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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尺诡神龛 影耶 19376 字 8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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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三人疤 “乖孩子。”

齐芜菁忽然揪紧桑青的衣襟:“你……疯了?!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桑青漫不经心,“观南宗全门覆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所有神宗,如今天下的人四处追杀你我,要将我们二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害怕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齐芜菁挣扎无果,失落地说,“我不明白,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我要带你回不周城。”桑青动作轻柔,将他摁在怀里难以动弹,像在安抚一颗坏掉的心脏,“所以像从前一样吧,回到我身边。”

齐芜菁仰高脑袋,轻声说:“不。”

“你别无选择,无青。”桑青顺势低下头,与此同时,这间屋子的布局骤变。死角的床幔是突然变成垂下的白玫干花纱帐,桌椅和柜子也遽然变了样式,上面凌乱放着各种小玩意儿。

齐芜菁环顾四周,骇然失色:“这是哪儿?!”

桑青道:“九衢尘。”

齐芜菁生气道:“少骗我了!这是你养恶鬼的不周城!”

“恶鬼?嗯……不错,不周城养的确实是一群恶鬼,可那又如何。”桑青像是不明白似的,“一个称呼而已,无青,这是你从前的房间。恶鬼满城,你的房间仍旧保持着九衢尘的样子。”

齐芜菁怒不可遏:“滚!”

“我喜欢看你生气,你还活着,这是我用命求回来的东西。”桑青亲昵地蹭过齐芜菁的面颊,劝阻道,“小糊涂,你离开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外面的人会杀你,我也会杀你。”

齐芜菁不屑一顾,他嗤笑声,还欲说什么,下一瞬,齐芜菁却忽然僵住了身体。

桑青挥灭了房间中的灯。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带着泄恨般的力道推开桑青。可桑青借势将他摁倒进被褥,他低笑着提醒道:“我的小主人,你生病了。”

齐芜菁乍然清醒,他喉结滚动,正竭力克制:“陈佩兰的病……根本不可能现在复发!”

桑青低声劝诫:“你需要我,无青。”

桑青的血已经滴落到了齐芜菁的领口,可这血却仿佛有生命般,血向上爬去。这让齐芜菁不得不仰高脖颈,近乎战栗起来:“……是你刻意将陈佩兰的病症诱发出来的。”

“你快死了。”桑青的指腹摩挲上少君鲜活的动脉,他呢喃般:“告诉我你需要我,无青。”

齐芜菁闭目静心,忍耐道:“我不需要你……煜都有无数的血包,才不是……只要你。”

桑青“哦?”了声,他掐高齐芜菁的下巴,唇角相贴:“你喝过神祇的血,还想轻易舍弃?”他言语轻柔,像在耐心教导小孩,“从今往后,除了我,没有人会为你供血了,张嘴。”

“唔!”齐芜菁在慌乱中乱扔咒诀,他的拳打脚踢在桑青看来不过是狐假虎威。桑青卡住他的下巴,用手指撬入齐芜菁的齿,又摸到少君的舌。

血从桑青的腕间渗出,淋漓地灌进齐芜菁的口中。鲜血弄脏了少君瓷白的面颊,将少君的唇染得更加鲜艳。

血有些甜,对齐芜菁而言更像是久旱甘霖。齐芜菁艰难挤出声音:“不要,会……”

“会上瘾。”桑青满不在乎,“那可怎么办?我帮不了你。”

少君发出凶狠的呜咽,眼泪却滑了下来。桑青用鼻尖蹭掉他的泪:“无青,谁伤透了你的心?”

他也不知道。

齐芜菁泪如雨下,他再次被诱惑奴役,握住桑青的手腕,一路舔到桑青流血的伤口。

停下。

这太蠢了。

你好狼狈。

齐芜菁思路清晰,却难抵血瘾的挑唆。这时,他忽然迷蒙地“唔”了声,几下舔舐桑青的手腕,却再也没有如愿尝到桑青的血。

血味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齐芜菁神色恍惚,一路轻嗅,终于再次找到了血口。他急不可耐地咬向桑青的颈侧,桑青却忽然直起身,齐芜菁下意识抬腰追寻而去,桑青却无动于衷,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他:“说你需要我。”

“需要……”齐芜菁没听明白,他勾着手臂,就要去缠桑青的脖子。

桑青被勾下身,他撑在上方,仍旧循循善诱:“嗯,说你想要我。”

齐芜菁将唇蹭上来,道:“父亲……”

可恶。

“乖孩子。”桑青掌住他的后脑,让齐芜菁的犬齿深深陷进自己的血肉。他抚摸着齐芜菁的发,像从前那样安抚浑身颤抖的小孩,温声说:“你生死都是我的,无青。谁都不敢教唆你离开我,包括你自己。”

三千界也好,桑宛双也罢,都是小人。桑青轻易控制了齐芜菁的身体,他把玩着少君手指银戒中弹出来的刺,而后将长刺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烛雪君脑中有个疯狂的想法,且此刻正在践行。

桑青胸腔被长刺划得糜烂,似乎在模仿着什么。

*

日暮时分,门外有人敲门:“邀月君,小的,小的。”

齐芜菁道:“滚开!”

那人一哆嗦,巴不得转身就走:“是,是。”

岂料他刚一转身,却撞上了另一个惹不起的主。那人颤声道:“无、无所住大人!以色声大人!”

丹无生调侃道:“他一个小孩儿,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洛蛟接过这人手里的饭菜,吩咐了声:“没事,这里我来。”

齐芜菁道:“你们也滚!”

洛蛟可不惯着人,她径直无视齐芜菁的指令,将门打开又合上。丹无生一屁股坐在桌前,“哟”了声。

他此刻俨然不是无樱村那副粗汉子装扮,而是着一身青白虎纹袍。丹无生长相不算出众,却有种憨态的英俊。

就好比这货为了吃饭方面,在腰间裹束着一条沉重的金腰带,其下插着各式各样的刀叉碗筷。

丹无生道:“你要逃跑么?”

齐芜菁手脚都被三千界缠上了咒链,他可以在屋内自由活动,可一旦发现有逃跑的意图,咒链就会立时将齐芜菁拴在床头。

齐芜菁目光阴鸷:“给我解开。”

丹无生摊手:“想屁,我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开烛雪君的咒诀,这不周城的主人就还我来当了。”

他双耳分别坠了一红一白的耳珰,正随着说话摇晃,看起来十分骚包。

齐芜菁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耳朵上的这玩意,和我的刀有什么关系?”他见丹无生目光躲闪,更加笃定,“当日你们可以炸了剑铺,就为了暗示我做刀。一把不够,你竟擅作主张给我做了两把……”

齐芜菁冷笑一声:“又是三千界的授意?”

