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馆要新进一批古琴,赫连时正和乔菀商量着,杨淑华突然插了一嘴:“本宫有银钱和渠道,可以送来一堆好琴。”
说这话时,她眼里没有乔菀,只是一直瞧着赫连时,期盼引起他的注意。
赫连时拧了拧眉头:“娘娘的好意赫某心领了,不过不劳烦娘娘劳神伤财,这些赫某和乔姑娘自会处理好。”
杨淑华不语,翻了个白眼走了。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蓄意利用别的男人时都能风情万种,妩媚生姿,唯独面对赫连时笨拙的不行。
她那些宫中常用的阴暗手段,她一点都不想用。
她怕那些东西玷污了他。
有的时候,瞧见二人琴瑟和鸣,她心中居然有一丝怪异的畅快,仿佛赫连时过得好,她便知足,哪怕在他身边的姑娘不是她。
杨家家训,看上的便要夺过来。
可对赫连时,她不愿强扭这瓜。
可她又喜欢这男人喜欢的紧,就算他不理她。
内心煎熬之际,杨淑华竟然开始怀疑自己对赫连时的心意来。
这一日,乔菀照旧要给店里打烊,却意外发现地上丢了个帕子。
捡起帕子一看,上面绣了个“杨”字,仔细检查里面的药粉,居然是麝香!
乔菀忙收起来,藏在袖中。
第二日便看见杨贵妃匆匆忙忙在琴馆里找着。
乔菀走过去,便被杨淑华瞪了一眼:“你瞎看什么?”
乔菀轻轻叹气,把她拉到无人处,将帕子伸出来递给她转身便走了。
宫中嫔妃用这麝香,若是被她人发现,杨淑华必死无疑。
说来也是奇怪,这件事情后杨淑华仿佛变了个人,再没有此前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是认真地和乔菀经营琴馆。
“乔姑娘,这把琴可以卖到宫中,收买贵人。”
“乔姑娘,这些是我搜罗来的权贵喜好,你照着这些去做,把琴卖给他们,能大赚一笔。”
……
这样的杨淑华让乔菀摸不着头脑。
一日,乔菀又收留了一位可怜女子,杨淑华也忙着上来搀扶。
“娘……”乔菀不想暴露杨淑华是贵妃身份,生生止住了嘴。
这一日赫连时有事去了军营,乔菀做足了被刁难的打算。
不曾想午饭时,杨淑华突然自嘲一笑:“乔姑娘,之前原是本宫低看你。”
乔菀嘴里嚼着米饭,有些莫名。
“本宫这几日来琴馆,就是想看看赫将军爱上了什么样的女子,本宫对你,太好奇。”
乔菀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句话。
想来杨贵妃当真钦慕赫连时。
可她是贵妃,这事情传出去是杀头之罪。
“直到本宫看见你在琴馆救没落女子,不趋炎附势,行得端坐得正,善良又热心,本宫好似都明白了。
本宫不瞒你,做这贵妃,要在后宫生存,要用千千万万种腌臜手段,本宫倒是没看上去的那么干净和清白。如此和乔姑娘一比,真真是相距甚远。”
杨淑华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了般,这话说的她喘息,说的她累。
“娘娘,您不必如此想的,娘娘能不嫌弃这些……”乔菀一时语塞,没想过原来趾高气扬的杨贵妃会说出这话。
“你听本宫说完,本宫近日来想了很久,本宫是喜欢赫将军没错,可本宫也有自己的气节,不会去硬拆散了你们,若是我那么做了,赫将军会厌恶本宫,他也会不开心。”
这话像是憋了很久,又像是一时间的下定决心。
“今后本宫不会刁难你了。至于麝香的事情,你要替本宫保密。”
“奴家明白,不会做这背后小人的事情。”
乔菀看向杨淑华,却发现她一双眼望的悠远,有一瞬间的伤心。
“本宫……不喜欢圣上。”
“娘娘!”
