?”
祝雎四肢冰冷,浑身冷意如稷水源头的雪原里冰冻了十日,无人怜他,直到一层层的大雪将他的尸身掩埋。
“钟情之人?”祝雎重复着这句话,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
良久,他道:“我不爱燕除月。”
他也不知燕除月喜欢何物,他似乎没见她吃过什么东西,格外喜欢什么。
如果有,那便是他的血罢。她如果喜欢,给她又何妨?
“哈…哈哈……你不爱她,却妄想得到偏爱。”邪气一点点趁祝雎失神之际,修补驺仄千疮百孔的身体。
驺仄虚弱道:“这又是何道理?”
“我们是一类人,都希望能吃掉属于自己那独一无二的情爱。”
“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何只要她?”驺仄继续火上浇油,“只怕是对方有情无爱,而你饥肠辘辘不分情爱,不愿孑然一身。”
第56章 反骨与酸果 他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妖龙的话振聋发聩, 祝雎却嗤笑不已。
“你知情爱,也知为何孤苦,却只能将自己锁住。”
祝雎剑挑妖龙, 双眼瞳仁黝黑眼中的光却如新雪, 他叹笑一声:“傀儡丝……若靠傀儡丝来牵绊住他人, 只怕也不是你的。”
他挑起傀儡丝一圈又一圈地绕在手上,纤细的丝线明明顷刻间便能割破他柔嫩的喉管, 他的指尖却十分眷恋地轻轻滑动着。
祝雎在坠落下界后, 比任何人都明白在傀儡丝下燕除月的变化,在他看来,妖龙留不住一个女人的心是无能的体现。
妖龙用傀儡丝是尖锐的挽留, 而他……是怨毒的报复。
是的, 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燕除月太狡猾了, 总是迷惑他, 让他总是在彻底杀死她还是折辱她之间徘徊, 她总是狡诈地玩弄所有人的人心。
他的眼睛弯弯, 嘴角弯刀一样勾起,“我会好好看着燕除月的……”
傀儡丝一头牵连着妖龙,丝丝的力量朝祝雎身上涌去,他的脖子默默呈现出黑色的藤丝, 神秘的图腾。
天地色变, 雷劫聚集却被安乐镇本身的封锁隔绝在外。
茫茫天地, 只祝雎独身伫立在苍穹之下。
“尊主——”金萧闪身出现, 跪伏在地上, 如同有羽翼收敛在背后自然地垂下,“傀儡一族疑有余部在此作乱。”
带着一种喜庆而阴森的宅子外的人,在妖龙消失后发疯一样涌进来, 想将祝雎撕碎,却被隔绝在火焰外。
祝雎轻慢地扫了一眼,“都死了啊。”
“尊主……”金萧匍匐在地说:“您的两个新娘都跑了……”
祝雎:?
祝雎一剑扫平来人,手中握着那把苍白的剑,手背青筋尽现,若是倾耳听去,还能听见剑灵尖利的凄叫。
金萧一来,祝雎就有跑腿的了。
没了魂魄的人就是一具躯壳,祝雎所到之处血溅三尺,眼中带着明显兴奋,到最后剑也被沾染得畅快嘶鸣。
燕除月不在,无人敢拦。
看着红艳艳的血,祝雎恍惚间见到了菩提城的惨状,可空有躯壳,其中并无恐惧与厌恶供他取噬,只让他厌烦。
祝雎一人一剑,杀出一条血路,目之所及,皆是荒凉,满地尸骸累累的堆积起来,后面站着的人形如鬼魅前仆后继地追来。
而那穿着红衣的人发黑如墨,站在最高的地方凶残的将那些躯壳劈的粉碎,再吞噬掉。
他凉薄的将脚下的白骨踢碎,走在这苍凉的大地上,阴暗的天色与他相衬,仿佛他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恶欲。
他嘶哑地笑着,任由剑尖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忽然,大雪漫天,是从雪原吹来的。
飘扬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刺眼的红,
金萧听着祝雎骇人的笑声显然是杀红了眼,未免殃及池鱼,他加快了带路的步伐。
半路遇见安乐镇四处躲闪的添玉,也顺手提溜过来当苦力。
找到燕除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添玉正要冲过去叫人,她受不了大魔头的冷嗖嗖的眼神的,仿佛下一刻控制不住就要把她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金萧却一把捂住她的嘴传音道:“尊主和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不想死的话躲远点。”
说着将她拖远了,添玉的狐狸眼瞪的大大的,她的手遥遥的指着燕除月的方向成爪,想抓住什么,却被金萧无情的掐断。
离稷水不远处的河岩高地,燕除月正架着火烤鱼,她身上的首饰尽数褪去,繁复的衣衫也铺在地上为临时歇息的地方。
她本就不是成亲而来,再者也感受不到多少寒冷,她垂眸盯着火焰,而旁边的月阴晴却满身华丽的新嫁娘装扮在旁打坐。
祝雎不过隔了半座山,却没有一味的逼近,反而就地修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金萧意会,弄了几尾鲜鱼过来,四下过于安静,添玉也将摇着的龟甲卜算换成了蓍草。
金萧觉着好不容易出了夜渊,可不能过的和夜渊一样。
金萧刚清了清嗓子,树杈子上抱着手背倚老树的祝雎便垂眸睨了过去,眉头轻轻蹙着,似乎不满金萧的打扰。
添玉默默看了金萧一样,悄悄挪动着步子:这见鬼的气氛。
金萧顿时愣在原地背后的恶寒一下子冲到了后脑勺上,直到手中的鱼复醒摇晃着尾巴,水滴飞溅到他的下巴上,才如梦方醒。
他硬着头皮解释:“回尊主,稷水里没有活物,这鱼是山泉里抓来的……”
祝雎在的地方,都会安静十个度,更别提他本来便满身死寂。
他虽不解,但脾性也算收敛。祝雎大发慈悲道:“你虽是夜渊之枭,若要尝尝凡鱼也并非不可,无需知会于他人。”
添玉缩在一旁,一只手掐紧了龟甲,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怕笑出声来。
通俗一点理解这邪魔的话就是:想吃自己吃,本座不是什么都管的,还有就是,本座不吃凡鱼。
金萧连忙道了一声是,自己寻了一个不算太远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郁闷的烤起了鱼。
祝雎看着燕除月那边虽只有两人,却是一片祥和,不知名的动物围着燕除月转,她那现在不男不女的师弟吟唱着梵文,反而引来了山中精怪聆音受点拨。
燕除月摸了山精,祝雎看在眼中,突然回想起她之前对他的抚摸,原来对这些动物是一样的么?
祝雎的手反而扣紧了树皮。
燕除月将烤鱼递给了月阴晴,自然而然的动作,就像是他们相熟了很久而形成的默契。
他身旁的树皮空了一大块。
一阵焦香传来,祝雎翻身而下,寻到之物正是金萧手里烤得滋拉冒泡的不明物体。
金萧感受到这道压迫力极强的目光,连忙将黑成一坨的东西献了上去,“尊主,这是烤鱼……”
祝雎盯了半晌,烤焦的鱼上面滋滋冒着热气,鱼鳍都被烤得焦炭,不过好在把鱼鳞给去掉了,“嗯。”
与燕除月烤的一对比,金萧的手艺简直不堪入目。
祝雎看了看黑乎乎的鱼又看了看金萧,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将串着鱼的金棍子拿了过来。
放在手中沉甸甸的,金萧眼里流出了一点点期盼。
添玉看着焦的跟碳一样的鱼张了张口又想起自己身在敌营,她坐在地上的枯叶里,弱弱地抱起了自己的双膝,将头半埋了下去,悄悄露出一只眼,看着好戏。
添玉的眼神锁定着那条鱼,心中呐喊着: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
不过她看着这根金棍子,有点眼熟,怎么有点像小蓬莱的禅杖?她定睛一看,心中直呼金萧暴殄天物!
