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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尺诡神龛 影耶 25732 字 8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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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欲下奴 “你乖一点,不要动。”……

齐芜菁发红的眼尾勾着笑,他坦率地说出指令,似乎在嘲讽桑青难以自控的下流反应。

可是很奇怪,当下如此泥泞,欲望里掺杂着血腥和疼痛,两个人却都疯上了瘾。他们眼中映衬着对方,仿佛彼此都是止渴的鸩酒,令人食髓知味。

桑青的眼神很浓稠: “如你所愿。”

他单膝跪下,目光停留,随即被少君捏着下巴抬高了脸:“你这般顺从,想必不仅是我的狗,还是欲望的奴。”

烛火昏暗,桑青问:“求你就可以。”

“当然。”齐芜菁向后撑起身子,翘着脚,狎亵般踩上桑青,“我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主人,求我就可以。”

——这坏胚。

“那我求你……”桑青都握住对方没有分寸的脚踝,力道有点凶,“好好赏赐我。”

齐芜菁心里却一惊,但对方根本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桑青手腕用力,使得少君在此刻不得不绷紧了脚背,那层薄薄的净袜根本阻挡不了任何触感。

齐芜菁有些受惊,似乎被烫到了。但桑青拽着他向前,不仅蹭松了他的净袜,还用眼神咬着他。仿佛只要他露出一点怯懦和逃意,这头凶猛的狮子将立刻反扑,咬断他的喉咙。

屋子里只有一盏灯,烛火却熏得人很热,齐芜菁出了点汗,黑夜里流淌着喘息,桑青在喘,他也在喘。

忽然,桑青停下动作:“……可以了。”

齐芜菁抹点眼尾的潮,轻声问:“我答应过的,你要让我食言么?”他勾起唇,恶劣地学着适才的节奏,踩在桑青掌心里,“欲望的奴啊……”

“那就继续。”桑青这次没笑,他眼神很晦涩,里面只有一个人,“对我发怒,对我笑……我想看。”

他的目光短暂地擦过齐芜菁的唇,化作一条蛇,爬上齐芜菁的眼睛,用信子一遍一遍舔过那颗红色的泪痣。

痒得少君眼尾轻挑,露出狐狸般的愉悦神情来。

这很糟糕。

桑青喘息加重:“看我。”

“哗啦”

少君眼尾发红,他扯过那条链子,躬身问道:“你将我袜子弄潮了,怎么办,宛双君?”

齐芜菁很狡黠,分明将人当狗一样玩弄,却又珍重般叫他的字,将“宛双”二字在他的舌中亵玩。

桑青涩声道:“你奖励给我的。”

他紧贴着齐芜菁的腿,动作算得上下流。两个人都有些热,桑青哑声道:“你给我的。”

他的急促令少君渐渐失了从容。齐芜菁在桑青的眼神和喘息里有了糟糕的反应。

可恶!

他忽然倒进被褥,侧身将脸陷进去,被褥闷厚,令他呼吸不过来,屋子里一时间陷入混乱。

他没了往日的锐气,锋芒都在病气的蹉跎下变成了软刺。

桑青攥住少君的脚踝,手指摩挲像蛇一样爬过。

——像蛇一样爬过。

红轿中的那一幕遽然重现:冰冷的红蛇缠绕,一路攀行向上,最后贴近他的皮肤,猛然咬下!

齐芜菁受惊般蜷曲了身子,听见桑青的喟叹低喘。

他埋在被褥里,被热气熏得面颊发红。净袜被弄潮了,齐芜菁的眼前全是雾,他在雾中软了身子,战栗了很久。

*

两人各自清洗了一番,换了床新褥子。齐芜菁眼睛还是红的,他分明对情事懵懂,却要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桑青松垮着外袍,正拿帕子给少君擦头发。齐芜菁坐在床上,并不避讳目光,将桑青看了个遍。

桑青身形健壮挺拔,这令齐芜菁想到脚踝处的力道和疼痛。忽然,桑青问道:“看够了么?”

“你管我。”齐芜菁眼前还有热气和水雾,这令他非常想要瞧清桑青的模样,“你本来就是我的,我想看就看。”

然而桑请的湿发未干,他任由其滴水:“也是只会这一句话?”

“如你所愿。”齐芜菁推开他,“我从此不说了。”

“怎么乱如我愿?”桑青将帕子拧紧,套住少君的脖子将人拉了回来,“再讲一遍,我是谁的。”

“迟了,没心情了。”齐芜菁垂着脑袋,湿发乱飞,他忽然感觉对方不像在给自己擦头发,反倒像在故意揉他脑袋。少君耐心告罄,“还要擦多久?”

他说完这话,桑青便停了手。齐芜菁冷笑道:“你果然——”

桑青倒了凉茶,在少君的注视中吞咽而下。喉结滚动,齐芜菁神色微变。

桑青道:“果然?”

齐芜菁有些发热,立刻钻回床上,对桑青保持警惕:“今夜你不可私自离开,省得出去祸害别人。”

桑青的头发还在滴水,他放下杯子,开始用勺子搅粥,眼睛也不抬:“方才之事我已经忘了,少君还要记得?”

“有罪之人当然擅长忘记罪证。”齐芜菁时不时清一下嗓子,声音还是哑的,“你为何要混在我身侧,是想杀我吗?”

桑青轻声道:“是啊,可惜未得手。”

齐芜菁哈哈一笑:“装什么?”

他已经不止一次将后背暴露在了这条疯狗面前,然而等来的却并非撕咬,而是——

他也不知道。

桑青语气随意:“那我同少君讲个故事。”

“真故事假故事?”齐芜菁倒在床上,支着脸看他,“真的就算了,假的能听听。”

桑青说:“从前有个穷鬼,他想死,结果来到一方璀错之地,捡了朵花。穷鬼不知道花的主人,找了很久。这朵花很有意思,自从有了它,穷鬼就不想死了,从此他和花永远生活在一起。”

“哇。”少君毫无感情地夸赞道,“好烂。”

桑青端过白粥:“很烂么?”

“你可千万不要写文章。”齐芜菁点评道,“音书宗的人看到会撞墙自戕的。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桑青说:“有辱斯文?”

“不,他们还会说‘这是谁写的?字像狗爬!’,然后我们紧那罗门的人就会闭堡三日,说‘小狗发情,准备骟刑,暂不接客’。”齐芜菁被逗得在床上笑个不停。

桑青端着粥,蹲身摁住人:“这么高兴?”

“这个也不喝。”齐芜菁仰面,倒转着视线看他,“我要喝酒。”

桑青垂眸盯着他,眼神中的侵犯意味并未褪去:“不吃饭,也不喝药。这么想死,毒酒送你喝不喝?”

“你有这个胆子么?”齐芜菁翻个面,将桑青拉到自己跟前,“一直盯着我看,你不会又要……”

他用气声呵出了一个字,湿热的呼吸轻飘飘扫过桑青的唇。果然,桑青喉结微滑,气息变得沉重起来。

少君笑得埋下脸,拍打着床。他恶劣又得逞,是个天生的坏胚!

听他嘲弄般的笑声,桑青并未觉得窘迫:“我想要,给我么?”

齐芜菁眯起眼“嗯——”了声:“求我啊。”

“吃一堑长一智,求你没用。”桑青不急不慢,“我有另一种办法。”

齐芜菁埋脸在被褥中,忽然不笑、也不动了。他将手脚全部缩回,清了清嗓子,却仍掩盖不了耳后的余红。

“我是俗人,自然多情。”桑青声音低沉,带有蛊惑性,“可少君对我有欲念,是要做哪种神呢?”

齐芜菁猛然抬头,夺过粥喝了口:“梦还没做完?既然入我紧那罗门,管你被逼或是自愿,都要做条本分的乖狗啊宛双君。”

这粥甜度刚好,齐芜菁太久没吃东西,刚吃一口便顿感饥肠辘辘,很快一碗粥见底。

“我两耳空空,听不进大道理。”桑青接过空碗,又盛了一碗,“堕神祭过后去哪?”

“南舆。”齐芜菁拿起汤勺,边吹边吃,“师父有命,要我去学观南宗的镇神符——嗯?这怎么是咸粥?”