丹无生碰碰鼻子,没说话。

齐芜菁不想看见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洛蛟。

洛蛟也褪去鸦浊的装扮,脸上的疤也没了,她此刻隔着层黑纱和齐芜菁对视,只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吃饭。”

齐芜菁道:“我就算饿死……”

“你打算拿这个来威胁我们?”洛蛟毫不留情,“如你所愿,饿死倒不会,但你若少吃一餐,便多喝——”

齐芜菁扯着手中的链子,将床木撞得“哐哐”响:“一群骗子、叛徒!”

丹无生道:“我们是真心为你好。”

洛蛟仍旧那句话:“过来吃饭。”

齐芜菁用链子砸床:“喂,我被绑着怎么吃?”

洛蛟并不上当:“自己想办法。”

齐芜菁收了链子,咒链束缚的时间早过了。

他镇定自若地跳下床,坐到桌前,看了一眼,就将饭碗一推:“我不吃冷的,不吃咸里混甜的,不吃鸡翅以外的鸡肉,为什么有苦瓜?我最讨厌吃苦瓜了!”

丹无生高声道:“嘿——!”

洛蛟嘴角抽了抽:“爱吃不吃。”

齐芜菁说:“无所住大人,你那日将我打伤,就是这样来和我赔礼道歉的吗?”

齐芜菁想起那日在刀铺里醒来,洛蛟伪装的鸦浊目光游移,不敢看他的模样,一时没忍住拿出来戳她痛处。

谁料还真见了效,洛蛟坐得四平八稳,却心乱如麻:“冷了再热,将盐放成了糖,不是咸里混甜,是纯甜口。苦瓜清火,还有这就是鸡翅,长得不像。”

齐芜菁被她这一连串逗得哈哈大笑。他拿起筷子吃了口,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久违了,洛蛟……”

洛蛟端坐欣慰道:“无青,你长大不少——”

齐芜菁这才一口菜一口话,慢悠悠地补充道:“……要打一架吗?”

洛蛟皱眉看他:“刚夸过……”

齐芜菁道:“你的一双眼睛落在了四独河……那日是你借着那双眼,在河底看我么?”

洛蛟道:“嗯。怕你死了,上头那位又发疯。”

齐芜菁径直忽略某个词眼:“所以当日无樱村,你突然出现也是为了救我?”

洛蛟一拍桌,吓得对面丹无生夹菜的两根筷子梆梆落地。

洛蛟冷冷道:“蠢货。那神婆瓷坛中的婴灵十分阴邪,房子里有神婆供养它们的养料,它们在房子里的作祟威力比外边儿更大,放出来后你必死无疑。”

齐芜菁单臂撑起脸,点着自己的额角,若有所思道:“我好感动。”

他嘴上说着感动,心里却没半分动容。齐芜菁喝了杯酒:“你们的话都很令我感动,既如此,你们当初又为何帮着三千界来杀我?”

齐芜菁哈哈笑,好像已经不在乎了:“无相刀,你们见过吧,三千界砍我的时候举得老高了,所以我死的时候没感受到太多痛,还得谢谢祂手下没留情。”

丹无生的神色也忽然变得凝重。

齐芜菁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轻飘飘一句话,揭开的是三个人的疤。

洛蛟罕见地迟疑:“你,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第42章 落神夜 “画上这人,是我的一位心上人……

齐芜菁静静瞧她半晌,终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命都丢过,丢记忆也算不上稀奇事。

少君喝了酒,脑子有些热:“我该记得什么?”

洛蛟和丹无生对视一眼,而后透露了条令齐芜菁浑身发冷的信息。

洛蛟道:“当年不周城为我俩收尸的时候,你也在。长青山上、我的坟冢前,还有你为我做的机关小虫。”

齐芜菁想矢口否认,丹无生忽然搁下汤勺,兴奋起来道:“那我呢,小孩有为我做什么东西吗?”

“有。”洛蛟挑眉,有些幸灾乐祸,“无青送了你一副白虎刺绣,几年前你其还给了不周城的一个姑娘。”

丹无生险些被酒呛到:“不可能!”

齐芜菁虽不记得什么刺绣,但他好奇道:“还?”

丹无生惶悚地“啊!”了声,忽然夺门而出!

但仍没能阻止洛蛟揭他老底:“丹无生说送刺绣便定定亲的意思,复生第一天他浑身裹着绷带,将刺绣送给了从前时常拜他的一个女信徒。”

“既然送出去了,丹无生便是主动找信徒结缘,这蠢货天不可恕。”齐芜菁一顿调侃,“不过依你适才的意思,你们的信徒难不成都在不周城中?”

洛蛟道:“活着的在不周城,其他的都在大腹行与南明王的战役当中身殒,还有些叛离者,如今已投靠了神宗。”

齐芜菁神色微动,他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何成了堕神?我又为什么能在四独河中瞧见当年的景象。”少君在酒意熏陶下骤然警惕起来,“难道你们又在设计我?”

“好好说话。四独河中亡魂无数,它们正反复回溯死前的最后一段时光,你不过闯进了其中一个亡者的过往。”洛蛟道,“当年神宗为造新神,对旧神烛雪君赶尽杀绝,主子为了底下追随的信徒,甘愿息事宁人,选择隐退不周城,与天下神宗休战。此举不久,外面便传言烛雪君跌堕神台,弃善从恶。”

齐芜菁狐疑道:“可不周城真的没有开城迎恶徒吗?你有没有再骗我?”

“我以上所言……”洛蛟不急不慢,“皆为猜测。”

齐芜菁脑子闷沉:“三千界是个恶棍,你不知道吗?干吗还要跟着祂。”

洛蛟认真道:“主子从外面将我和丹无生救回、收留、传授本领,这条命归属九衢尘。”她手中召出一盏紫莲花台,从中莲心中央蘸取一滴清水,点在齐芜菁额间。

齐芜菁如临大敌,反应很大:“你干吗?!放肆!”

洛蛟道:“脾气不小,我还能更放肆。”言罢,她猝然施咒,像捏鸡仔似的提起齐芜菁的后领。

不知是吓的还是额间那滴清水的原因,齐芜菁顿时酒意全无。他双脚腾空,再落地之时,周围却早已是另一番场景。

长街两侧沿途挂满了无尽灯,摊贩坐落于两侧,街中人头攒动,闹哄哄的。齐芜菁刚一落地,就被一个男人撞了下。

男人醉醺醺地回过头,刚要破口大骂,却在见着齐芜菁脸的瞬间哑了火:“你……新来的?”