可不就是缩小版的小蓬莱的金光禅杖吗?连夜渊象征智慧凝结处的勤政殿牌匾都是抢的,怎么会放过小蓬莱的宝贝们,只是不知道卜天仪被抢走没有?
祝雎手拿着那条烤鱼面上不显,但是足以看出感受出他的煎熬。
他回头冷冷看着月阴晴吃下第一条烤鱼,冷哼一声,将串着烤鱼的金光禅杖径直扔进了火里,架起来的火堆噗呲一下,火星子窜的老高。
金萧:?
金萧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道:“尊主您怎么不吃?”
“凡鱼,我只尝燕除月手下烤的。”祝雎语气轻蔑地搓捻着手指,好似刚刚碰到的金光禅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金萧心中两行泪:“属下会找月大人继续学习的!”他说的傀儡月大人,而不是燕除月,更不是揽月尊。
祝雎喉间嗯了一声飘远了,地上满是枯枝落叶,却没有发出被踩到的声响。
金萧看着祝雎离开的身影,发现剩下的鱼不见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跟上,却踩到了趴在地上添玉的手,疼得她龇牙咧嘴。
定睛一看,她一只手正拿着那个禅杖。
金萧看着添玉火中取栗般地拿走他烤的鱼,目光炯炯犹如见到了知音一般,“你喜欢我烤的鱼?”
添玉警惕道:“说喜欢,这东西就是我的?”
“当然。”
“那我喜欢!”添玉立即答道,小蓬莱的宝贝能碰上就是赚的,更别说捡到据为己有。
随后轮到添玉被逼着眼含热泪的吃完了一整条烤焦的鱼,心中不得不吐槽,这鱼还有脸献给他上司吃?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点数啊?!
祝雎自己离开了。
他想起了在看灯那日,燕除月亲手做的糖人,他手下微微有了动作,手里便出现了一个缺了角的糖人,焦糖色的色泽还能看到诱人的小气泡。
他仔细端详着,一句质问却将他萦绕,那妖龙驺仄的话真是恼人。
试燕除月与旁人是否亲近得与他一样?呵,他们也配?可他之前只吃过一次她烤的鱼。
祝雎恨恨地咬下一块糖,在口中咬得吱嘎作响,犹如深仇大恨一般咬着坚硬的骸骨。在祝雎眼中,燕除月人前温和,对他也中规中矩,却能随时随地翻脸。
稷水莲舟摆渡时为了她那爱掉眼泪的师弟,不惜自爆身份地与他对峙,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一根阴毒的倒刺,祝雎每心有所思时,令人刺痛又麻目的感觉便能四处游荡,像……像吃了苦涩又酸涩到令人唇舌发麻的果子。
这种果子不见阳光,不见四季,独独生长在黑暗丛生的夜渊里,由暗河里的冰水浇灌,烈火催熟,一旦离开这些,只有死路一条。
眼泪?祝雎古怪的嘲讽。
祝雎的眼睛长时间地睁开,再闭上只觉得眼睛发涩,却毫无泪意。
一个邪魔,怎能祈祷他能双目泣泪呢?
祝雎觉着讽刺,他眨眨眼,黑森森的眼珠子动了动,嘴角扯出冰冷的笑,将手里残破不堪的糖人扔下毫不犹豫地碾碎。
他抬头无声地笑了,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有一种病态的恐怖。燕除月差点就成功了呢?她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训犬么?
燕除月把他当做摇尾乞怜的劣犬了呢。
祝雎突然摸到一个瓶子,上书:九日春。他对驺仄说的话似乎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稷水附近烤了两条鱼,添玉那边有一条,燕除月那边也有一条。
月阴晴极其斯文的吃着,头上的发钗流苏取不下来,也只能留在上面,可是随着他的动作也没有剧烈的摇晃。
他随口问着燕除月往后如何打算?
燕除月摸着手上她手里的命魂灯,里面的灯火明明灭灭,她随手拿起另一旁待烤的鱼回道:“我找回我的剑后,便活着一日便自在一日吧。”
月阴晴停下了,带着些许疑惑:“天道不会让你再活着了吗?”
“有时候,不是天,也会是所有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自己。”
月阴晴睫毛忽然落下,一阵沉默后,复抬眼问:“那什么是正道?”
燕除月眼前好似飘过百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大多人都会问她这样的一个问题,只是她的回答变了几遭。
“我私以为,正道有合天者,亦有合人者。心中有爱灵台清明坚定者守护的,便是他的正道。合天者,则顺天命为之。合人者,则顺己身而为之。”
“许多人有情有爱,为家族长存,为子息绵长,为千秋万代……当利益与他们的“道”一致时,便自觉是顺应天道,高呼“天道助我”!当所求背离大势,或是主流为了自己的千秋万代生杀予夺时,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云云。你要认真去分辨,坚守你的本心。”
“施主言之有理,贫僧受益良多。”哪怕月阴晴身披大红绮罗,头戴新娘凤冠也让燕除月感到一阵佛光缠绕。
这一身嫁衣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不同于燕除月的穿戴,月阴晴的衣裳就像是焊死在他的身上一般,头饰严丝合缝地扣在他发上,比如头上的钗环一经取下,就会发现与发丝相连,一动便会扯出血丝。
他提出诡论:“若有朝一日,施主亲近之人站在道德最高点要杀你,你还会拥护‘道’吗?”
“我只为我心。”
“正道本没有答案,更多的是一种趋势,论心有私欲,论人无完人。”她反问:“若有私心私欲者站在众人所认定的’‘正道’上,你还认为这是正道吗?”
“若无公正,杀人者…人恒杀之!”
燕除月和气地说道,一股凛然的剑气自她周身忽然荡开,远方的雪原发出冷剑铮铮长鸣。
燕除月又模糊的想起一些东西着火焰,侧头听着脸上带着浅笑,“你听,他醒了。”
吾有一剑,号太阿,剑生雷霆可斩万物。
隔着熊熊的火焰,燕除月一眼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祝雎,他的瞳仁漆黑有神,就这样盯着她的眼睛径直的走了过来。
祝雎身上的红衣在漫天的雪里有些热烈,他整个人却如刀尖上热舞的危险与暗藏癫狂。
祝雎看见燕除月手上的东西很快咄咄逼人起来,他轻轻喊了一声:“燕除月。”
祝雎手里的鱼扔到了一旁,神情郁郁。
“我在呢。”她高举着手向他摇了摇,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了素白的手腕。
祝雎只觉得两件嫁衣火辣辣刺目,他当着众人的面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好奇的语气询问着却令人脊背发寒,忍了一路终于质问:“你们穿的是凡人新婚的衣裳?”
