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入v) “我没地方去了,可……
搬出去的第一天, 陈图森就失眠了。
他找的这套公寓,位置非常好,距离公司步行只有5分钟。
在这一点上,陈图森很满意。
当晚, 他搬过来后, 简单地打扫过屋子后, 并没有着急立马收拾行李。
他将行李箱打开摊在地上,就走到阳台上。
天色已经彻底变暗。
与滨江花园所在的江南区不同, 这里是江城的CBD, 放眼望去, 都是高耸的写字楼。周末的夜晚,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很安静,只有写字楼里透出零星的灯光。
像是被困在钢铁牢笼里的打工人的灵魂在发出幽幽的光。
他以前在南杭住的地方跟这里很相似, 都是足够安静。
按理说, 他应该喜欢并习惯这样的环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他却觉得太安静了, 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丝人气。
估计是一时转变不过来而已。
毕竟, 之前和他合租的女室友太吵了。
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有些不适应而已。
他多年的习惯,不可能被这一个月的生活就改变了的。
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转身回到屋子,还是没有心情收拾, 直接从敞开的行李箱里抽出今晚要换洗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澡。
之后的日子,每日如此,日复一日。
仿佛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两点一线,自动运行。
他的生活不会再有那么多预想不到。
不会有人在下班前发微信问他,今晚加班吗?回家吃饭吗?吃什么?
他虽然会做饭,但却不是很热衷做饭。
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
直到有一天中午,他在办公室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扭头一看,是同组一个同事自己带了蛋炒饭。
这份蛋炒饭五颜六色,加了不少配料,有黄色的玉米、绿色的豌豆、粉红色的火腿肠、红色的胡萝卜。
他突然觉得有个人应该会很喜欢这份蛋炒饭,毕竟她曾嫌弃他煮的蛋炒饭太素,只有蛋和饭。
同事感觉到身边有道目光对他的蛋炒饭虎视眈眈,双手护着饭盒往边上微微挪了挪,问道:“森哥,你还没点餐吗?”
陈图森收回目光:“点了,还没到。”
同事友好地提醒:“那你下次要早点点,高峰期会送很慢。”
陈图森嘴上淡淡地应了一个“嗯”,并没有入心。
晚上下班,他没有在外面吃饭,而是在楼下超市买了鸡蛋和大米,打算回家炒蛋炒饭。
这个蛋炒饭,这几年,他做了很多次。
今天的做法也和往常无异,依然是只有蛋和饭的蛋炒饭。
他捧着刚出炉的蛋炒饭坐在桌子上,刚入口却感觉味道不对。
他微微蹙眉看着这碗饭,回忆起刚才的操作步骤,明明每一步都正确,卖相也和以前一样,为什么就是味道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像代码明明没错,却运行不起来,他觉得肯定是出了bug,只是他没找到。
盐放多了?可是不咸啊。那是水的问题?还是米,还是蛋?或者是锅?或者是铲?
这碗饭变得食之无味,头疼的是,锅里还有一碗的量。
为什么煮这么多,他告诉自己,是留着明晚吃的。
可是,他就连眼前的这碗都不想吃了。
只能拿来垃圾袋将碗里和锅里剩下的蛋炒饭全部倒了进去。
晚上,他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摄入食物量不足的胃“咕噜咕噜”地发出抗议。
肚子饿不是病,但饿起来也挺要命。
他又失眠了,有些烦躁地在床上左右翻滚。
莫名地,漆黑的空间平白无故飘来一股蛋炒饭的香味。
他有点后悔将剩下的蛋炒饭都倒了。
又想吃蛋炒饭了。
好烦。
不知不觉,他已经搬出来独自住了一个月了。
在今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公司大发慈悲,没让他们加班。
陈图森拎着几个鸡蛋回家。
跨年夜,几乎每个餐厅都挤满了人,没人的都是不好吃的。
他懒得去凑热闹,于是打算回家炒个蛋炒饭算了。
这段时间,只要不加班,他都是自己回家做蛋炒饭。
但却始终炒不出之前的味道。
他坚持不懈,反复研究,希望能够找出是哪里出了bug。
走到楼下,一个女孩子拿着一张传单走上前递到他手上,热情地介绍道:“先生您好,我们新开了一间无人售货商店,这个月新客都有8折优惠,可以看看哦。”
近几年有不少无人商店,大多就像便利店一样售卖日常用品、零食之类。陈图森随手接过,却看到传单上写着“成人用品 无人自助”。
传单的右上角还贴着一包方方正正的铝箔袋,上面有四个虽小但醒目的“凸点螺纹”字样。
陈图森:“……”
女孩见陈图森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接摆手拒绝,觉得有希望,继续加把劲:“新店开业,这是我们赠送的试用装。我是一名大四学生,自己出来创业,希望多多支持!扫描上面的二/维.码还可以私密配送,绝对保护您的隐私!”
