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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直播

一进院门,郁安就看见了花架旁的郁宁:“阿姊!”

郁宁闻声望来,“安儿回来了?”

郁安带着一股极淡的酒气走近,问她:“阿姊回来很久了吗?”

“不久,”郁宁轻轻摇头,柔美的眼睛看向他,“又饮酒了吗?”

郁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又忽然注意到什么,笑容一顿。

“怎么了?”郁宁目露疑惑。

只见郁安伸手在郁宁头发上一捻,在郁宁略带紧张的注视下,取下一朵开得极艳的小花递到她眼前,“阿姊,有落花掉在头上了。”

深红花朵安静的躺在白皙的手掌中。

郁宁恍然道:“还好有你,我竟不知。”

目光错开,她注意到郁安指尖破皮的血痕,睫羽一颤,“为何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郁安:每个位面都善于用咳咳咳卖惨,屡试不爽。

46 月照沟渠

◎私情◎

郁安假装不知道姐姐在利用自己的伤转移话题,又把手里的花往前递了递,说:“呛到了一时没注意,这花阿姊还要么?”

郁宁心底羞愧,摇头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郁安乖乖照做。

少年两只手的指尖都不同程度见了血,隐隐看见有木刺扎进皮肤。

郁宁顾不上再想其他,心疼道:“傻不傻?伤得这样深也不知道说。”

她牵着郁安的手腕进了房间,强拉人的时候力道都很轻,只是皱着眉头不太开心。

郁安微微一笑任她牵着,行走时另一只握花的手垂下,那朵深色的杜鹃就落在地板上。

然后被小公子的鞋底无情碾过。

一进屋,郁安就被安置在小凳上坐着,看着郁宁取出银针在点燃的蜡烛上一烫,然后小步来到身为前又牵起他的手。

从头到尾都小心地避开了伤处。

她轻声哄道:“忍一忍,我替你挑出刺条。”

郁安笑着点头。

银针刺进指尖,才肌肤外层游离,很快将深处的木刺挑出。

两双手的工作大差不差,郁宁却做得格外认真,对每根手指都珍视至极。

看着她神色专注,郁安不经意般问道:“是尚书府的人送阿姊回来的?”

挑针的动作一停,郁宁“嗯”了一声算作答复,然后继续活动银针。

郁安又问:“萧姐姐好些了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得多,郁宁捏着郁安的指尖开口道:“日日吃着药,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那就好。”郁安弯起眼睛,“阿姊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很漂亮。”

话题跳转得太快,郁宁刚好挑完木刺,便抬起眼睛看向他,“嗯,闲暇时的观赏罢了。安儿若是喜欢,可以派人移几株过去。”

郁安笑容加深:“不用麻烦,我时长来这边看也是一样的。只是……”

郁宁放开他的手,收捡着针线准备起身:“只是什么?”

“只是阿姊院中并没有栽种杜鹃,”郁安看着女子总是情绪安宁的眼睛,笑容消失了,“那么阿姊头上的杜鹃落花是从何而来?”

说是落花已经是委婉,那朵娇艳的杜鹃分明是别在郁宁乌黑的发间,与旁边那几根发簪颜色相近,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郁宁身体僵住,半晌不言语。

于是郁安猜测道:“是不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奇人?还是尚书府送你回来的人?或者,他们其实是同一个?”

弟弟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看破了一切,郁宁眼神沉寂下去,红唇微动,却并没有说出“是语蓉送与我的”这类自己听来都可笑的理由。

送花已是越界,而别花发间就更加暧昧了。

郁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私相授受这类出格之举,还被最亲近的人抓个正着。

从前所受的诗礼鞭挞着生出悔意的心脏,郁宁避开郁安的目光,原本红润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是他。”这两个字卸尽了所有力气。

在郁宁彻底陷入无尽的悔恨羞愧之前,郁安在温声呼唤她:“阿姊。”

郁宁沉默地看向郁安,却惊奇地没从对方脸上看见一点责备和失望。

没有恨铁不成钢也没有嘲笑,依旧天真的小公子用柔软的手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眼中闪着微光说:“阿姊别怕。”

“别再多想,别被困住。不管是诗书礼教还是那个人,你都不用管。你只是你,不是谁的附属,无须在意旁人或者圣人。”

“不要怕,我会帮你的。杜鹃花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这些都不会被外人知道。”

“告诉我他是谁好吗?把一切都告诉我。”

郁宁被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得失了神,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事情的起点在洗尘宴。

郁宁与萧语蓉在御园赏花归去时,萧语蓉贴身手帕掉落急得要哭。为了好友身体考虑,郁宁让对方等在凉亭,独自返回找东西。

手帕落在了一个容貌俊美的登徒子手里。对方出言不逊调侃郁宁,被郁宁堵得哑口无言,便笑吟吟地把东西还给她。

折转时,郁宁被路边杂草绊倒就要摔伤,那登徒子不知从何而来,竟身手矫健地救下了她。

虽化解了风波,但郁宁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近接触,一半是气一半是羞,自然心绪难平。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但郁宁去尚书府探望萧语蓉时再次见到了那人。对方居然是萧语蓉的表哥,且这次相见表现得与宫中的轻浮不同,虽还是能说会道,但沉稳了许多,倒是个奇人。

两人在萧语蓉面前说开,才发现一切都是误会。萧语蓉解释说表哥只是爱招惹人的性格但本质不坏。

细细相处下来,郁宁也发现对方人品尚可,虽不懂诗书但却广游山川见识颇广。

在探病期间一来二去的相处后,两人暗生情愫。郁宁虽觉私下相处不妥,但在那人直白热烈的挑明心意后也颇受感动,遂就这样时不时相见,互诉心声。

在说完一切后,郁宁揣摩着弟弟的神色,又低声道:“玮郎是个好人,别为难他。”

将“萧玮舟”这个名字记在心底,郁安冷笑道:“好人就不会做让阿姊为难的事。”

若是真心爱慕,又怎会把心爱之人留在暗处?遮遮掩掩的私情是这个时代公认的不合礼数,流言蜚语何其可怖。

扣留手帕、送花别发、送人回府,做些事的时候那个人到底想的是为郁宁好,还是在坏心思的逗弄她?