另一旁的的月阴晴道了一声佛号,“如施主所见。”
祝雎冷笑一声,他手中握着的剑不住的颤抖,仿佛下一刻便要扬剑出鞘。
祝雎一字一顿:“燕除月,你好得很呐……”
众人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萧警铃大作,赶忙圆场子说这里被封印了,对着燕除月道:“你说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你,我们来了。”
燕除月下花轿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司仪竟然是金萧,不留活物的稷水里夜渊和仙界的人都出来了,其中必定有诈。
所以他们在交手时燕除月留下了一些暗号,和月阴晴一起离开了人潮,有人在明,自然要有人在暗处。
但燕除月知道祝雎还有话要说,她将鱼架在火堆上,站起来弹了弹裙角的落叶,枯黄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挑战着低气压下众人的耳朵。
旁边的添玉胆子不太大,抱着手中的龟甲都缩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无所畏惧…径直走向祝雎的燕除月,看着她轻车熟路的伸手握住他的剑!?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祝雎那把毁天灭地的剑竟然没有伤害她,温顺的在她手里像小绵羊一样。添玉感到有些惊悚,这柄神兵利器,这大杀器,肃杀无情却能呈现出这么柔顺的一面。
而且祝雎的帮手——那个大翅膀金萧都来了!就算大魔头被揽月尊拿捏住了,但大翅膀不是吃素的啊……好歹是夜渊大魔。
添玉一直是认为祝雎落于下界不在为祸一方是迫于揽月尊的“压迫”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心甘情愿。
难不成这又是揽月尊的计谋?真是高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夜渊,夜渊不通教化,她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开山立派当一回添玉老祖……
添玉看着燕除月顺着剑往上滑动,轻轻地从祝雎的手心里捏住了剑柄……看得越发激动时,眼前突然一黑,一双冰冷的大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冻得她一激灵。
金萧道:“你眼珠子都快贴在尊主身上了。”
添玉费力扒下他的手,感叹道:“她真的好厉害啊。”
金萧心中有些异样,但本能的崇拜还是顺着往下说:“吾主是夜渊之主,无论在哪种绝境都能逆风翻盘,自然厉害。”用这美男计,便能将揽月尊残魂迷得五迷三道,打下仙界最后一道防线指日可待!
添玉:“……”
众人心思各异,添玉和金萧在为遮不遮住她眼睛而据理力争,月阴晴慢慢地往火堆里添柴。
祝雎的手仍然是冰凉的,他手腕处的脉搏强劲有力,一下一下在她柔软的指腹处跳动,燕除月确实在一次一次的试探祝雎的忍耐下限。
她尝试摸了摸他的剑,不过他的剑仍然没有伤害她,一把不向她开刃的剑,对她来说犹如废铁,剑柄被二人合握,触手生温,她说不出这是一样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祝雎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的剑怎什么了?剑有剑灵,终究是向着她的,祝雎的剑代表了他的反骨。
现在他反骨被燕除月握在手中,他无从反抗,也不知是何滋味。
原先的时候,燕除月一碰见他的剑,他的脊背便产生难以控制的颤栗,后来他发现不对劲,强制燕除月去摸他的剑,却毫无感受。
似乎只有偶然间触碰到剑才会让他有酸麻的感觉,直到刚刚,燕除月的手再一次从剑上滑过,与他交手握住剑柄,他才觉得一股热气一下子涌上心间忽然炸开,就像千万只暖玉般的手要将他拉下去沉醉。
祝雎忽然惊醒过来,压制下无措,犹疑道“你要干什么?”
话说着,他便要躲开。
但是燕除月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着。
“我能干什么?”燕除月的语气轻快就像二人亲密无间从未有过隔阂一般,“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就这样小小的一句话,便让他不争气的产生了些许期待,他昳丽的眉眼间似乎是嘲讽,也有不解,仿佛这样才能让他自己留些颜面。
可是……颜面是什么?是他们口中所指的尊严么?
他一个人人喊打,从死亡中诞生的……是感受不到情绪的,又无法理解他们口中的礼仪廉耻,他享受着杀戮,尽情嬉戏着恐惧与怨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沉寂下来。
二人之间暗潮涌动,在场的几人都默不作声,但是他们这种莫名的气场既是针锋相对,又像是相辅相成,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时,月阴晴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打破了胶着的气氛闭上眼开始打坐。
金萧听着身旁的添玉下意识摇动龟甲中铜钱的声音,主动开始说着一路他所收集到的信息。
金萧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叙述清楚了,无非就是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张灯结彩的府邸了。
安乐镇那个时候吹吹打打,里面有傀儡师一族作乱,燕除月和月阴晴是在花轿里面,剩下的人都在围观一场盛世的婚礼,按照妖龙驺仄的说法,那么新郎就是祝雎。
而燕除月醒过来没多久,便抵达了那个宅子的外面,金萧也被推出去当了司仪。
金萧:“这其中必有古怪。”
添玉在燕除月面前骄傲的一抬头,说道:“这有何难?”于是摇着龟甲便开始卜算。
燕除月上前几步,拦住添玉说道:“你遭劫下界,修为尚浅过多窥探必损慧根。”
祝雎只感到原本覆盖在自己手上的温热一下子淡去了,寒冷的风雪轻轻地吹过他的手背。
燕除月又道:“你若是愿意,可借龟甲于我行大衍逆推之数。”
“当然没问题,您要用就用。”添玉连忙将龟甲塞到燕除月手里,这位是活的揽月尊,传说她的推演之术吊打专职小蓬莱。
小蓬莱至少还有卜天仪,而这位直接根据天地经纬,草木生长,个人因果便能推算过去未来上千年。若非虎落平阳也不会借用她的龟甲了,若能学得一二皮毛,这辈子也就够用了,能目睹揽月尊推演,于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机缘。
众人以为燕除月会很快开始的时候,没想到她折身回去走到火旁,捞起烤得半焦的烤鱼。
只见她舒了一口气,眼睛清凌凌的对祝雎说道:“虽然一面焦了点,但是另一面也还是尚可的。”
话说着,她便走到了祝雎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烤鱼递了过去,说道:“你若是想尝尝鲜,也不无不可。若是吃不下,随你怎么处理。”
祝雎下意识的看了燕除月一眼,随即微微扬起下巴,撇了月阴晴一眼。说不清其中是什么滋味,又像是原本吃不糖的孩子期盼了许久才等来的。这个时候突然获得了糖,心里却有些酸楚,而后才是后知后觉的愉悦,也有些失落。
这便是世人所说的情绪吗?那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这些情绪转瞬即逝,如同被层层冰封的大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又被他塞了回去。他将这种种古怪之处归咎于他在下界有了一半人身。
连此时此刻后颈那块柔软的地方引出的酸软都被他反手两指压住,阵阵发疼。他的手背上浮现若隐若现的银白色纹路,若是定睛一看,便可分辨出这是龙鳞。
祝雎快压不住他的龙尾了,但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出他的尾。
第57章 反骨与酸果(二) 做了什么梦?……
燕除月的卜算问天命, 在一阵瑰丽的光亮转瞬即逝中显现出来了。
在众人的脸庞上那一瞬间炸裂开的龟甲。承受不住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燕除月灵巧的一翻, 造化翻坠, 众人如置身如清浊之间的寂静世界, 可那占卜的命数如棋盘上跳多的鲤鱼,突然间沸腾起来。
众人围住的不过是小小一方。可是恍然间却窥见了偌大的世界, 天地为盘, 众人命运唯此,纵横交错,五光十色的光芒延生出来的线围绕成一团, 还未等人看清便消散了, 众人肺腑的下坠之感才乍然消失。
添玉看着一团乱麻一样的命理线十分崇拜, 她抖了抖耳朵, 的眼珠子盯着燕除月不在动, 内心激动异常, 一个小小的龟甲竟然在揽月大人手中发出这么大的威力!