“别激动,圣上年老色衰,宫中嫔妃几个爱?若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谁愿意摸那陈皮烂肉?”杨淑华面露无奈,好似又要翻白眼过去,嘲弄着一切。
“本宫今后便在这瑶琴馆常待,与乔姑娘做些善事。”
“娘娘心地,其实纯良。”乔菀放下碗筷,认真道。
“你居然能说这话,要是在宫中,我与别的女子抢夺皇上,她们定要折腾本宫。”
乔菀大方笑起来:“娘娘,这里是民间,不是宫中,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勾心斗角。”
说起民间,杨淑华眯上眼睛,她好不容易出宫了,应该多看看外面的自由才对,这才是她向往的。
平民百姓的生活,单纯而有烟火气。
这一刻她愣了,她忽然有了比赫连时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乔姑娘一番话倒是点醒本宫。”杨淑华笑笑,眼里对乔菀突然没了敌意。
也许,自由才是她更向往的呢?
第28章 唇齿间的咬痕。
眼前突然一片清明, 杨淑华放下碗筷,卯足了决心一般。
她要长住宫外。
至于那个泛着龙涎香的后宫,她是半步都不想再踏进去。
她要想个法子让那老皇帝宠幸别的女子去, 自己就负责在宫外逍遥自在。
“乔姑娘,今日本宫同你说这些事, 你不会泄露出去吧?”
杨淑华紧紧抓着乔菀的手,乔菀被她长甲刺得生疼, 意识到她的激动:“不会的,奴家不喜欢做背后落井下石之人。”
“你不把本宫视作威胁?”
乔菀轻轻摇了摇头。
她相信赫连时。
再说, 如果赫连时那么容易移情别恋, 不爱了也好。
“乔姑娘你的确性子极好。”
杨淑华仰头叹了一口气, 想起宫中那些难于相与的女人,好久没看见像乔菀这般恬淡雅致的女子了。
若是日后能与她做个好友也是极好。
杨淑华起身, 临走之前转头深深看了一眼乔菀:“乔姑娘,本宫不想与你争抢赫将军了, 本宫有更想追寻的东西。”
好似空中有一团蒲公英被悄无声息地吹开了。
带着遗憾和释怀。
暗自喜欢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暗处瞧着赫连时, 可赫连时从未看过她一眼。
她是杨家将唯一的后代,身为权贵女子, 她被送入宫中为妃。
可身为她自己, 身为有血性的杨家人, 她应当为自己活着。
舞刀弄枪, 挑动火树银花,做一个肆意洒脱的女将军。
乔菀追出去, 裙间禁步晃动, 玉佩和珠链碰撞出杂乱声响。
“娘娘,您要去哪?”
“回宫中处理一些事情。”
瑶琴馆外马车的车轱辘碾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杨淑华回宫了。
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临近晚饭时, 赫连时风风火火下马,大步进了瑶琴馆。
掀开重重帘幕,最里面的雅间传来乔菀的声音。
“轻拢,慢捻,然后像这样,抹复挑。”
“铮!”
琴弦被挑起又落下,划出一道娓娓动听的残音。
乔菀敛眉,一侧肩头的发丝垂下,轻轻撩动着琴弦。
美人如水,烟波袅袅,发乱琴弦无声胜有声。
只相看一眼,赫连时便以为是洛神下凡。
而洛神竟然答应要做他的妻。
何处呦呦鹿鸣,原是他心如鹿撞。
赫连时把雅间规划的别致,宽敞古朴,这几日乔菀接连收留了数十位女子来这里学琴。
这些女子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左右,正是学琴的最好时候。
隔着最后一道烟色帘子,乔菀着了紫色衣裳在众女子身边走动,细心检查着大家的指法。
赫连时不忍打搅,只是痴痴望着。
瑶琴馆里的小厮见了也不喊他去吃晚饭。
毕竟琴馆人尽皆知,赫将军是琴馆里的一块望妻石。
最后一曲教毕,众女子纷纷离开。
众女子出来时又看见赫连时,赫连时忙伸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大家都心照不宣,赫将军又偷摸欣赏自己夫人呢。
乔菀觉得今日的琴弹得还可以更好一些,打算留下来再弹一曲。
指尖捻动间,七根弦,弦弦寄相思。
她最喜欢弹《长相思》。
因为——
乔菀假装不经意抬眸,余光瞧见帘子外站着的男人。
嘴角微微上扬。
此处应只有两情相悦之人。
一琴声婉婉动听,似流水缠绵顽石,一箫声铮铮风骨,似竹管悠悠照流水。
弦渐急,箫追随不止。
弦渐缓,箫沉稳托举。
乔菀指尖放柔,弦松,箫如棉丝声声裹。
长相思,声声思眼前人,难相思,所爱在身侧。
曲毕,赫连时撩开帘子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今日想本将军没?”