齐芜菁被他的眼神瞧得很不爽,立马拔了刀。

男人吓得连滚带爬,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道:“竟还是个烈货,你等着。”

齐芜菁追上去,手中转刀,正要给他个教训。洛蛟却忽然拦住了他。

“这是哪儿——”齐芜菁侧眼,吓了一跳,“你干吗突然换装?”

洛蛟又换成了鸦浊的装扮,面上多了条狰狞的疤痕。洛蛟淡声说:“城中之徒认得‘无所住’,若我的本相出现在在当场,他们吓破了胆,不好发挥。”

齐芜菁语气不善:“你适才干吗拦着我?”

洛蛟道:“我不拦着你,便有烛雪君的力量拦着你。”她沿着长街往前走,“这家伙是主子的信徒,深受主子的庇佑,命攥在烛雪君手里,你若要杀,便要受到烛雪君力量的反噬。”

齐芜菁道:“你带我来这干吗?”

洛蛟说:“你不是想了解不周城中的恶徒么?我让你亲自看看。”

正说着,天上忽然飘下来许多黄纸。几息后,那些摆摊的开店的赌钱喝酒的,全部都涌了过来,长街中央下饺子似的跪满了人。

洛蛟立马闪身至暗处,然而齐芜菁却因为迟疑,而被迫摁跪在人群中。他想站起,双膝却像被死死粘在了地面一样。

他偏头,对躲在暗处的洛蛟报以一个疑问的眼神,洛蛟却点了点自己的额间。

齐芜菁对不明所以,眼前的怪象却打断了他的困惑。

只见这些跪倒的人头顶都飘着一层灵状的东西,仿佛正处在魂不附体的状态。齐芜菁以为自己眼花了,谁料不多久,那些魂体便争先恐后地从身体中爬出来,疯狂向街道前面爬去。

齐芜菁也难以幸免,他的魂魄仿正被一阵强大的吸力抽弄。正此时,他的额间忽然闪了下,一道咒诀被触发,将齐芜菁的魂魄镇回了身体中!

正在这时,忽听前方一声尖嗓子,一名太监模样的人道:“落神夜下落神雨,落神徒听落神语——落神将至,被选中的信徒请上前来。”

言毕,齐芜菁身侧的人猝然动了,他扼腕痛心道:“妈的,又没被选上!”

齐芜菁偏头直接问:“这位兄台,前面是在选什么?”

“烛雪君选信徒,被选中的信徒可以拿筹码从祂那儿换任何东西,哎呀,烛雪君真是活佛在世,不论对方筹码大小,一律允下。”那人沉浸在自个儿的苦恼中,不耐道,“不过我说,你是新来的吗……等等,你这脸?!”

齐芜菁莫名,他摸到了泪痣:“我这脸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惊疑不定,咕哝道:“有些熟悉,我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说完,长街前盈盈飘来一台轿子。那轿子四边缠满了玫瑰花茎,轿身挂满了各种琳琅宝石坠子,一路叮当碰撞,花里胡哨的。

旁边那人说:“诶?烛雪君往月都是坐王座来,今天怎么换了顶这么吵的轿子?”

轿帘无风自掀,三千界半支着脑袋,阖眼坐在里面。

齐芜菁骤然屏住呼吸。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三千界的本相。

祂的红发似乎比前世多了很多,发尾落在锁骨处,像一头蓬松的红狮。三千界虽戴着半脸鬼面,却仍能看出皱着眉,祂似乎很不喜欢这类场景。

前方忽然有人开口:“烛雪君!是我!终于轮到了我!烛雪君,您记得我吗——”

太监一挥拂尘,打断道:“求神就说求神语!烛雪君日常繁忙,请不要说废话叨扰神明!”

齐芜菁为这个“忙”字冷笑出声:怎么不算忙呢?为了将养子囚禁,神通广大的烛雪君竟不惜化为阶下囚和扮作丧家犬。

那人不敢造次,只能低眉顺眼道:“我,我是‘甲子’。”

太监“嗯”了声,道:“你有什么心愿?”

甲子跪在跟前:“我要钱!前几日我在隔壁赌坊被人耍牌,输得倾家荡产了!我只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要买下那个赌坊!”

太监又“嗯”道:“你有什么筹码?”

甲子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牛角刀:“这是我从驭兽族弟子手下抢来的神兽,将其杀之取角,磨了整整半年才做好,杀——”

太监一挥拂尘,打断道:“允了。那座赌坊已经是你的了。”

甲子欢欣雀跃,大伙儿都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身后的赌坊外不知何时整整齐齐挂了三具尸体——

赌坊的三个老板竟在眨眼间死了!

甲子退下,乙子便跪了上来。

三千界闭目养神。

乙子是个屠夫,递上来一盘血淋淋的肺腑,开门见山:“我恨一个人,我想要他死。”

太监收下那盘脏器,道:“允。”

接下来是丙子,三千界仍未睁眼。

丙子是个阔绰的酒鬼,他呈上来一盒香火纸钱和一盒正金白银,最后才递上来一幅画册。

丙子道:“烛雪君在上,我要找个人。”

太监接过画像,递给了三千界。画像一展,三千界却忽然撩起眼皮,祂盯着画像上的人看了片刻,问:“你要找谁?”

祂声音低沉,带着点哑意,像是刚睡醒。

能让三千界追问,丙子有些受宠若惊:“画上这人,是我的一位心上人。”

三千界坐直身子:“哦?”

丙子有些诧异了:“……多年前我们二人吵了一架,从此他便赌气,音信全无,我便满城张贴了他的画像,大伙儿应该都认识。”

果然,人群中立时响起了认同之词。

“原来城里的画像都是你贴的啊。”

“一贴就是这么多年,不知得废多少笔墨和心血啊。”

“痴情之人,痴情之人。”

丙子笑说:“我家这位贵人是个烈货,找到了也不肯认我。所以这才来求烛雪君,让我那心上人乖乖回到我身边。”

三千界向前撑着腿,伏低身子看他:“这么说,不周城内十多年来的寻人画像都是你画的?”

齐芜菁正看得出神,他身边的仁??兄忽然拽了他一下:“我,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在画像上见过你!”

齐芜菁:“?”