“上面说了些什么?”金萧是个合格的嘴替将此时此刻其他人的心思说了个明白。
燕除月笑意不真切,唇角微扬,竖起手指放在润润的唇前,随后回首道:“生门在水, 无碍。”
“这应该是一个轮回, 我们在里面充当了一些角色, 在这个轮回走完时你们能离开, 自然是安然无恙。”
“轮回?”月阴晴接着说道:“我们为什么掉入稷水能全身而退, 再者什么人能布这么大的局?”
传统的仙族和夜枭达成了诡异的和谐,在面对着同等威胁的时候闭口不提争端。
“傀儡师一族!”小狐狸似乎也抓住了这里面其中的诀窍,与金萧异口同声说道。
添玉觉得金萧也有两把刷子的, 她直接上手开始占卜。
金萧直接拿了过去,“那位叫你别占卜。”他又道:“其实我也会一点点的。”
小狐狸一脸狐疑,上下瞄了他一眼,金萧垂着的大翅膀温顺地收在身后,垂着上面的羽毛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色泽。
金萧一边念叨着“你别不信”,一边有模有样的照着做了出来。他差不多是整个夜渊的文化之最,曾经还抢过小蓬莱。
小蓬莱自古有占卜之术,却料不了自己有这一劫,被金萧杀上门去,不仅抢了勤文殿门匾,还抢了若干个宝贝,就比如说刚刚用来给祝雎烤鱼的金光禅杖,就是被抢来了。
在小狐狸的目瞪口呆中,金萧竟然还占出了一些心中所求所问,龟甲在众人手中流转着,最终到月阴晴手中,开始问起了吉凶。
所有人都在占卜,祝雎缄默地立在一旁,众人不敢与他搭腔刻意忽视他的存在,却谁也不能无视他,他黑白分明的眼看了看燕除月,复看了看龟甲,似乎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依靠外物占卜。
他欲说话,燕除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她低声说道:“你天生有灵,是顶顶厉害的。自然会遵循万物本身的因果回溯过往,你看见的越多,没有足够的判断能力便会陷于真假之中。”
趁他思索着,又悄悄夸他天赋高之类的,将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晕头转向的。
所有人基本上都占卜了一圈,唯有祝雎沉浸在燕除月的夸夸里,不能自拔,虽然燕除月说了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一点也没觉得心烦。
对于祝雎来讲,她说了那么多,就是在表达一句话,他是顶顶厉害的。
月阴晴占卜完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回头问祝雎,“施主可要一问未来?”
祝雎只是在燕除月面前脾气有所收敛。毕竟对于他来讲,燕除月或多或少压他一头,捏得住他的软肋,但祝雎对于其他人,尤其是月阴晴,可没那么多好脸色了。
祝雎抱着手,微微依靠着在旁的燕除月,声音冷冷的,是凛冽潇洒的少年音:“贪婪者才问未来,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我原先别无所求,后来只求身边的人安稳。翻来覆去,所有的结局指向我的大吉之卦。”月阴晴说道:“原先是与你无关的,可里面的大凶之兆竟有你的影子,浑身经脉寸断皮肤皲裂,孤寂垂死。”
“施主,你不算算你的后事吗?”
不知月阴晴是真心还是故意挑事?反而金萧听着一股子火大,正要开口,却被小狐狸拦住。
果然下一刻,祝雎将笑未笑地站在燕除月身边,“我就算孤寂而死,身边也有燕出月陪葬,她说过会陪着我的。”
“你有什么?”祝雎哂笑,得意洋洋。
“说来道去。无非是你不会行推演之术。”月阴晴不甘示弱:“你以为,燕…除月不知?她所行大衍之术连旧神因果都能窥见,还能不知你……”被蒙在鼓里?
“行了!”燕除月定定看着他们,她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窥见因果,其实冥冥之中自身已经付出了代价。”
燕除月转身离开前,给祝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就算不行大衍之术。也能知前因后果,无非是与你有关系,在一定机缘下便能有感而梦。”
“若真要知道,还不如直接拜我为师。”燕除月补充道。
祝雎提着剑,直接追了上去,问什么是有感而梦。
“……唉,受天地宠爱的一类人身上会存在的,比如说旧神系和现存在的一些道祖,或者是其他得天独厚之人,在机缘巧合下会做一些灵梦,有好有坏,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便是预言。”
燕除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落在月阴晴的耳朵里,听着怎么都不是滋味,他的手拢在大红的衣袖下,慢慢攥紧了。
金萧此时此刻,却和小狐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再拱火。
燕除月想着祝雎自诞生以来,可能没多少人为他补充这些,他自己看书又不尽心,便索性说完。
“再譬如,天道留一线生机,一人将死之时,会梦见前世今生大事件节点,若能抓住这一线生机,便能逃脱升天。也有一些。修为深厚之人会有感而梦形成胎梦,哪怕此时她并未结成道侣,若是有心便能与人结成灵胎。”
“你也可以理解成。修行之人不做梦。做梦便是于之而言的大事情。”
祝雎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副场景。
兰汤池畔,热气袅袅,他倚在岸边身上或深或浅的晕染着水墨朱砂,他被燕除月困在身下一笔一划书写下符咒。
祝雎喉间的声音突然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燕除月身后,在她话音落后半晌,才问道:“那这些梦见的都会发生吗?”
“会的吧。”燕除月已经走到了稷水旁边,看着夜幕下泛着点点光晕的水流点了点头。
不知是它的话点拨了祝雎哪根搭错的筋,他握着剑的手,兴奋的发抖,近乎阴鸷地问:“假如做梦梦见了与一个人有关,那是不是把那个人杀掉?便不会发生了。”
“你想什么呢?”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逼近几步,却让他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呼吸都变得急促几分,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梦见什么了?”燕除月见状,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碎掉的岩石,侧身击向水面。
“我……你…我没梦见什么。”祝雎觉得有些新奇,他的手心竟然紧张到发汗,这种几乎带着一些禁忌的感觉让他着迷。
他并不讨厌这种情绪。
燕除月忽然想逗一逗他,手上抛着的岩石起起落落,她又上前几步,“我们很难做梦的,一旦做梦是很新奇之事,确定不说出来分析分析吗?”
燕除月罕见地看见祝雎既迷惘又忐忑,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这样直观的情绪展现让她不由愣神。
下一秒,她便有些后悔引祝雎开口。
“我梦见我们一起洗鸳鸯浴了。”他语气恶劣。
嘴角高高翘起,甚至有几分诡计得逞的愉悦,“你说过,梦会成真的。”
燕除月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由握拳,果然是诡计多端的祝雎!
不对,他什么时候知道鸳鸯浴的啊?
燕除月看着祝雎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连风都带着快活的气息。
周围泛起涟漪,水流哗啦啦地响起,上一秒燕除月还在和祝雎说话,下一瞬便被拉进水流中,不过并没有恶意。
是稷水之灵。
她不是平白无故来稷水的,也不会白白扔石头玩。
【又是斗转星移,揽月大人,久违了。】稷水空灵的声音四处游荡着。
“久违,稷水之灵果然还在。”燕除月颔首,她回忆稷水不留活物的传言,她如今落水而不沉便可推测出一二。
一境相隔的祝雎,仿佛定格了在那一刻,眉眼都带着笑意,脱离那种氛围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连燕除月都诧异他的鲜活。
少年鲜衣,朝气蓬勃,剑一般带着点点星光的亮眼。若他真是一柄剑,一定是扬眉出鞘带着恣意的天下第一剑。
【诸道同殒,我即将消亡得到的馈赠便是“时之停歇”,只是早已感应不到神力只能笼罩寥寥数人,在我感应到您的到来,故早早候在这里了。】
【您想问些什么?稷水定知无不言。】
“我占天下事,万物皆浩劫,你也是仅存的神灵,以前的事我回忆不起,我只有三问,一问:可知我如何出得了埋骨之地的?”