乔菀不回答他,一双笑眼盈盈瞧着赫连时手中的箫。
“将军今日吹箫不跑了?”
想起先前自己吹了箫就跑的事情,赫连时不好意思笑笑:“还怪我?”
“怎么,将军没有错吗?还不让人怪罪了。”乔菀挑眉。
她拿过赫连时手中的箫,抵住赫连时靠过来的胸膛。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只横着的,细长的箫。
“想用本将军的东西拦着本将军?”赫连时俯身,唇靠的乔菀的更近。
二人呼吸相互可闻。
热气扰得乔菀眼睫上下翻动。
她用箫身抵住了赫连时要凑上来的薄唇。
腰肢因为要避开他的侵略弯了又弯。
“呵。”赫连时轻笑,一手托着乔菀,一手撑着乔菀身后的桌。
“本将军今日很想你。”
说罢,赫连时张嘴,薄唇轻轻掠过乔菀握着箫的手。
似乎有火星子丢到乔菀手上,燃的她脸通红。
赫连时把挡住唇的箫咬住,干脆丢到一边。
“还想怎么躲?”大手摩挲着乔菀软下去的腰身,一句句话如同漫天烟火在乔菀脑海中炸开。
一片天明,亮的她脑海里泛白。
只剩下男人身上的味道,胸膛里的暖意,还有——
唇角的湿润。
唇齿间的咬痕。
深深埋入发丝的手。
刻入骨髓的怜爱。
让乔菀几乎浑身战栗,所有城池防线统统崩塌。
“将军。”
“叫什么?”腰间力道大了几分。
“夫君。”
“嗯,夫人。”
赫连时餍足,心满意足松开乔菀,替她理了理乱掉的发丝。
她唇上被他咬出一道印子。
赫连时低头轻笑,好似在欣赏着引以为豪的战绩。
“疼么?”赫连时用手轻轻摸着这道印子。
羞恼铺天盖地的兜头罩来,乔菀打开赫连时的手。
“看来是很疼。”赫连时被打也不恼,半蹲在乔菀面前,笑得宠溺。
“给你赔罪,替你揉揉。”
“这还差不多。”乔菀嗔赫连时一眼。
下一瞬,吻又盖过来。
只是这一次没了先前的凶狠。
轻轻吮吸着,抚平这道印子。
呼吸错乱交缠,可分明只是亲吻而已,乔菀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抓出来验证了一遍真心。
汹涌如六月烈阳,游走在身体每一寸。
好似,她的,就统统都是他的了。
可他的呢?
怎么就自己被欺负的喘不过气来,赫连时也合该被她欺负欺负。
乔菀不甘下风,一手抓了他袖口,捏起一道道褶皱。
赫连时一顿,顺势坐在身后椅子上。
下一场吻,便让他夫人主导。
他会托着她。
……
夏风穿过帘幕闯进来,遇见二人也要打转转从窗口溜出去。
燕雀捂了眼。
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亲吻而已。
衣裳齐整的一场博弈,只关乎唇角的吻痕。
手上的青筋起了又起,心中的念头压了又压,赫连时的手捏紧又张开。
从裙摆的禁步,绕到腰间玉带,最后落在乔菀的青丝上,才敢落手,带了三分不甘的劲。
他舍不得。
乔菀心中是明白的,可她心里犯了倔,偏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你故意的?”赫连时突然松开乔菀,抓住她乱动的手。
“奴家没有。”乔菀佯装无辜道。
“今夜的火,日后你得慢慢还回来,知道吗?”
“那便日后再说。”
见赫连时似乎动了真格,乔菀忙要下来,却被男人抓的更紧。
“先答应我日后还给我。”
乔菀挣脱不开,手腕被勒出一道红痕,只得妥协:“好吧。”
赫连时这才松开她。
要去用饭时,乔菀却不肯往前走一步。
赫连时上前,瞧见她紧紧抿着唇,好像偷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原来是害羞了。
唇边的印子肯定没消,说不定还多了一道。
“躲本将军身后。”
乔菀低了头,亦步亦趋跟着赫连时。
到了用饭的地方,乔菀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
“没吃饱?”赫连时替她盛饭。
“难道将军不饿?”乔菀接过饭,夹了菜忙吃起来。
“刚刚吃饱了。”赫连时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乔菀。
他意有所指。
“混蛋!”