三千界卷起画像,丙子双手高过头顶,正要接回,岂料抬臂半晌,手里仍旧空空如也。

他抬起头,发现三千界竟然小心地收了画像。丙子不解道:“烛雪君这是何意?”

三千界靠着轿子,懒洋洋的:“我允了。”

丙子欣喜若狂:“那我那位贵人……”

“哗啦啦。”

太监蓦然将手里的两厢金银贡品全倒了。

丙子瞬间脸色煞白:“这,这……”

三千界似乎对他很有兴趣:“这位贵人的确性子太辣,这筹码我亲自来讨。”

丙子颤巍巍道:“您……您还要什么。”

“怕什么?你求我,我自会显灵。”三千界目光含笑,祂的身躯在轿中像头被囚的猛兽,“这样好不好,我先将贵人找出来。”

音落,齐芜菁忽然感觉双膝一轻,像被人从下面抱起来似的。少君要拔刀,三千界在轿中点了点食指,刀被封住。齐芜菁暗骂一声,三千界又点手指,将他唇也封了。

齐芜菁在慌乱中寻找洛蛟,洛蛟却躲在暗处无动于衷似的。

他飞在半空,径直朝三千界飞去。齐芜菁撞上三千界含笑的目光。

丙子欣喜若狂,正要抬手去接:“不错!不错!正是他——”

话没说完,丙子神情骤然僵住。

三千界只是散漫地摊开双臂,他那名找了十多年的“贵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到了烛雪君的腿上。

第43章 舌纹咒 “伦理之事从未教过。”……

丙子大惊失色,酒都醒了。

三千界单臂环着人,随意道:“既然心上人找到了,那么筹码……”

太监上前一步。

只听丙子一声惊呼,他怔然半晌,还没反应过来,太监已经握着一颗血淋淋的心,将其毕恭毕敬地呈给三千界。

丙子“扑通”倒地,胸腔空空如也,死不瞑目!

齐芜菁被禁锢在三千界的腿上,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搏动的心脏来到自己跟前——

这时,齐芜菁身体一松,他立马将太监手里的心脏打落在地,怒喝道:“滚!拿走!”

太监犹疑道:“这……”

由于行为激动,适才被三千界收好的画册也倏忽落了下来。

齐芜菁定睛一瞧,皱起眉来。画像上的人花茎束发,容貌鲜丽,锁骨上还文有一枝玫瑰图案。

画像上的人不是陈佩兰,而是前世的齐芜菁——他自己。

可他现在明明顶着陈佩兰的脸,为何刚才旁边跪着那人却认得自己?还说自己长得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齐芜菁神色淡漠:“我适才听人说,这同一幅画在城内张贴了十多年,谁画的?”

“不务正业之徒吧。”三千界语气随意,“无所住,以色声,亦或者是其他将你当做心上人的人。”

齐芜菁笃定道:“是你。”

三千界懒懒瞧着他。

“我有点好奇了烛雪君,是你亲手将我送进地狱,冷眼旁观我生不如死,最后再一刀了结了我,诛我者是你,寻我者也是你。”齐芜菁眸底深沉,“父亲,你到底要做什么?”

三千界银眸中凝有齐芜菁的相,祂说:“很简单,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齐芜菁不屑地“哈”了声,他指着地上摔烂的心脏:“赎罪可不是这样的,父亲。”

他的行为放肆,令跪在下方的信徒齐齐倒吸一口气,心想:这倒霉鬼竟敢如此冲撞神祇,指定性命不保了!

果然,三千界道:“放肆。”

只不过这声“放肆”不像生气,倒像是无奈。太监上前来,恭敬道:“……该轮到丁子了,您有什么愿望要求?”

齐芜菁道:“我?”

“是你故意选的我么,怎么还很意外?”齐芜菁垂眼,眼尾勾着笑,掷地有声道,“我所求不同,我要神明死。”

此言一出,众徒五雷轰顶!愤恨声讨之音此起彼伏,齐芜菁笑起来,貌似信徒惊惧的声音是一则下流笑话。

岂料三千界的神色更愉悦:“他将你放在心上,你为何不要他的心?”

齐芜菁说:“你觉得呢?”

他骤然翻身,跨坐在三千界身上,将手指当做刺刀,重重戳在三千界心口:“因为我想要你的。”

轿外的众徒又惊了一跳,众徒愤慨:“放肆!大胆孽徒,竟敢对烛雪君大不敬!”

三千界盖住齐芜菁的后腰,勾唇道:“听到了么?你太放肆了。”

齐芜菁俯下身,贴近三千界的耳。

这是个在外人看来十分旖旎的姿势,可少君却浑不在意,他小声道:“父亲,我要你的心……掏给我啊。”

然而话音刚落,齐芜菁却忽然察觉手中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多了许多血迹,三千界心口的布料已经被洇成了深色!

齐芜菁微微变色:“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三千界表情自然:“如你所愿,我快死了。”

齐芜菁阴郁笑道:“你在骗我么?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

“你求我,我便显灵。”三千界直起身,几乎与齐芜菁颊面相贴,“不过你也该懂落神夜的规矩,你身上有我想要的筹码。”

齐芜菁道:“我——”

叮铃。

轿外的帷幕忽然落下,将众徒的视线全部阻隔在外。

三千界摁着齐芜菁的后腰,吻向他的唇。

齐芜菁的舌碰到了三千界的舌,这次拥吻带点灼烫和刺痛。他被三千界掌着腰向下摁,只能仓促地分开双腿,趴在三千界身上。

三千界的吻不仅深,还有声音。

三千界因为他发出喘息和喟叹,也因为他在吻里吞咽……齐芜菁不得不承认,这些淫靡的声音非常、非常性感。

兴许更因为祂是肮脏的父亲,更是堕落的神明。

齐芜菁都快被亲硬了!

然而三千界猝不及防亲了人,又猝不及防地放开他。似乎作为父亲,祂从来都知道齐芜菁的弱点,再伶牙俐齿的刺猬碰上吻,也会被亲得很狼狈。

可逐渐地,齐芜菁发现适才刺痛越发强烈,从舌尖延伸到舌根,再从舌根蔓延进全身脉络!