“混沌子瘦肉粥加虾米,桂圆莲子粥加薏仁,一甜一咸,换着吃。”桑青瞧着他的唇,“寿夫子的命令困不住你,是你自己想学。”

齐芜菁一心吃饭,敷衍道:“我是孝子。”

“你对堕神祭并不感兴趣,来渝怀的路上就想跑。”桑青道,“若不是歇脚时遇到了陈、屈二人,你打过萨那次仁后,便要直奔南舆了吧。”

齐芜菁大快朵颐中,桑青忽然躬身问:“戒指谁送的?地牢那天你浑身只带了符纸,紧那罗门的少君一向爱素净,不喜饰品。”他眼下的珍珠发着幽光,变得不像泪,倒像他的第三只眼,“夜静更阑,你还和谁幽会过?”

“嗯?”齐芜菁舔了舔嘴唇,笑容可掬,“少君收礼,还需要同你这条狗解释么?”

桑青好整以暇:“你将我关起来,能不能自己也进笼子里?”

他目光幽幽,好似条黏腻的蛇爬过少君的身体。

齐芜菁又热起来,他递过空碗:“说到萨那次仁……他作为驭兽族的大弟子,身怀紫符,却心性不正,烂到骨子。”

桑青搁放碗勺:“我以为你会好奇萨那次仁是怎么死的。”

“这我倒能猜到。”齐芜菁拉拢衣衫,“这两个人和我打了架过后,带着众弟子先入渝怀,结果中途又和宗门弟子吵了来,二次分道扬镳。没了其他宗门的限制,两人开始寻欢作乐,在戏楼中玩上了戏子,一路玩到了鹿野林。但这俩蠢货,不知那戏子就是血鸦君,普布先被做成了食尸人,萨那次仁还被蒙在鼓里。牲口是管不住下面的,师弟都死了,他还想着淫奸,最后只有阉割之法,才能救无可救药之人。”

他抚掌而笑:“死后内脏化水,用石子装肚,内脏自口腔流出,被食尸人分食干净了。”

“要去南舆,必然要途径云中。”桑青起身,拧了帕子,“那是驭兽族的地盘,你此次与萨那次仁交锋,消息怕是已经传过去了。”

“传遍世间都没关系,我可不怕。”齐芜菁仰倒在床上,不禁嘲弄道,“他们是刚出生的宝宝么,挨了揍就跑回去告状。”

桑青将冒着热气的帕子扔到少君脸上。

齐芜菁胡乱扒拉一通,气急败坏:“喂!”

桑青道:“睡觉。”

“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少君目光凶狠,看桑青出了屋子,忽然冒出个坏心思,“站住。”

桑青神态自若:“又怎么了小主人。”

“哪有狗离主人的道理?”齐芜菁抬高下巴,傲慢道,“你,睡这。”

*

一日后,堕神祭。这天是个响晴日,街头车马骈阗,鼓乐齐鸣,喧嚷热闹多日的氛围在这日达到了高潮

齐芜菁还发着低热,他舍弃了冷硬厚重的冠,仅用根玉簪绾了发。

他在酒楼订了座,从窗望去,正好能看完堕神游行的路线。齐芜菁点了些酒,对着窗外道:“哪些人户贡献了活祭,大伙儿清清楚楚。演场假戏,却不叫这些人真受点报应,纯粹瞎忙活。”

伏岁换了张脸来,她也喝酒:“急什么?来日方长。”

齐芜菁端着酒回身:“哦?你还要办法?”

这桌上有三个人,他坐一处,对面是伏岁和血鸦君。

伏岁很久没这么坦然见过阳光,心情不错:“神罚诸多,既然供错了神,便等同于借神的名义行利己之事,有因有果,判谶罪总是公平的。”

窗外忽然掀起人语浪潮。

一尊巨硕的神像耸立在滚轮车上,被八名护神之人缓缓推进人潮中间,民众自发退让出一条道路。

齐芜菁扫了眼,在两侧的人群中瞧见了乔装后的宗门弟子,他兴致缺缺,将杯中酒喝完,起身便走。

伏岁叫住了他:“这才刚开始,少君专从煜都来,不看看这场祭礼?”

齐芜菁说:“还有正事,看得开心。”

见少君离席,伏岁转而问身侧的鸦君:“桑青君向来寸步不离,你瞧见他了么?”

*

齐芜菁回到了客栈。此处不在堕神游行的路线上,远离人潮,因此算得上阒静。

门上有道禁咒,触摸之时显现出玫瑰的图案,是道只有他才能解的密咒。

屋里的人似乎闻到了他的酒气,将链子拖拽得哗啦响。齐芜菁进了门,正旋身阖上门扇,身后便迅速逼近一阵凛冽的冷风。

“我不在的时候……”桑青的鼻尖蹭在他的颈窝,嗅了嗅,“你喝酒了?”

齐芜菁用手背拍开他的脸:“凑这么近干吗?”

四面都是延伸的咒链,将桑青捆束在屋内。

“心眼这么小?”桑青目光审视,“奖励了还要给惩罚?公平么?”

“我自然不做亏本的买卖。”齐芜菁仰起面颊,“不小心赏多了,便用惩戒来抵消,这才算公平。”

桑青道:“你可以拿回去。”

齐芜菁眯起眼睛:“现在正在拿。”

“这算什么拿?”桑青压低身子,近乎将少君围困在门前,“不如让我帮你。”

齐芜菁勾指,轻轻弹在对方的喉结处:“说错了,是伺候主人。”

因为这挑逗的动作,桑青不由得挣扎了两下,他和少君的衣料已经贴近摩擦,却无法挨在一起,桑青呼吸加重:“喝了酒就变成这副样子……”

齐芜菁手中缠绕着链子,把玩道:“玩你啊。”

桑青说:“好玩么?”

少君目光迷离,盯向桑青的颈侧。那里落下几颗凌乱的血孔,正在结痂,却仍旧能让人闻到血味。

齐芜菁道:“不够好玩。”

“那要怎样才算好玩?”桑青喉结滑动,“贴近我,好不好?”

齐芜菁酒意熏人,他闻声狡黠一笑,念了声咒,桑青便被收紧的咒链给拖倒在地上。

齐芜菁蹲身看他:“你还是被拴着比较乖。”

桑青骤然摔在地上,不怒反笑:“我一直很乖,对不对?”

少君“唔”了声,若有所思。正在这时,桑青勾起笑,意味不明地说:“真是荣幸,少君所剩无几的灵能,全部用来对付我了。”

听到“所剩无几”四个字,齐芜菁油然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清醒了一瞬,却听“咔、咔”几声,禁锢桑青双臂的咒链遽然断开了!

齐芜菁胳膊一紧,被桑青拉近。他毫无还手之力,却再逼近时哈哈一笑:“现在不听话了?”

“没有人比我更听话。”桑青目光很乖,他没有别的动作,“我已经忘掉无为教了,少君,你要教我成神么?”

“成神要断私欲,修大爱。”齐芜菁神色倨傲,“曾有人告诉我,欲成正果,就要断欲。你如此荒淫,注定无缘神途。”

桑青将他拉近,和他贴在一处,道:“那你呢?”

灼热要两人都在喘息,少君道:“我正要断……”

桑青摁住齐芜菁的腰:“那少君蹭我干吗?”他抓住齐芜菁的手,令他摸到自己脖子,“承认吧,你心里全是欲望,对我的。”

“窥探我使你愉悦么?”桑青的喉结在齐芜菁的指腹下滑动,他煽动道,“你要我喘息,还要我吞咽。你想要我的脉搏破裂,饮我的血,少君,你给我的赏赐里夹杂了私欲……”

齐芜菁喉口干涩,怔愣了瞬,露出点被戳破心事后的无措来。不过也只有一瞬,适才的局促昙花一现,他勾起唇,露出了虎牙:“我骗你的。”

“啊……”齐芜菁手指摩挲,带点力道轻摁了桑青的喉结,他的气息里全是醉人的酒味:“被你发现了,不过你在得逞什么呢?”

“不要小看我,我才不怕欲望。”他瞧向桑青颈侧的伤口,无意识地凑了过去,齿间咬向那朵白玫,齐芜菁舔掉伤口的血,小声喘道,“别停,继续摸。”

桑青脑中弦断,他的反应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很糟糕。他翻身坐起,将齐芜菁抱坐在身前。紧那罗门的少君紧咬着他的脖颈不放,血从齿下流淌,齐芜菁便掐高他的脖。

“你乖一点,不要动。”少君那样强势霸道,舌却是软的。他在桑青的掌心中软了腰,像只蜷缩着的猫舔舐伤口。

喘息变得交错起来,分不清是谁轻薄了谁。屋子里霎时变得很闷潮,两人沁出热汗,紧贴的布料也变得濡湿。桑青抚摸的动作变得迟缓轻柔,仿佛隔靴搔痒,令齐芜菁口中松开了桑青的颈肉,咬也衔咬住。

齐芜菁浑身发软,他伏在桑青身上,警告道:“……不要现在发疯。”

“我早就疯了。”桑青停下动作,感受齐芜菁的余颤,“你还没告诉我,戒指谁送的?”