“你不是喜欢的紧?”
乔菀饭堵在口中,想说又说不出口,只得用勺子盛了一口饭给赫连时喂去。
吃吧,还堵不上你的嘴。
赫连时笑着张嘴,眼里一瞬不瞬盯着乔菀。
他真真是爱极了她每一个模样。
嘴里都是白饭也嚼的津津有味。
乔姑娘喂给他的,就是甜的。
“琴馆还需要什么,尽管和本将军开口。”赫连时什么都想给她,“这是赫家库房钥匙,你拿去,想要什么自己拿。”
“库房?里边有什么?”乔菀好奇。
“金银首饰,各种名贵赏赐,还有将军府所有的钱财。”赫连时无所谓道。
“这……”乔菀觉得手中的钥匙有些烫手。
“将军府夫人管钱。”赫连时夹了一筷子乔菀最喜欢的菜,说道。
“那……将军这么相信奴家?”
“怎么,乔姑娘想卷钱跑了?”赫连时挑眉。
乔菀不语,笑得狡黠,忙把钥匙捏在手心里。
“把你抓回来就好了。”赫连时吹了吹热汤,升腾起一片热气。
“奴家才不是卷了钱就跑的人呢。”
“本将军当然知道,钥匙给你,你日后要做什么都能方便些。”透过饭菜的氤氲热气,赫连时一双眼看乔菀看的柔。
“那,奴家也想为将军做点什么。”乔菀笑起来。
“说说?”赫连时放下了碗筷,支着脑袋认真看着乔菀。
乔菀凑过去,附在他耳后。
第29章 以后我们会有个家的。
乔菀没说话, 咬了一口赫连时的耳朵。
姑娘家的牙尖擦过他耳朵,赫连时反而不疼,觉得心痒痒。
“今夜, ”赫连时反手抓住乔菀的手,“怎么哄本将军睡觉?”
乔菀脸淬了红色, 手被赫连时握得更紧。
烛光微漾,重叠着月色华光, 洒下二人彼此依靠的虚影。
遇见彼此,是二人最大的幸事。
“菀菀, 其实我们很多年前便见过。”
饭后二人走至后院, 望着院中簌簌繁花, 赫连时突然开口道。
“将军何出此言?”
赫连时指着庭院处的一块废弃的石板凳,上前走去。
石板凳上面积存的落叶被赫连时轻轻扫去, 露出它原来的面目。
“眼熟吗?”赫连时拉过乔菀。
乔菀伸出手摸了摸泛着凉意的石板凳,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她和姐姐分开, 被好心的妇人收留。
妇人日日将她蒙了眼,送到这里来弹琴。
她长大了, 石板凳变小了,连石板凳旁的矮树也长成参天大树。
“原来将军便是当年的……”乔菀蓦然回头, 身旁的男人和多年前门后那个孩子的身影重叠起来。
原来那么早以前, 他就听过她的琴声。
“是。”赫连时揽过她, 继续说道, “那时爹娘感情出了问题,娘日日在琴馆不肯归家。”
“所以她找了奴家弹琴陪你。”见赫连时眼里的落寞, 乔菀心疼地捏捏他手心。
“对。”赫连时自诩一笑, 坐在石板凳上。
“曾经,娘抚琴, 爹吹箫伴奏,本是一对佳偶。”赫连时止住话头。
仿佛一切都停在一家三口和睦的时候。
赫连时摸了摸身旁的枇杷树,指尖微颤:“这棵树,是娘亲生前所植。”
“娘说,等爹爹回来,他们便和好,然后我们坐在枇杷树下打枇杷吃,可惜……可惜……”
可惜爹战死了,娘殉夫了,家没了。
泪水濡湿乔菀的手心。
这是赫连时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眼泪。
“以后我们会有个家的。”乔菀笨拙地抱住赫连时,替他擦去眼角的泪。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乃至未来,乔菀都会陪着赫连时。
夜风微凉,皓月当空,院中一池清潭上漂浮着几片花瓣。
她会是他的爱人,家人。
“所以我们今后不要有误会好不好。”赫连时几乎是求着乔菀。
“好。无论什么时候奴家都是您的后盾。”
赫连时把怀中的人儿拥的更紧,他要护着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胸口的一封密信压得他心口疼。
如同万根尖刺。
边关告急,就算眼下景晨帝压着他不让他出征,可总归有一日,他也是要报效国家的。
自古以来,家国两难全。
若是将来有这一天,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会做到的。
因为乔姑娘在家里等他。
“将军,往后你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真的?”