陈图森:“…………”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孩,她戴着一顶毛绒绒的帽子,一脸稚嫩,看着确实像个大学生。
他脑海里第一反应是,怎么好好一个女孩子,会开这种店。
突然,眼前青春靓丽的大学生变成一个凶巴巴的女孩子,叉着腰对他说:
“做这个工作的女孩子又怎么了?凭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就不能做这个工作?”
他猛地一怔,快速眨眨眼,眼前还是那个稚嫩的女大学生。
看来他的大脑真的出现bug了,竟然还产生幻觉。
他将传单折了起来,揣进兜里,说道:“谢谢,有需要我会自己下单的。”
女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开心地45°鞠躬欢送:“感谢您的支持!”
回到家,他随手将鸡蛋放在鞋柜上,准备换鞋子。
一个不安分的鸡蛋从袋子里滚了出来,义无反顾地从柜子上跳了下去。
等到陈图森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鸡蛋已经变成地板上的一滩蛋液。
他顿时心生烦躁,拿过纸巾擦拭地板上的鸡蛋液。
收拾完后,他突然也没有了煮饭的心情,疲惫地走到沙发上瘫坐下来。
双手刚揣进外套的袋子,其中一只手便触摸到硬硬的东西。
他疑惑地抽出一看,是刚才在楼下拿的传单。
在独自一人的屋子里,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欲念此刻放肆地钻了出来。
他的手指触摸着贴在传单上的铝箔袋,感受里面东西的柔软。
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子挺聪明的,竟然将无人自助的成人用品店开在这栋公寓楼下。毕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在附近上班的打工人。而住得起这种公寓的,一般也是收入还行的单身人士或小情侣。
从白天繁重的工作中抽身,黑夜便接纳了孤独者的灵魂。
如果没有引诱,也许这些欲念便会埋在黑夜里,不为人知。
可是,这间无人自助售卖店,像一个朝你招手的恶魔。
突然间,那晚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恶魔的引诱:“陈图森,我认真的,我们上床吧。”
手掌猛地用力,将铝箔袋紧紧地攥在手里,攀在手背上的青筋像是青藤一样,仿佛要将这欲念紧紧在缠在掌心。
心脏突突直跳,仿佛是系统传来的报警声。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惊觉自己找到了那个bug。
接下来他做的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智,仿佛失控了一样。
他的东西不多,收拾只用了一个小时。
他钻进出租车才给房东打电话:“房东,你好,不好意思,那个房子我不租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才消化了他说的话。
房东的语气很不好:“不租了?你才住了一个月就退,这算是违约的小伙子。”
陈图森冷静地说:“我知道。”
房东气势凌人地说:“我们当初可是签了合同的哦,你这样的话,押金可是不退的啊,你预付的那两个月房租也不退的哦!”
陈图森自知理亏,没有多纠缠:“可以。”
房东没有立刻接话,许是没想到陈图森这么爽快,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气撒不出地埋怨道:“遇到我算你幸运啦,对你这种住一个月就说要退的,押金和房租一般都是不退的哦!但你也别说我欺负年轻人,这样吧,我退你一个月。”
陈图森完全不反驳,顺着说道:“我知道,谢谢你。”
房东一拳打在棉花上,说道:“好啦好啦,我检查过房子没问题后就把钱退给你。”
陈图森再次道谢后,车子就停在了滨江花园。
他下车拎着行李箱走上楼梯时才感觉到紧张。
太疯狂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告诉自己是来修复系统的bug,但是此刻他又感觉是自己给完美的程序埋下了更大的bug,他偏离了原本设定的进程。
但是系统可以运行下去,他就不想阻拦。
他在702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因为激烈运动而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终于按响了门铃。
时隔一个月未见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
林晚星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落在他脚边的行李箱,不解地问:“你这是……”
陈图森脑袋空空,信口胡诌:“被房东赶出来了。”
林晚星惊讶得张大嘴巴:“啊?”