三千界掐高他的脸,齐芜菁眼前还有些雾,正迷茫着,他忽然感受到两根手指伸进了口中。

“别怕,我检查一下。”三千界的另一只手规规矩矩,放在一旁,只不过祂屈起指节,齐芜菁竟同时察觉到口腔被骨节顶住。

三千界虚虚抬起食指,一股力道轻轻刮过齐芜菁的口腔。三千界竖起两根手指,齐芜菁的舌似乎就被夹住了。

他在烛雪君的力量前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那两道虚无的外力将舌拉出来。

可恶。

齐芜菁发出“唔”的反抗声,下一瞬,他忽然在三千界的银瞳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的舌面不知何时爬满了咒纹符号,此刻被三千界玩弄着,像是有关色欲的诅咒标记。

“咳!”

三千界撤了灵能,少君的舌这才得了自由,但因为口腔受到了类似于亵玩的搅弄,齐芜菁含不住的太多了,导致他不停地呛咳。

灼痛感遍及全身,齐芜菁在被操控的失落中明白了一件事,三千界将咒下在了他的舌面,伸出来便能看见。

三千界好像很喜欢看人濒死,祂目光欣赏:“从今往后,你要活在我的注视之下,每一刻。”

这是个监视他的诅咒,他做什么三千界都能知道。

哦。

齐芜菁满不在乎,然后偏头瞧了眼三千界的唇,吻了回去。

然而他和三千界侵略性的吻不一样,少君的吻不伦不类,一边啄吻,一边啃咬。

好像一定要吻出血吻出痛,这片刻窒息和沉沦才够刻骨。

齐芜菁将口中的血全部吞了。

三千界泰然道:“你不会接吻,你只会咬人,你是小狼么?连这个也要父亲教?”

齐芜菁食髓知味,舔掉唇上的余血:“都是野狼教给我的,你什么都没教过我。”

三千界辩驳说:“我教过你许多。”

齐芜菁道:“伦理之事从未教过。”

三千界后仰靠着座榻,笑道:“已经教过了。”

齐芜菁伏在祂胸前,讥笑道:“是乱伦还是亵神?当着信徒的面堕落沉沦交姌……”

三千界眸中一暗:“叫我。”

齐芜菁拉扯起祂的佛珠,骑坐在祂身上:“世间的通行口令里没有哪一条允许你我……”

三千界满不在乎:“那世间便是错。”

齐芜菁问:“肮脏就是路么?”

三千界看着齐芜菁玩弄盘算自己的佛珠,和小时候一样:“那是禁令,禁令是死门,你不要闯。”

轿外,太监捏着嗓子,高声道:“落神夜尽,天定四子,落神庇佑,’贪、嗔、痴、念’——”

轿子回转,沿着长街离开,信徒的目光被远远甩在身后。

齐芜菁说:“可你带我闯了,你将我拉入泥潭,日夜同堕。父亲,你又将我推进死门。”

三千界目光玩味:“你求神让神死,我便求我自己让你与我同死。无青,禁令使人上瘾,我必须让你永远记得我。”

不知为何,这话让齐芜菁心乱了一下。

他想起方才三千界允下的求神语,忽然神色一凛!齐芜菁摁向三千界的心口,仍摸到一手鲜红的濡湿。

还没等三千界阻止,齐芜菁已经扯开了祂的外赏,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

三千界有一瞬间的皱眉,不过这个微小的错愕很快转化成了强烈的兴奋。祂任凭齐芜菁打量、茫然和困惑。

这些表情太珍贵,也太令人上瘾了。

齐芜菁紧抿着唇,他的目光游移在三千界胸腔上的白玫奴纹上。看着看着,少君忽然笑起来,他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父亲,奴纹已经消失,你我之间的锁链早就断开,你为自己重新画了个新枷锁,是分不清当狗和当神的区别了么?”

三千界心口上的疤呈不规则的玫瑰花状,是当日祂借齐芜菁戒指上的银刺,一笔一划在皮肉上雕刻下来的。

然而很快,齐芜菁就发现了不对劲。

三千界胸膛处的血不是从“玫瑰”流出,而是自祂心口处数条未愈合的口子渗出。

这伤口的形状太眼熟,像齐芜菁的刀。

他抬眼,以一种不知是惊愕还是惊喜的目光看向三千界:“父亲,你的伤不是可以自愈么?”

先前三千界以桑青的身份呆在他身边,为他供血时,齐芜菁依稀记得桑青的颈侧总会自动出现一道长长的伤口,待齐芜菁吸食完鲜血过后,伤口便莫名消失不见。

这也是他认出桑青就是三千界的原因之一。

上天入地,从古至今,世间有且仅有烛雪君一人永生不灭,因而无论什么伤痛病症,三千界的身体都能在朝夕之间自愈。

白云苍狗千百年,神教宗门千千万,即便不断有新神临时,也依旧逃不出寿命的局限。

因此,各神宗都将“长生”作为成神的最高标准。然而至今仍无一人可抵达。

三千界合拢衣裳,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疯狂:“若你亲眼见证神陨,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齐芜菁神色染上阴鸷:“你又耍我?”

“让你痛了么?”三千界勾唇轻笑,似戏谑似教导,“可是无青,你要记得自己是来杀我的,而不是……”

第44章 离不周 “用祂恶心的血将我身体全部标……

漏尽更阑,落了小雨。

落神夜已经结束,跪拜在街衢上的信徒早就纷纷散去。丹无生不知道刚从哪儿回来,银盔甲上全是泥点,推门进来的时候还竖着眉头。

“谁招惹你了?”齐芜菁正坐在案几处临摹字画,眼睛也没抬。

他刚沐浴完,穿了件宽松素净的衣裳,长发未干,面上戴了一张薄面罩遮住口鼻。

瞧见丹无生,齐芜菁咳了咳:“这一世体弱多病,怕传染,多担待。”

“你……”丹无生当即恍惚了下,“你从哪里找的衣服?”

齐芜菁说:“干吗?我被你们强掳过来,换洗衣服都没带,抢祂一件衣裳怎么了?”

这个“祂”是谁,不言而喻。

丹无生干笑两声:“没事,哈哈,没事。”他坐到桌前,喝了口茶压压惊,几息过后,丹无生还是觉得奇怪,“你这几日中邪了,怎么还有心情画画?”

齐芜菁慢条斯理道:“不止,我还有心情焚香。这香如何?我特意从你们不周城最厉害的调香师那儿学的。”

丹无生闻了闻:“有些熟悉。”

“熟悉就对了。”齐芜菁搁下画笔,将画纸翻转展示,“这香是让人软骨乱神的。”

“哦,让人……你说什么?!”丹无生心里大震,身子却早就动不了了!