“真的,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指交缠在一起,有些幼稚,却又藏满了真心。
入夜,乔菀弹完曲子,赫连时已经沉沉睡去。
她把赫连时放在一旁的衣服拿起来时,一张被揉的皱巴巴的信纸掉了出来。
犹豫一瞬,乔菀捡起来打开。
信上字迹寥寥草草,仓促又刺眼——
“边关大乱,魏晗不敌。不日,恐圣上邀将军出征。
此一战诡谲,有诈。”
乔菀盯得入神,蜡烛“哔啵”一声,蜡油滴到手背。
“嘶。”乔菀才晃过神来。
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赫连时,这男人果真有事情瞒着她。
他定是要丢下自己一个人去战场。
信上所言触目惊心,哪怕她再相信赫连时百战百胜的能力,心也不免提了起来。
因为他是她今后的夫。
乔菀面色沉下来,把信纸放回赫连时衣裳。
一夜未眠,窗外海棠花被风压得低了又低,几欲垂落到地上。
团扇上的鸳鸯戏水图被乔菀抚了又抚。
她该如何帮赫连时?
她能做些什么?
蜡油燃烬,天光微明,她没有丝毫头绪。
她想去找姐姐,却想起来姐姐前几日说想去四方游云散心,已经走了。
乔菀拉开房门,策马去了琴馆。
琴馆若是能做大,收来的钱财便可以为边关战士送去饱暖。
赫连时便少一分痛苦。
皇宫内。
杨淑华着了身翠碧色华服,早起化了一个憔悴的妆容。
今日是她的生辰,景晨帝必然会来看她。
是她找由头逃走宫中的最佳时机。
“圣上!”景晨帝前脚刚刚踏进宫门,便被杨淑华一声哀嚎惊了一惊。
“爱妃这是怎么了?”
“昨夜昨夜,臣妾——”杨淑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死死拽着景晨帝衣角,恍若很害怕失去他似的。
景晨帝最是受不了杨淑华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忙哄道:“爱妃快与朕说说。”
身侧的宫人被景晨帝遣散,宫内只剩下景晨帝和杨淑华二人。
杨淑华才堪堪抬眸,抽抽搭搭道:“昨夜臣妾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神仙说,您是玉帝降世——”
景晨帝一听这话,这不可好,吉兆!
“只是,只是,”杨淑华哭得更凄厉起来。
“只是什么,爱妃快说。”景晨帝最是信奉鬼神之说。
“神仙说,臣妾是使者,来渡玉帝的,可臣妾却还在宫中享乐,那神仙把臣妾骂的狗血淋头,说臣妾再不渡您,您就回不到天上了。”
杨淑华捂着脸蹲在地上,好似自责透了一般。
“圣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要出宫渡您。”
“神仙可有说如何渡朕?”上了年纪的景晨帝愈发好蒙骗起来,杨淑华捂在手下的脸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说了,他说古琴是通天之物,臣妾这就出宫,寻了琴馆练琴,哪怕把手练得血肉横流,也要渡了圣上。”
一番话说的景晨帝心生怜惜,他也舍不得这娇滴滴的贵妃出了宫去。
“别出宫,你留在宫中,琴师朕给你请。”
“不!”杨淑华抱住景晨帝圆润的腰身,“圣上!神仙岂是那么容易欺瞒的,臣妾愿意为了圣上受苦,哪怕不能时时刻刻伴随着圣上!”
这话说得大义,景晨帝叹了口气:“爱妃呀,若是这只是个噩梦呢?”
话音刚落,安公公焦急地声音传来:“圣上,钦天监求见!”
勤政殿内,景晨帝听着钦天监分析,眉头紧紧拧起来。
“如你所说,朕果真是玉帝降世,而贵妃是这使者?”