“管那么宽,那我便告诉你……”齐芜菁咒链绕指,没了力气,“自然是意中人送——”

他话未说完,忽然狠狠颤了身子。桑青目光中都是浑浊的阴云,他摩挲手中的布料,将两人的潮气变得更浓。

喘息是从未有过的急促,而在这一刻,不知是不是齐芜菁的错觉,桑青颈侧忽然被刀划过似的,流出令人骇然的血量!

“咬断我的脉搏吧。”桑青抚摸上齐芜菁的发,似乎也同样迷恋上了齐芜菁动脉的搏动,他仰起头,便能衔住少君的脖子,“喝干我的血,好不好?”

那层粗粝的布料又缓又狠地擦过,仿佛蒙住的是他的口鼻。齐芜菁难以忍受,红透了眼和耳,像是受了欺辱,难耐地发出“嗯”的鼻音。

少君有些没听清,他的声音染上啜泣,却并非他自愿:“否则什么……”

“你将我吃进肚子里,夺了我的命好不好?否则……”桑青保持着耐心,似乎在教导似的,柔情温语道,“我可就要杀掉他了。”

齐芜菁被汗濡湿了发,他推搡着桑青的肩,撑起软绵绵的身子,戏谑道:“你这条疯狗……好强的报复心。”

“我这条?”桑青掌住他的腰,目光狠厉,“你还有别的狗么?”

泪和红并不能让少君服软,那些所谓躯体表现出来的臣服只是生理性的,而并非齐芜菁的意愿。

“你有资格过问主人的喜好么?”齐芜菁在酒意中厘清头脑,挑衅般笑道,“我想养多少就——”

腰后猛然一痛,齐芜菁几乎被桑青摁在身上,在这一瞬间,桑青散发出浓烈的戾气,将他包裹其间。

齐芜菁剧烈颤抖起来,他伏在桑青的身上,只听得见自己难以抑制的啜泣,以及疯狗呢喃般的警告。

“我会杀光你身边所有人……”

“你只能有我。”

第24章 悄心声 “病是病了点,但火旺得很!”……

齐芜菁沐浴完,床头的笏板都要震冒烟了,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各个宗门发来的信号。

少君欲盖弥彰般整理衣衫,正匪夷所思,桑青走了过来,戳破道:“这块板子动静不小,少君又是个心思敏感之人,怎么响那么久都听不见?”

“这世上想不通的事多了。”齐芜菁捞起发,任由衣袍松垮,露出瓷白的后颈,“意乱情迷而已,身体要犯蠢,和本人没干系……瞧见我簪子了么?”

那根簪子正卡在桑青的二指间把玩:“将薄情说得冠冕堂皇,再怎么迷乱,也要有‘意’有‘情’。”他抬手为齐芜菁拢发,指节蹭过少君后颈,“你对我是哪种?”

“一夜情吧。”齐芜菁将乌发放进桑青掌中,在桑青为他簪发期间,齐芜菁接了通讯。

笏板那头,朝盈大叫道:“啊!各位同僚!陈佩兰接了!他没死!”

“让你失望了。”齐芜菁轻咳道,“出什么事了?”

朝盈心有余悸般:“适才堕神游行之时出了大意外!血鸦君的神像倒了,肚子里滚出一个颗婴儿脑袋,上面的脸同你八分肖似!将大伙儿吓得要命!谁知又正巧寻你不见,还以为……”他回想起来,浑身激灵,“反正你先来太公府,同我们汇合。”

齐芜菁扔了笏板,垂眼瞧进了桌台上的铜镜——颈侧的红痕和咬痕实在抓眼。

少君回过身,用指节敲了敲桑青的下巴,蔑然道:“真是狗?”

桑青道:“你咬我又怎么算?”

“鬼吸人血,人之常情。”齐芜菁翻找出一条纱披,围在脖子上,“我打算打两把称手的刀,无为教不是擅造机关么?”

“想走我这道后门?”桑青静静瞧着他遮掩红痕,“别忘了,无为教和神教可是死对头,我和你道不同。”

“道不同?还和我同走这么久?”齐芜菁回身瞧他,眼里全是笑,“别忘了,你可是叛徒。是……”

他附耳轻声喊:“小狗啊。”

*

太公府仍在修缮当中,几日前的战斗导致院内狼藉一片。临近门口,齐芜菁仔细整理了脖子上的纱披,这时,却见几个弟子踉跄着冲了出来,扶着漆柱干哕。

齐芜菁悄声避让,进院便瞧地上躺了一堆音书宗弟子,一时慨然道:“大祸害啊,死这么多同僚?”

朝盈泪眼婆娑,想必也是吐了不少回:“也……差不多吧,再看几眼我也要吐晕了!”

院中央摆放着碎裂的堕神像,神像的腹腔处空了一块。地上有一张凸起的白布,像是盖着什么东西,上面插满了燃火的金箭。几位戴高冠、着古朴短袍的弟子正在蹲身清点。

“没想到连观南宗的各位都惊动了。”齐芜菁瞧见白布之下有几颗脑袋,一时很好奇,“清灵君,我能掀开看看么?”

魏洛用剑挡开他的手:“情形难看,你爱干净,最好不要。”

另一位弟子说:“佩兰君,朝盈已经将情况大概给你说了吧,这是从镇鬼塔中跑出来的邪祟,名唤‘婴塔’,其身上会源源不断长出新的脑袋,它见过谁,脑袋上便长出谁的脸,挺惊悚的。”

“嗯,这只是它的分身,没有什么威慑力。”魏洛的目光在桑青身上凉凉停顿了一瞬,正色道,“况且鎏火金箭已将其镇下。”

正在这时,血鸦君和伏岁一人提两颗婴儿头,从后堂云淡风轻地走出来。由于没有任何镇压,两颗头下已经长出细小的躯干和软绵的四肢,正在二人手下挣扎。

伏岁道:“既然是从你们宗门手下跑出来的怪物,可不要碰瓷给我们。”

齐芜菁忽然眯起眼睛:“转过来。”

伏岁下意识扭身:“怎么了?”

“不是让你转。”齐芜菁眼神暗下来,“将你手中的那颗头转过来。”

伏岁“哦”了声,直接将那颗婴儿脑袋提到齐芜菁跟前。齐芜菁微不可察地后退了一步——他没看错,这颗婴儿头上的脸,是他的!不是陈佩兰,而是前世的他!

依观南宗所言,这邪祟想必在前世就见过他。当年他时常在九衢尘内练习刀法和咒术,三千界就会放出山谷里的邪祟来陪练,但自三千界将他送去宫堡后,齐芜菁再也想不起来入九衢尘的口令。

若“婴塔”当真归属于三千界,那它是不是记得回九衢尘的路……

观南宗弟子立刻着手镇邪。独独魏洛见他脸色不对,关切道:“你怎么了?”

眼前倏忽挡过一个挺拔的身影,桑青随手拨弄了下少君遮挡脖子的纱披:“这纱很轻,可要担心风咬人。”

他说到“咬”字,刻意放低了声音,却仿佛带有某种尖锐的力道似的,令齐芜菁颈侧皮肤一痛。

“清灵君不必忧心,”齐芜菁护好纱披,“请问这邪物是从哪里捉来的?”

魏洛道:“泰康。它从那儿的雪山跑来,正要渡过冰面闯进南舆,被师伯和抓住,扔进了镇鬼塔。”

齐芜菁记得泰康,当年他就是躺在那里的雪地,被马蹄踏过脊背,也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朝盈吐得脸色发白,人都干瘪下去了:“十二个脑袋找齐了吧?!这地方再没有邪祟了吧?我们能离开了吧?”他话没说完,眼睛往婴塔身上一撇,又弯腰呕起来。

“朝盈说得对。”时铄背起剑,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各位同僚,宗门急事,我们菩提门得赶回长歌,恐不能同行了,还望谅解。”

观南宗一弟子道:“时师姐,再着急也不急这么一会,吃了道歉宴再走呗。”

另一弟子道:“师父可交代了,我们观南宗半路擅自离队,令各位同僚孤身奋战,是必须得赔礼道歉的。”

这话虽是邀请,但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却令人不快。

时铄拉起弯腰干呕的朝盈,皮下肉不笑:“不必了,又不是活不到下次。”

那弟子眉一竖,拿手指着:“你!”