要真是能让郁宁一生顺遂的好人,这跳动着涨到70%的异变值作何解释?

萧玮舟的所作所为无益于那永远在阳光下最为特别的命运,最终会毁了郁宁。

而当下郁宁对潜藏的危险还无知无觉,抬起那张温婉标志的脸在辩白:“他并非你想的那样。”

郁安不反驳她的话,只说:“我会去查清这个人。在此之前,希望阿姊别再和他见面。”

郁宁最终妥协于弟弟少有的强硬态度,美丽的眼睛黯淡下来:“好。”

从郁宁院子回到自己的阁楼,郁安撤下随从,把房门猛然关上。

虽然一直对郁宁已经写好的完美命运持保留意见,但就郁宁的天定姻缘方面而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萧玮舟显然更可恨。

不明不白就想抱得美人归?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在不算长的相处里,郁安对郁宁印象很好,加上原身记忆的影响,此番也不免真的有些动怒。

冷静过一段时间后,他重新打开门,立即吩咐人动用各方手段,不遗余力清查这人的来头和本性等等。

到底是远古的年代,信息资源的收集力度有限,效率更是低下。

动用了身份的优势,郁安在好几日之后才收到了清查的结果。

萧玮舟,来自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富绅家族,祖上出过科考状元,和当今尚书同属一家,又是受宠萧嫔的表亲。

家大业大有权有势,不过如此。

打着来长见识的名号,萧玮舟入京两月有余,常住萧府,闲暇时则在勾栏瓦舍流连,看履历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

郁安遣退了交差完的人,慢慢在脑海里理清思绪。

已知的信息有限,若是纸上得来难辨真假,还需要真正见一见本人才行。

郁宁也很快得知郁安查出了结果,只安静地等待弟弟前来找自己。

郁安果然来了。

不能以门户不登对为理由,少年硬邦邦地抓住一个细节不放:“这人不洁身自好,常年留恋烟花巷柳。阿姊你不要喜欢他。”

郁宁被他时而成熟时而幼稚的举止弄得哭笑不得。

她又看了一遍纸上记录的信息,解释说:“并非狎妓,只是为了听曲。”

郁安咬牙反驳:“他说听曲就是听曲?这些男子惯会骗人,阿姊不要被轻易迷惑。”

“安儿不也是男子么?”郁宁笑了起来,“怎么也把自己说进去了?”

少年一噎,一时找不到话说,脸都气红了。

郁宁掩着唇笑得更加开心。

自觉丢脸,他别过脸不再看郁宁弯成月牙的眼睛,“我不管,阿姊不要去见他。我不许你见他。”

以理服人行不通,要拦住外柔内刚的郁宁,只能暂时依靠撒泼打滚了。

红着脸的少年忽然站起来,蒲公英一样飞进自家姐姐的怀抱。

到底男女有别,郁安刻意留了一层缝隙,没有真正接触到郁宁的身体,只虚虚地抱住对方。

“我不喜欢他!阿姊不要和他见面,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嘛……”

轻轻摇晃着姐姐的肩膀,少年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在意。

没料到他会一本正经的撒娇,郁宁没忍住笑出了声。

拍拍弟弟的背,她柔声劝哄道:“安儿乖,不能没有理由的厌恶他人。”

这话只是在教导弟弟,没有答应。

此计不通。

于是郁安不再演戏,缓缓低语道:“一定要是他么?”

“什么?”郁宁一时没听清。

郁安从郁宁怀里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问,阿姊一定要和他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很久以后,郁宁扶额: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47 月照沟渠

◎请求◎

不给郁宁作出回答的时间,郁安又道:“万花丛中过,很难片叶不沾身。他既沉溺烟柳之地,又怎会干净?若不亲眼见到,我不会相信他如阿姊所说那样好。”

“阿姊啊,”他放轻了语调,眼眸里含上隐秘的水光,“你我一母所出,又是同胎姐弟,理应是彼此世上最亲近之人。你知我如我知你。阿姊待我好,是最好的阿姊。所以我怎会阻拦你寻觅良人?”

稍作停顿后,郁安阖上眼睛继续说:“我不担心阿姊终会出嫁离我远去,只怕阿姊被歹人蒙蔽,不得善终。”

最后这句太过悲观,悲观到极致竟像是某种恶毒的预言。

郁宁却并未觉得被冒犯,只是心有触动,沉下眸光陷入了思考。

睁眼看着女子的表情,郁安知道自己终于说动了对方。

沉思过后,郁宁重新与郁安对视,眼神镇定道:“也罢,就让安儿见见玮郎,好叫你放心。”

商量好彼此的条件后,郁安就出了小院。

郁宁希望他莫要冲动伤人,郁安则希望自己在和萧玮舟交涉时郁宁不要现身。

两人谈了半天才敲定好准则,这会儿天都快黑了。

一路踩着昏暗的光线,郁安在日落之前回了自己的小楼。

阁楼里已经有侍女点了盏灯,烛火闪烁跳跃,像只无忧无虑的小兽。

见他回来,侍女又点亮几盏屋内的灯,房间慢慢亮起来。

知道公子不喜他们侍立在前,点灯侍女对少年恭敬行了礼,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郁安一人待在室内。

像是觉得闷,他来到窗前推开窗户,灌入的冷风吹动着少年的发丝。

今夜无星无月,外面一片漆黑,但少年却饶有兴趣地看了半晌。

直到冷风吹灭了桌上的一根蜡烛,他回头看了一眼光线暗了几分的房间,又转回来重新看向窗外。

没有再看风景的兴趣,郁安自言自语般问道:“你在吗?”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

于是他又加大了声音对着窗外问道:“你还在吗?”