陈图森眼珠左右转了一圈,继续瞎掰:“房东要把房子收回。”
林晚星张大的嘴巴微微收缩成一个圈:“哦。”
陈图森的心率开始紊乱,吞咽了一口,压下颤音,说道:“我没地方去了,可能得搬回来。”
林晚星恍然大悟,无声地“哦”了一下,才说道:“可是,你这样突然把东西搬过来,不太好吧。”
陈图森不知道林晚星什么意思。
心脏跳得更快了,仿佛要冲破胸腔,就连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林晚星继续说道:“你好歹提前说一声啊。大晚上的,跟跑路一样把家当搬过来……你就没想过,我或许已经找到室友了?”
陈图森抿了抿嘴唇,他确实没想过。
他的脑袋已经彻底空白了,两人怔怔地对峙了几秒,他终于开口问道:
“那你找到了吗?”
林晚星双手抱臂,抬头看着陈图森,强压下弯起的嘴角,点点头说:“找到啦。”
陈图森的心脏骤停,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寒意从四肢一点点开始侵蚀全身。
他真的疯了,竟然没有提前问清楚就跑过来。现在公寓退了,林晚星又找到室友了,他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沉重地吸了口气,抬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垂眸说道:“对不……”
话还没说完,林晚星却突然转身走进屋子,说道:“进来吧,室友。”
陈图森在门口愣了好几秒才明白了林晚星的话。
心脏恢复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也流动了起来。
陈图森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快步跟着林晚星走了进去。
他指了指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问道:“我还是睡这间?”
林晚星抬眉:“不然呢?你想跟我换房间?”
陈图森赶紧摇头:“不是。我先把东西放进去。”
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林晚星坐在餐桌上,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直到此刻,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然打破了自己两年来的习惯,主动放弃一个安静的单身公寓,跑回来跟人合租,而且是一个那么吵的女室友。
这种失控的状态对于他们从事自动化工程的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可是,他却很享受,他一定是疯了。
他现在就像正在赛道上飙车一样,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
然而,亢奋之下,是无比的踏实和笃定。
就像赛车手信任自己的车技,所以拥有放肆驰骋的任性。
也像一个非常稳定的系统,你以为处处是bug,却运行完美。
林晚星见陈图森傻楞傻楞地站在那里,问道:“你吃饭了吗?”
陈图森摇摇头:“还没,你呢。”
林晚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哦,我叫外卖了,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会……”
话还没说完,林晚星的电话响起,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的外卖到了。”她拿起电话,“喂?”
“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啊。你那个单能不能取消啊?今年跨年夜,订单太多了,我都加小费了都没人愿意送这个单。我店里也没人走得开。”
林晚星一时无语,她等了一个多钟,很善良很体贴地没去催单,结果却等来让她取消的电话。
她是有些生气的,但她尽量按捺自己的火气沟通:“老板,我都等了一个多钟了,你现在才叫我取消?那我今晚吃什么啊?”
老板当然也不知道林晚星今晚还能吃什么,只能一味地道歉:“姑娘,我也不想的。我餐都做好了,但是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外卖员接单。我也是怕你饿了。实在不好意思啊,要不我送你一张券吧,下次你再来可以减5元。”
林晚星叹了口气,不为难人家了:“好吧,那我退了吧。”
挂了电话,林晚星拿着手机对着陈图森耸耸肩,说:“你听到了,我现在也没饭吃了。”
一瞬间,她觉得他们真是同病相怜。
陈图森大跨年夜,被房东逼迁,独自一人回到这里。
她孤家寡人,没人陪就算了,连外卖都不给她送餐。
她突然忍不住笑了下,要不说他们能当室友。
这是老天让他们抱团取暖呢。
陈图森却直接脱下外套,说道:“既然都没吃饭……要不要试下陈图森蛋炒饭?”