“再问:我还是揽月尊吗?”
“三问:祝雎是否得到了永生?”
第58章 反骨与酸果(三) 月阴晴的无情道是我……
燕除月再次站在祝雎身边的时候, 时间的流动不过在转瞬之间。
祝雎不明白燕除月的神情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淡漠,他察觉出不对劲,潮湿的水汽里弥漫着时间燃烧后的味道, 水面甚至出现了不详的涡旋。
天边自燕除月出稷水时间境开始, 便翻起轰隆的雷声。
一时间, 水也晃地也摇,天地水要混乱翻过去的样子。
燕除月对祝雎晃了晃手, 语气还算轻松, “稷水已死,我要去取剑了。”
“祝雎,再会。”
她带着先天清冷姝色面庞微微颔首, 眼眸清凌凌又带着几分狡黠, 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起的光让她更加灵动。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莫说祝雎变得生动起来, 其实燕除月的变化也很大, 千年前冰冷的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
祝雎不可思议地用傀儡丝拦住, 透着质疑,“你想干什么?”
燕除月也诧异祝雎竟然还有傀儡丝,她不甘心离自己的剑只有一步之遥,除此之外, 心中并无他想。
“这话再问就老了, 而且也当是我问你才对吧。”燕除月被问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了, 她背着手走了几步, “哎呀, 也就是下次再见的意思,只是隔多少年也便不知了。”
“稷水送了一样东西给你,我想了想, 我俩关系不大,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便送你一场醍醐灌顶吧。”燕除月朝水中漩涡踢了一块石子进去。
若说死,坦然赴死换取更大纵然好,但是来回几次那便本末倒置了。祝雎要生路,稷水灵也要生路,她亦然。
祝雎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心中有几分期待,几分忌惮,听见她说关系不大时又冒出几分不不虞,又听到下一句才钻出来几分隐秘的欣喜。
“你也陆续学了这么些年,也知道我们是此消彼长相互制衡的关系,既然在这里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便帮你捋清楚你现在处于各种境界。”燕除月将苏醒后理清的关系娓娓道来。
“首先,我们。”燕除月指指祝雎,又指了指自己继续说道:“亦敌亦友,说是敌人其实也是你把一方屠戮殆尽我盯上你了,但是其中各有缘由无法考据。”
“若说是好友,也是勉为其难了,无非是从前把你前几世的尸体葬了,然后盯上你防止你作恶带着你沉迷俗世乐趣。”
“但是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你的敌人里不包含我……”
“你是说,你是好人?”祝雎的嘴角翘起一抹笑。
燕除月罕见沉默思考,祝雎也意识到自己把话堵死了,好看的淡色嘴唇又悄悄抿起。
燕除月一脸正色,摇了摇手指,“非好非坏吧,纠结这个无意义,不久后你就应该知道了。”
“你四面树敌落到这安乐镇,要你命的不止仙界,你夜渊绝对有内鬼,起初是被你灭了族的傀儡师一族,哦……还有那个领头羊计先。”
“然后是你穿的这个身体的父母,再之后是咱们刚穿过来时落的那座土匪山——寒矢山,这里牵头的刚冒出来就被吓了回去,千方百计把我们引来这安乐镇。”
燕除月也还想着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既是稷水尽头封闭之处,又是因果缠绕的死地。
不知祝雎用傀儡术中哪一种禁术将她强行聚拢召了回来,又不知是被谁步步为营的引入下界,总而言之目的无非几种:祝雎的永生,此界天道,她引出的埋骨之地的旧神力量,七情六欲。
——生命,力量,秘密,情。
直至稷水三问后燕除月才恍然大悟,祝雎的改变在何处,他想杀却一直没杀得了她,还一直千方百计的复活她,怀疑她却放任自己亲近她。
燕除月想,祝雎应当还是生出了那么一两丝情意的,只是他穿着他那身锃亮而无往不利的盔甲,生涩又别扭地抗拒着别人的靠近。
只要有人靠近,他便张牙舞爪的恐吓,极端警惕伤害,威逼利诱下只要那人离开,他便想:果然别有用心,还是杀了吧。
若是一直坚持下来,他凌乱而琐碎的时间里便会抽空理一理这样的感情。
衷心?他不信。
亲情?他天生地长。
兄弟之义?可笑。
朋友之谊……燕除月勉强算三分吧,他不耐烦的思索着,等他倦了再剥皮放血放床边。
到最后,祝雎宁死也不愿松开燕除月,哪怕伤痕累累,双手鲜血淋漓,也要与她拉扯出粘腻的关系。想让燕除月爱他,又不得不亲手杀他,极度扭曲地想证明她唯一的痛苦,来源于他拥有了她的爱意。
看啊,他连世人拥有的一两分爱意也不敢奢求,一面打压自己,另一面又阴暗地曲折证明有人曾经对他有爱的。
祝雎的情根早就生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被他折下初生的顶芽,被他打压忽略,等他满身伤痕归来,才发现侧芽早便枝繁叶茂。
燕除月发现了,但祝雎还一无所觉地执拗求证“燕除月杀我她会不会痛苦”?
她才不会给祝雎说这些呢,他自己慢慢悟去吧,她要祝雎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剖析明白,将完整的他呈现在她眼前。
思及此,她将利害关系给祝雎掰扯清楚,“所以你明白你现在处于何种境况了吗?”
祝雎然认真道:“可是我又不会真的死去。”
“我不怕他们。”
“那你真的不会痛么?”
她的眼中像是落满了碎星子,让祝雎莫明心慌,心脏明明没有受过重创,却一阵一阵的烦躁也有锥心一般的刺痛。
燕除月补充道:“我知晓你以痛取乐,索然无味之后还是孤寂,旁人接触你便疑心不已,三番五次威逼利诱的试探。敌强你更强,三五成群寻你短处压制住你,你便佯装乖巧,只为苟活,待你休养生息喘过气来,便是一方厮杀。”
“你很了解我,我应该把你杀了的。”
祝雎说不清这样的异样,手不断哆嗦着 但是此时此刻躲闪着燕除月那清正的眸光,语气冷硬,“鱼吃虾,虎吃羊,龙吃蛟,弱肉强食,斩草除根不是历来如此?”
祝雎脖子旁边有浅淡的冰蓝鳞片闪过,轰隆的雷声接踵而至,远处传来月阴晴和另一女子交谈的声音。
“师兄…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月阴晴那凡间师门的师妹魏宜水淋淋的钻了出来,半身的皮肉都被烫掉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死了…都死了…这水里有恶鬼!这里危险……”剩下的话她哏在喉头里死活说不出来。
燕除月方走了两步,便被祝雎哗啦一声带进了水中。
水里有恶鬼是因为稷水通往埋骨之地,摆渡的琵琶鬼趁稷水灵孱弱后便逃走了,一个未飞升的修士,想在这个时候乘莲舟来危机四伏的安乐镇,才是险中险。
可水中恶鬼再恶,有祝雎恶吗?