清澈朗润的声音穿过夜色,与春夜里的冷风共舞。

虽然还是没人回应,他却笃定了对方就在这里。

“我不强迫你喊我公子了!”

郁安看着窗外的虚空,自带笑意的眼睛此刻情绪冷静,好脾气地打着商量:“所以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

“我说,你能不能听到啊?影卫哥哥能不能理理我呀?”

身后悄然落下一道黑影,像是一片落叶无声落地,又像是涓流涌入江河,没有惊动任何人。

于是少年也像是没察觉,因为对着空气说了半天话也没人理睬,不由表情失落,转身就要返回房间时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吓了个结实。

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后,他面色苍白地靠在了窗台上,“下次来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突然?”

黑衣人凤眸依旧情绪寡淡,没接他的这句话:“何事要帮忙?”

还是异常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叫人嗓子也跟着疼。

少年对此并不在意,一听他说要帮忙,眼睛一亮,又沉吟着说:“你总跟在我身边,应该也知道一点我阿姊的事吧?”

黑衣人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在反问“为什么要知道”。

郁安从那双冷漠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他轻咳一声,不再拐弯抹角:“是这样,我想知道那个萧玮舟更具体的事。影卫哥哥神通广大,想必查人这种小事不在话下。所以可不可以帮帮我?”

少年平日里无疑是骄矜的,但在求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顺从,低眉顺眼什么好话都能说。这与在慕信面前的懒散,和郁宁面前的可靠乖巧都不同。

每一面都如此特殊,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想着,而郁安还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复。

于是他问:“理由?”

郁安笑起来:“因为影卫哥哥想帮我,不然怎么会愿意现身?”

“……”黑衣人面罩后的表情一言难尽。

像是心有灵犀般,郁安又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即认错道:“我逗你的,别生气。你愿意帮忙的话,条件可以随便提。”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

郁安在心底暗笑,面上却一派天真:“钱财?官位?都可以的。”

黑衣人惜字如金道:“都不必。”

郁安问:“那要什么?”

看着那双在昏暗烛光里的晶亮眼眸,黑衣人再次沉默。

他忽的回想起那日练兵场上,少年处理那名冒失士兵的事情。

明明是自己险些丢了性命,在看清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少年人之后竟生出恻隐之心,选择了从轻处罚。

对于一个家有老母心不在此的平民独子而言,逐出军营到底是罚是赏?

不必再受风雨侵袭之苦和沙场征战之痛,常伴亲人身侧又解了思亲思乡的愁绪。

被偌大的惊喜砸中,那胸无大志的士兵最后甚至露出了恍如梦中的神情。

匿在暗处的黑衣人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信郁安会不清楚其中要害,即使如此,对方还是那样做了,分明做着好事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真是引人发笑。

这位纨绔少爷有一颗不合时宜的善心,这份善心没有助益,只是对方天真又愚蠢的象征。

见他久久不语,郁安有些疑惑:“影卫哥哥?”

黑衣人回神,那一刹那脑海里竟然也浮现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郁安对他展颜一笑:“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弯起的眼眸里暗闪着纯粹的光芒,看上去脆弱又无害。

看着少年毫无防备的笑容,黑衣人鬼使神差的回答:“自由。”

他下意识说出了那个荒诞可笑的想法。

大概是,受到了那名冒失士兵的影响,他现在也只得到这个天真公子的罚赏。

怪异的,漫不经心的,出人意料的罚赏。

但是不是自由都没关系,只是恰好想到这个词,就如是说了。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10%]

……

影卫的效率果然很高,不出三日就给了郁安答复。

和郁安命人查到的信息相差无几,只不过多了几条更鲜为人知的。

一是萧玮舟名下有一家生意不错的花楼,每月十五定期去察看,不能探察具体做了什么,楼里的莺莺燕燕在掩饰楼主的行踪方面精明万分。

二是萧玮舟去勾栏瓦舍也全凭心情,次数不定,但真的是去坐着听歌赏舞的,叫好些烟柳姑娘大感失望。

但他倜傥多情的形象确实给了那些姑娘小倌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慷慨到任撒钱财,风流却不下流。

还查到他有一些大大小小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比如屋内不能放镜、喜欢看人哭等等。

郁安看完了纸上的内容,抬起头对立在面前一身黑袍的人露出一个笑:“辛苦影卫哥哥啦,多谢你!”

黑衣人垂眸看他,凤眸里没什么情绪。

郁安也不在意,细心地收好纸张,拍拍自己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站起来。

“还有一件事。”

他笑着绕过书案向沉默的影卫靠近一步,看清了对方眸中骤然升起的冷意就很乖地停下步子。

于是郁安站在距对方五步开外的地方,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还有一件事就是,能不能帮我查查萧玮舟最近一次要去勾栏是什么时候?”

全看心情的事怎么能被探察到?

