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抱住他,躲进他怀里。
文时以愣了下,继而轻轻摸了摸她的背,想要稍微与她拉开点距离,奈何她窝在颈窝处,怎么也不肯松手。
“别离我这么近,我可能有点感冒了,贴太近传染给你。”
若是平常他这么说,她一定不松手,她才不在乎会不会被传染。
但眼下不行,她的身体健康直接关系着肚子里的宝宝。
没办法,她只能缓缓松开手臂,低着头很失落的模样。
“那你吃过药了没,发不发烧?”她伸手去试探温度。
“一点点,低烧而已,没关系。”
“就不能休息嘛。”
碰触到他有点热的额头,她克制不住地喃喃自语了两句。
他习惯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没事,没有很严重的症状,别担心。”他暖着她的手,想要快点转移她的注意力,“手怎么这么冷?”
见她不说话,他又自然地在被子下摸索到她一样冰冷的双脚。
她一直是这样,一睡着就会很容易手脚冰冷,成婚这一年来,都是他时时用身体或双手暖着。
他还是体贴温柔到不行,哪怕自己在生病,哪怕他褪下西装革履,整个人都透着焦灼,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
他还是用百分之一百二的耐心对待她,然后在发现她情绪低迷后,又开始反思自己。
她不会知道,刚刚回来的路上,他又急发了一次过性黑曚。
还好是在路上,不然在集团又或是在家,更难处理。
栓塞的情况比预想的发展要差,失眠和神经敏感的症状也时好时坏,再这么拖下去,可能都不仅仅是短暂的间歇性失明了,视神经一旦出现不可逆的损伤,那他以后的视力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保守治疗已经无法解决现在的问题,主治医已经多次和他提及手术的事。
“最近太忙了,没顾上多陪陪你,是我不好,一一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好吗?”他看得出她不太开心,但又苦于不知道具体情况,用心哄也还是不得其法。
眼见着他已经这么辛苦,还是在顾及自己的情绪,她根本没办法和他再多计较什么。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心,垂眼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沉默的这几秒里,她又快速想了很多。
她极力安慰自己,工作上的事,集团上的事,她已经在帮着他了,总会有处理完的一天。
等到时候宝宝情况也稳定了,再找时间好好和他聊一聊。
夫妻之间,有感情在,现在又有了宝宝,没什么事沟通解决不了。
他们都不是不讲道理,逃避问题的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这样想着,她又耐下性子,抬眼望着他笑了笑点头。
“不和你计较!”
“而且,你也没做错什么,不用老是和我道歉。”
她说得很诚恳很认真。
他们之间,永远她是那个肆意发脾气的人,而文时以则是永远在充当着不断反思,事无巨细落实各种事的角色。
这样很好,也不好。
她希望他也能自在一点,真切一点,把她当做自己人,至亲至爱的人。
在她这,他可以不用做得那么好。
听到她这样说,文时以一时竟无法应答。
握着她的手细微地颤抖了下,他凝视着她的眼光,然后松了口气般很淡然地笑了笑点头答应。
他逐渐体会和领悟了关于爱这件事。
是她带给他的。
爱大概就是这样吧,常觉心疼和互相亏欠。
他病着,她没办法亲他,所以只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真切涌动着的情意,拉过他受过伤的左手,替他自然地拆掉了减压绷带,拉开床头的抽屉,像每一天一样帮他做护理,涂药膏。
“等你忙完,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保密!先保密嘛!”
护理做完,小夫妻俩又在床头腻歪了一会儿。
文时以好不容易喂她吃了两口馄饨,再第三口她说什么也吃不下,没一会儿便又嚷着困了。
他暂时没办法和她一起休息,晚上还有点工作要简单处理下。
她心里不愿意,嘴上还是安慰,让他忙完也早点休息。
待到亲眼看着她入眠,他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
最后摩梭了两下她手腕的割痕,起身离开了卧室。
在书房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回乔湛的电话。
刚刚在卧室,在她眼前,不方便接。
“喂,老板。”
“嗯,事查得怎么样了?”
“太太转让商铺经由的是在港岛去年才注册的一家小公司,法人是太太弟弟的朋友,应该是个挂名公司,实际没什么业务,大多都是过手转让这些转移注意力的事。另外,韩家还拿下了港岛市区一座高架桥的整修重建,应该也是太太家在背后帮着疏通了关系。”
“还有吗?”
文时以将手中的钢笔拧开又合上,不动神色。
“暂时就是这些,还没有查到太太家有直接参与京北项目的具体情况。”乔湛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补充,“老板,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太太可能也没想让丛家以这个项目为切口进入内陆市场。”
乔湛的话说完,电话那头的文时以长久地陷入沉默。
最终,他重重地合上了手中的钢笔。
第77章 飓风 “肚子好疼”
“先这样吧, 后面有新的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老板。”
电话挂断,文时以放下手机, 坐在桌前,静坐了有一会儿。
按照正常逻辑分析,丛家就算想进内陆市场, 也不必要通过韩家,再怎么样亲疏远近丛敏兴是分得清的,如果想要进军内陆,丛家最好的选择肯定是文家。
论起做合作伙伴的仁义程度, 文家怎么也要好过韩家吧。
况且文丛两家已经结亲,丛家更没必要舍近求远。
他坐在原处想了想,除了能想到丛一这么做, 大概率是为了帮她, 他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只是,他还是要继续关注和调查下去。
就算是为了帮他,他也无法彻底放心,也不能容忍这种介入的方式,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这是整个家族的大事。
大家族之间的结合也远远不是三两句就能决定和说清楚的, 就算两家要合作, 也不能以这种方式,丛家更不能不知会文家一声,就和外人谈合作。
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只是他有他的考量,有他不得不为的周全之事。
他要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
但却没办法把这些考量搬到台面上说。
她既然不主动提出来,那么他也不想戳破。
就像从第一次知道她翻了自己的邮箱后, 他依旧没有修改密码,但却再也没有往这个邮箱里传过任何一个不能外传的重要邮件。
他知道,她极大概率可能也不会去翻看其他内容,但哪怕就是一点点,甚至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记的概率,他也不能赌。
他赌不起。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活了三十几年,他第一次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
他向来自诩坦荡,稳重,哪怕是作为商人的角色,也始终没算计到失去底线道德的地步,更谈不上卑劣。
但现在,他把招数手段都用在提防自己的妻子上。
不是卑劣是什么?