魏洛冷道:“手不要就砍了。”

时铄架起朝盈的胳膊,嘲笑道:“马后炮怎么能姓‘马’呢,应该姓‘魏’才对。魏师哥,砍人用的是剑,不是嘴皮子。”

朝盈浑浑噩噩道:“佩兰君……门中的确有急事,半月后菩提门要进行月度考核,全宗门都没复习,现在得赶回去抱佛脚了!”

时铄笑道:“少君,相处下来我还挺喜欢你的。有空来长歌玩,我们悠悠山下的护山灵犬不咬好人,你问魏清灵就知道了。”

她说话夹枪带棒,魏洛却充耳不闻,绷着一张脸。他长得很俊俏,却总是板着脸,像个老夫子。

齐芜菁微笑道:“谢谢,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菩提门一走,音书宗也不去了。他们头脑受了冲击,全部胃口恹恹,回了客栈。

驭兽族众人受召问罪,回了云中,他们此次伤亡惨重,死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位还是配授紫符的独苗大弟子!

伏岁和血鸦君留在太公府,料理狼藉。

众人从五湖四海聚来,再散回五湖四海去。

最后所谓的“道歉宴”竟只剩下观南宗和紧那罗门的人,以及部分小门派的修士。路上,齐芜菁直言不讳道:“看来各位同僚很讨厌贵宗呢。”

魏洛沉思道:“宗门一盘散沙,我也在尽力规束师弟师妹的言行。”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来活跃气氛,最后只能说一句干瘪的:“佩兰君却是都很有修养的。”

齐芜菁边走边说:“哪里,哪里,是师父教得好。”

魏洛“嗯”了声,听到锁链的响声,他分了点眼神给桑青,却见对方一副散漫无聊的姿态,仿佛他与他们一路同行是件很勉强的事。

魏洛有点不喜欢他。

于是心不在焉道:“夫子他的确教导有方。”

言语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醉风楼。齐芜菁却在门口止步:“师父教导,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我不喜欢参与宴席,还望清灵君见谅。”

观南宗的弟子越听越不对:“敢情你让我们宽以待你?”

齐芜菁礼貌道:“你理解了就好。”

这弟子将话挑明,堵死了魏洛再邀请的机会。魏洛沉默片刻,只好问:“你辛苦整日,不吃点东西么?”

齐芜菁道:“前面的巷子里有家清静小馆,我们去那里随便吃吃就好。”

魏洛还想再说什么,桑青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他困恹恹的,连招呼都没力气打。齐芜菁也不觉尴尬,而后道了“告辞”。

*

巷子里不是家饭馆,而是家酒馆。

二人坐下来,点了很多酒。齐芜菁其实没太搞懂,他真切中带点讥诮,问:“你身体不行了么?”

桑青听了,却很讶异似的:“少君竟关心起我来了,受宠若惊啊。”

“瞧着你……”齐芜菁盈盈笑道,“很、累、呢?”

桑青道:“适才他不是说了么,少君才最辛苦。”

“他?”齐芜菁挑眉,“魏洛啊……他是观南宗唯一的外门弟子,最开始他入的紧那罗门,做大弟子,也就是现在钱悦的位置,后来寿夫子将他送——”

酒端了上来,齐芜菁了然道:“那你到底想听什么?”

桑青斟酒,仍旧懒散,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少君讲什么,我便听什么。”

齐芜菁又轻又长地“哦”了声,戏谑道:“少君,少君啊……现在叫这么好听了?你今日当着其他人的面可这样没叫过,是为了和我装熟么?”

“可惜啊。”桑青晃了一下酒杯,叹惋道,“装熟和真熟总归不同,你我之间伤痕累累,同他说话却那样柔情蜜意。”他俯过身子,身上酒气浓烈,“链子已经拴了我,怎么还惦记着其他人呢?”

齐芜菁小酌了下,想到些陈佩兰的零散记忆。他正襟危坐:“魏清灵他同我有师门情谊……小时候我在煜都总是受欺负,魏清灵护了我许多次,长兄如父,我待他自然要尊重些。”他抬眼瞧桑青,并不避讳桑青的目光,反而打量起对方来,“人和狗可不同,链子也不是谁都拴。”

他勾勾手指,桑青忽然变得更近。他们鼻息交错,能闻到彼此唇中的丝丝酒气。

然而齐芜菁却忽然顽劣地笑了。

“凑这么近干吗?”少君手指松松,空无一物,他得逞道:“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召出狗链。”

桑青不答。

他只是微微有些喘息,因为感觉到脖子发紧。

哪怕少君没有用链子扯他,他也像被套住、被掐住了。

齐芜菁转着酒杯,泰然道:“魏清灵就是这点好,你不说,他就不会问。难道你想介绍一下,让他们知道你是条狗?”

桑青盯着他,肯定道:“是。”

齐芜菁手一顿。

桑青的气息变得很重,他道:“我不仅想让他们知道,还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嗯?”齐芜菁目不斜视,又喝了一杯,“知道你是条狗?”

“……重要的不是狗,”桑青掰过齐芜菁的下巴,让他只能看自己,“而是你的狗。”

“我看你倒是喝成傻狗了。”齐芜菁似乎已经习惯了疯狗的僭越,因为心情还算不错,他并未露出凶狠,而是拍掉狗爪子,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若有所思:“你啊……你到底是谁?”

然而就在这时,齐芜菁的笏板震动起来。

上面的通讯符咒属于紧那罗门,他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少君鲜少露出为难和头疼的情绪,桑青欣赏道:“不接?”

齐芜菁盯着手上的笏板,那神情好像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不、是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齐芜菁试探性接通,寿夫子的第一句便是:“混账小白眼狼!”

第二句话是:“为师给你发了三百多条通讯符,你一条不接,很忙吗?”

齐芜菁深呼吸,果断道:“徒儿知错。”

寿夫子吹胡子瞪眼:“为师有那么烦人吗?你师兄掉了只耳朵,还在病床上养着呢!你倒和咬你师兄的畜生一块儿消失了?!”

齐芜菁和桑青对视了眼,桑青眼中含笑,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齐芜菁拦住他,又道:“徒儿知错。嗯……师兄现在如何了?”

寿夫子哼声道:“多亏你给他耳朵上的药,不然这废物命都不保了!”

齐芜菁冷笑道:“师兄是福大命大之人。”

寿夫子“嗯”了声,清了清嗓子:“你可知,为师马上要过生辰了?”

齐芜菁讶然:“师父不是上个月刚过完生辰?还是徒儿记错了?”

“为师不管。”寿夫子语气僵硬,“明年这个时候,你也就十九了。为师呢,咳……为你寻了个亲——”

果然。

陈佩兰这具身体对这三百多条通讯的恐惧,是有据可依的!

桑青看戏似的瞧,齐芜菁哈哈干笑道:“亲戚?哪里的亲戚?他走丢了吗?”

寿夫子道:“混账!你和你师兄都是混账!你们知不知道,煜都内有多少人嘴碎你们二人!说你们一个病秧子,一个不举!多难听!实在有损宗门名望!”

桑青险些笑出声来,齐芜菁眼疾手快,立刻捂紧他的嘴。

少君哂然:“师父,他们说得不对,这两个都是我。”

桑青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为师当然知——”寿夫子狂咳起来,“你休要拿来搪塞我这个老夫子,你的身子,我最清楚!病是病了点,但火旺得很!”

桑青用唇形说:看来小主人今夜是搪塞不过去了。

“好吧,”齐芜菁忽然温声说,“您老人家旁边可有侍女?”

寿夫子还没说话,便听到有女声回应:“少君,我和秋红都在呢。”

“那就好,师父,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齐芜菁佯装语气纠结,“其实我喜欢男的!秋红碧玉你们快扶好师父!”

齐芜菁立刻断了通讯,将笏板如烫手山芋般扔在桌上,惊了一身冷汗。

桑青还在笑。

少君余魂未定,猛灌了几杯酒。他有些气急败坏,扯过链子,凶神恶煞道:“我杀了你!”