大抵自己也觉得强人所难,郁安抿了抿嘴唇,商量性地说:“啊,不需要很精准。只要看他有动身的意图,就知会我一声就好。”

这也需要有时刻守在萧玮舟身边的人通风报信才行,对一个只受过武道训练的影卫来说太难了。

但少年不知是真的不谙世事的愚笨,还是已经看出了他身份不简单,在肆无忌惮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黑衣人眸光渐深,并未回话。

郁安便又拿出了那夜求人的架势。

“影卫哥哥英明神武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做到的对不对?区区一个浪荡子,还不是任影卫哥哥拿捏?哥哥气质出众武艺高强,是最最最厉害的影卫!……”

好话一筐接着一筐,小公子说得毫无负担。

这个时候罚人时的凶狠利刺消失不见,少年黑珍珠似的眼睛满是顺从,仿佛面前人是自己唯一的依傍。

见黑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郁安收了笑,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允诺你的条件我不会忘记的。事情结束之后,还你自由。”

嗓音不再黏腻,尾句断得干净利落。

小少爷能屈能伸地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可无论如何也没消磨掉面前之人眸底的寒冰。

不为所动的人指出他话语里的盲点:“为何一定要我去查?”

声音还是风沙磨过一般。

少年像是把这句话理解成了推拒,天生带笑的眼睛闪烁片刻,简短道:“那算了,我派其他人跟着姓萧的。你不必再管。”

“你只需要保护我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边走去,显然真打算派别的人去。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郁安听见了对方不含感情的声音——

“愿为公子效劳。”

【作者有话说】

郁安(星星眼):影卫哥哥帮帮我

影卫哥哥(冷漠脸):不

郁安(若无其事):那我找别人

影卫哥哥(口嫌体正):还是我来

48 月照沟渠

◎萧官人◎

答应下来的一瞬间,黑衣男子的心情难以言喻。

可在见到少年短暂的惊愕后,笑吟吟地对他说“谢谢影卫哥哥”,又觉得能不断挖掘出对方的崭新面倒也有趣。

虽然还是对堂堂太尉公子总爱使唤影卫做与本职毫无相关的事感到不解,但已经无意再深究了。

方才他只是在思考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郁安派其他人去蹲守时,姿态也是温软顺从的吗?或者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纨绔做派?

还没思考出结果,他就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就当是,维护对方在其他下属面前的颜面好了。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20%]

避开了“你为什么总找我”这种致命题后,郁安喊“哥哥”喊得更没压力了。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影卫哥哥真的很善良!”

被亲热叫着的影卫哥哥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圈套。

敛眸沉思不出结果,索性不去想。

笑了一会,郁安道:“那么,这事就由影卫哥哥命人去办!相信你的人会比我的人办得更好!”

是全然交付的信任语气。

……

在月底的某日,萧玮舟那边有了动静。

派去的人一传来消息,黑衣影卫就直接将消息转达给了郁安。

于是郁安立即动身,去了郁宁的别院把姐姐带上。

郁宁对此感到困惑,不明白郁安为什么拒绝光明正大的约谈,却故意制造偶遇。

可是弟弟一句“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捕捉到那人真实的情况”,把她想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郁宁于是闭上嘴,换上了弟弟选择的简素衣裙,簪花都没戴多少。

饶是如此,瞧着还是清丽至极。

郁安叹息,又为姐姐取出幕篱戴上,这才放心地把人带出了府。

还未入夜,金春阁的姑娘们就躁动起来。

申时刚过,就接连来了两位出手阔绰又长得极好的官人,一位是相熟的萧官人,另一位是带着人的生面孔。

阁中的姑娘梳洗上妆完毕就在廊道里张望着,等待妈妈叫到自己的名号,而洒扫的小厮各自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做好准备。

先到的郁安选的是萧玮舟常订的那间上房,和隔壁的一间。

见老鸨面露难色,他亮出身份塞了点银子,又拿出“若是他来,可共处一间,都是男子又有何惧”等说辞,还是成功订下。

郁宁被安置在隔壁。

郁安为姐姐取下了幕篱,又叫人奉上茶水糕点,叮嘱她莫要现身,只隔墙听着便是。

到底是古时,房子隔音不好。金春阁的房间根本隔不住笙歌和话音。

郁宁从没来过这类地方,又被方才的老鸨用奇怪的眼神瞥过,不免局促。

完全没有闲逛的意思,她点头道:“好,见到玮郎,安儿你……切莫冲动。”

郁安把已经准备好的拳头藏在衣袖里,表情良善:“好。”

回到天字一号房,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酒,边上立着三个抱琵琶的美人。

见郁安进来,妆容艳丽的三人一齐福了福身。

其中一个美人软着嗓子问:“小郎君,要听什么曲?”

郁安斟了一杯酒躺到一旁的软榻上,“你们随意,要清新些的。”

太浓艳的,郁宁听着也难受。

那美人勾唇一笑,娇声应是。

几人坐下开始拨动琴弦,清新明丽的曲调流淌而出。

郁安背靠小榻,右腿散漫的搭在榻边,眼神沉醉像是在沉迷享乐、专心听曲。

手中小杯的酒水却一口未动。

不多时,萧玮舟也来了。

老鸨紧张尴尬的解释说不知他来,上房已订出去了,萧玮舟眉头一皱,片刻又放松下去。

他态度温和地问订房的是谁,那老鸨不好明说,只好把郁安先前给出的说辞都抖了出来。

听见对方不介意共用一间时,萧玮舟露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有趣。”

他招了几个熟识的乐姬,几人一起上了楼。

房门打开,入眼的是一展山水屏风,模糊的看见榻上的人影。

萧玮舟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榻上是一位极年轻的漂亮公子,听见乐声停了不由睁开了半阖的眼睛。

视线落在萧玮舟身上,漂亮公子问:“你谁?”

萧玮舟暗自观察了对方的衣装气度,猜测这可能哪家大户人家里翻墙出门的少爷。

他莫名觉得对方的面容有些眼熟,但印象里的傲慢纨绔有没有一个有这样出色长相的。

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萧玮舟见漂亮公子神色已有不耐,不由道:“占了在下的房间,公子还不知我是谁么?”