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全心全意地谈爱这件事。
他又想起了刚刚她温柔地拂过他眉心,想起了她说的那些话,心烦乱得厉害。
什么工作上的事,生意上的事再烦压力再大他都是能解决的,但这种事,他没得选。
头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这种痛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捏着桌沿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拉开桌边的抽屉,他又找了一颗止疼药,这是他今天吃的第二颗。
情况越来越糟糕,上周复查医生就有提醒过他,一定要多加休息,不能再咖啡这一类会刺激神经的东西,血管痉挛随时都有恶化的可能,眼压越来越高,再不控制,视神经会缺血。
他合上眼,微微仰靠在椅背上,准备合上眼休息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对面整面墙排布的时钟。
像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生理反应,他看到某个时间就会立刻想起对应的事。
这个时候美国市场刚刚开盘,欧洲市场也正热闹,这些纷乱复杂又重要非凡的事已经深深镌刻在他骨血里。
他的眼前略过好多场景,有多少成功的,风光的,闪耀的,就有多少艰难的,痛苦的,疲惫的。
从前在投行做事也好,幕后操盘也罢,他都只是纯粹得做事,不用思考太多其他的东西。
现在,位置不同了,需要考虑的事也不同了。
他深吸了口气,却仍然无法缓解疼痛。
结婚到现在,他也曾在某些时刻因为拥有她这样一个很棒的爱人而感到欣慰,愉悦,甚至是感动。
可不知为什么,他依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头彻尾的冰冷,仿佛那些温度,那些色彩都是惊鸿一刹,注定熔铸不了,也无法留下。
他也情愿他的世界,他的人生就是这副样子了。
他还是不会停止观察下去,哪怕有一天搞不好会被她知道。
倘若她真的是为了帮他,又知道他这么疑心她,“监视”她,她应该会特别伤心。
他在做一件,明知道她知道会伤心,却不得不做的事。
一想到这,各种感官上的疼痛感加重,他看着眼前那些不停歇的时钟,漫长地舒了口气,合上眼,安静地抽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谁也不好过。
心理层面上的,生理层面上的。
清早起来的时候,丛一又开始特别剧烈的干呕,几乎是在梦中被这种不适感给搅起来的。
文时以躺在她身边,一向睡眠浅,她一有动静,他就跟着醒来。
“还是不舒服?怎么吐得这么厉害,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吧。”文时以眼见着她脸都吐白了,怕她是什么严重的毛病再给拖严重了。
“不不用。”
从昨晚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她现在已经开始吐的都是酸水了。
她摇摇头,将长发挽起来,努力压制着那种恶心,脚底发软。
“我约了检查,等下就去医院。”她不肯细致解释。
“那我让乔湛把这次出差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不用不用,你都定好了的事,别轻易改动了。”
“那让嘉嘉陪着你去。”
“嘉嘉也怀孕好几个月了,别折腾她,绾绾现在也不在京城,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有阿姨陪着呢,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坚持如此,文时以也没办法。
只嘱咐说检查完记得发个消息给他。
她满口答应,但还是在文时以出门的时候,眼眶越来越红。
她本来就敏感,对各种情况的分离都有焦虑,现在大概是因为怀孕了,体内激素也跟着变化,她又不舒服,情绪更乱套了。
她拽着他的西装袖口,将头抵在他心口,努力将想要掉下来的眼泪给咽回去。
拼命安慰自己,几天而已,不到一周他就又回来了。
“我尽快回来。”
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也能感应到她的心情。
“嗯”
她应下,心里默默祈祷一会儿的检查要一切顺利,回来就可以把有宝宝整个好消息告诉他了。
他飞机起飞的时候,丛一刚好也上了去医院的车。
路上还是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不仅是恶心,整个小腹也坠得厉害,闷闷涨涨地隐隐作痛。
她预感不好,果然各项检查指标出来,拿到医生那一看有好几个都带着箭头。
毕竟这一个多月她又是酒又是生食,她又劳心劳神地各种偷偷解决京北项目里留下的抑或是层出不穷的新状况。
这不,前几天才通过丛家下面的一个子公司解决了空调机的一些零件供货问题。
自然,他们也没少折腾。
现在这个宝宝还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医生开了些药,只能先吃着看,卧床保胎。
从医院回来这一路,她沉默不语,一个字都没说,连给文时以发消息这件事都忘了。
回到家,她重新换上睡裙。
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撩起裙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看了好久好久。
这中间,她还想了好多。
他们两个的孩子,流淌着他们共同的血。
他/她应该长什么模样呢,会是什么性格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地融化掉了。
她伸手摸了摸,意外弄得自己很痒。
“你要坚强点哦,妈咪也会很坚强的!”
文时以去伦敦出差大概去了一个周,两次倒时差折腾下来,他的感冒加重成了肺炎,在落地的第三天,就被扣下吊水吊了两天。
身体远远超出负荷,就像是出现系统出现了一个bug就会开始全面崩溃一样。
神经痛,喉咙痛,旧伤痛,混杂着时不时的失明,高热,浑身发抖冒冷汗多重折磨着他。
都还能顶住,他在心底给自己立下这样的目标。
以至于除了吊水那两天的部分行程耽误之外,他该做的事一件也没少做,回去的航班上直接昏睡了半日,体温飚到三十九度,降不下来。
他还是没克服一高热昏睡就会做噩梦的毛病。
这漫长的航程里,他一刻不停地梦着。
时而梦到Sephora,时而梦到文兆锡,一会好像回到了美国的公寓,一会又穿梭回了京城,回到家,见到了丛一
好像把过去这三十年多年的人生又给重新打乱放映了一遍。
这一路,少年天才,世界顶级名校,华尔街风头无两的幕后操盘手
好多好多光环,好多好多响亮的名号,在他身上加注,留存,归属。
这一路,从记事开始没多久,他所面对的一切苦难和目标,这种种过程,中间没有父亲的维护和宽慰,没有母亲的细心照顾和关心。
所有受伤疲惫低落又艰难到无法想象的时刻,他都是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然后一再督促自己强大起来,坚韧又滚烫。
滚烫到这往后的人生里,任何一个人再向朝他伸手,都会被烫伤。
他不太需要的。
就像这次在伦敦出差生病,离Sephora近在咫尺,他也不会去打扰。
飞机降落的颠簸将他从梦中摇醒,他恍然睁开眼,剧烈地咳了两下,努力撑起身,顺着舷窗往外看了一眼。
浓重的黑里,灯火纵横交错。
“几点了?”
“已经十二点,马上要落地。”
“老板,上次太太的事有点新情况。”
乔湛遵从他的要求,有情况就第一时间汇报。
“讲。”
乔湛如实叙述,和他预料的差不多。
这桩生意,丛家到底还是参与进来了,没有知会他,也没有任何预备。
听完,文时以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舷窗外收回。
他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状态和心情。
疑心吗?失望吗?
不理解吗?