“谁!”月阴晴听见声响,手中带着一瓶药往这边疾走几步。
燕除月在水里和祝雎大眼瞪小眼躲在一块巨大的矮涯下面,好在这边礁石众多天色昏暗也还算隐秘。
只是二人的姿势格外别扭,心跳不知何时扑通扑通跳的剧烈,燕除月瞪着祝雎默默传音。
“要躲你自己躲,拉着我下水作什么?”
祝雎一只手紧紧的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食指竖在自己淡色的唇前,他脆弱的脖颈处呈现出一种流转的奇异冷色。
“痛痛痛,祝雎你先松手!”燕除月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他捏碎了。
祝雎闷哼一声,冷不丁的将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燕除月的后腿处隔着湿掉的布料,也能感知到冷硬的鳞片悄然划过。
爱意随风随流,无声无息,只当是风太大掀起了暗潮。
燕除月没料到祝雎这个当口化龙,龙尾发光,躲在暗涯下面,燕除月让他把尾巴收起来,发光的龙尾太显眼了。
没成想祝雎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缠住,龙尾用力,她直接坐在了上面,锋利而冷硬的鳞片,在不断收缩时一寸一寸的磨着她的肌肤。
燕除月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坦然接受了,她先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后,最终接受了他——因她改变的祝雎。
祝雎闭上眼,倚在后面的岩石上,喉结不经意间上下滑动着,他有些难耐。
“祝雎,你怎么了?”燕除月明知故问。
“我…我不知道。”缠绕在燕除月身边的龙尾又紧了几分,甚至印上了鳞片的印子。
燕除月佯装忧愁,“可是你这个样子,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呀,否则你夜渊之主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者你也不想你这么狼狈的样子被我师弟看见了吧……”
被其他人看见了也不急,祝雎原本就没多少羞耻心,杀了便是。虽然这月阴晴早晚要死的,但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只觉得自己莫名是输了。
祝雎这副模样还满满的杀意,燕除月一把将他摁住,笑意盈盈,“你要活,他要渡劫,我要剑,现在可不能内讧。”
岸上月阴晴原本已经松下心来,却忽然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刚要继续查探,魏宜便单膝跪在地上行了宗门的最大礼,请出了暗淡的长老玉简,“魏宜请月师兄回宗!”
一只残缺翅膀的纸鹤,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魏宜在水面看着同门一个个被厉鬼拉了下去时没哭,容颜尽毁也没哭,此时却泪流满面。
“灭顶之灾呐师兄……我师父的玉简灭了…四域之朝踏平了师门!求师兄勿要因小失大,回宗驰援!”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轰鸣不久的雷声在极淡的金光中显露身形。
另一股妖煞之气冲天,正是之前祝雎抹灭的妖龙驺仄,他如同闻着味儿来一般,以极快的声势压来。
一时间,水里、岸上、天空好不热闹。
祝雎看着这一幕他搅混的局心中雀跃不已,竟还有时间冷嘲,“月阴晴要渡劫,干我何事?”
“月阴晴的无情道,是我教的。虽是他自己选的,但他成功了我便不用修此道了。”
第59章 原来(一) 谁是黄雀
潮流退去, 燕除月浑身湿漉漉得站在漆黑的洞穴里,暂时和祝雎分开,逃离了即将发生的混战去寻找她的助力。
她利用稷水灵消散打开的通道, 可以直达自己的衣冠冢。墓道如蚁穴般四通八达, 她手持着命魂灯跟着直觉往前走着。
隔着厚厚的土层还能感受到外界的振动, 估摸着有天劫的加成,也有乱斗的功劳。
燕初月想着, 她来挖自己的坟也是独一份了。
她活着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一身先天修为, 其次是可镇山河的太阿剑,最后的便是随身变化的宫殿。
九曲八弯的穴道被设下了许多陷阱,但她如若未闻直接穿过, 和这里没有生命的死灵之地仿佛融为一体。
终于, 随着她接近陵寝中心, 面前豁然开朗, 身后却不断坍塌, 外面也掀起毁天灭地之势。
燕除月望见了一根柱, 顶天立地的柱,萦绕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太阿剑的气息隐隐传来。
“原来这里是一个温床。”她道。
*
祝雎看着空荡荡的水面以及消散的漩涡,觉得有些荒谬。头顶上天雷轰隆作响, 他极为缓慢的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 燕除月去取她的剑了。
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情绪, 来面对燕除月的离开, 有些心慌, 有些落寞。
他甚至有些迷茫,但招来了一柄白色的骨剑,剑身一阵轻颤。
自坠入下界以来, 所有因果累积出来的线团,即将被天雷劈开,露出里面的阴谋阳谋。
一声龙吟夹杂着腥风血雨呼啸而来,同时独特的仙家力量也搬出靠山,二者异相碰撞,一阵地动山摇。
月阴晴和他的师妹魏宜站在了地势低平的地方躲避,妖龙盘旋在空中,另一艘金碧辉煌的仙船乘着云对峙着,天雷分隔出明暗的两面。
而祝雎站在水中,被隔绝在所有之外,若非用最锋利的剑劈开冥冥中包裹出的宿命,仿佛谁也发现不了他。
随即,他一头扎进了水里,劈开了燕除月离开的那个通道。
轰——
第一道天雷劈下,磅礴而下的紫色雷霆瀑布一般落下。
“金金萧……”添玉若不是进入了下界人身这一道劫雷响起,浑身的毛都能炸起,“劫雷……诛邪劫雷!”
“揽月尊和剑尊,还有你主子去哪里了?”添玉急匆匆的,“这样的雷霆太不对劲了,这天不得被捅个窟窿呀。”
金萧老神神在地抱着手,“我主子说了,让我隔岸观火看戏,你主子给你交代什么了?”
“揽月尊是个好人,她不收奴隶。”
金萧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还未说话,添玉又指着天空惊道:“那妖龙……是不是那个?他不是被你主子吃了吗?”
妖龙驺仄,其实在众人被稷水送到安乐镇的时候,单独卷走了祝雎他们,在多方助推下筹划了一场婚嫁大戏。
但祝雎毫不领情,并反唇相讥,在天生邪物的吞噬下,那一瞬间妖龙已经回望过了自己的大半生。
但在最紧要的关头,他听见那个有着自己孩子一丝气息的魔头说:“你的记忆太有趣了,你也有很有意思,浑身不生不死发出的味道让人眼睛刺痛。”
“你想找宿晏如报仇?那便如你所愿。”
宿晏如曾经是驺仄夺来的妻,浓情蜜意时有了他们的孩子——宿不秋。
于是,驺仄侥幸活了下来,一直苟延残喘。活到了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带兵攻打各地仙宗,然后跟着放出的诱饵来到了安乐镇。
天雷将两地一分为二,时隔多年,他再一次看见宿晏如,她身边有了新人。
龙吟悲怆,两方大战一触即发。
*
祝雎找到燕除月的时候,她盘腿而坐已经半身出现了玉质,是成为一尊雕像的前兆,和那根柱已经融为一体了。
古怪的感觉继续拉扯着他,他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燕除月……”他伸手僵硬地摸摸了她的眼睛,冰凉的触感带来些许刺痛。
祝雎是知道应劫后再拼出来的燕除月是留不长久的,作为一个报仇的发泄对象是足够了。
但是他们相处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适应了她的存在,久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等等,直到他已经转变了心态。
明明他已经放弃报复了,明明已经愿意由燕除月杀他了,明明他都准备品尝到燕除月的爱了,明明……他快懂世人的情绪了。
燕除月,快醒醒啊……
古怪的笑声突然出现,飘飘扬扬的黄白色纸张重重叠叠发出尖笑,漂浮在半空中黑袍人在那不详气息的“柱”旁边俯瞰着这一切,那人的重华瞳生的流光溢彩。
纸人落地便生出白骨囚笼,顶端向柱聚拢,几近透明的傀儡丝融了进去,白骨带着那根柱瞬间染上猩红的血意。
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仇人明显受挫时,都会忍不住跳出来嘲讽两句,计先也不例外,“我们的夜渊之主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如何?”