“哦——”漂亮公子把酒杯放在案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萧大官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并不觉得对方真的听说过自己,萧玮舟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萧名玮舟,字陆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承让承让,叫我余二就行。”

了解到的朝中重臣没有姓余的,看那纨绔公子真诚的样子又不像说谎,只能猜测对方确实出身世袭的小官之家。

于是萧玮舟稍稍放下戒心,爽朗一笑:“原来是余兄,失敬失敬。”

从萧玮舟露面起,郁安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对方。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身量足够,衣着倒也光鲜,像是无论在哪都会招蜂引蝶。

让人傻站着说了半天,郁安消解了千分之一的气。

后仰着靠实软榻,他让小厮备坐,下巴一抬道:“萧官人客气了,快快坐下歇息一二。”

视线移到萧玮舟身后几个抱着乐器的女子身上,郁安展颜道:“后面的几位姐姐也辛苦啦,快坐快坐。”

隔壁的声音闷闷传来。

郁宁没太关注萧玮舟说了什么,只是从没听过弟弟如此吊儿郎当的说话语调,不禁蹙眉,也不知对方是从何学来的。

虽然明白都是在演戏,她还是决心回家之后要好好敲打一番幼弟。

对姐姐的想法一无所知,郁安还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纨绔。

在萧玮舟同意共赏歌舞后,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坐着。

乐姬们也纷纷落座,巧笑嫣然地拨弄曲弦。

原本清新脱俗的乐声被艳丽浮躁的曲调取代,听得人心绪起伏。

郁安慢慢做出沉醉的模样,不似作伪地在享受。

萧玮舟看了他很多次,确认对方是表里如一的耽于享乐,心中戒备又松下些许。

两人品着美酒欣赏乐曲,都没再开口。

又是一曲终了,郁安眯着眼睛感叹道:“美酒入喉,美人相伴,得此仙乐,人生无憾!”

萧玮舟端着酒杯笑道:“此言差矣,人生乐事何其之多,余兄怎么听几首曲子就心满意足了?”

乐姬们也娇笑出声,不再看这位言语稚嫩的小郎君,继续奏乐。

郁安摇摇头,屋内窗扇未开,暖炉熏得如玉的面颊染上醉态的薄粉。

“萧官人有所不知,”他苦恼道,“我爹不许我出来厮混,每日只逼着我读书。能喝酒逛楼、听曲赏乐已经是很难得了。实在是翻墙太难……”

说都最后话音一顿,郁安自觉失言地捂住嘴,露出更加苦恼的神色。

萧玮舟的笑容也仿佛出自真心:“原来余兄过得如此不如意,看来官家的身份有时候也是束缚。”

郁安叹气,又眼神微亮地看向萧玮舟,“听萧官人的意思,你并非出自官家?原来也有人从未一举一动受人制约么?这是何等的美事!”

浮沉的乐声里,萧玮舟的表情不变,“也不能如此说,我家落魄些,自然管教不严。我自幼也不服管,总爱天南地北的乱跑,虽没学过多少诗书,倒也会了些其他东西。”

“萧官人见多识广,余某佩服!”

萧玮舟笑着回掉了那句不走心的夸赞:“言重了。”

郁安也在笑。

漫不经心地喝了几口酒,他又状似不经意般开口:“既然萧官人爱好游历,可否和余某说说见闻?除了听曲看舞,人生还有何种美事?”

“譬如赏花看月、西湖泛舟、沙洲看鼓……”

“诶诶,也对!”郁安高兴地应着,眼中充满向往。

俨然是个足不出户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子。

见萧玮舟对他的崇拜很受用,郁安眼睛一弯:“但我有一疑虑,不知当不当问?”

萧玮舟和气道:“但问无妨。”

“萧官人看着不像已经娶妻的人。这些年你行过南北,又长得一表人才,难道就没有适龄小姐芳心暗许、大胆示爱?”

漫长的虚与委蛇后,终于到了重点。

郁安眉眼带笑,像是在单纯好奇,可却全身心都在留意对方的状态。

不放过那人脸上出现的任何表情。

萧玮舟正在品酒,闻言杯中酒一口饮尽,勾唇道:“若我说没有,余兄会信么?”

郁安:“自然不信。”

“既然不信为何还有此一问?”

话题到这里本该结束,但萧玮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我无意沉溺女色,平生所愿不过赏尽山河。若是遇到能知我懂我之人,也能为她改易志向,只求与所爱共度此生。”

这段告白像是由衷而发,说得深情至极。

但郁安已经看清了那双多情眼眸里的薄凉。

对方明明在说真挚愿望,表情却很平淡,甚至隐隐带着玩味。

49 月照沟渠

◎明珠姑娘◎

真是个,游戏人间的混账啊……

郁安笑容灿烂地想。

他一边在脑海里比较二人的武力值,判断把人大揍一顿的可能性,一面扶着榻站起身。

见郁安表情不对,萧玮舟疑惑挑眉:“余兄?”