好多,他也理不清楚了,也没力气理了。
他只是觉得心脏闷闷的疼,浑身烧得滚烫却还是冷得厉害,每一寸肌肉都酸疼得厉害。
“嗯,知道了。”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句话。
沉默了半天,他又开口。
“处理一下,不要让董事长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的。”
说完最后这两句话,他点亮耗尽。
直至飞机降落,上车,回到京郊,他一路闭着眼,一声不吭。
平静的表面下,承受着无比的痛苦。
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上去的时候,丛一正蜷缩在小沙发上,怀里抱着camelia,脚边躺着四仰八叉翻着肚皮的jasmine。
两小只见文时以回来都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迎接,丛一在它们后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连日的不适搞得她脸色很差,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真的闹人,她食不知味,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瘦了一圈。
吃了几天的药,但她还是不舒服,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差,她时刻都在担心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日日也睡不好,刚刚晚饭的时候,肚子还疼了一小会儿。
满脑子都只盼着他快点回来。
“你去了好久啊。”她不满意地埋怨,口气却是撒娇的意味。
他一直不说话。
丛一有点不明白,下意识去摸他的手,滚烫一片。
“你怎么烧成这个样子?”她吓了一跳。
可他依旧不答。
人在病中,丢失的那些安全感只能通过不断漫无目地思索来缓解。
就像他这一路回来,想了好多好多。
他的手被她捂住,烧到了眼珠转动都疼痛的地步。
他扭过头去看她,鼻子酸到难以忍受,眼眶极热。
“你怎么了?”
漫长的沉默,极端的对视。
“所有人都处心积虑的算计我,一一,你可不可以不要。”
他的话音落地,丛一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微微张着嘴巴,茫然地看着他。
算计?
她算计什么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有点恼火,看他这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发脾气。
“你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他不肯放弃追问,忽然猛地掉下一颗清晰的泪珠,就掉在他们紧紧握住的手上。
那是丛一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完全的不知所措,迷惑,着急,也很心疼
“我我知道什么?我”
话还没说完,小腹传来了一阵疼痛,她当下就觉察到不对,话也说不利索,赶紧捂着肚子,可随即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痛。
大概是刚刚太着急太激动了,她不舒服的各种点被放大。
好疼,疼到让她心慌。
她极其慌乱地死死抓着他的手,漂亮的小脸扭成一团,皱着眉,克制不住的呻吟了一声。
“我肚子好疼,快点”
“快点送我去医院”
第78章 飓风 “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我……
“你你怎么了?”
“好疼快点, 送我去医院。”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小腹的疼痛愈演愈烈,丛一的脸都疼白了。
开始文时以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疼得突然,正说着说着话,忽然一下子就止不住地捂着小腹叫疼, 他一时慌了神。
从京郊到医院的路程不算近,甚至也来不及送到她之前去检查的私人医院,只能就近随便哪一家。
她紧张得快要不能说话,越紧张越痛, 那种痛感好像是在不断提醒她,肚子里她们的宝宝时刻都有可能离开她的身体的可能与风险,她害怕得要命, 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发抖, 窝在他怀里,已经无暇思考刚刚他说的话。
她拽着他滚烫的手,一个字也不肯说。
好在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状态肉眼可见, 实在是很差。
医生检查过后, 很快开始注射针剂和安定。
她躺在冰冷的床上, 望着天花板上逐渐散开隐匿的光圈,不知不觉间,缓缓地闭上眼。
等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透亮,只是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
眼皮好重,丛一努力睁开, 视线模糊泛白。
小腹的疼痛已经消散,她恍惚茫然了几秒,猛然想起,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还输着液的另外一只手挣扎着抓着床边的人。
她扭过头去看他。
“宝宝宝宝,还好吗?”
“医生检查过了,有一点先兆流产,可能是因为刚刚你情绪比较激动,所以才会肚子疼。”
“先兆流产?那宝宝会不会有事?”
“暂时没什么大碍,但后面要特别注意,你别太担心。”
听到他的话,她松了口气,极度焦虑和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突然的纾解,整个人坐在原处呆坐了十几秒,才逐渐回忆起她们昨晚的对话,可她想起来关心的第一件事,仍然是他的身体状况。
“你烧退了嘛?”
文时以没回答,看着她披散在肩膀的柔顺长发,望着她那双漂亮又含杂着疲惫的双眼,又多沉默了几秒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火急火燎,她持续叫疼,一路上都蜷缩着身体,他吓坏了。
当医生说出先兆流产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开始以为她也不知情怀孕。
可想着她刚刚的反应又实在不像,直到她刚刚一醒来就问情况,他确定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他。
如果知道她怀孕,他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差那么久。
更不可能回来就和她谈及会波动情绪的话题。
知道她们的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的时候,他的手心一直在冒汗,交杂着他本来就很差很崩溃的身体状态,他整个人如同丢在了冰冷的水里,湿哒哒黏糊糊,一直浸泡着,难受得厉害。
倘若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了,那他们以后又该如何相处下去。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他面对她时的各种想法和情绪有也变得更混乱,这种慌乱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他知道她怀孕,她们即将有第一个宝宝的喜悦。
“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因为医生说,宝宝的情况可能不是很好,我想等着稳定下来,等你忙完了,再告诉你。”丛一隐隐皱了下眉,她完全没有设想过眼下这种情况的发生。
“怕万一叫你白欢喜一场。你本来就很累了”
这句话之后,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天完全的亮起来,晨曦的第一缕光顺着窗户抖落进来,掉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也掉落在雪白的被面上。
文时以望着那些光影,同时也感受着身体里的各种疼痛在不断被放大,切割着他快要濒临破碎的意志和摇摇欲坠的精神。
他打算不再和她说起生意上的各种琐事,也不想再跟她拉扯清楚她们之间是否存在算计,存在隔阂。
至少,现在不想。
她需要好好静养,他也没有这个力气。
他用滚热的手握住了她还在输液的手,抬眼看了看头上挂着的药。
“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尽量放轻声音,温柔地帮她暖着手。
被他过高的体温烧灼到,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下,继而抬眼看着他,试图从他灰蓝色的眼眸里找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雀跃,欢喜,更没有相拥而泣,又或者腻歪甜蜜。
她分明从他的眼里只看到了沉重,疲惫,焦虑
“我们有了宝宝了,你不高兴嘛?”她有些失望,始终攥着他的手。
“没有。”他否认,起身又挨着她坐下,将她抱在怀里,或许可以让她更有安全感一些,“是我自己状态不太好,抱歉。”
“你怎么又和我道歉。”她嗔怪了句,抓着的手自然地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明明碰触过她小腹很多次,只这一次感受完全不同。
隔着被子和衣料,尽管什么也摸不到,他的心还是在那一刻被深深触动。
是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这是一件计划之外的事。
一件让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又无法压抑激动心情的事。
“等再过几个月,他/她就会动了,然后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见到他/她了。”丛一拉着文时以的手,满心想着未来的时光。
“是,再过几个月,他/她就会动了”
他抱着她,手掌始终盖在她小腹上。
就这样,坐到了天光大亮。
离开病房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如其来的黑暗降临。
他猛地停住脚步,原地深呼吸了几次。
“怎么了?”