“你屠戮我傀儡师一族打造你自己的傀儡大军时,有没有想到你也会被困在这里?”
祝雎看着计先木质的脸上逼真的愤怒,以及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他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原来夜渊的伴生火烧不灭傀儡的灵魂。”
计先一族以傀儡控制,为祝雎在夜渊打造了傀儡之师,不懂爱恨不知疼痛战斗力横飞,但计先意图通过祝雎复活燕除月所准备的容器——月奴,来窥探祝雎行踪,策划大大小小的夺权事件,反而被强行抹杀。
临死前,还被祝雎告知,计先的族人都因为他自己的作而成为了傀儡。所以,死里逃生的计先气疯了,透支命数看了因果线,将所有人聚在这里。
“原来夜渊之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不分七情。”计先毫不犹豫反唇相讥,“可怜天下景仰的揽月尊竟然让你这个邪物给耗死了。”
“祝雎,说到底,你还是不配呢。”计先字字句句戳心的很。
“嘻嘻。”计先看着那顶天立地的柱,他嘲笑着祝雎沦为凡人的弱小,毫不掩饰自己的怜悯:“欢迎来到新的造神之地!”
自一声凄厉的龙吟响起,计先启动了阵法,一颗半金半紫的龙丹占着血迹自己落入了“柱”里,上面浮现出莫名的浮雕。
“此界崩坏,若非崆峒仙山的上任执剑人,去埋骨之地请出揽月尊神格,否则早就无神了,若不是神格残缺你以为你走了什么大运能得神女垂怜?”
“造神…也是神息之地,这里可是我在数百年间为你千挑万选的好地方。”计先痴迷地望着柱身的图腾,“宿晏如也是真狠心,对曾经的老相好生刨龙丹。”
“好走,下一个轮回见。”计先懒洋洋地为祝雎哀悼。
傀儡丝引爆龙丹时却生生卡住,他脖子间一凉顿时失去那里的控制。
一柄森然的骨剑砍在了他的脖颈处,暴露出傀儡构造的躯体内部,计先夸张地斜着眼珠子,想恶毒地盯死闪现到他身后的祝雎。
祝雎:“我还以为你能说点不一样的。”
“没成想和那些废物一样。”他手里的傀儡丝拉扯着龙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够杀我?”
“神遗弃的地方,你造神?造谁的神?你吗?丑东西。”
祝雎冰冷地讽刺,将龙丹送入计先口中,做了个“轰”的口型。
计先在一阵妖异的光中化为了粉碎。他想借助神息之地,抽取先天力量引稷水逆流带来黄泉之水,再用龙丹为心,神格为肉,邪剑做骨,钉神柱筑基,太阿剑劈天劫——最终成新神的。
可……为何九十九步已走差一步圆满?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才是神选中的人啊……
神啊您快显灵吧。
白骨囚笼没了阵眼偃旗息鼓,碎成了漫天的碎纸。
燕除月在飘扬的纸钱中彻底玉质化,祝雎拧着眉逼近,指尖有些颤抖。
“燕…除月你不要你师弟了?也不护着你的众生了?”
但祝雎知道,燕除月要什么也不会要他。
和他周旋,只是权宜之计,她想走留不下,可能和进诛邪塔一样吧,便再也找不着她了。
他轻轻将柔软的唇印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反正,他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他至此,明白了酸涩与无奈。
“…好好好……”
祝雎眉眼下压,氲氤着雾气的眼深不可测,“反正我也是大魔头了,做什么都是邪物……”
水声潺潺,钉神柱图腾终于清晰,张牙舞爪地呈现圣洁又诡异的画面。
人形扎根水流,交叉着刀剑在胸前,挑着日月。
【祝雎……】
【祝…雎……】
【祝雎,好孩子。】
柱身清晰地浮现出一样美丽的脸,修长的身躯慢慢朝下蔓延,溪流般的青色长□□浮着,悲悯的眉眼,平坦的胸膛,修长的蛇尾。
【好孩子,燕除月骗了你。】
【你应该碾碎她身体,用她的消散献祭你的杀戮。发怒吧……毁灭吧!这个世界无趣的很。】
“那燕除月现在彻底消散了吗?”
【当然。举起你的剑,劈穿她…劈穿这里吧……】
【对,就是这样】祂盘旋着贴近,怜悯的脸上呈现出诡异的慈祥。
祝雎举起剑,轻盈的剑身却仿佛压了万重大山。
“太阿——”
一道剑光与祝雎的剑同时杀进祂体内,一声清喝方至。
第60章 原来(二) 都是被骗喽
祝雎感到身后有轻盈的风将自己包裹, 熟悉的气息朝他涌来,他睫毛微微颤动,但手中的力道却毫不松懈, 冰冷的剑身极快地闪过他的眉眼。
那蛇身怪物脸突然裂开, 浩然正气夹杂着天生邪气的剑意在祂躲闪不及时, 弹指间议涌入祂的躯体,将祂内里搅得七零八乱。
【祝雎——】
祂凄厉的嚎叫, 产生的气浪让人心智萎靡, 祂却被紧紧焊死在钉神柱上,柱身大半呈现出猩红的颜色。
燕除月清越的声音从祝雎身后响起。
“计先出来的时候,我还想是谁告诉了他这么一个恶毒的造神法。”
燕除月手上不停, 握住祝雎的手背二人合力握住拔出骨剑。
对于祝雎的反应, 她是充满赞许的。
太阿剑定在了祂的头颅, 整张脸碎得只留下一张姣好的唇瓣, 但里面发出凄厉的惨叫, 悲悯的神情也被瞬间打碎。
而祝雎的剑被他们二人合力握住, 缓慢而不容置疑的再一次钉在祂的本源。
祝雎心情一瞬间雀跃起来,冰凉的触感贴着他的背,就像被人轻轻拥住,他想回头看看燕除月的神情。
燕除月主动抱了他啊。
“稷水。”燕除月冰冷道:“我想听你的解释。”
稷水再一次出现在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先诈死, 把戒备降到最低, 同情拉到最高, 然后摇身一变成为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计先把祝雎当蝉,稷水自己成为黄雀,然后被燕除月同样的金蝉脱壳诈胡一手。
菩提宗的替身木果然妙用。
燕除月原本是想借助稷水灵力量, 来补全自己缺失的认知与记忆,稷水灵在她面前消散的那一刻,她承认有万事万物终将消散的悲哀。
当她借助通道,轻而易举的绕过衣冠冢里的幻景杀机,来到地宫中心,看见钉神柱的那一刻,燕除月便知道,她已经成为之前卜算天机的一环。
这里是一个温床,她就是被引诱进来的养料。
上一个支撑稷水走过百年的是谁?