等到饭端上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变成宵夜了。
还是只有蛋和饭的蛋炒饭。
林晚星送了一口饭到嘴里,忍不住夸赞道:“还是你做的蛋炒饭好吃。”
这段时间,她周末也有试过自己做,也有叫过外卖,但味道就是跟陈图森炒得不一样。
陈图森微笑着接过林晚星的夸赞,他看着林晚星,嘴里也在细细咀嚼品味。
是这个味道了。
真是好奇怪,竟然在这里才能做回以前的味道。
林晚星一边吃一边随口问道:“你这次,是暂时过度,还是会一直住下去?”
她觉得还是要搞清楚,陈图森是像上次那样,临时暂住,还是不打算搬了?
陈图森清了清嗓子,说道:“不想折腾了,应该会一直住下去吧。”
林晚星点点头,她了解,总是找房子、搬家,确实很烦。
林晚星:“那我们之间的规矩,就跟之前一样咯?”
陈图森:“可以。”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林晚星倏地笑道:“不过,可能接下来要搬的人,是我了。”
陈图森一听,惊讶地抬头看了过去。
林晚星脸上挂着笑,但又不是真的开心的样子。
仿佛只是用笑在掩盖什么。
陈图森问:“为什么?”
“因为,我辞职了啊。”她咧嘴笑道,“今天最后一天。”
陈图森微怔,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继续问道:“为什么?”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问她为什么。
但除了跟顾歆说的是真话,其她人她都随意搪塞过去。
敷衍的话信口拈来:“觉得自己不适合啊。”
她看着陈图森,笑道:“不是有人说,哪个好女孩会做这个工作?”
他发出的子弹,在这一刻,回弹到他身上。
正中心脏,一阵疼痛袭来,他几乎要晕厥。
“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我那是无心的,也不是真心话。”
林晚星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俊不禁:“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陈图森继续追问,有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林晚星想要打趣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的事,抬眼却看见他一脸严肃,双眼像鹰眼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的心头猛然一颤。
“嗐!”她又咧开嘴笑道,“还能是为什么嘛。就是觉得不适合,不喜欢。”
可是,陈图森不为所动,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林晚星嘴角的笑尴尬地挂着,眼里的笑意却消失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来自一个陌生人真挚的关心,紧锁的心房“吧嗒”一声悄然打开。
“就是觉得,没有意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做一份总是被人误解、诋毁的工作。为了钱吗?其实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只是为了赚钱的话,她能向这份工作妥协,那就能向别的工作妥协。
“我也很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不用担心对方的反应,不用担心被误解,不用在开口前就先想好怎么解释和辩解。这样真的很累,你知道吗?”
陈图森终于垂下眼眸,他无话可说。
毕竟他也曾是造成这场雪崩的一片雪花。
“对了。”她稍稍凑近陈图森,问道,“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
陈图森抬头,诚实地答道:“自动驾驶系统工程师。”
“哇~”林晚星发自内心地赞叹,在她心里,这就是很见得人的工作。
她倏地摊开一只手,说:“你看,是吧?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就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其实……”陈图森说道,“自动驾驶是解决人们出行问题,成人用品是……解决人们的生理需求。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林晚星笑着扬扬手,说:“你别安慰我了。我之前天天这么跟自己洗脑。反正我辞职了,是什么都没关系了。”
陈图森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一阵划破天际的“砰”声将他刚说出口的话给震碎了。
两人同时看向阳台外。
江边正在放烟花。
已经0点了,新的一年到来了。
他们透过对面楼栋的缝隙和楼顶能看到残缺不全的烟花。
林晚星脸上的笑却如烟花般灿烂。
不完美的烟花,孤独结伴的年轻人,在这象征着句号性的时刻,有着属于他们的圆满。
“谢谢你,陈图森。”林晚星转过头看着陈图森笑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善良,但好在你的房东把你赶出来,我才不用一个人跨年。”
陈图森眼皮心虚地快速眨了几下,赶紧低下头扒饭。
待他慢慢把饭咀嚼咽下去后,他趁着又一波烟花响起,抬头看着林晚星轻声说道:“嗯,我也很谢谢她。”