丛一刚准备躺下,看见文时以停在病房门口。
“没事,你先睡一会儿,晚上过来办出院,我来接你回家。”
他强作镇静,在黑暗里迈步,从病房出来转过身,立时依靠在墙壁上,摸索着抓住了墙壁的扶手,闭上眼,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毫无异常。
她现在这种情况,他更没办法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她了。
孤独又黑暗的世界,伴随着强烈的剧痛,天旋地转,他置身其中,能倚靠得只有身后的这堵墙。
他松开扶手,用右手捏住死死捏住左手手腕,这样可以暂时性的缓解一点点神经上的痛和折磨,就这样站着原地,挨过缓慢的每一份每一秒。
直到,光明再一次重现。
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层细汗,整个脊背完全湿透。
微微抽动了一下唇角,他缓慢地挪动身体重新站好,理了下刚刚被弄皱的西装,朝着电梯走去。
把丛一接回家后,他抽出了更多时间,陪着她。
他拒绝了一些过晚的应酬,专心照顾她。
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因为怀了这个宝宝百般不适,吃不下去东西,恶心干呕,几乎下不了床。
与其同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反反复复地低烧高烧,止痛药降压药用到最大剂量,照常处理工作,也要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切如常。
他依然在处理丛家和京北项目的事情,只是他无法再保持平静。
她怀着他们的孩子,可他还在背后做这种提防她的事。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卑劣,过分,然后又在父亲和爷爷的各种耳提面命与她每天撒娇嗔怪中来回打转,在成为维护家族利益的合格继承人和纯粹爱她的满分丈夫之间不断挣扎。
他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无法两全。
他真是个狠心又凉薄的人。
他给自己下了定义。
以至于他觉得她的爱,这种有真切情感存在的幸福的生活的人,他根本就配不上。
“老板,零件供货商已经更换掉了,选了新的合作方,也检查了其他项目的进度,没有其他问题了。”乔湛检查了一份又一份文件,最终和文时以确认。
“好。”
“但是,零件供货商换掉,太太就会知道”
“嗯,我知道,送我回京郊吧。”
“好的。”
文时以看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对一会儿回家面对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预期。
车窗外开始飘雪,二月,正是京城隆冬,今年又是个尤其寒冷的冬天。
黑色迈巴赫停靠在别墅大门前,文时以从车上下来,迎面的风雪吹拂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甚至卷起了他的围巾。
很巧,这是她们第一次同去伦敦时,她崩溃暴走,他强制着抓她回来时,给她亲手系上的那条围巾。
也就是,上个寒冬的事。
他仰头看向这灰蓝色的夜空,陡然萌生出了发自内心的,强烈的无力感。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不是能力,冷静,稳定,就可以解决好的事。
他想不到办法,也无法再掌控更多事了。
心七上八下,有很不好的预感。
风雪席卷,如同走到世界尽头一般。
走进去的时候,碰上了厨房的阿姨。
她一早上又吐了好久,一整天送上去的东西都没怎么碰,人一直在睡,疲惫不堪的模样。
“再热一碗桃胶燕窝吧,一会儿送上来。”
“好的,先生。”
一路顺着电梯,推开卧室的门时,她正抱着camellia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他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酒精过敏昏睡过去,再起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这。
那时候,她们相敬如宾,又有浅薄的爱意。
没有太多矛盾,更没有那么多期许和顾虑。
或许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该指望太多,哪怕是夫妻。
还是说,在爱情里他们都太贪心了。
开始时只是彼此尊重地相互看了一眼,用利益构建起看似是铜墙铁壁的围城,渐渐变成想要多说些话,想要交心,努力克制占有欲,可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完全占有对方,爱意疯长后,又开始不断地索求更多,互相尊重,平静安心的日子已全然不够,发疯了一样渴望全心全意,渴望幸福美满。
但他似乎忘了,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谈爱。他的角色注定着他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爱这件事,全心全意只是一个美好的期许仅此而已。
“你回来了。”她听见了脚步声。
“嗯。”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阿姨说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叫她又重新热了一碗桃胶燕窝,一会儿吃一点好不好?”
她没说话,看着窗外肆意飘零的雪花,脑子里总是闪过很多这一年多来发生过的碎片。
伦敦的暴雪,布达佩斯之夜,京城除夕,烟火大会,两场盛大的世纪婚礼
她到底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对他有了这么深刻的感情的。
明明最开始,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的。
是在她惊恐发作他抱着她在怀里的时候吗?是除夕满院落雪,他当着全家人面亲手为她写下祝福的时候吗?
还是烟火滑过山岗,他贴在她耳边,说永远不要离开他的时候
没有一个具体的时刻,是时时刻刻。
他温柔又强势地渗透进她的生命,然后将她过往的一切痛苦逐渐代谢消亡。
总之,她好爱他。
她愿意承认,也愿意为他做很多事。
可他却还是没办法完全信任她。
“你很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扭过头看他,透过她波动的双眼,他点头承认。
再不愿意戳破,还是要戳破。
“我没有故意插手,丛家也不是觊觎京北这个项目,更不会去和韩家真的合作。”她仍然不死心,所以想要为自己多辩驳两句,“我只是想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话说到末尾,声音好小好小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但却好像个打翻了牛奶不敢抬头的小朋友。
“我猜到了。”
他这一秒给了她希望。
“但这些事毕竟没有过过明面,两家也没有真的谈妥,我不敢赌,也赌不起。”
下一秒,他又无情到底。
她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眉心微微波起,还是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你知道这些事多久了?”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
既然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那就都说了吧,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背负着这些,他也真的无法每天再看向她温柔的眼睛,旁若无事。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该有惩罚的。
“从你第一次看我邮箱开始,再到后来你和韩家交割商铺,然后谈其他合作,以及带零件供货商进场。”
“从知道你看我邮箱开始,我就没有再这个邮箱里放过其他文件,从你和的韩家交割商铺起,集团就对这个项目的所有竞选环节慎之又慎,从知道挂名的零件供应的小公司是丛家的产业起,集团内部就在商量更换供应商。”
“我”
“闭嘴!闭嘴!”