“回禀圣上,此乃臣夜观天象所得,没有错。”钦天监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
“好,好,好,那便送贵妃出宫吧!”景晨帝眼底闪过不忍,但转而想到后宫还有三千佳丽,便也舍得了。
更何况,他成为玉帝更重要呢。
钦天监走出勤政殿,和候在外头的杨淑华交换了个眼神。
景晨帝老了,忘了钦天监姓杨。
而杨淑华接下来的的目的地,直奔京城瑶琴馆。
临走前,景晨帝不忘拉住她:“贵妃,你这次去琴馆,顺便替朕探查一番赫将军的心,看他是不是真的要功高震主。”
“是,臣妾定当在所不辞。”
杨淑华转过身,收起谄媚的神情,眼底蓄满了冷意。
这狗皇帝,不仅要试探赫将军的忠心,还打算暗地里派他去边关送死。
若不是杨淑华的母族强大,她也无法知道这么多。
没人会对一个昏君忠心,除非奸臣。
瑶琴馆内。
赫连时揽住乔菀的腰身,低低道:“菀菀,本将军今日教你些身法好不好。”
他想教她些自保方法,自己不在时,她也能防备一二。
乔菀转过身,踮脚亲了一口赫连时。
这吻来得突然,赫连时眸子微动。
“那便辛苦将军了。”
乔菀嘴角弯起,如同天上月牙儿一样明媚。
她恰好想学,正好日后可以陪他上战场。
她要随着他,踏遍他经过的每一寸黄沙泥土。
二人各怀心思,所做之事又遂了对方的意思。
“将军,奴家想学剑。”
日光倾泻下来,洒在乔菀睫毛上,折射出簌簌阴影。
赫连时抽出寒霜剑,剑身干净凌厉,映出他和乔菀的脸。
他扣住乔菀的手:“剑有点重,本将军托着你的手教你。”
“若是有人要害你,你便这样挡着。”
男人的气息透过发丝环绕着乔菀脖颈,乔菀微微后退,往他怀里靠了靠。
“将军,奴家不要学自保之术,奴家要学进攻。”
“进攻危险。”
“不,奴家要像将军一样英勇。”乔菀回头,和赫连时对视上,一双倔强的眼里洒满了光辉。
“好。”赫连时笑起来,他都依她。
“剑这样挑起来!”男人握着她的手,带起地上的泥沙,尘土在空中凝成旋涡。
“借着风,迷对方眼睛,然后击杀他,知道了吗?”
乔菀反扣住赫连时手,用了力往前刺去。
破空声划过周遭。
她自幼学琴,指法力道都极漂亮。
这一剑,柔中带刚,出其不意。
“漂亮!”赫连时嘴角勾起,为他夫人有这样厉害的悟性自豪。
“接下来,乘胜追击,不要怕。”
“好。”乔菀挑起剑,在赫连时带动下,舞的极为流畅。
背后薄汗涔涔,赫连时靠的怀中的人儿更近了些。
第30章 她要为他抚战歌。
“将军, 今后每日奴家都要学。”擦了擦额角的汗,乔菀把手中的剑又拧紧了几分。
“这么想学?”赫连时怕她细嫩的手腕承接不住剑身的重量,托了托她的手。
“那要先打好基础, 从基本功练起。”赫连时抿抿唇。
练剑不是件易事,赫连时指尖蹭着手心的茧子, 不太舍得乔菀这么辛苦。
“奴家一定要练!”乔菀斩钉截铁道。
乔菀这样执着,让赫连时将乔菀练剑的用意猜了个大概。
他突然懊悔起今日要教她学剑的决定起来。
她想陪他上战场。
他不许。
“乖, 今日练得很多了,可以歇息了。”赫连时揽住乔菀半哄着, 把乔菀握住剑的手指一根根掰出来。
“将军, 不是您先说要教奴家的吗?”乔菀把剑拿了回来。
“我们先学自保能力, 不要学这种凶险的招数。”赫连时一把抓住剑,不给她。
男人的话听着温柔, 可却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和冷意。
许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肃,赫连时又软了语气哄道:“你若是喜欢, 本将军可以教你玩一玩,但是不要太较真。”
“唰!”寒霜剑利落入鞘。
地上的尘土飞起又急速落下, 洒了几颗砂砾在乔菀的绣鞋上。
乔菀抬眸,眼底的失望直直落入赫连时眼中。
她的眸子生的如琥珀般漂亮, 失望时如同碎了一地的琉璃, 扰得人心生惋惜。
赫连时不忍, 拉过她的手。
“若是这么喜欢, 本将军送你一把新剑。”
“还有上次将军说要给奴家做的甲衣。”