……
元旦假期,陈图森和林晚星都没打算回老家。
陈图森和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想着自己搬出去了一个月,之前都是林晚星在打扫,所以他起来后很自觉地就承包了这一周的值日工作。
林晚星起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吸尘。
他拿着吸尘器看着林晚星,有些拘谨地笑道:“还想问你起来了没,怕吸尘器吵到你了。”
林晚星:“……”
自己的室友勤快得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把他赶出去。
林晚星挠了挠后脑勺,说:“我早起了,在床上玩了会手机。”
陈图森点点头,摁开吸尘器的开关,开始吸尘。
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他刚搬进来的那个周末。
他们相处了一个月,又分开了一个月。
有些习惯,在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感。
林晚星反倒变得局促。
她走到陈图森身边,吸尘器声音有点大。
于是,她踮起脚尖,想要凑到他耳边。
陈图森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低下头,顺手把吸尘器关了。
仿佛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音量开关,周遭一切瞬间陷入沉寂。
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却骤然被放大,在促狭的客厅里咚咚回响。
他们一个踮脚一个俯首,身高差被磨平,两人的视线被拉至同一水平线。
就在这个世界的声音被关掉的那一刻,他们同时进入了对方的瞳孔里。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至临界值,彼此气息相融,呼吸交缠。
时间也仿佛随着声音关闭一起陷入停滞。
他们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在这一刻愣在原地。
只是怔怔地将对方印在自己的眼球上。
最终是脚跟先回落至地面。
距离拉远,结界消失,两人仿佛重获呼吸,同时缓慢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晚星微微喘气说道:“我想说……想说,哦,对了!我去买菜!”
陈图森点点头,顺势低下头,说:“那我待会把你房间一起拖了。”
林晚星:“谢谢。”
陈图森:“不客气。”
女孩转身,扬起的马尾随着脚步在脑后一摇一摆的。
男孩低着头重新摁下吸尘器的开关,“呼呼呼”的电机声充斥空间。
他们的心里刚才仿佛都经历了一场地震。
两块陆地距离的改变,会带来地壳的重整。
激烈的地震过去,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无法被肉眼看见的地震波却还在持续地撞击。
第19章 第 19 章 “反正我不会再找别的室……
一个多小时后, 林晚星买菜回来,还未走到7楼就听到了小孩子撕破喉咙一样的哭声。她好奇地走上7楼,看到自家对面的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小孩, 正轻轻地晃着, 着急又耐心地哄着。
她记得, 这是住在他们对面的邻居,不过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很偶尔遇见的那两三次, 只是点点头笑笑就过去了。
此刻, 看到林晚星走上来,女人抱歉地对她笑了笑。
出于对同是女性以及对门邻居的关怀,林晚星问道:“姐姐,孩子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屋里去。”
她这下更加不好意思:“哎, 都怪我, 出门忘记带钥匙了。她估计是饿了,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林晚星也着急了:“那怎么办啊?要不要叫开锁的过来?”
“我叫我老公回来了, 不过他正忙, 估计没那么快。”
林晚星掏出钥匙, 说:“那要不你到我们屋子里坐着等吧。”
女人面露欣喜,又有些迟疑:“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会不会太打扰?”
“不是,我跟人合租,不过他很好说话的。”林晚星已经将门打开, 站在一边,敞着门邀请女人进来。
听说林晚星是跟人合租,女人更加犹豫。
林晚星劝道:“姐姐,你不累, 小孩子也饿了不是吗?”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孩,笑着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也许是听到动静,两人走进来的时候,陈图森也从房间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他“很好说话”的脸微微紧绷。
林晚星赶紧介绍道:“这是住在我们对面的邻居,她忘记带钥匙了,所以我请她进来休息下。”
陈图森微微扯了扯唇线,走上前从林晚星手里拿过买菜的袋子,说道:“随便吧,我做饭。”
虽然没有明显的抗拒,但是却浑身透着不欢迎,一时间气氛僵硬到冰点。
刚刚因为到了新环境好奇而短暂停止哭泣的小孩,再次扯开嗓子爆哭。
“啊,对!”林晚星醒过来,想起这小孩还饿着肚子呢,问道,“小孩子需要吃什么呀?”