丛一激烈地打断了他的话,心脏猛然加速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她抬手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却根本无法消化他刚刚说的话。
那么残忍又冷漠的话,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直白平静地同她一股脑地全部都说出来呢?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忽然尖叫起来,再有没有一点勇气听下去。
完全控制不住持续发抖的身体,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拼命地往后缩,与他拉开距离,惊慌和绝望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掉,瞬间滑满了脸庞。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失落,崩溃到底。
他明明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大概率是为了帮他,却因为那一点微小的可能而选择这样提防她。为了很小的风险,怕两家因此分崩离析,而不肯多问她一句,直接采取行动,将她所有的真心和好意都这样糟蹋。
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她与之每天同床共枕的男人,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竟然背着她做了这么多,明知道做了,她会伤心的事。
道理上他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无法接受这个道理。
无法理解他的冷漠。
无法明白,甚至从来没想过,他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她。
他说请她不要算计他。
足以说明,其实某一个瞬间,他也有过怀疑她的念头。
可其实,是她被全然掌控在股掌之上。
“你太可怕了”
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很快沾湿了胸口的布料。
在他回来前,她还抱着一点点希望,觉得她们只要说开了,其实都是可以沟通的。
委屈,难过,伤心,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她淹没到快要无法呼吸。
跳动的心脏甚至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她绝望地看着他,泣不成声。
“伤害我,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我”
第79章 飓风 “救救我的孩子”
她绝望着, 几乎是全然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那么艰难,像是落在心上都会滴血一般。
盖在她小腹上的毛毯随着她挣扎滑落下来。
她无助又崩溃地坐在原处,不断后退至角落, 满眼不可置信又饱含泪光,甚至没太注意,差一点从榻上摔下来, 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吓坏了。
他想要伸手去扶,被她躲开。
他想要开口,起码说句对不起。
他时常和她表达歉意, 她也总是让他宽心。
但是这一刻,对不起三个字怎么也讲不出来了。
他带给她那么巨大的伤害,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她, 他还有什么资格和她说抱歉。
这些伤害, 又怎么能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揭过去的呢。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毫无意义,毫无价值可言。
大概是极度崩溃过了头,原本美好充满爱意的世界顷刻间崩塌,她一时混乱不堪, 脑子里的思绪杂成一团, 挨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 彻底丢失了自控和理智。
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他误会了她的本意,不愿意让她又或者是丛家插手这桩生意。
在他没有回来的这一整天时间里,她一个人想了好久好久,不断说服自己,哪怕是这样, 她也可以接受。大不了就是以后两家的合作都放在明面上,她不会再私自做决定,以后请他多相信自己一点。
她可以接受,也可以低头,甚至可以不计较很多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清楚了,却还是会选择把最大的伤害留给她。
她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夜以继日的枕边人,是他孩子的妈妈。
他怎么好像是在用对待仇人的方式对待她。
这一点,精准又深刻地刺痛了她。
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她辛苦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和日渐美好的生活化为泡影。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去求雅雅,求韩家人那是我的成人礼,是我爹地和妈咪给我的祝福,我把它都给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眼泪滑落在脸颊,已经太多到完全模糊了视线。
她没有勇气看向他,只是挣扎在他凑过来想要扶着她的时候疯狂地推搡,双手胡乱地捶打着他,甚至在发现挣脱不开始时,咬破了他的手腕。
她没有多少力气,挣扎后,绝望地半依靠在他肩头,拽着他深蓝色西装的袖子,耗尽了最后一点点精力,闭上眼,热泪还是忍不住往外涌,嘴里反反复复地重复。
“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我,文时以,你这么伤害我”
她本来状态就很差,怀孕后身体的强烈不适都是次要的,她时时刻刻都在焦虑,焦虑到底能不能留住这个宝宝。
就在她拼命保住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他却在用尽办法地把她排出在外。
呼吸变得很困难,她几乎是一瞬间崩溃到底。
她终于再一次深刻地让自己领悟了一次,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什么叫做。
爱的多的人,总先掉眼泪。
他们那么多温情缱绻的时光,那么多交缠相拥的深夜。
他捧着她受过伤的手腕眼里的那种真切的心疼,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她,不允许她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难道这些,这些都抵不过他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和束缚。
她努力睁开朦胧的泪眼,微微张开嘴巴获取氧气,调整自己的呼吸,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整个身体随着大口的呼吸略微上下起伏。
他还是和这一年来的每一次一样,轻摸着她的背,可却再没办法找到那份温暖。
她再这么痛苦下去,肚子的宝宝肯定受不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想要失去孩子。
他扶着她,甚至是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重心,目光盯着某处,看着冷漠到全无情绪起伏,实际心痛混杂着身体上的痛已经将他整个彻底吞噬。
只是他觉得,他就应该承受这些痛苦。
他加注在她身上这么多的伤害,再难过痛苦也不配喊疼。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推开他,从怀里离开,始终低着头,不曾再抬眼看他。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和他生存在同一空间放佛快要了她的命,她不想在周围感受到任何有他的气息,再多一秒,她都会痛苦到失控,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况和状态变得更糟。
他听清了她的话,可留她一个人在这他又担心,所以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直到她几乎是喊出口重复。
“出去,我让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吼着,眼泪又一次坠落,捂着自己又在隐隐作痛的小腹,害怕得要命。
他只能离开,关上卧室门,背抵在墙壁上的那一刻的,他似乎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散了,他伸手撑住了墙沿,觉得自己完全地飘了起来,耳边只有她的那句话。
她再也不想看他了。
应该的。
他做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身后的卧室里有各种东西破碎的声音以及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完全无法忽略。
漫天的风雪,像是要把这座城市都给淹没覆盖。
丛一慌乱得厉害,她的精神,心理,和身体都办法容纳和承接这样的悲伤和痛苦。
她到处翻找着手机,拿到的手机后立刻拨通了丛敏兴的电话,可惜丛敏兴在开会没有接到。
她又在通讯里立刻找到殷媛瑷的电话,一刻不停地播了过去。
此刻,殷媛瑷正和朋友们在澳洲度假。
出海的快艇正归航,她手里捏着香槟杯,享受着迎面出来的海风,她正陶醉再风中享受澳洲大好阳光,丢在一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本来是不想接的,扫了一眼看到是丛一后还是滑开了屏幕。
“一一宝贝,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想妈咪了?”
“妈咪妈咪”
听到殷媛瑷的声音,丛一根本克制不住,泪如雨下,一遍一遍叫着妈妈,当即听得殷媛瑷心慌意乱。
“囡囡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哭,别哭宝贝。”
殷媛瑷猛地站起来,放下手里的酒杯,整个人神经都紧绷起来。
“我刚给爹地打电话给他打电话,他不接”
越说越委屈,她无助难过到完全回归到小孩子的状态,一直反复强调自己的来电没有被接听。
“怎么了,囡囡啊,你和妈妈好好说,你怎么了,时以呢,有没有在你身边,你在哪?”
听到文时以的名字,丛一立刻哭得更凶了。
“妈咪妈咪,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京城了,不要待在文家,你来接我回家,你让爹地你让爹地接我回家”
“好好好,妈咪马上就来接你,你别哭宝贝,别哭,手机不许关机,妈咪很快就到了。”
殷媛瑷吓坏了。
和Vinay分开的时候,她又是跳楼又是割腕,她差点就要失去她最宝贝的孩子,留下的阴影,让她至今对丛一任何一点的情绪波动都紧张得不行。
明明已经好久不见她这样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殷媛瑷听着心都快要碎了。
挂了丛一的电话,她就赶紧给丛敏兴打电话,一样打不通。
她立刻不停地从手机里翻出号码,给丛敏兴的美女助手打电话。
“喂,太太。”
“抓紧让他给我接电话!”
“太太,董事长现在在开会,没”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在教我做事?”
殷媛瑷的口气冷得渗人,她不在乎丛敏兴的助手秘书到底是什么各路美女,也不在乎这些年来应酬到底有多少莺莺燕燕围绕在他身边。现在的情况关系到丛一,谁敢耽误一秒钟,她立刻杀人的心都有。
“我说让他给我接电话,立刻,马上!”