话音刚落,长廊外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听见几声“明珠姑娘”的叫喊声。

萧玮舟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拂袖起身。

“恕萧某失陪了。”

丢下这句,他毫不犹豫的向屋外走去。

想弄清这人突然离去所谓何事,郁安让乐姬停下演奏稍作休息,然后也走出房门。

屋外的长廊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填满。

各个年纪阶段衣着或富贵或褴褛的男人趴在栏杆上,争着吵着在往下望,发出闹哄哄的声音。

一眼望去没看见萧玮舟,郁安被推搡着进入人群。

四下都是声音,他很难从那些人的吆喝声中分辨出除了“明珠”这个名字之外的东西。

汗味体味和别的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郁安屏住呼吸,挣扎了几下,终于挤到了栏杆边,获得短暂的清新。

眼前敞亮,他费力呼吸着,终于看清了下面的情景。

原先的杂物已经不见了,此时留出一方空旷的台面,有位白衣女子在上面兀自跳舞。

台面周围点着不大不小的花灯,不算明亮却足以视物。

四面绕着红纱,看不真切那女子的容貌。

只依稀瞧见她的舞步落在一众乐曲声里,身形随着音调转动,宛若一朵盛放的脱俗昙花。

郁安看了一眼就不再看,转身望着人群,想着怎么挤出去把郁宁带走。

萧玮舟不知所踪,二楼的人们也陷入了狂热状态,郁宁又是独自一人,这样下去难以确认安全。

恰逢那女子舞毕,四面红纱散落露出其真容,人群一阵喧闹。

思虑事情的时候,郁安撑着栏杆的手不由放松,在激动的人群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身体一时不稳就栽入前方的虚空里。

锦衣少年失控的从红木栏杆上翻了下去,像只折翼蝴蝶般直直坠向大地。

目击的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声。

“出人……命……啦?”

此起彼伏的惊呼没发完,却见一道黑袍加身的人影骤然出现,敏捷利落地接住那只断翅蝴蝶。

那身手快得只剩残影,姿态却轻巧得像是接下了一片雪。

于是人们又发出一阵欢呼,“好!!!”

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像是看完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昂贵杂耍。

在连绵欢呼声里,郁安缩在黑袍来者的怀里,已经安全下来却不肯下地。

他抬起头,如往常一般道谢:“影卫哥哥,多谢你。”

黑袍来者态度冷漠:“下来。”

虽然叫着下去,但还是拦腰抱着人,没有强硬丢开对方。

郁安恍若未闻,又扬起笑容自顾自接着说:“这是第三次了吗?之前帮我做事的时候,我许诺你自由,这次就再许诺一个吧!两个自由,你一个我一个,好不好?”

黑袍来者没理会怀中人念念有词的歪理,抱着对方来到了清净些的地方,远离了那些看热闹人群的视线。

怀中人揪着他的衣襟问:“影卫哥哥有听见我说话吗?”

“嗯?”

方才一心观察周围,来者确实没细听这位聒噪少爷又在说什么。

一个带着哑意的单独字音,听上去莫名性感。

郁安晃了晃腿,重复道:“我是在问影卫哥哥的名字。不能一直哥哥哥哥的叫你呀。”

“诶诶诶!等等等等,我不问了不问了!先别放我下去,带我去找一下我阿姊!求求你了,影卫哥哥影卫哥哥……”

眼见着来者已经放开自己的腿弯,郁安抓着他的衣襟往人怀里缩,为了示好一叠声叫着哥哥。

来者像是被他吵得心烦,便抄起少年的腿弯又重新抱住他。

顺利留在对方怀中的郁安弯起眼睛,“影卫哥哥,带我去找阿姊好不好?阿姊一个人在二楼的隔壁房间。”

哥哥叫得多了也就越来越顺畅,越来越没有心理负担。

一面抱着人轻松地跃上树梢,又踩着树梢落上房顶在瓦砾上如履平地,黑袍来者一面声线平稳地开口:“秋烺。”

“什么?”

像是没跟上对方的思路,郁安抬起头看他。

“我的名字是秋烺。”

是一句低哑认真的回答。

来者一心看路没对上少年的视线,自然就错过了那双无害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为了逗人多说几句话,郁安着实煞费苦心。

秋烺话音落下的一秒后,郁安扬着笑颜,诚心诚意夸奖道:“真好听。”

说话间,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化,秋烺也停下了脚步。

郁安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两人已经到了郁宁所在的房间门口。

这么一会功夫明珠已经下了场,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倒也不算惹眼。

又道了声谢,郁安被秋烺放下,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任务完成后,秋烺悄无声息的匿去。

而郁安在清浅的留香里敲了敲门,唤道:“阿姊?”

无人回答。

推开未上锁的门,点着灯的厢房里空无一人。

郁宁答应过不会出去乱跑,所以只能是有人闯入带走了她。

郁安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去。

他转过身就要去找人,还没踏出房门就与罩着幕篱迎面进来的人撞上。

他扶住后仰女子的小臂,“阿姊?”

……

时间退回一刻钟前。

萧玮舟从天子一号房出来,看见外面人挤人的盛景,就果断放弃观舞的想法。

眼下人越来越多,他立即决定暂时避一避。

几个武夫路过身旁,一股难闻的汗臭直冲脑门。

萧玮舟眉头皱得更紧,在人群的欢呼声里随便进了个没开灯的厢房。

隔壁的说话声和乐声都消失了,应当是事情告一段落。

外面很吵,郁宁记得与弟弟的承诺,便静坐等着对方来接。

可四下天色已暗,屋内难以看清。

她找了个火折,摸索一下就成功打燃火星,刚要把火星过到蜡烛上,就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

因为低调出行一切从简,郁宁一身淡色衣裙,不着粉黛,只有发间别了一支白玉簪。

此刻她神色淡然地看向门口,却让人觉得惊为天人。

推门而入的萧玮舟一愣,不确定道:“……宁儿?”

郁宁没料到来者是他,“玮郎?”

“宁儿,你怎会……”

一见到郁宁,萧玮舟终于想起来为何会觉得素昧蒙面的余二为何眼熟了,对方分明和郁宁有八分相似!

联系到郁宁提过自己有位同胞弟弟,他忽然把一切都想通了。

余?郁?家中又排行老二。原来余二就是太尉家的郁安!

他道对方为何有意无意和自己搭话,原来是替自家姐姐来试探他的,而郁宁就在隔壁听着!