桑青随即和他碰了杯:“随时恭候。”

然而酒意上头比想象中的快,齐芜菁为方才的通讯烦恼坏了,他撑在桌上,捂住自己的脑袋,十分懊丧。

少君手指蹭着泪痣,眼尾已经被酒意熏红了。他挥挥手,似乎要打散适才的经历,随后道:“之后南下,我们同观南宗的人分开走。”

桑青道:“我有位好友,专做杀人利器。”

齐芜菁说:“我不杀人。”

店里人很少,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烛光落进桑青的眼,被其中浓郁的黑给湮灭,显出些无悲无喜的冷漠来,他说:“你总有一天要杀人。”

齐芜菁撑着脑袋看他,桑青又变成那副散漫的模样。

桑青道:“杀邪祟,杀坏人,都要有一把好武器。若主人同武器不契合,生出的灵也很难服驯。”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齐芜菁心头狂跳,皱眉又问:“……不对,你到底是谁?”

“桑青,桑宛双。”桑青不厌其烦地回答,几乎像是在哄,“我啊……三千大千世界里的众生其一,你呢。”

我?

我么——

忘记要说什么了……

可恶。

这酒很坏!

齐芜菁有些后悔,他隐有预感自己又要失态,只好努力抓住理智,言简意赅道:“我是要登神的。”

桑青很认真地思考:“成神真有那么好?我不是很明白,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论说什么,齐芜菁都想收回。他双手捧着脸,奋力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苍天……我是酒鬼。

齐芜菁佯作正经:“告诉你,你就听么?”

桑青目光很乖:“我一直很听话。”

齐芜菁松散地扯了下链子,却将自己给扯了过去。他趴在桑青肩头,神秘地说道:“酒鬼说胡话,小狗不要听。”

然后二话不说,将桑青的两只耳朵给捂住了。

*

夜里起了雾,少君被酒害得不省人事。他被桑青背在身上,还攥紧着狗链不放。

齐芜菁闷声道:“我好烦。”

桑青问:“又在烦什么?你不是要做神么,上了神台、入了神龛,可不能有再有烦恼。”

齐芜菁又拽链子,咬他脖子:“我说了不准听,为什么不忘记?”

“你如今想咬我要拽链子,讨厌我也拽链子。”桑青语气为难,“叫我以后怎么分得清,拽链子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少君忽然在背上弯下腰,看他。

在这月寂影无声的夜里,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桑青微不可察的吸了口气,露出点犹疑地胆怯来。

但少君醉成一滩烂泥,脑子根本转不过来。齐芜菁挑衅般勾他下巴:“你污蔑我?”

桑青道:“嗯?”

“我骗你们的……”齐芜菁呢喃道,“我不恨任何人。”

桑青眸光闪烁,里面像是忽然被拨开了一圈涟漪,月光闯进里头,被瓦解成粼粼碎光。

少君又说:“除了……”

桑青停住步子:“谁?”

齐芜菁左思右想,想了半天,最后想出来个:“酒。”他怕别人不信,还笃定地重复道,“是酒,我最讨厌了。”

桑青失笑,他有些束手无策:“为什么不恨?”

齐芜菁果决道:“自然因为我要做神。”

桑青觉得困惑:“做人上人不好么?链子永远牵在自己手上,套在别人脖子上。”

听到“链子”,齐芜菁又扯了扯,怀疑道:“永远么?”他真情实感地说,“可是人会生病,像这具身体一样,很麻烦。”

桑青任他拉扯自己的脖子,那点窒息感令他愉悦,还令他活着。

所以,根本无所谓啊……

一直拽我、命令我、占有我好了。

由于外力,桑青微微仰高脖颈。他解释道:“病已经好了。”

“你懂什么?”齐芜菁攀着他,十分霸道,“你不懂。”

桑青将人背高,微微偏头,一道无形的刀痕果然出现在桑青颈侧,那里裂开鲜红的口子,瞬间漏出许多血。

他听见少君骤然仓促的呼吸,温声哄道:“没关系,舔掉吧。”

第25章 无“婴”地 “……其实我正要随份子。……

血将两人的衣裳都打湿了。

齐芜菁攀上桑青的脖子,他的唇几乎就要蹭上桑青的伤口,然而下一瞬,少君却用手指往他伤口一点,心情糟糕:“你是不是没有脑子?不要将命门送给别人看。”

桑青歪头笑:“送给你也不许?”

齐芜菁义正词严:“除了我。”他张口五指又并拢,反复多次后,露出茫然的表情,“喂……我戒指呢?你将我戒指叼哪儿去了?”

“扔掉了。”桑青有些无情,“之后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蠢货,我杀了你。”少君脾性上来了,他晃着双脚踢他,“那东西很重要!”

“少君,最好不要将重要的东西告诉一条疯狗。”桑青身形很稳,云淡风轻道,“惹他发疯,毁掉,咬人,很难搞的。”

齐芜菁听了这话,反倒像被顺了毛。

“戒指里有凝血药,我藏了很久没用上的。”他勾住桑青的脖子偏头,兴致勃勃地说,“你要疯了么?让我看看。”

桑青目光微垂,笑叹道:“药藏这么久,早过期了吧?怎么自己不用,要来毒死我?”

“会不会说话?”齐芜菁示威般扯了他的链子,蔑然道,“那可是我做的药……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用,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

桑青捧场道:“不是一般的霸道。”

两人行走在月下,变成一道融合交叠的剪影。

四日后,齐芜菁彻底养好身子,准备启程。少君整理好装束,听见床上的笏板震动,还没来得及接,桑青霍然推门而入,将笏板的通讯掐断了。

齐芜菁了然于胸:“看来是清灵君。”

桑青无动于衷,他像是不经意间提到:“少君要造武器,我们和他可不顺路。”

“心眼这么小?”齐芜菁道,“不都是南下么?”

桑青道:“南下有许多条路,我们正好要走远路。”

正说着,笏板又响起来。桑青皱眉道:“要不顺道去灵器铺换个板子吧。”

*

渝怀的山野山层层围困,两人绕出后不久,便瞧见了风沙。

四独河极度蜿蜒,跨度很大。自东边曼沙海贯穿到西边沉雾海,其间,这条赤红的火焰海流过了云中、南舆,以及锦宁三地。

火焰熊熊,热浪灼烫,途经之地草木枯朽,风沙滚滚,成了荒漠之景!

在青翠山林和黄沙地的交界处,有个村子,石碑上写着名字,唤“无樱村”。

村口有个张望的青年,像是守村人。他见到遥遥黄沙中行来两个裹白衣的高挑人影,其中一人用面纱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他一路走一路咳,甚至巴不得将最后那双很薄的眼都给遮起来。

青年从村口的石头上跳下来,上下打量两人,问:“外地人,你们从哪儿来的?来这儿干吗?”

齐芜菁道:“煜都。”

他说完,又被灰尘呛住了。桑青只好接过话:“途径此地,寻个好友。”

青年有些失望,但旋即狐疑道:“煜都之人……我听闻那个地方的人都很淫乱,我们这儿禁房事,你们可不许乱来!”

齐芜菁大为震撼:“你说,什么??”

但青年已经让开路,重新蹲上村口的石头,张望起来。

“这人中邪了?”齐芜菁亦步亦趋,不可思议又颇为困惑,“还是有病?他到底在说什么?!南北差异这么大吗?”

“问这么多?少君被吓得不轻啊。”桑青却很自若,“这里民风如此,兴许是看你我的打扮太……”

齐芜菁道:“太?”

桑青慢吞吞道:“……成双成对了吧。”

齐芜菁哂然一笑:“怪我么?若不是你非要挑和我款式相近的衣服……”

“啊……那兴许不是衣裳。”桑青临时改口道,“而且长相吧。”

齐芜菁没有接话,他喉间有沙,又偏头咳了几下。

无樱村三面都是沙,背后倚靠着山,和寻常村落没什么区别,这里时常有过路的旅人经过,因此村民并未太过注意他们。

忽然,桑青鼻子一皱:“少君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没有。”齐芜菁正用手压着口鼻防沙,“我又不是狗。”

音落,忽然听到一阵响彻天地的爆炸声,村里的人纷纷被吓得瘫坐抱头。齐芜菁刚后退两步,前方一个屋子“轰”地声塌了。

有村民喊:“让这傻狗滚出去,隔三差五就要他妈的炸一回!”

齐芜菁下意识偏过头。

桑青:“?”

另一人道:“他铺子里全是刀叉剑戟的,每天烧几桶热铁放那儿吓唬人,谁敢去?!”

齐芜菁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村民怨声载道地爬起来,各自干回自己的事。然而几息后,齐芜菁站在一堆炸来发黑的残垣断壁前,忍了又忍道:“这就是你那位好友造刀的铺子?”