“好,甲衣要再过阵子, 没有那么快。”赫连时轻轻摸了摸乔菀的头。
他让最得力的匠人在甲衣内层编织厚厚的丝绸金甲, 自是没有那么快。
这层丝绸金甲,能挡利剑之攻。
世上恐怕只此一件, 毕竟这一套甲衣是他日夜研究,才钻研出来的一套真正的,安全的甲衣。
春蚕到死丝方尽,千锤百炼金甲衣。
“好,那奴家等着将军送。”
***
午饭后,琴馆内一阵墨香。
宣纸被乔菀铺在桌面上,沾了沾墨汁,她细细撰写起来。
身旁以昼雪为首的众女子围上来。
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是赫连时派人调查过背景,确认对乔菀没有危害才让她收留进琴馆。
“这段时日下来,我对大家的琴艺也有所了解,你们的琴艺都很精湛,甚至不输一些名琴师。”说这话时,乔菀欣慰地看了一眼昼雪。
昼雪年纪最小,却最有灵气,也最勤勉。
短短时日,琴艺便突飞猛进。
她给后来的女子们开了一个很好的模范。
乔菀拿起写好的纸,上面字迹娟秀,令人赏心悦目。
“我们瑶琴馆若是像传统的琴馆一样,只卖琴,举办诗会,是无法在众多老琴馆中脱颖而出的。”乔菀顿了顿,“我这几日派人走访了京中三十八家琴馆,均是统一的经营方式,若是我们可以不一样,便比别人多了几分盈利。”
说罢,她把写好的纸递给各位女子传看。
大家都细细看起来,小声讨论。
“用医术和古琴相结合?”昼雪眸子一亮。
“不错。”乔菀微微一笑,“古琴音色沉稳,古籍记载其音乐能有平抚人内心之功效,这件事情我也尝试过,确有奇效。”
她抬头对着站在门外偷听的赫连时盈盈一笑。
赫连时被逮了个正着也不躲,大大方方欣赏自己的心上人。
他喜欢她被亲吻时的娇羞模样,亦喜欢她这副自信游刃有余的模样。
乔菀继续说道:“接下来要辛苦各位女子了,既要精进琴艺,又要学习些医术,把古琴和焚香,汤药相结合,疗愈病患的睡眠困难症,慰藉人们的心灵。”
“当然,”乔菀提高了嗓音,“若是可以写出一个战歌的谱子送给边关战士,鼓舞士气,也是极好的。”
这话她是说给赫连时听的,她要为他抚战歌。
“说得好!”门外传来一道干脆利落的嗓音。
众人抬头望去,只看见一身着束腰猎服的女子大步走来,正红色发带将乌发高高束起,随着她快步走动,发丝飞扬起来。
眉眼间英姿飒爽,不似从前那个养在深宫中娇娇弱弱的杨贵妃。
杨淑华嘴角微勾,这才是她,武将家出身的女子。
“乔姑娘有谋略,我有人脉和手段,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开口!”杨淑华豪气撩开衣摆坐下。
乔菀眼里满是欣赏和惊疑:“娘娘您——”
“从今往后,叫我杨淑华便可,别再喊我娘娘。”杨淑华目光灼灼,里面闪烁着和往日不一样的光芒。
“好。”乔菀抿唇一笑。
“你的法子很不错,但是要想盈利,还得赚一波达官贵人的钱财才行。”杨淑华轻轻扣了扣桌面,“宫中的渠道,我替你打通。”
“多谢娘娘!”乔菀心中一动,忙跪谢。
宫中的渠道,是她最棘手和头疼的,如今有了杨淑华的助力,定是不一样。
“别忙着谢我。”杨淑华把乔菀扶起来,对乔菀使了个眼色。
乔菀忙意会,对身旁众女子道:“焚香以及草药熬制的种类,方法我都写在书上了,各位拿去传看学习一番,过几日我会来查看各位女子的学习情况。”
乔菀拿出一本书递给昼雪,由昼雪带着其余女子学习。
这里的大多数女子未曾读过书,昼雪学过一些,由她带领最是合适不过。
待众女子出去后,乔菀对着门外的赫连时眨眨眼。
赫连时心领神会,她们二人有要事相谈。
见着近些日子杨淑华对乔菀敌意消失,赫连时也放心二人相处,识趣的走开了。
把门合上,屋内只剩下乔菀和杨淑华二人。
“娘娘这次出宫,和往日大有不同了。”乔菀为杨淑华倒了一杯清茶,茶香四溢,在一室晕染开来。
杨淑华释然笑笑,接过茶喝了一口,不由得感慨:“宫外的清茶喝起来也是自由清冽的。”
“我设计让那老皇帝放我出宫了。”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
“那娘娘可有打算好今后?”