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滴水不漏的回答,萧玮舟此生已经是第无数次感谢自己的警觉了。

在心里把想法都过了一遍,现实却只过去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萧玮舟面上又浮现出惯有的从容神色:“宁儿,此地鱼龙混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着话来到郁宁身边。

而郁宁手中的火折子刚好点燃了蜡烛。

她拿开火折将火星吹灭,这才启唇道:“什么不该来的地方?玮郎,你不是也在此处吗?”

微弱的烛光下,气质出尘的美人看向萧玮舟,神情像是真的在不解。

饶是早已看惯,萧玮舟还是被她的美貌镇了一下,慢半拍地回道:“……我以为良家女子对这样的地方都不屑一顾。”

郁宁轻轻摇头:“并非如此,她们也不过是为了谋生罢了。我无意指责他人。”

但萧玮舟已经断定她是因为自己逛青楼而在吃醋赌气,所说的大度话都不是出自本心。

于是他唇角勾起笑,“宁儿,我知你大度开明,并不介意我来此享乐。你也见到了,我听曲是真,观舞也是真,并非是沉溺美色。如今相信我所言非虚了吗?”

因为不能眼见只能耳听,郁宁被方才萧玮舟所说的“只求与所爱共度此生”震动了心神。

回想起来难免羞腼,她垂了垂眼,轻声道:“我……我相信你。若玮郎所说皆是出自真心,不曾欺瞒,那郁宁也会无畏人言,坚守到底。”

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满意,萧玮舟继续柔声哄道:“我也相信宁儿会说到做到。但已然入夜,这里人多眼杂,一直待着实在不好。我先送你回府罢。”

郁宁正欲摇头,却被萧玮舟拉住了手腕,以一股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气牵动着前进。

眼前着要被带出门,她下意识拿上幕篱罩在头上。

白纱顺滑地倾落而下,在郁宁出门前尽数遮住了她的容貌。

被硬拉到了楼梯口,郁宁始终挂念着弟弟,在萧玮舟的钳制下挣扎了几下都没挣开。

“且住!我还要等人。”她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嘈杂的乐声里。

萧玮舟听了,脚步都没停。

郁宁提了点声音:“玮郎,我还不能走。”

萧玮舟回头看她:“为何?”

马上就要被带着踏下楼梯,郁宁使了点力气终于甩开了他的手。

隔着幕篱,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我不能走,我要等安儿。”

50 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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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萧玮舟露出了不能理解的神色,“宁儿,你阿弟已经不是三岁稚子了,还不会自己回府么?我不打算追究方才他诓骗我的事,只是真心想送你回去,所以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萧玮舟也不傻,郁宁知道对方想必也猜出了今日事情的始末。

自知理亏,她也就不反驳对方的话,只说:“玮郎,我并无推脱之意。不过我确实不能走。不仅是因为我答应过他,也是因为我是他阿姊。”

萧玮舟沉默片刻,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掀起幕篱的白纱。

这是个十分冒昧的举动,一但成功,女子容颜展现人前,无异于失去清白。

郁宁若有所感,立即后退一步,“玮郎!”

素来轻和平缓的嗓音此刻沉了几个调,显示出主人的惊怒。

萧玮舟收回手想要安抚她:“宁儿……”

而郁宁已经转过身去,白纱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

她固执地往回走。

萧玮舟立刻要去追,而金春阁的小厮刚好哒哒哒地跑上楼来找他。

“萧爷,明珠姑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您是现在过去?”

萧玮舟收回前进的腿,眼睁睁看着长廊上那抹倩影渐行渐远。

……

后来从郁宁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郁安冷笑道:“他居然敢强求阿姊?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真该给他一顿教训。”

郁宁用纤细的手指戳戳他的头,“哪里学的野蛮做派?君子上达,文理为重。”

被姐姐教育的少年垮着脸应是,片刻后又忍不住说道:“他如此不通礼数,阿姊你还喜欢他吗?”

这话问得直白,郁宁面色微凝,叮嘱他:“慎言。”

没正面回答。

郁安清楚了她的意思,便不追问,而是把秋烺后来调查的结果一一与她说了。

郁宁听罢,温声道:“我知晓了。”

郁安道:“他经营的那间花楼生意尚可,但总是十五去看倒也奇怪。事出反常,我们找个时机去探探吧?”

郁宁面色未有波澜:“都是谋生手段罢了,不分贵贱。若是安儿担忧,便去探。”

“那阿姊呢?”

郁宁摇头道:“我无意探究他的私事。”

金春阁掀纱一事后,她心乱如麻,需要静下心再考量考量和玮郎的事。

郁宁这一考量,位面异变值又开始波动,起起伏伏好不混乱。

郁安明白她有顾忌,也就给了她充足的独处时间。

不日,慕信领兵出京回边。

半个月来他又处理了些琐事,这才收到御旨开始整军出塞。

郁安在城门口送他,郑重道:“此行一切小心。小将军英勇善战,驻守关要,定叫敌人不敢来犯。”

慕信扬起笑脸,身后的马尾甩得很欢。

“必然如此!必然如此!”他朗声道。

时辰到了,他跨步上马,回头看向郁安:“慕某就此告辞,郁兄保重!”