“她还小,还吃母乳。”
“那……”林晚星略微思考片刻,将女人请进自己房间,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先用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林晚星说着退出去关上门,没多久孩子的哭声就停止了。
她刚转身,就看到陈图森站在后面,绷着脸,双眼无奈地看着她。
自知理亏,林晚星赶紧道歉:“对不起,事发突然,我来不及报备了……”
陈图森的脸色并没有舒展,双眼看向林晚星身后关着的房门,问道:“你认识她?”
“她住对面的,见过两三次吧。”
“见过两三次。”陈图森脸上的无语更加明显,“见过两三次就把人带回家,还让她独自待在你的房间。”
就这点防备心,还好他搬回来了,不然家都能给偷走。
“不然呢。”林晚星压低声音说,“小孩子都饿成这样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图森轻哼一声,说:“随便你吧。”
说完,他似乎已经对林晚星彻底无语了,转身走进厨房。
没多久,女人抱着小孩出来了。
吃饱喝足又哭累了的小孩,现在正躺在怀里安安静静地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女人似乎不好再打扰,主动说道:“我老公应该快回来了,我在外面等他就好。”
“他还没到吧,那你就在这里再坐一会吧。不然抱着小孩站外面多累,天气还冷,别把小孩冻感冒了。”林晚星说着已经把女人按在沙发上坐下了,“我给你倒杯水。”
女人实在推辞不下,也就不再矜持了。
“姐姐,喝水吧。”
女人接过水杯,笑道:“谢谢,我叫叶唯,你叫我唯唯就好。”
林晚星笑道:“唯唯姐。”
叶唯抱以一笑,欣然应下。
叶唯其实年纪也不小,三十出头,虽然她穿着简单,但大方得体、体态优雅,即使终日为孩子操劳,也没有削减她身上自带的气质,年龄在她身上体现出来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成熟知性。
也很符合林晚星想象中的这个年龄应有的样子。
林晚星主动拉家常,问道:“唯唯姐,你的小孩多大啦?”
叶唯笑着应道:“5个月了。”
林晚星:“那她还挺乖的。”
在她印象里,小月龄的小孩都爱哭,但是她住进来的这三个月,其实不经常听到孩子的哭声。
叶唯笑道:“还行。”
林晚星又问:“平时就你一个人带小孩吗?”
叶唯:“基本上是,不过我老公下班回来也会帮忙带。”
林晚星:“那你之后上班怎么办啊?”
叶唯:“我怀上她后没多久就辞职了。”
林晚星有些惊讶地张开嘴。她看叶唯一副职场女强人的样子,没想到她会为了孩子辞职。反正她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叶唯似乎明白林晚星的惊讶,低头看着小孩,说:“我以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全职妈妈。不过啊,我们折腾了8年才怀上了这个小孩,我们都对她很宝贝。我也不习惯和老人一起住,所以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叶唯解释道,她和老公是大学认识的,毕业一年后就结婚了。结婚后,两人都没避孕,想要顺其自然,但是却一直怀不上。他们去看医生才发现自己患有多囊综合症。之后几年,他们四处寻医,调理身体、健身锻炼,终于怀上了这个小孩。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所以,尽管不舍,但她还是决定停下来。
在这个阶段,专心照顾和陪伴小孩。
林晚星有些羡慕,虽然她也不是要求父母必须为自己放弃什么,但她作为总是被父母放弃的一方,她很羡慕眼前这个孩子。
她看着叶唯怀里熟睡的小孩说道:“她真幸福,有一对那么爱她的父母。”
叶唯只当林晚星是恭维,笑道:“你也很幸福啊。”
“嗯?”林晚星不解地抬眉。
“你那么善良,你的父母肯定也很爱你。”
人的秉性都是童年滋养出来的,父母用爱浇灌,孩子自会长成一个内心丰盛的人。
林晚星脸上的笑容悄然敛去。
尽管父母离异,但是小时候大部分时光里,她确实都感觉到幸福和快乐。
尤其是4岁和妈妈住在一起后,妈妈一个人却给了她双份的爱。前期那些本就记忆不深的岁月里发生的不愉快的事,也就很快被她淡忘了。就像大海里偶尔涌起的海浪,很快就会平息。
可是,上次和妈妈争吵后,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再次被勾起。