齐芜菁“咦”了声,看看自己的画,又瞧瞧丹无生,无趣地说:“怎么动静这么大?这幅画没那么丑吧,扫兴,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新画的老虎。”

“这不是画丑不丑的问题。”丹无生只能僵硬地坐着,因为他每挪动一寸身体,就全身又痒又软,强行站立只会摔个狗吃屎。他不可思议道,“我可对你掏心掏肺,你怎么专挑自己人整?”

“什么‘整’,这叫教。”齐芜菁从案几起身,方才那闲情柔雅的伪装掉得半点不剩,他坐到桌前,大言不惭道,“你收了我的礼物,我还附赠一个教训,这买卖你不亏。”

“这大王八四不像鬼画符算什么礼物。”丹无生十分震惊,“我拿你当好兄弟,可是很信任你的!”

齐芜菁诚恳地说:“谢谢。”

丹无生点头道:“不客气。你把香灭了,解药给我,我就当今夜没来过。我不会出卖你的。”

“谢谢,不行。”齐芜菁将一枚玉令放在桌上,直言道,“我今夜要出不周城,你帮我,怎么激活这个石头牌子?”

“我不会帮你。”丹无生不出意外地拒绝了。

齐芜菁说:“你怕三千界找你麻烦?”

丹无生苦哈哈:“这倒不是,祂给的麻烦,还比不过你用在我身上的鬼把戏。三千界的其他决定我不多评价,但如今神宗齐聚,外面全是讨伐你的人,你该听祂的,好好待在不周城。”

齐芜菁支着脑袋,目光在丹无生身上逡巡了圈。

丹无生心中警铃大作,改口道:“……就算我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你偷的这枚玉令要想被激活,需要我和烛雪君同时注入灵能——”

齐芜菁吐出舌面,烛火之下,其上密布的咒文仿佛雀跃的碎金。他展示完,挑眉看丹无生的表情:“祂的灵能附着在咒文上,能不能用?”

“虽然……”丹无生紧紧闭了双眼,又狠狠睁开,仿佛在逼迫自己面对,“除非破除这个咒文,否则没法儿将灵能从中剥离。就好比体和魂,肉身不死,魂魄是很难单独行动的。”

齐芜菁冷嗤一声:“我就知道。”

丹无生语重心长地“嗯”了声,试图劝解:“所以啊无青……”

“不过别以为我就没办法了,不要小瞧我。”齐芜菁扣响桌面,“三千界体内的血可以续我的灵能。陈佩兰早些年开始饮血养病,我试过喝他曾经倚靠的那些血袋,你猜如何?”

丹无生神情逐渐凝重。

齐芜菁放声笑道:“这具身体再也喝不下去别人的血,那些血都是臭的!哈哈,三千界他妈的像条狗一样,用祂的血将我身体全部标记了!所以丹无生,积水成渊,若真到必要时刻,我多流点血没准儿也能激活。你说呢?”

丹无生阴沉地盯着他,许久没说话,而后深呼吸了几口,似在劝解自己不要生气:“……就算你出去了,这些咒文也会发挥它们的功效,烛雪君随时都能将你捉回来。”

齐芜菁无所谓道:“随便他。”

“无青!”这个态度彻底惹恼了丹无生,因为激动,他险些僵直着身子倒下去,“你不要再惹祂生气了!呆在这儿有什么不好,就非要出去?!烛雪君、我、洛蛟都把你捧在手上护着,没有人敢加害你,不周城那么大,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到底为什么——”

“因为护我之人最先加害我。”齐芜菁好像料准他会生气似的,半点不惊讶,“这个理由够不够?当年三千界杀我,是不是真的为了老君王?”

丹无生沉吟片刻。

齐芜菁追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你和洛蛟有没有阻止?!”

丹无生沉声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一直、一直在等你们告诉我当年所谓的‘难言之隐’和‘苦衷’——”齐芜菁欲言又止,他整理衣襟,也在整理失态的莽撞情绪,“我今晚找你不是来谈论这些废话的。你大可不必担心三千界会来抓我,若我猜得不错,三千界的全部力量都被限制在不周城内,出了城,祂并非无所不能。”

“你表情变了。”齐芜菁倒了杯冷茶喝下,讥诮道,“南明王一役中,祂完全是背水一战,不仅能被南明王中伤,连区区宗门阵法也能将祂镇住。这是其一。

“不周城外,三千界胸口受我一刀,伤口至今难愈,这是其二。

“当年新旧之神战役,三千界主动退回不周城,并非什么息事宁人。祂知道自己打不过,又或者是想诱敌到自己的地盘里来,瓮中捉鳖。说得大义,其实不过是做了件窝囊事罢了。这个,是其三。”

“说到底,你还真是小孩儿心性不变。”丹无生低头笑了下,“我看着你长大,难道还不了解你?你瞎说一通,自己信么?你执意要回去,至少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齐芜菁耸耸肩,“我只是纯粹不愿在这儿陪你们玩养宠囚奴的游戏。你这么逼我,莫非你也将我当做豢养的鸟,还是狗?”

丹无生神色正经:“难道你真的要再次弃我们而去?”

齐芜菁道:“听烦了,少拿这套说辞来捆绑我。”

丹无生默然片刻,须臾后道:“腰间挂着我的玉令,你用不了,但可以用它激活你手中这枚。”

拿到丹无生的灵能,齐芜菁也不啰嗦,正要割手放血。丹无生又“啧”了声:“你别瞎搞行不行啊祖宗。我有句咒,你跟着我念。”

齐芜菁依言念咒,而后察觉一股力量正从身体中抽离。集齐了丹无生和三千界的灵能,桌上的玉令图案骤然被补全,发出微光。

齐芜菁没明白道:“为什么?”

“我说了,咒破才能借能,如今烛雪君下在你体内的咒已经破了大半。”丹无生头疼道,“我为你指路,拿着这枚玉令,今夜就走……不,现在就走。”

齐芜菁沉默须臾,拿上了玉令。开门之时,他背对丹无生,忽然说道:“兴许有朝一日我会自愿回到这里,到那时,我们再好好叙旧吧。”

*

深夜露重,被激活的玉令同时代表了以色声和烛雪君的准许,齐芜菁裹着黑袍和面罩,轻易便过了守门人那关。

不周城坐落于茫茫大海中,四面除了海水,瞧不见别的。头顶是雾和雪,齐芜菁按照丹无生的指引,用密咒开了一条通道。

他顺着这条通道,果然不出片刻,便来到了煜都城外的郊野山头。

齐芜菁望着城门,犹疑片刻,忽然摸出腰间的刀,朝着自己身上狠狠划了几下,而后一咬牙闭眼,从山顶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齐芜菁竭力用灵能护住心脉,他听到守卫的惊呼,骤然破了护体的最后一层结界。

齐芜菁艰难睁眼,忍痛喊道:“救……救命。”

他佯作失去意识,身体被许多人抬在半空,耳边的声音不知换了多少种,最后终于听到陈佩兰那命大的师兄在他跟前呵斥道:“你个小孽畜,伤这么重也没死,竟然还敢活着回来?”