差点忘了,稷水尽头是黄泉是埋骨之地,源头是圣洁的雪原,在之下是夜渊——祝雎的诞生之地。
是祝雎爬出地底的那日起,无穷无尽的追杀展开的地方。
钉神柱早便存在了吧,她的衣冠冢?怕不是只为了名正言顺借助太阿剑的庇护自己。
稷水空灵的声音在开始时是静静的陈述。
【吾也是神族。】
【吾应该受人供奉,而不是被钉死在冰冷的地底。】
【吾是被抽取了神力供奉了此界,想离开何错之有!】
“你在诉苦,你在挑选能讲的真话,你在降低我的戒备。”
燕除月展现她的固执和清醒。
“钉神柱与诛邪塔同源,你是稷水也不是祂,你是祂的执念。琵琶鬼有你的影子,寒尸山有你的手笔,计先与你同谋——稷水灵有一项先天神通就是回溯时间,而钉神柱上会记录下所钉的每一位神的往生。”
“你规避了很多次意外,但担心再出差错,毕竟再没有先天神力为你献祭,你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柱身的图腾一一浮现,浮光掠影般的闪过所有事迹,每一枚图腾都缩略的记载了那些秘密。
人形扎根水流,刀剑交叉于胸前,肩挑日月的图腾反复出现,不断的变换位置。
“你回溯时间多次,打乱因果,计先说到底也是为你办事。我曾问过你三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我如何出得了埋骨之地。”
“你露馅了。太阿剑劈天劫,我出死地,诸神同殒。你想的不只是造神重生,你想开界门。”
燕除月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眼睛透出无机质的冷光,从祝雎手中夺去骨剑没入地底,以他们为中心呈蜘蛛纹开裂。
“界门,不能开。”
【你难道想被耗死在这无聊至极的世界?这里尔虞我诈、自私自利、肮脏恶心……祂们都离开了,这里被放弃了……】
【揽月,我们也走吧。】
钉神柱吸收了太多杀戮后的血液逐渐开裂。
稷水原本是想借助祝雎的力量,劈开燕除月的塑像,没想到她早已金蝉脱壳蒙混住祂的眼睛,反而在祂蛊惑祝雎的最后一刻,合力使出双剑将祂彻底封在了钉神柱上。
原本钉神柱吸收了由祂主导引来的负面情绪后力量便会被削弱,祂也能趁机挣脱开,再夺取被腐蚀多时的太阿剑劈天劫开界门,用揽月尊的神力搭建出去的通道,祝雎的力量……会用来断去因果报应。
“界门之外,从来不是安乐之地。”燕除月闭上眼,发丝无风而动。
轰——受到雷击一起劈下,连同四分五裂的脚下之地一齐冲向那不详的柱。
【不……不!】
燕除月的雷霆手段这里彰显的淋漓尽致,整个人出现了一种雷光下接近透明的白,却是犀利的。
“开界门者,死。”
闪电将这里映照的亮如白昼,让适应黑暗的祝雎双目刺痛,但他下意识紧紧拉住燕除月的手。
雷光映得人睁不开眼,可是他仍执拗地看着燕除月漠然的神情。
“燕除月,我开界门你也会这样吗?”他的声音在轰隆的雷声中清晰地传到女主耳边,他又觉得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又高兴道:“我们一起杀了祂……”
“会,任何人开界门都是这样。”燕除月出乎他意料回答他的疑虑。
祝雎微微怔住,目光灼灼。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燕除月,这样你就没有后患了。”
“我会看着你的。”
祝雎:“感觉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变。”燕除月答道。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我……很喜欢。”祝雎眼睛亮晶晶的,“你终于体会到剑锋染血的快乐了!”
燕除月奇怪地回望他,虚虚实实的魂魄被他的话震得回到原处。
四周坍塌如镜碎,稷水用计先作替罪羊完成部署,计先被下界凡身的祝雎反杀,稷水降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祝雎被仇恨淹没,却被早早脱身等候的燕除月给予致命一击。
至此,稷水在雷劫下陨灭,开界门的阴谋被粉碎,但引出的乱子还未终止。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妖龙驺仄奄奄一息。
二人一出来就遇见了早就候在不远处的添玉和金萧。
添玉眼睛一亮,蹦跳着赶来,手舞足蹈的给燕除月讲述着,刚刚被惊得目瞪口呆的事情。
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是鼎鼎有名的传奇人物,近日四处屠戮宗门,今日竟然直接开着仙船驾临安乐镇与前情人驺仄撞上了。
昔日的纠葛逐渐浮出水面。
添玉义愤填膺道:“我原以为是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的戏码,没想到是巧取豪夺!”
“但是长公主生刨了妖龙龙丹……她也是个狠人。”
燕除月默然,计先所用到的阵眼确实是龙丹。
宿晏如,她的宿命就是为了带领全族重回仙界证长生,而不是活区区几百年。她原本和西海龙族联姻便完成了最后一代血统提纯,但多年前去往西海的路上遇刺失忆,醒来见一俊朗男子,错认为西海太子。
彼时驺仄也没有否认,心安理得地看着好戏。他早时洋洋得意,后来爱意渐浓,他唯恐失去,整日诚惶诚恐,恨自己为何冒领他人身份,可他也没有打破精心编制的温柔乡,反而自折修为换长公主孕育二人的孩子。
长公主知晓后对妖龙万般恶心,妖龙怕失去长公主,便囚禁了她,这样,也永远失去了她,连着刚出生的孩子也被抛弃。
长公主离去又归来,妖龙以为她回心转意,迎接他的却是灭顶之灾。
那一日,他换上了织女织成的最繁琐的衣裳,上面缀满了人间的繁华,驺仄反复问身旁的小妖,他俊不俊。
他兴高采烈去见心爱之人,却被她与西海使者联手压在山下,被受召而来的诛邪塔纳入。
如果二人相爱,对于他们来讲,囚禁也只是一场陪伴的游戏,不幸的是,这场爱意一开始便是欺骗。
长公主生来尊贵,她的脊梁就是族群的傲骨。
在此之后,整个四域之朝失去了与西海龙族的联系,也失去了飞升的天梯。
而他们的孩子——宿不秋也在混乱中长大。长公主的族人认可他的血脉却没有任何表示,她的附庸认为他的存在是殿下的污点疯狂地追杀他,她的一些从属却拼命地保全宿不秋。
无他,长公主殿下的一切,就是他们的一切,甚至可以为此付出性命。
这个矛盾的孩子生在万物萧瑟的秋天,失去一切也在秋天,妖父为他取名:不秋。
不秋,不秋,没有秋天便无离别。
宿不秋在祝雎坠入下界时便彻底消散了,父母不喜,无人可爱,长公主不知道自己厌恶的少年早便死去,驺仄也不知视做筹码的孩子早就换了芯子——或许怀疑过,但强大的孩子更利于生存。
他们只当做他反抗着不公的一切。
宿不秋,有父有母,却身若浮萍。祝雎蜷缩在他的身躯时,因天生无情,竟然出乎意料地保护了他,免于因抛弃而怨恨心伤。
长公主认为最好的结局就是妖龙与她死生不复相见,最好的爱人就应该死在仍有爱意的时候。但是驺仄想杀她族人,夺她权利,囚她自由,所以在诛邪塔笼罩妖龙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挺起了脊梁。
直到新的神谕降临——妖龙驺仄逃出诛邪塔,取其龙丹献祭,则四域并入上界。
看着驺仄不敌,痛得人身龙身来回切换,她并未觉得畅快。
长公主听见身旁的人耳语几句,她的目光投向了祝雎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