桑青在一旁抱着手,沉思道:“应该不是。”

少君松了口气。

桑青又道:“这是他打剑的地方,那边吧……”他抬手指向旁边的房子,泰然道,“运气不错,刀铺只塌了半爿,还能用。”

齐芜菁哂笑:“……人死了可就不好说了。”

“祝福。”桑青从指间弹了颗石子。石子落进废墟堆里,却没听到“梆”声,而是一声“啊!”。

桑青挑眉道:“你看,少君。今天运气真的很不错呢。”

音落,那片垮塌的废墟倏忽动了动,从里面钻出个灰头土脸的络腮胡男人,他福大命大地跑过来,热情洋溢:“你好,你也好!”

齐芜菁眼神怜悯:“你好啊。”

男人仿佛是第一次迎客,有些紧张,笑得很僵硬:“本店可定做任何各类武器,二位有什么需要?”

桑青皱起眉。

齐芜菁目光宛转,“咦”道:“我身边这位宛双君称这位仁兄是他的好友,怎么听着……你们却像是不认识一样?”

男人曈孔都震了下,干笑道:“哈哈……哦!原来是宛双君啊!好久不见!”

桑青盯着他,眯眼笑道:“别来无恙啊白虎兄,没被砸死么?”

白虎受他目光一凝,疑神疑鬼地摸向胡子,随即哈哈笑道:“命大,命大!你们远道而来,这位小公子要打什么样的刀啊?”

桑青目光骤然冷了。

齐芜菁颇有修养地笑道:“我想要把剑。”

“没问题!什么样的——”白虎反应过来,遽然大骇,“剑?!!你要剑!!你不是要……我炸、炸错……”

他求助般地望向桑青,桑青露出个渗人的柔笑。

“骗你的,这么紧张做什么?”齐芜菁笑说,“不过白兄怎么知道是我想打武器,而且还是刀呢?”

白虎眼神乱瞟:“因为……因为……”

桑青笑道:“因为我提前告诉过白虎兄我们的情况。”

“对!!”白虎冷汗涔涔,“呃没错的应该没错的……你们的情况……没错其实我正要随份子!”

齐芜菁:“?”

话音刚落,桑青抬起一脚踹白虎胸口上,将人踹飞回废墟里。他冷声说:“没睡醒就再睡会儿。”

白虎又乱参悟一通,拍拍屁股跑过来:“没错,哈哈我说梦话呢,现在醒了——呜……”他瞧见桑青的眼神,终于蔫了,“好吧,其实我——”

“其实我们二人先前到过渝怀,同宛双君聚了一聚,那日他便有为公子打造武器的想法。”从隔壁刀铺里走出个穿粗布的女人,她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是个普通妇女,“时常听宛双君提起你,佩兰君,我叫鸦浊。”

“你好啊,我叫陈佩兰。”齐芜菁看戏似的,“既然是聚会,那为何不能直说呢?”

鸦浊从容道:“因为这个村里不许谈情爱,我和白虎的老家有个传统,赠人武器便相当于定情,就算宛双君没那个心思,这个行为也怪旖旎的。”

“哦?”齐芜菁挑高了眉,和女人往隔壁的刀铺走,“这村里是要建立一个修无情道的宗门么?”

四人两前两后进了门,鸦浊道:“其实不然,这禁忌是后无樱村传来的。”

齐芜菁进了门,瞧见里面挂着各式各样尺寸的刀,道:“难道一个村子还要分前后么?”

屋里有张小桌,鸦浊先利落地倒上茶水:“房子炸得太广,熔炉倒了,我适才已经找人来修,两位先歇会儿脚。”

这时,四下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音,白虎坐在桌前,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齐芜菁头皮发麻,他往墙上看刀,有些无所适从。

鸦浊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多年前,无樱村发生过一件怪事,有小官为了供神,将九十九位刚出世的女婴活埋在窑庙下,用她们的骨头烧白瓷,最后这位小官遭到婴灵的报复,掉进窑洞里,被烧成了灰。然而有传闻言,那小官最后化作了厉鬼,作乱报复,继续杀婴烧瓷。于是后樱村的人便禁止了生育,大多人搬离鬼怪作祟之地,建了一个新的村子,为了区分开来,便有了‘前’和‘后’的说法。那禁忌原本是不可生育,传到现在,便演变成了不可情爱。”

“所以村口石碑上的‘无樱’,应该是婴孩的‘婴’。”齐芜菁看完了这店中的刀。

其刀身冷冽,刀锋锐利狠辣,他的指腹几乎没有挨着刀锋,却已经划出道口子来。

见了血,少君满意地笑起来。

齐芜菁坐下时,桌子周围已经坐了三人,他微微失神,想起些熟悉的过往。

这时,齐芜菁听到对面疾风骤雨般的抽泣声。白虎被夹在桑青和鸦浊中间,垂着脑袋哭得很伤心。

桑青充耳不闻,玩着一把随手顺来的刀,女人面露烦躁,似乎随时准备发作。

齐芜菁有些尴尬地喝茶,看向窗外。外边是一道水沟,水沟那头只有唯一一间土房子,破破烂烂的,瞧起来像是没人住的模样。

可房子的墙壁上却挂了副崭新的画,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齐芜菁奇怪道:“那家住的是谁?”

“一个六指婆。她性格孤僻,还很暴躁,从不和大伙儿说话。”鸦浊慢条斯理地说完,然后便听听到“嘭”的声,她将手中的杯子被骤然捏得粉碎,冷厉道,“蠢猪,还没哭够?一刻钟了,到底还要在我耳边‘嗡’多久?”

桑青还是没反应,茶也没动,那把小刀似乎很好玩。

鸦浊不骂还好,一骂就让旁边儿那位更是嚎啕大哭起来!白虎挥泪如雨,抽抽噎噎的,仿佛这桌上三人都是恶霸,将他囫囵欺负了个遍。

齐芜菁又立马端起茶喝了口,他手中出了冷汗,不知道说些什么,轻咳了两声。

桑青忽然停下手中转着的小刀:“嗓子还不舒服?”

他这一声关怀,让白虎心灰意冷,哭得更大声了。

齐芜菁:“……”

他讪笑一下,竟变得有些局促。

鸦浊尽量屏蔽掉旁边的噪音,从屋内找出个登记簿,翻开新的一页:“我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佩兰君对刀的材质、功效有什么要求,可一一写上去。”

登记簿很厚,看起来在他之前,的确有许多来定做武器的人。

齐芜菁言简意赅,在哭声中加快了书写速度。他迅速写完,却像是憋了一口很久的气:“就这些,贵店的订金是多少?”

鸦浊道:“黄金三千万——”

桑青眉头一跳。

白虎哭着哭着突然“啊!”了声,打断了鸦浊的话:“三百两就够了呜……”

“嗯。”齐芜??菁无心讨价还价,听见哭啼飞速交了钱,慌不择已地说,“……我还有点事,宛双君,我知道钟师兄在哪儿了。”

桑青忽然抬起眼看了他片刻,道:“那走吧。”

外面风沙很重,少君重新戴回面纱,却觉得身心舒畅。

桑青顿步道:“钟师兄是谁?”

齐芜菁掏出个怀表,在他跟前晃了晃:“它。”

“误会了。”桑青目光的阴云立刻不见了,笑道,“跑这么快,头一次见少君紧张至此。”

两人在村里闲逛,齐芜菁缓神道:“没办法,谁叫宛双君的两位好朋友都是奇人。”

桑青道:“宛双君?”

齐芜菁说:“嗯?”

桑青却说:“没怎么。”

齐芜菁侧目瞧他,由于蒙着下半张脸,那双弯起的漂亮眼睛便十分抓眼。少君道:“桑青,桑宛双,那夜你自己告诉我的,如今这样叫你,怎么又不乐意了呢?”

桑青忽然道:“重新问我。”

齐芜菁不明白:“问什么?”

桑青道:“问我是谁。”

少君正在笑,他眼尾很薄,瞧上去有些锋锐。而此刻正是因为笑,令他眼下那颗红泪痣蹭着面纱的边缘,好像下一刻就要藏起来。

“狗也敢向我提要求了?”齐芜菁捉弄道,“偏不如你意。”

桑青道:“意料之内。”

紧张感褪去,少君又对尘埃产生了排斥。他捂住面纱,看向村口的青年,闷声道:“这么浓的沙,他怎么能一直呆在那儿的?”

桑青忽然道:“有人来了。”

齐芜菁的眼力要比他弱很多,以致于他说完这话过了须臾,齐芜菁才从村外飞卷的黄沙里,看到个跌跌撞撞的女孩儿。

看到女孩,青年神色几变,先是欢喜,后又骤然变得恐惧。

女孩哭到喘不上气,几乎是摔进他怀里的。青年问:“小曲儿,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大哥呢!”