殷媛瑷尖锐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吓得对面立刻噤声,只敢回答好的,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大会议室,硬着头皮敲了门。
丛敏兴正在听新一年宣瑞的各板块计划目标,这会儿有人闯进来,他很是不悦。
“在开会你看不到?出去!”
“是太太说要您马上接电话。”助手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着。
听到是殷媛瑷的电话,丛敏兴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几寸。
殷媛瑷几乎从不会给他主动打电话,结婚这些年,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发现又一次意外怀孕,有了丛莱和丛蓉两兄妹,婚离不成了的时候。第二次是丛一在VIP病房割腕命悬一线差点抢救不过来的时候。
今天,是第三次。
“给我。”丛敏兴很快接过了电话,凑在话筒边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接一一电话?!”
“我在开会,手机没带进来。”
“我马上回去,我们一起去京城接一一回来。”殷媛瑷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不,等不了了,港岛离京城近,你现在就去,别等我了,我直接回港岛。”
“什么?”丛敏兴还没理清楚事情,“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其实殷媛瑷的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哭成这副模样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什么也管不了了,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不管,你现在就去!”
“我告诉你,丛敏兴,要是一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俩日子也别过了!”
说完,殷媛瑷即刻挂断了电话。
已经没办法在估计什么会议不会议了。
丛敏兴给丛一把电话回拨过去,一接通,还没等开口,丛一的哭泣声便传过来。
“爹地,你怎么才接我电话”
一边在电话这头安慰着丛一,一边拿上西装外套往外赶,一屋子高管股东完全顾不上交代,急疯了一样。
等着丛敏兴来接她的时候,丛一企图让自己慢慢平复情绪,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双手仅仅地护着小腹,像是生怕肚子里的宝宝会离开她一样。
她无法回想刚刚文时以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也没办法面对她已经托付全部真心和爱意与之真诚相待的人对她的防备和这种巨大的伤害。
她承受不了。
茫然的黑暗里,她躲了起来。
这一年多以来的恢复和好转好像都倒退回了原点,她极端崩溃逃避后,小女孩一般想要等着最亲爱的父母带她回家。
文时以就站在门外,什么都能听到。
听得到她哭着给丛家人打电话,要回家,最后挂了电话后连哭泣声也都慢慢没有了。
他想起结婚之初,殷媛瑷单独和他说过的话。
说她什么都不图,只拜托一定要照顾好丛一,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这一夜他就站在那,大脑里空白,卡顿,最后思绪乱飞,整个人被冷汗包围,神经锯齿拉扯般的疼痛加注在□□上,他情愿再重一点,就这样疼到结尾吧。
他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怨恨过自己。
他有那么多光环,诸多身份,对于他的每一个身份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责任心和忠诚度,尤其是文家长子,继承人的身份。
可现在,他厌恶这个身份,也厌恶履行这个身份职责的自己。
本来是夜里就可以飞到京城的,但是因为京城的暴风雪不止,所以延误了一些,落地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丛蓉丛莱也一起跟着来了。
到京郊见到丛一时,她已经哭累了,双眼肿得跟核桃一眼,抱着那一张软毯,可怜兮兮的模样。camellia和jasmine毛茸茸的两只安静地围着她,一个帮她暖着脚,一个就在靠枕边,时不时会过来舔她一下下。
“一一。”
丛敏兴心疼坏了,不敢碰她一下。
睡梦中的人儿模糊地睁开眼,睁眼看到是家人的那一刻鼻子里的酸楚又一次涌了上来,小猫一样孱弱地叫了一声爹地。
“好了好了,不说了,爹地带你回家。”
丛敏兴极力克制情绪,将面色苍白的丛一抱了起来,抱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毯子也跟着滑落了下来。
正好,文家的东西她连张毯子都不要带走。
jasmine被丛蓉抱在怀里,但是camellia还留在原处。
它是文时以的女儿,她不会带它走的。
甜甜的小猫咪见jasmine和丛一都要走了,自己却留在原地,焦急地跳下来,想要跟上丛一一起走,但没成功。
它被拦住,文时以把它抱了起来。
路过文时以的时候,丛敏兴抬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在他面前足足停驻了有好几秒。
目光里含杂了太多的情绪,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极致的心疼和对文时以的怨恨。
“爹地,回家”
丛一不愿意抬起头,不能再多看文时以一眼,小腹连带着腰都酸胀得难受,她想要好好休息,她必须要好好休息下才可以。
“好。”
这笔账什么时候找文家算都不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带着丛一回家。
别墅响动了一番,外面风雪不止。
文时以眼见着丛一被丛敏兴抱走离开,却连阻止都找不到立场和理由,只能看着,目送着。
直到她被抱上了飞机,彻底离开。
离开他也好。
离开他对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从最开始他们就都错了。
以利益架构的婚姻就坚持这个底线原则,而不应该偏离。
当初就是再狠心一点,也不至于到这般,给了她诸多爱意和希望后又这么重的伤害了她。
她的爱从来都是那么纯粹,那么真诚,不计得失,全心全意。
他给不了她同样的爱,他的生命力有太多东西,这些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同时也限制着他,时刻警醒和束缚着他。
他只能是个平淡过日子的婚姻搭子,他配不上她。
天已经完全亮了,雪花杂乱飞旋。
盯着那些白,双眼也会变得疼痛不堪,视线跟着越来越模糊,最后直至白茫茫地连成了一片。
在那片白里,他一个人有了可怕的念头。
电话铃声打破了平静。
文时以机械着拿起来去接。
“文总,昨天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都不太好,以您现在过性黑曚发作的频率,血管和神经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病变的可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尽快放下工作休息,入院监测血压,做进一步病因排查是最好的。”
“继续恶化的话,都会有什么病变的可能?”
“情况很多,而且也大多不太可控。比如出现视神经,或者颈神经的分支低灌注,眼压过高造成的缺血,严重的的话,有可能会引发神经栓塞,缺血时间严重,就会造成视神经永久不可逆损伤,就会”
“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是吗?”
“是的,不过这只是最差的极端情况,只要积极治疗,不会有”
“嗯,知道了。”
他打断了医生的话,却没有答应入院。
眼前令人晕眩的白让他眩晕,身体里蕴藏的几种疼痛炸开来恍惚间将他彻底吃干抹净。
他忽然正视到了自己的疲惫。
然后,他意识到,倘若他视力真的出了问题,那这个文家话事人也可以不用再当下去了。
第80章 飓风 她的身体在流血
“文总, 入院治疗并不一定要手术,或者立刻会发生栓塞情况,但是为了保证这种极端情况的万一发生, 在医院,四十八小时内可以立刻进行溶栓治疗,这样会可以避免”
医生大概是没有听明白文时以的意思, 反复解释了一遍。
文时以听完,仍然不为所动。
“这种概率发生的可能有多高?”