“其实险些就死了。”齐芜菁躺在阁楼的床上,忽然呢喃了句。钱悦登时脸色大变,齐芜菁悠闲地睁开眼睛,笑嘻嘻道:“好久不见啊师兄,怎么这个表情?”

钱悦没料想他突然醒来,当即“操!”了声,他下意识后退,却不慎摔倒在地。

齐芜菁鼻青脸肿,浑身酸痛,被包裹成了蚕蛹,但他丝毫不为现状所困,反而心情却好到极点。

少君瘸着腿从床上跳下来,一蹦一蹦地朝钱悦逼近。

钱悦见他鬼笑就耳朵疼:“你要干什么?!”

齐芜菁笑吟吟地说:“扶你起来啊,地上太冷,你我又是平辈,师兄不必仰头和我讲话。”

钱悦挡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回来好啊,外边儿凶险,还是家里太平。”

齐芜菁“咦”道:“家里就不凶险了么?就是不知道这次回家是脱离虎口,还是羊入虎穴啊。”

钱悦整理衣襟,目光凶狠:“师弟这话寒的是师父的心。”

齐芜菁神色凝滞。

哦。

拿师父威胁他么……

齐芜菁突然笑起来,凑近温声道:“许久不见,我很想念师兄,不知道师兄有没有想念我呢?”他“哎呀呀”一声,故作惊疑道,“我竟忘了师兄这只耳朵听不见呢。”

第45章 为师者 杀了师父。

这是钱悦的痛处。

钱悦勃然大怒,挥拳砸了过去。齐芜菁不躲不闪,被打翻在地,吐了一地血。

齐芜菁惊道:“师兄?”

“小畜生!钱悦欺身上前,揪起齐芜菁的领子,“你伙同邪祟灭了观南宗满门,如今竟然还敢回来?!你知不知道宫堡外面堵了多少要杀你的神宗弟子?!你难道想拉整个紧那罗门给你陪葬吗!”

齐芜菁刻意咽了口血,紧接着便剧烈呛咳起来,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钱悦双手掐住齐芜菁的脖颈,神色癫狂:“看看你这个尸居余气的鬼样子,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师父总是不分黑白地偏宠你?你背了灭门命债,他竟还是要把你藏起来护起来!”

“我没有……”齐芜菁呼吸艰难,只能仰高脖颈涩声道,“我要见师、师父……我——”

钱悦表情阴鸷:“你见不到他了,我今日就要为神宗和师父清理你这个祸害!”

说时吃那时快,门被几道灵能合力撞开。

“阿姊,快救少君!”

侍女涌上前去拔钱悦的手臂:“悦哥哥快放手!你要将少君掐死了!”

“夫子在后面!夫子到了!”

……来得太慢了。

齐芜菁找准时机,晕了过去。

——不多时,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场雨季,齐芜菁孤身站在雾中,被浓稠的夜给包围。

这时,齐芜菁身侧走来一人,与他并肩看雾:“我有一个亲人死了。”

齐芜菁侧目,只看见了这人宽大的黑袍,瞧不清他的长相。齐芜菁“哦”道:“关我什么事,这哪儿?”

那人说:“一个还未修建起来的废城。”

齐芜菁有些莫名:“你在看什么。”

黑袍人没说话。

忽然,前方的雾中隐隐出现了几人,他们肩上抬着一具尸体,不仅没有头,还浑身通红,像被人扒了皮。

那人淡声道:“死成这个样,难看。不过也算他咎由自取,我早告诉过他,与神为伍没有好下场,脑里缺根筋,自己不听劝,怪得了谁?”

齐芜菁眯起眼睛:“与神为敌就很好么?”

那人转过身来,对齐芜菁说:“为敌、为友都不好,最好的路便是——”

齐芜菁也面向他,二人异口同声道:“弑神。”

那人笑起来。

抬尸体的几人从他们跟前擦身而过,齐芜菁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黑袍人接在队伍末尾,跟了上去。

齐芜菁亦步亦趋:“你既劝他,怎么不直接救他?”

那人困惑说:“我?我是想杀他的人,为什么要救他。”

齐芜菁不明白了。

那人又道:“我劝他,因为他是我的亲人;我不救他,因为他也是我的敌人。天下神祇神宗,皆是我要诛杀的对象。道不同,便去死。”

齐芜菁觉得这话挺有意思:“你口气很大。不过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原来不知何时,黑袍人怀里竟凭空多了一个硕大的黑盒子。黑袍人用眼神示意,疑说:“你说这个?这不是你的东西么?”

齐芜菁奇道:“怎么会是我的?”

黑袍人也奇:“我亲眼看见你丢的。”

齐芜菁道:“瞎扯,我丢什么了?”

黑袍人顿住脚步,似乎在用眼睛凝神瞧他。齐芜菁捉摸不透他的意图,下一瞬便瞧见黑袍人打开了手中的黑盒子——

在看清盒子里东西的瞬间,齐芜菁遽然失去理智!

里面是一颗头……

一颗,属于丹无生的头!

怎么……怎么会?!

“邀月君,想起来了么?”黑袍人笑吟吟地补充道,“这是你丢的……记忆啊。”

齐芜菁骤然惊醒过来!

他冷汗岑岑,惊愣许久,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药味。

屋内静悄悄,只听得柴火燃烧和药水沸腾,里面黑灯瞎火的,连个提灯侍女都没有。

——这是寿夫子的药房。

齐芜菁缓神片刻,下意识翻身,不料自己的手脚竟全被捆在一张椅子上!

齐芜菁奋力挣脱,却发现自己压根用不上劲!连灵能都无法调动!

“你伤筋动骨,不可乱动,安分等着为师熬好药。”黑暗角落中传来幽幽两声咳嗽,寿夫子熄了烟斗,“你这孩子,出门一趟怎么变成了这副阴晴不定的性子?”