那位叫小曲儿的女孩道:“大哥死了!大哥死了!!!”

“你在说什么?!”青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煞白下去,他按捺住气息,稳声道,“好了,好了……小妹乖,二哥在,你好好告诉哥哥,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曲儿肝肠寸断,她还没说话,便瞧见两个着白衣的人,立时睁大了眼睛,几乎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桑青脚下。

小曲儿抓住桑青的衣角,声嘶力竭道:“他们!是这两个人、他们知道!”

齐芜菁立刻避让:“想必是他做了什么,姑娘,我是紧那罗门的弟子,若有委屈,我替你做主。”

少君话音刚落,女孩儿的手立马也抓住他。

她愤恨地大喊:“你别跑,还有你!”

齐芜菁:“?”

桑青道:“狼狈为奸么?”

看见小妹哭,青年不问前因后果,早已抡着拳头,要打过来!岂料那小曲儿又转过身去,抱着青年的腿:“别打!别打!他们知道大哥!”

由于这几下动作,女孩儿怀里掉出个东西。

青年半路停下拳风,他将女孩儿拉起来,声音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你给我好好说!”

小曲儿被他一吼,急急滚泪:“我……我……”

“原来你是屈兄家中的妹妹么?”齐芜菁手中有块木雕做的神像,这是他趁着两兄妹争执间,从地上捡了起来的。

果然,女孩儿听了过后,忙不慌点头:“我……我去渝怀那几天……见过你们……”

她抽抽噎噎,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位小曲儿在家之时,无意从屈兄口中偷听到一桩渝怀的生意,又得知渝怀要举行堕神祭,便瞒着大哥,偷偷跟去凑热闹,留二哥在家中看家。

可谁知渝怀人潮拥挤,她还没机会和大哥碰面,便在堕神祭上看到了大哥的尸体。

齐芜菁听后,心中涌起怪异。

他分明是从陈兄口中得知屈兄的死讯,说明屈兄早一步就不在了,怎么这女孩如今又说是在堕神祭当日瞧见的兄长尸体?

冥想间,桑青却道:“堕神祭上出了邪祟,那不是你大哥。”

齐芜菁顿悟,他一心只有“婴塔”身上那张自己的脸,却忘了它也能仿造其他人的面容。

然而下一瞬,小曲儿却斩钉截铁说道:“那不是邪祟,那就是我哥哥!”

齐芜菁解释道:“那邪祟能幻化出许多人的脸,能——”

“不!我说过了!”小曲儿情绪激动,抑制出抽噎,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我、哥、哥!!”

齐芜菁道:“那好……你是如何判定的?”

小曲儿哭声难捱,痛苦道:“因为我心痛!”

一旁的屈二囫囵听了个过程,强行稳定心神,冷静道:“是这样,二位。无樱村以前发生了些怪事,有个‘厉鬼捉女婴’的传说,当年母亲在外面生下我们后,伤了身体,命不久矣。弥留之际,她担心害怕厉鬼跟到外面来,残害小妹,便去庙里求神婆给我们下了咒,将小妹和我们兄弟二人的命脉相连,若小妹遇到危险,我们二人便能及时感知。”他眼眶发红,哽咽道,“同样的,若我和……大哥这样,她也能感受到。”

桑青道:“世间竟有这样神奇的咒?”

小曲儿点点头:“那日……那日之前我都是好好的!堕神像倒塌的那一刻,我、我看到哥哥从神像的肚子里滚出来……心好痛……特别特别痛……”

齐芜菁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道:“二位不必忧心,这事蹊跷,待我们先了解一番。对了,令慈当年求的是哪位高人?”

屈二嘴唇发白:“就是后无樱村……那位、那位六指神婆。”他胸腔起伏,有些呼吸不过来,像是很恐惧,“但是不要去,她……她特别的邪……”

齐芜菁“嗯?”了声,道:“此话倒了因果。该是邪祟怕神,而不是神惧邪祟。宛双君,先送他们回家吧。”

等将兄妹二人安顿好,齐芜菁为屈二扎了几针,送了几帖药。小曲儿哭得太累,已经服了定神药睡下。

出门前,少君朝屈二叮嘱道:“屈兄照看妹妹,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情绪憋着,会变成毒,侵害五脏六腑的。”

屈二点点头,这才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无樱村落于沙漠中,料峭晚风将夜吹得很冷。齐芜菁同屈家道了别,回过身时发现桑青正看着自己。

他有些莫名奇妙:“你干吗?像个鬼一样。”

桑青摇头笑道:“神之责任,便是除鬼。”

这话莫名地,像一根刺,刺在了齐芜菁心口。

竟同时令两人深陷沉默。

少君面纱上全是灰,他欲盖弥彰地挥了挥尘埃,讥笑道:“别人死了哥哥,你也动了心?”

“动心?”桑青也浑笑起来,“我和少君可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师兄要找。”

“干吗非要曲解我呢?我有师兄,你便这么不如意?”齐芜菁哂笑,用手指推在桑青的心口处,“我说你动的是杀心。”

他们交谈如常,却透露出点诡异的心照不宣。

仿佛适才那片刻的沉默,是错觉。

第26章 六指婆 “你生也在我,死也在我。”……

一股异样之感涌上齐芜菁的心头。

他有些不明白,不懂是不是那条咒链的原因,才让他和桑青之间存在某种似有若无的联系。

那些偶尔翻涌而上的熟悉感不仅令他困惑,还令他莫名刺痛。

两人往回走之时,桑青先道:“屈氏之死分明和那女孩说的有出入,怎么不将渝怀之事告诉她?”

“当日你我并未亲眼见到尸体,仅仅只有陈兄的一面之词。”齐芜菁沉声说,“和一个小孩拌嘴争论有什么用?这么闲,还不如去去找定论。”

桑青道:“少君很老么?年芳十九——”

齐芜菁顿住步子看他,笑着说:“刀成型,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

白虎眼睛还肿着,他将刀的图纸放在桌上,转身去柜台摸索。

“按你的要求,短柄,弯刃。雪银冷铁锻造,虽沾血容易吸色,但却不沾血腥味,放置半日便自行将血色褪了。”白虎倒上开水,将四个杯子里的粉末冲开,“你要轻、快、锐,就把刀尖做了缩进,比寻常的刀更加细柔,划出来的痕迹跟头发丝差不多。”

齐芜菁细看图纸,问道:“那为何有两把?”

如他所说,图上有两柄弯刀,一红一白,样式大差不大,但相较于白刀,红刀的刀尖弯弧更急,且两侧都是薄刃,也正因如此,红刀下方对应的刀鞘要比白刀的更加厚。

“你竟然要用单刀?”白虎将杯中的饮品搅匀,有些诧然,“解决单个敌人,单刀、短剑、匕首都可以。可倘若敌人众多,白刀杀首敌,便得双血刃,双刀款式相近,功效却不同,同样的出招却是两种刀风,更能杀得出其不意。”

桑青转过图纸:“少君两只手的灵活度都很高,若只配单刀,有些浪费。况且,只练一把刀也太大材小用了。”

齐芜菁冷笑:“好诡异的方法。是你私自为我选的双刃?”

桑青被戳破也不尴尬,反而笑说:“你要杀我,可不能只有一把刀……”他凑近喊了声“少君”,以一种近乎寻衅的语气轻声道,“饯行宴上,我已经将你的刀风全破了。”

“哈哈,这么有能耐?”齐芜菁支着脑袋,眼神里全是嘲弄,“可是杀你竟需要用刀么,勾勾手指,你就能为我送死啊。”

白虎忽然生硬地咳了两下,将四杯奶样的饮品断了过来。齐芜菁收回目光,道:“这是什么?”

白虎兴致勃勃道:“这个啊……这是泡的驼奶哦!我告诉你啊,这个喝了能强健肌肉,还能长高!”

齐芜菁皱眉:“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白虎眼神飘忽不定:“呃……我的意思是,练双刀需要消耗更多体能,对身体要求也更高,多吃点滋补的东西,多有裨益。”

“不要,很难喝。”齐芜菁推开杯子,抵触道,“我不喜欢喝奶。”

鸦浊掀开帘子,从后面的熔炉坊出来:“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喝,不然有的他哭。”

果然,那边的白虎神色落寞,已经有了郁郁寡欢的前兆。

桑青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般般,有糖。”

齐芜菁正襟危坐,将桌上三人看了个遍,狐疑地喝了口。少君神色一僵,迅速放下杯子,将嘴里的东西艰涩咽了下去。

白虎道:“喝完啊,喝完才能长高。味道怎么样。”

少君心如死灰:“中毒了。”

桑青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

齐芜菁嗓子像被糊了一层膜似的,他几杯清茶下肚,才将喉咙洗干净了。

“我都说我不喝了。”少君盯着白虎道,目光幽幽道,“谁再给我喝这个,我就杀了他!”