“不好说,而且栓塞是最严重的情况,甚至可能会遍及身体其他血管。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太高, 我们只是做好提前的准备。如果只是单纯的血管痉挛,缺血,还可以再拖一拖, 不过也有可能引起其他视神经的病变, 严重的话,还是会影响视力。”
“嗯,知道了。”
他平静得出奇,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流动如烟的白在眼前翻滚, 凌乱, 飞舞。
他忽然想到刚刚她被抱着离开的时候, 身上只串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裙,她想来怕冷,也不知道
末了,他自嘲般地笑了。
他这么伤害她的事都做了,还在乎她这一会儿到底会不会冷嘛,她的家人会把她照顾得比自己好一万倍。
只是, 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心又闷闷地狠狠痛了下。
他又想起了把手盖在她小腹上时,她说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孩子就会动了。
是他们的孩子
身上会流着他们共同的血。
他一个人孤独又坚韧地长到现在,自记事起从来没有过完整的父母的爱。
如今,他们的孩子,也要这样了嘛。
她本来就状态够差了,陪着她静养这些天,他亲眼看着她吐到脸色整日发白,腰酸背痛到老是睡不踏实。
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宝贝这个孩子,他也一样。
他忽然有了强烈悔意,以及愧疚。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闭上疼痛的双眼,那些混乱的白从视线里消失。
安静地坐在露台,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快要晚饭的时候,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临出发前,他尝试着给她打了个电话,意料中没打通。
与她的聊天框,停留在昨晚他回来前,她发过来的那句。
“你什么时候忙完,忙完的话,今天早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等你回家。”
再往上是他们数不尽的缱绻之语,计算不完的电话和视频时间。
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都是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牵挂的痕迹。
好多话,好多关心。
打了删,删了打。
他怕是现在说任何一个字,都是对她的刺激。
最后,只发送出去一句。
“落地,可以报个平安嘛?”
发过去后,他立刻熄灭了屏幕。
已经不敢面对,他知道她极大概率不会回了。
错乱的作息,头疼欲裂。
他收起手机望向窗外夜色,漆黑中仍然能从各色光影的照射下,看到飞舞着的白色雪花。
这场雪真的是下了好久好久,下不完了一样。
她喜欢雪,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
因为Sephora讨厌雪,伦敦大部分时候是阴雨缠绵,下雪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她离开京城回去的时候,也是好大的雪。
当时,他并不明白,Sephora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往后漫长的人生里,他才真切地领会。
丛一崩溃伤心起码还有一个去处,他没有。
他是被家族打造的一个完美继承人,他听过太多规训,忍耐的话,甚至从小每一处行为举止,衣食住行处处渗透着服从性训练。
Sephora刚离开时,他成宿成宿地躲在舒吟怀里哭,最后是文兆锡亲口和他承认,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Sephora了,他要么接受,要么就只能一直难过下去,难过的话,就要一个人忍着,不许打扰和影响其他家人,让他自己选。
那时他还那么年幼,根本不能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后面再哭没人哄他,他如果因为难过哭泣不好好吃饭,那么错过了饭点,便没人会叫他上桌吃饭,要是因为哭闹耽误了完成功课,那么第二天非但没人替他求情,文兆锡还会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让老师以最严厉的态度批评他。
就在这样的打磨下,他懂了要么接受,要么就这么难过下去这道选择题的题意。
万般事,天大的事,他也只有无条件接受的份儿,不然家里家外,方方面面分分钟让他无法继续继续生活下去。
以及在他小学毕业那年,和同学一起喂养的那只小流浪猫被意外撞死,他心疼伤心了好久,连带着影响了升学摸底考,失手考了一个第三名,被文斯华扔在书房反省了一整天。
后来,文斯华告诉他,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任何原因,就算有天大的情绪,也不能耽误该做的事情。伤心也好,难过也好,都得忍住了,苦痛自己想什么办法都得给咽下去,不能被任何人以任何种表现形式窥探或者知晓。
那只小猫咪,他记了好多年,一直到后来才会在别人手里接养了camellia,其实何止给它取名要比认识丛一早,准确地来说,应该更早,死掉的那只小猫咪当年也是他取的名字,就叫camellia。
他才十几岁,就在不吃不喝站在书房一整天,以此,他又明白一个道理,他不应该有情绪,哪怕有也得给憋住了。
camellia是他这么多年,给自己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一路成长,一旦接受规训,就再也出不来了。
开始需要人督促,矫正,再到后来,他自动自觉,他坚定自己的各种身份,理智永远在情绪前面。
家族的事是第一大事,他自己这个人,自己的所有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
与其说他不爱自己,不如说他已经没有爱自己这个意识。
丛一曾为了挚爱跳楼又割腕 ,她可以以各种残忍的手段发泄那些情绪和悲伤,听起来很惨烈,可与她比起来,他才是真的可怜可悲,他连随意糟践自己身体的自由都没有,这些年他坚持锻炼,细心饮食,其实也只是为了不生病,因为生病会耽误做正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甚至连除夕夜都在紧绷着神经。
就像视神经颈神经的病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还是想要坚持把京北的项目跟完。
最后一班岗,哪怕他明天就离开集团,他也得负责到最后一分最后一秒。
如此扭曲,病态,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就是不应该匹配她。
更何况,他已经彻底伤害了她。
他想起了殷正钧说过的话.他百分百确定。
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那会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最好什么都好,只可惜流逝掉了,太过短暂了。
坚硬到没有任何缺点和缝隙可攻击的灵魂,就这样恍然间兀自碎裂了,被自我愧疚,身不由己,责任束缚,各种矛盾到无法共存的情绪撕开的,肉.体上的种种疼痛,怎么比得上这种心气骤然散掉的痛呢。
原来,做了伤害她的事,他也会跟着一起痛到这种地步。
他低估了她在自己心里的重量。
受过伤的左手抖得厉害,抽动的神经让他完全不能自控,他盖住手腕,死死摁住,克制地轻哼了一声。
“老板,您没事吧?”乔湛看着文时以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多问了一嘴。
他摇头,一个字也没多说。
就这样挨到了家里,进去的时候,一家人都在。
文时安过年回来还没飞回去,文时笙在陪着文斯华下棋,文紫嘉和喻衍洲一起回来,这会儿正在和沈映蓉在一起,讨论着怀里刚降生的孩子的近况。
还是这一栋花园别墅,以前还只有他一个孩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光景。
他站在原处,没来由的失落。
他的家人,他对他们复杂的感情。
不是简单的,爱与不爱,在乎不在乎的绝对文问答。
他骤然响起,丛一已经嫁给他了,是他的妻子,也一样是他的家人。
他这么防备她,伤害她。
信仰和心念的彻底崩塌只用这么一个微小的点,只用这一瞬间,如同山崩海啸,坍塌下来满目烟尘。
紧随而来的疲惫和毁灭感到达了顶峰。
到进门前,他都还在被所谓的责任限制着,犹豫着。
到现在,他犹豫也犹豫不动了。
死守多年的信仰,崩坏了。
如果他知道这份信仰会崩塌,他一定不会为此做伤害她的事。
可是没有回头路。
可他忘了,是以伤害她所带来的巨大愧疚和痛苦,才撬动了这份熔铸在他血液里的好多好多年,早就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念头。
“时以回来了。”
是沈映蓉先打的招呼,其余的弟弟妹妹回过神,先后喊了他声大哥,亲切尊重又礼貌。
“吃过晚饭了没,要不要叫厨房那边帮你再准备一点?”