“你若是不嫌弃,还得你收留我在瑶琴馆一阵子,不过我是武将家出身,不甚懂琴,平日里就在琴馆后院练武。”
“那自是极好。”乔菀一双眸子亮起来,她正愁没处拜师。
赫连时又不肯教她多的,总是担心她受伤。
“娘娘英姿飒爽,可否教奴家一二?”乔菀诚恳道。
杨淑华听见这话,嗤笑起来:“你要学武?我倒是怕赫将军要恨死我,把他的娇娇娘子搞成糙汉子。”
一句话打趣的二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止住了笑意,乔菀正了神色:“奴家,想以防万一,将来能随将军上战场。”
“赫连时不会同意的。”杨淑华飞快打断。
这些日子,赫连时对乔菀的维护和爱意,杨淑华都看在眼里,他不可能让乔菀陪着他上阵冒险。
室内一片沉默。
良久,乔菀开口:“那娘娘偷偷教奴家,奴家不能总是躲在赫将军身后。”
杨淑华手中的茶盏悬在空中,久久未入口。
她爱赫连时,是因为赫连时是她想活成的模样,骑马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封狼居胥。
可乔菀爱赫连时,却是掏心掏肺要为了对方着想。
杨淑华突然觉得过去自己的爱意非常幼稚,她愿意成全乔菀和赫连时。
“好。”茶入口,润了润干涩的喉,杨淑华才答应下,“那我便教你,赫将军最喜欢的剑术。”
暗自敬仰赫连时多年,她对赫连时的剑术了如指掌,虽不能破他的剑法,却也能舞一舞。
“好,那奴家谢过娘娘!”
杨淑华笑起来:“宫里的贵妃娘娘已经死了,之后我们以姐妹相称便好,不必如此拘礼。”
乔菀闻言,报之以微笑。
这笑意里有敬佩,更有对另一位女子的欣赏。
***
傍晚,琴馆雅间。
“赫将军,边关告急一事你可知?”
“啪!”杨淑华把一沓密信丢在桌上,面色冷漠狠厉。
“我早已知晓。”
“狗皇帝要拿你献祭,你怎么如此冷静。”
“我亦知晓。”赫连时沉下眸子,眼里浮动着看不清的情绪。
“逃吧,这些日子等钱赚够了,我掩护你和乔姑娘逃。”
“我不是一个人,本将军身后还有军营的一干士兵,若是我贪生怕死一走了之,那些誓死跟随我的将士该如何?”
赫连时拿了揩布轻轻擦拭剑身,面色冷峻。
“你真是疯了,哪有人放着活路不走,偏要自寻死路!”杨淑华恨铁不成钢,巴不得把这些事情统统告诉了乔菀,让乔菀带赫连时走。
赫连时一双眸子清亮,抬头对着杨淑华笑了笑:“若是换做娘娘做女将军,娘娘也不会苟且偷生的。”
杨淑华一顿,若是她是将军,她也不会抛下将领,不会抛下黎民百姓的安危。
她会像赫连时一样甘愿入局。
在死局中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来。
“可乔姑娘呢?这些事情我都不敢和她说。”
“她的后路本将军自会替她铺好。若是真要入局,便是爬,本将军也要爬回来见她。”
男人背过身去,眺望远方。
杨淑华盯着他宽大的后背,见不到他眼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