齐芜菁想起身:“师父,我没有——”

“为师相信这其中必有误会。观南宗的事……”寿夫子叹了口气,“你要给为师一个解释,有传闻说,你与三千界同进同出,害死了整个观南宗。”

原来如此。

齐芜菁松了神色。

寿夫子似乎还并不知道桑青和三千界是同一人。

这样事情就更简单了。齐芜菁目光低垂,仿佛十分愧疚:“观南宗真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吗?”

寿夫子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三千界出手,不会留下活口。”

齐芜菁轻声说:“若非为了救我,观南宗的各位师长和同僚也不会——”

寿夫子挥挥手:“这是观南宗自己的因果,就算没有你,三千界也迟早会向观南宗寻仇。祂借用法阵的灵丝,沿着各位同僚后辈的脉络,追着将观南宗杀得片甲不留。”寿夫子的声音似乎更加苍老了,“祂仍旧和当年一样,刳胎焚夭,狼戾不仁,睚眦必报。”

齐芜菁大概能明白寿夫子说的是南明王一役。那时三千界被困在法阵当中,祂不仅要断了束缚的灵丝,还要顺着灵丝将操控者全部屠灭。

齐芜菁低声道:“当日我被三千界掳去,受了祂的胁迫。”

寿夫子怀疑道:“祂为何偏偏将你掳去?”

齐芜菁仔细回想:“祂说我的年龄、性格都与祂的某位亲人很像。”少君故作懵腾,“师父,三千界这种烂神也有亲人吗?”

寿夫子微微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三千界有位养子,被祂亲手斩杀在无相刀下。佩兰,”寿夫子忽然喊道,“这位养子,你当年兴许还见过。”

齐芜菁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怎么从来不记得自己从前见过陈佩兰。

然而还没来得及询问,寿夫子便又道:“你吃了药,不记得这些事。当年老君主为追求神路,走火入魔,以婚嫁之名娶了一个少年,那少年便是传闻中三千界养大的神子。可惜,少年只是一个凡人,老君主不仅没有成神,反被少年诱杀。不过,这少年替天行道,诛杀了老君主这类畜生,为师还算欣赏他。”

“三千界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齐芜菁按捺住狂跳的心,尽量以陈佩兰的语气询问道,“师父可知,祂为何要杀那少年?”

寿夫子道:“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齐芜菁温声说:“杀人之事,总要有个依据。若祂真是睚眦必报,我担心……自己兴许也活不久了。”

此话一出,寿夫子忽然声色俱厉:“你说什么?!”

齐芜菁思绪百转:“我趁机刺了祂几刀,谁料这怪物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祂一定会来煜都找我寻仇的师父!”

然而寿夫子却并未多惊讶,早有所料似的:“傻孩子,你觉得单凭自己就能从三千界手底下逃走么?若不是三千界刻意放人,你连活着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齐芜菁心里一惊。

正当他以为寿夫子察觉到什么之时,一个佝偻的身子从黑暗中踽踽上前。寿夫子端着一碗汤药,安抚道:“不过佩兰,你不必担心,喝了这些药,三千界根本算不了什么。”

齐芜菁目光警觉:“师父,我适才就想问,为何从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寿夫子问:“你在怀疑师父?”

“不敢。”齐芜菁道。

“记不清的都是些腌臜事,佩兰,你只需要记得欢喜之事就可以了。”寿夫子道,“这药是给你补身子的,三月就要喝一次,难道你忘记了?”

“不敢。”齐芜菁毕恭毕敬道,“师父将我解开,我自己可以喝。”

“你筋骨都受了损伤。”寿夫子将碗强塞进齐芜菁的嘴里,无视少君窒息的呛咳和反呕,他摸了摸齐芜菁的脑袋,慈蔼道,“怎么每次喂药,都要顶撞为师呢?”

齐芜菁大口惊呼换气。

药的苦味惊涛骇浪般涌进身体,立时让齐芜菁感觉心肝脾肺都被烫烂了!溺水感漫上口鼻,封住了他的呼吸,齐芜菁从未有这么惊慌的时刻——他感觉体内有一只手,不仅正在偷走他的记忆,还在摆弄他的人格。

“为师都是为了你啊。”

“三千界在你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陷入混沌前,齐芜菁似乎又听到了陈佩兰的声音。

“师父很好。”

“师父很好。”

“要记得,不能让师父……”

这是重生夜里陈佩兰未说完的话语,此刻齐芜菁终于听清。

要记得。

——不能让师父再创造伪神。

要记得。

杀了师父。

无青君!不要喝药!

齐芜菁拼命挣脱身体里那双操控之手。

然而陈佩兰说“你就是我”。

齐芜菁被扼死在那只手中,而后再活过来。

他睁眼。

头顶是陌生又熟悉的床幔,他身体还有些疼痛,却想不起自己何时受过伤。

齐芜菁踱步来到镜前,瞧着自己的模样,神色怪异。少君下意识勾手指,进来的却是提灯侍女。

侍女道:“少君醒啦?夫子传话,近日宗门里囚了一批新的囚犯,要少君下去重新选个贴身侍奴。”

齐芜菁模样困惑,温声道:“重新?”

侍女解释道:“无为教的桑青已经死了,自动和少君断了主奴契约。出门在外,夫子总是担心少君安危。”

“桑青……”齐芜菁一头雾水,似乎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他问,“那是谁?”

第46章 名宛桑? “我知道你生了什么病,我可……

“寻常死奴而已,并非要紧角色。”侍女淡然道,“少君此次用药,药性反应强烈,忘的东西要比之前多。”

“师父待我很好。他医术高明,用药自有考量。”齐芜菁换了身雅青色云纹鹤氅,用丝带随意束了束发,“不过侍奴暂时不需要了,要他当我的随从,今日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事需要得到夫子的准许,少君……”

齐芜菁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何只是出去散个步也要禀报,这种被限制的感觉令他有些不愉快。

齐芜菁摆摆手:“我去找师父说。”

寿夫子与钱悦正在楼下大厅,厅中跪了一排戴枷锁的囚奴。齐芜菁行了礼,却在瞧见钱悦的瞬间笑了出来。

钱悦眼中闪过狠色:“你笑什么?”

是啊,笑什么。齐芜菁也困惑:“见到师兄,便想到了当年的欢喜事。”

他这个“当年”二字让钱悦神色一凛,又在一瞬间恢复和善:“师弟这次病得不轻,刚醒就要出门,还不带侍奴,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无妨,佩兰睡这么久,的确可以出去走走。只不过你体力难支,不可离宫堡太远。”寿夫子和颜悦色,拿出一块晶石项链,“这吊坠你戴着,为师不放心你,得知道你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