文时以垂下眼眸,摇摇头,只是平静地讲了句有事要和文兆锡要聊,便先一步回避到了电梯。
书房的灯逐帧亮起,整个旷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线香燃尽留存下来的檀木味道。
等着文兆锡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早就备好的文件排列在桌上。
等他坐下,文时以按照进度一一进行了汇报。
“做得不错,等到京北的项目忙完,和英国那边”
“京北的项目最迟不会超过下下个月一定能收尾结束。”文时以顿了顿,看着桌上那些发件,视线坠落在黑白文字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些近在咫尺的字迹都快看不清了。
视力已经在下降了到这种地步,他没有感觉,被那些自己上的光刺得眼睛更痛。
“等到这个项目忙完,希望您能允许我辞去在集团内的所有职务。”
“你说什么?”
安静到可以听见呼吸心跳的房间,文时以站在精致复古的吊灯下,又重复了一遍。
“等到京北的项目结束,我想要辞去在集团的所有职务。”
“为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受什么刺激了在这胡言乱语!”
文时以将压在桌垫最下面的那张诊断书和厚厚一沓复诊检查报告找出来递到文兆锡眼前。
“我病了,很久了。很快,我就可能看不见了,您也不想文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个瞎子吧。”他平静到可怕。
文兆锡愣了几秒,回过神第一时间看了看桌山那厚厚一沓纸。
从去年夏天一直到现在,其实要不是为了把这些给文兆锡看,所以才把电子病历和报告都一并打印了出来,他自己都没觉察到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做了那么多检查,吃了计算不清的各种药物,那些越来越糟糕的数据,每一处都印证着他被病痛折磨的痕迹。
“医生怎么说?要手术吗?严重吗?我们和医生沟通尽快安排啊,这样,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身体有问题我们就积极治疗,你不要”
“爸。”
他很轻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失去了最后一点点信念。
“您有爱过妈妈吗?您有爱过我吗?”
“如果您爱过妈妈,为什么和她分开后才不过一年多就娶了沈阿姨,如果您真的爱我,像爱时笙,时安,嘉嘉一样,您为什么舍得为什么舍得把这么苛责我?”
“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什么呢?是能接管整个家族的继承人,还是仅仅,就是一件你塑造成功的商品?”
文时以的所有话都说得异常平静,听不到情绪上的起伏,尽可能地连贯,不泄露出任何一点悲痛。
他抬眼看着对面震惊的中年男人,那双漂亮清澈的灰蓝色的眼睛,和Sephora一模一样。
“时以,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肯定有爱我的,我知道,我也愿意相信。可能只是比较复杂,可能只是,比弟弟妹妹们少一点点”
“没关系,我不计较。”
“我觉得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做的事,已经很多很多了,多到可以偿还您的生育养育之恩,和您那点微薄的爱了。”
“现在我恳求您,拜托您,放过我,行吗?”
说来也是讽刺,豪门世家大族的继承人之位向来是争得头破血流,谁也不肯相让的。到了他这,他竟是再怎么都不愿意再继续了。
漫长又极致的沉默,父子两人相对无言彼此对望了足足有几分钟。
这几分钟里,太多的思绪,太多的回忆碎片略过。
如同外面这场卷起来的漫天雪,到哪来都逃不掉。
——
从京郊别墅出来,丛一被丛敏兴抱着,一到飞机上便蜷缩起身体躺下来,一个字也没说。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嘛?你是和姐夫吵架了吗?你说句话呀。”丛蓉但心地追问,抱着jasmine在一边问了又问,“你不说话,你看jasmine都担心的,你看看它嘛。”
“哎呀,别说了。”丛莱拉了一把丛蓉摇摇头,又扭头看了看一边神色凝重的丛敏兴。
回去这一路,整个机舱安静得吓人。
前半程丛一一直睡着什么也不说,后半程下高度后,她又开始吐,干呕,整个人窝在丛蓉怀里,脆弱可怜兮兮,只是手一刻不曾从小腹上移开,就这样抱着,覆盖着,一直到回到了丛公馆。
一直到见到殷媛瑷的那一刻。
殷媛瑷是倒了最近的航班,也顾不上什么航司,什么位置,她连夜赶回港岛,又等了几个小时,才把丛一给盼回来。
见到宝贝女儿的模样时,简直心都要碎掉了。
因为殷媛瑷动物毛发过敏,所以jasmine不能带上楼,就抱去了后花园里的小阁楼。
丛一回了自己的房间,疲惫地躺下前,还交代要煮点东西给她。
她太久没吃东西了,她怕肚子里的宝宝受不了。
房间里只留下殷媛瑷陪着她。
小口小口地喂着她吃了点东西,可是吃着吃着,丛一的眼泪就掉进碗里,委屈地看着殷媛瑷。
她没有勇气打开手机,她不知道文时以会不会给她发消息。
她好矛盾,一面被他狠狠伤害崩溃到不行,一面又因为这样与他分开无法心安平静。
也不是想他,也不是不想他。
这种情绪比当初和Vinay分开时那种单纯的思念和痛苦更难受上一百倍。
她要吃不消了那种。
她又不想看到他,又习惯了他陪伴,无论是出差还是异地相隔,都要听到他的声音。
她好爱他呀,可是她也好恨他呀。
这样的极致分两端的情绪刀割般在她心脏上凌迟。
她又想要发泄出来,理智上又得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强忍。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这样的情绪快把她敲碎了,她完全没有力气抵挡。
“妈咪”她一长口,泪水流淌进嘴角,又苦又咸,“我好难受,好难受,可不可以有什么办法,帮帮我”
“宝贝,我的宝贝,不哭啊,你这样哭,妈咪要难受死了。”殷媛瑷心痛地抱住了虚弱的丛一,跟着一起掉眼泪,心疼地摸着丛一的脸颊,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连当年从伦敦回来,她也没这样过。
怎么会搞成这样,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还没有把她哄好,更糟糕的情况又出现了。
丛一抱着殷媛瑷的胳膊,没一会儿就感受到了小腹翻涌的疼痛,她忍不住叫疼,慌乱和恐惧更是会放大那些疼痛。
她死死扯着殷媛瑷的手,苦苦哀求。
“妈咪,我肚子好疼好疼呀”
“你快救救我的孩子,你救救他/她。”
话音未落,她感觉到有些温热的液体从她身体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