音落,他忽然“嗯?”了声。

齐芜菁偏过头,从窗户瞧见对面的土房子里走出来个蹒跚的老妪,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发,拄着拐杖扶墙走,一直走到那副画前。

齐芜菁忽然想起昨日那个“小官用女婴烧瓷供神”的故事,问:“那小官去的是什么庙?供的是哪方神?”

鸦浊像是喝惯了驼奶,并不受奶腥味的影响。她声音清晰:“兴许供的是南明王吧。”

齐芜菁沉思道:“有些奇怪。”

白虎不解:“这有什么怪的,四独河乃南明王身躯所化,所流经之地供奉南明王,这不很正常吗?”

桑青搁下茶杯:“那可太不正常了。南明王是初代新神,美名远扬,地位尊贵,若有人拿女婴供祂,想必是会生气的吧。”

白虎奇怪道:“不是南明王,难道还是野神吗?别吓我,我可听说了渝怀那边的事儿。”

“白兄长那么剽悍,胆子却够小的,这就是多喝驼奶的结果吗?”齐芜菁笑他,“三位初代新神都消失了,总有人更倾向于供奉正存在的神。”

鸦浊摇摇头:“这事说不准,除了那三位,神教中也有成功登神的角色。”

“有道理。”齐芜菁望向窗外,陷入冥想,“这位六指婆什么来历?”

白虎道:“特诡异的来历,我和鸦浊同她接触少,只偶尔送些驼奶去,每次她瞧见我们,便像很怨恨似的!我们压根儿没惹吧?”

齐芜菁真心实意道:“说实话哈,谁喝谁恨。”少君回归正题,又问,“她为何一个人住在那头?”

白虎一噎,又继续道:“据说她从前捡了两个女孩儿,当孙女一样悉心养大,结果没过几年,两个女孩儿都被鬼给弄死了。从那之后,她见到谁家有小女儿,便要用手掐死她,特别邪恶,还到处说有人偷了她的孙女。这话说的,那岂不是就污蔑人家家里养了鬼吗?大伙儿不得已,不敢和她同住一处,这才分开的。不过分开过后,她确实安分了不少。”

鸦浊和白虎换了班,在等刀打造的时间里,外面忽然阴云滚滚,下起雨来。成雾的雨飘进床,鸦浊正要拉下帘子,齐芜菁却道:“等一下。”

鸦浊愣道:“怎么了。”

“那老妪走了。”齐芜菁眯起眼睛,透过雨幕去瞧那幅画。

桑青敲敲桌子:“雨太大,需要我为你画下来么?”

“最好不要。”鸦浊正准备去后面帮忙,闻声顿住脚步,神色肃然道,“对面的老太婆很邪,那副画也是,像有诅咒,风吹日晒也不糊。若擅自临摹,说不准会转移因果,你我凡胎肉体,承受不了反噬,只能尸骨无存。”

齐芜菁目光含笑,瞧着桑青,缓缓喝了口茶。

他见桑青拿回纸笔,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鸦浊沉寂地看了会,翻了个白眼走了。

齐芜菁终于搁下茶杯,摁住他的手:“表忠心的机会来了,你愿意为我去死么?”

桑青笑道:“我在等你阻止我。”

齐芜菁说:“我在问你,小狗。”

“怕什么邪?杀了不就好了。”桑青着墨,轻描淡写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在我。”齐芜菁目光中的笑并不轻柔,像是狂风骤雨,“既是我的狗,不是天的狗,那么你生也在我,死也在我。”

桑青笑道:“一直不讲理。”

少君神情骄矜:“理所如此,向来如此。”

雨下得很大,潮气涌进屋内,齐芜菁仍在试图分辨那副画,不久,却忽听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有人在雨中慌乱大喊:“仙君、仙君!!”

门口的雨幕中跑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听声音,是屈氏的两兄妹!

“你继续画。”齐芜菁撑伞出去,将两兄妹接了进来,“奇怪,这药能让你睡上两天,怎么醒了?”

屈二道:“我说了我可以代她转述,可小妹非急着要亲自来!”

桑青握着笔,听见动静抬眼,瞧见少君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交给了屈二:“给她搭上。”

小曲儿抹着脸上的雨水,红着眼十分激动道:“仙君,大哥给我托梦了!他、他告诉我他在河中,是三千界指使他投河,是那个瘟神骗他说死而后生!结果不知为什么,他最后变成了那副怪样子,被人藏在了堕神的肚子里!”

齐芜菁心脏骤停了瞬,随即嗤笑道:“乱梦一场,并无可信之处吧?”

屈二道:“我原本也不信小妹的话……可是今早我去问了六指神婆,她说这道同命咒下,梦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小曲儿发起抖来,不知是惊的还是冷的,“除了三千界,谁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那副样子!仙君、仙君!你是神教弟子,一定有办法找到三千界对不对?!说不定只要找到三千界,破了塔下在我大哥身上的诅咒,我大哥就能活过来了!!”

齐芜菁一时觉得有些荒唐:“你求错人了,我并不认识祂,也找不到祂。”

屈二忽然抓住齐芜菁的胳膊,激动道:“你可是神——”

“这话我早听烂了。”齐芜菁撩起眼皮,笑意薄凉,“我一不受你供奉,二不图你报酬,有些事情我愿意帮,却并不代表我该帮,听明白了吗?”

小曲儿打开屈二的手,声泪俱下:“你干吗!你发什么疯?!”她转而对齐芜菁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仙君,是我太急了,二哥才失态的!”

齐芜菁自嘲道:“我比你们更想找到祂。”

恰在此时,桑青搁下了笔:“画好了,要过来看看么。”

“后面有炉子,你们二人先去烤会儿火,顺便叫白虎兄为你们冲杯驼奶喝吧,冷静冷静。”齐芜菁交代完,随即走到桑青旁,拿画一瞧,只见宣纸上赫然呈现出一幅“千眼探花图”,与齐芜菁昨日远观的那副画分毫不差!

齐芜菁评价道:“好小狗,无为教还教作画么?”

少君身形高挑,此刻褪了大氅,更显清瘦。

桑青坐着,仰面瞧他:“要奖励我么?”

齐芜菁伸手朝画上探了探:“作弊可没奖励,这上面一千个人,一千张脸和身子,不用灵能,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画完?”

少君放下画,躬身凑近:“你怎??么变得这么讨乖?”

桑青道:“狗就是这样,是少君养狗的手法很生疏。”

“这是怨上我了么?”齐芜菁手指碰到桑青的喉结,轻轻屈指,像是挠了他一下,而后手指骤然勾住了项圈,将人轻轻扯近,承认道,“我养狗的手法烂啊……烂透了,可你叫得很好听,算是取长补短了。”

桑青被他勾住脖子,肌肤相贴,他问:“手这么凉?”

齐芜菁笑了下,撒开狗链。

不料桑青却忽然擎住他的手腕,令他的手贴上自己脖颈,不许他拿开:“怎么总对别人那么温情呢?”

“你需要的是温情么?痛和血才是你最想要的。”齐芜菁神色坦然,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有些凉意,“你需要的是我拽你,还有……这样看你。”

桑青目不转睛:“我画这么久,你就只瞧一眼?”

齐芜菁直起身:“一眼就够了。”

少君望向窗外,雨下得小了些,六指婆又拄着拐杖从房子里面走出来。

就在齐芜菁以为她要去看画时,六指婆忽然慢吞吞转过身,面朝这边,似乎……正在看他。

少君喝了茶,笑意渐深:“画拿着,我想去验证一件事。”

*

这是一条泥泞的路,白天下过雨,还有些滑。

桑青走在前面,手中提了个装着鸡蛋的篮子。他朝后伸手,将少君牵下来:“不等刀做好了再去?若她真是邪祟,可是个试刀的好机会。”

“我不是说过,”齐芜菁提着灯笼,小心盯着路,“这份殊荣不给别人,送给你。况且,在渝怀之时,你我合力击溃了堕神,这次再多一个又何妨?”

桑青道:“此事涉及婴塔,少君怎么不和观南宗的人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