郁安笑回:“保重!”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行在最前,身后领着一众威风将士,脚步齐声向外并进。

马蹄踏沙飞起风尘,将士们背影雄赳。

郁安登上城楼,和兵将家属们一起看着他们快步离去。

军队渐渐行远,身后传来一道满是调侃的声音:“郁小公子重情重义,在下佩服。”

郁安回头,就见萧玮舟一身暗紫云纹长袍,正摇着扇子看他。

不想和来人交谈,郁安把头转回去。

萧玮舟上前一步站到郁安身侧,“听闻郁慕两家交好,我就猜到小公子会来送行。果然如此。”

郁安没理他。

萧玮舟便顺着郁安的视线扫向远方的长队,想起某件辽远的旧事眼神瞬间阴郁下去。

那抹情绪很快消失,他嘴角擒着笑转过脸,“那日不过误会一场。小公子真情真意为姐试探,萧某能体谅小公子的苦心。”

郁安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向身侧的人,冷哼一声:“你能体谅?心里还不知怎么骂我。”

像是已经把对方当做了小舅子,萧玮舟态度很好:“小公子误会了。萧某不是狭隘气短之人,怎会迁怒公子呢?实在是……”

郁安打断他:“少说废话。”

不同于金春阁初见时的散漫痴愚,今日的郁小公子骄矜又冷硬。

萧玮舟收住声,只能好脾气地迁就他:“小公子为人爽快,萧某明白。只是那日,萧某和郁小姐闹了场误会,苦于小姐常处家中不能当面赔罪,这才找上了小公子你。”

见郁安没说话,他趁热打铁道:“公子可否向小姐带句话?就说萧某是无心之失。多日来萧某实在愧疚难当,便买了这支玉簪,作为给宁儿的赔罪。”

一支小巧精细的红玉簪递到面前。

郁安看都没看,笑道:“我阿姊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么?”

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对方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萧玮舟哽住。

“大庭广众下叫得这样亲,我阿姊和你又有何关系?萧玮舟,你真的一点都不知礼数吗?还是说自江南而来游历万山,你所学到的都是勾引人的手段?”

嘲讽他人时,郁安笑得更好看了:“我阿姊端庄淑静,千金之体。你不过一个将衰富绅之子,又怎么敢肖想她?还是说,你根本不想让她名正言顺?”

这些话说得不留情面,巴掌一样打在听者脸上。

还没走完的三两军属也都看了过来。

顶着各路目光,萧玮舟脸色红红白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他最终言语苍白道:“我并无此意……”

郁安一声冷笑,走得毫不犹豫。

城楼上的事自然没和郁宁说,郁安不想让对方心软。

四月里的晴日很多,天气渐暖后,萧语蓉的病终于好全。

病愈后她送信来郁府,说自己病中不止一次乞求过神佛的庇佑,如今复原要去上香还愿,邀请郁宁同行。

尚书府的信封里有两张信纸。

郁宁看完了字迹娟秀的那张,把另一张豪放潦草的丢了妆台的缝隙里。

她知道这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求情信。

但那日被冒犯的记忆还清晰至极,郁宁也就没有看信的心思了。

她修书和萧语蓉定好具体的还愿日期,此事就此掀过。

上香日下着小雨,郁宁出府的时候拒绝了郁安的相送,只带走了几个精通武艺的护卫。

姐姐的马车才出发半刻,郁安就命人备好车马,和秋烺一起追着郁宁离开的方向去。

黑袍面罩一样没落,秋烺冻着脸和郁安坐在狭小的马车里。

光看那双凝着寒冰的凤眸,郁安都能猜出对方此刻心情不愉。

一向藏于暗处突然被强拉着现身人前,虽然带着面罩,想必这位影卫哥哥还是浑身不适。

倒不是怕暴露影卫的身份,对方的武力值已经不怕仇家找上门。他只是习惯独身隐匿,不愿再被俗人用好奇或是害怕的目光紧紧盯着。

郁安明白他的想法,便腆着笑脸道:“秋烺哥哥,忍耐一下好不好?只有今日一次。”

见秋烺的凤眸漠然看来,郁安眨了眨眼,无辜道:“街上人多,若是遇到什么事,你赶不及来救我呀。”

这是无稽之谈,以秋烺的身手就算是再危险的情况也能不拖泥带水的摆平。

但大街上突然飞出一个黑衣人恐怕确实会引起骚乱。

秋烺向来算不准少年的心思,也就不再去猜。

他冲郁安略一颔首,算是应答对方的话。

郁安眼睛一弯,找准机会就夸他:“秋烺哥哥真的很善良!”

从未有人敢将善良这个词安在秋烺身上,郁家小公子却几次三番如此说他。

那双天生含笑的清隽眼眸里闪动着不难猜的情绪,干净得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

秋烺只觉可笑,便阖眸不去看对方。

郁安不觉恼怒,反而笑意加深。

脑海中意识碎片收集度上涨的数值,已经足够代表面前之人的心情。

你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哦,秋、烺、哥、哥。

二人一路无话,不远不近的坠在郁宁所处的马车身后。

郁宁先去了尚书府接萧语蓉,两个女子掩着面容上了马车,共同往京都香火最旺的佛寺去。

一路过了闹市,马车行行停停,耗费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达地方。

郁宁的马车停在山寺下,两人相携着和其他香客一起上山。

郁安透过窗户看见了,便探身嘱咐自己的车夫也把马车停在她们的车不远处。

车夫恭声应是。

略显颠簸的马车停下,郁安掀起布帘,望了眼天色。

有沁凉的小雨被微风吹到面颊上。

郁安又折回去在小案底下取出一把纸伞,这才看向秋烺。

秋烺已经睁开了眼,眸光冷淡地看着他不明目的的忙前忙后。

郁安解释道:“上香还愿要做的事很多,阿姊她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出来。所以……”

像是有些心虚,他拉长了话音,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几分:“所以,我们先下去逛逛吧?”

分明是身高权重的名门公子,在自己的影卫面前提起要求来却显得底气不足。

他也知道闲逛不是在做正事,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要求影卫现身陪着。

真笨,竟不会用身份的便利施压。

秋烺嘲弄地想,全然忘了最初时少年是如何趾高气昂地命自己去查人。

【作者有话说】

口嫌体正直的笨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