她却无法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将它们抛至脑后。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叶唯微愣,赶紧道歉:“啊,对不起。”
林晚星轻轻摇摇头,示意叶唯无需抱歉。其实,这段时间,这些情绪就一直积压在心口,她苦于没有宣泄的通道。而此刻叶唯就成了最好的倾诉者。
“我妈妈一开始并不想要我。”林晚星看了一眼叶唯的孩子,想到罗青盈想把她淹死那会,她应该跟这个小孩差不多大吧。她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来的。
迟疑半秒,她终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说道:“她和爸爸离婚后,直接放弃了我的抚养权。”
“爸爸没多久又结婚了,然后有了新的小孩,我又被送回到妈妈身边。”
叶唯安静地听着,眼里像一汪湖水微微泛着涟漪,有心疼、有同情。
“不过我妈妈后来还是对我挺好的。”说到这里,林晚星突然咧嘴笑了,似乎想缓和一下有些凝固的空气,“所以,唯唯姐你说的也没错,我的童年记忆大多都还是快乐的。”
叶唯抬眉看向林晚星,却没有接过她的笑容。犹豫片刻,她小心斟酌说道:“其实,我好像有一点能理解你妈妈。”
“嗯?”林晚星不解,她和罗青盈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妈妈,她怎么能理解她呢?
叶唯低头看了眼女儿,说:“虽然我真的很爱我的女儿,但也不妨碍我大部分时候真的很崩溃。”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以前很爱看动物世界,自然界里有很多动物它们一生就是为了繁殖,生下后代就会死亡。那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这些动物一生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看到最壮烈的一种动物莫过于大马哈鱼。大马哈鱼为了产卵,需要洄游数千公里,途中需跳跃瀑布、躲避捕食者。而且它们全程不进食,在到达产卵地后,耗尽最后一丝能量产下鱼卵。它们将自己一生的全部精力投入到这一次繁殖,确保后代获得最大的生存机会,真的是用生命完成繁衍。
从宏观的视角看,叶唯当然能理解这是地球生物链的重要一环,但代入到个体,她就很难理解。更让她反感的是,还有很多人以此为例去宣扬母爱,仿佛当了妈妈就需要为了孩子燃尽自己的生命,她不喜欢这种“绑架”。
“直到我生了小孩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这样。”
她用了8年时间求得一个孩子,就像大马哈鱼洄游数千公里到达产卵地。她为了照顾孩子放弃工作就像大马哈鱼为了产卵耗尽自己最后一丝能量。她终于活出了自己不理解的动物属性。
“更重要的是……”叶唯笑了笑,“有很多个时刻,我都感觉到以前的我死了。活下来的我,只是一个绑定了爱小孩系统的工具人,我必须要完成照顾小孩的任务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绑定了一个爱小孩系统?”林晚星觉得新奇又不解,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是啊。”叶唯点点头,“现在的你,估计是无法体会到这是多么痛苦的感觉。虽然这话说出来,可能不那么合适,但我现在真的挺能理解那些抱着小孩跳楼的妈妈。我觉得她们或许只是想逃离这个系统罢了。”
父母为什么会爱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好像天经地义,根本无需思考。因为父母选择生下这个小孩,所以他们就必须爱这个小孩。但又有多少人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也不是因为爱而生下小孩,那么他们对小孩到底还会有多少爱?
这么说来,确实像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他们做出了这个选择,所以就要和系统交易,绑定爱小孩的系统,完成抚养小孩的任务。
林晚星平时看小说,觉得被绑定系统的人挺可怜的,为了完成任务,经常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所以,应该也有很多父母就是这样,他们爱自己的小孩和小孩无关,只是为了任务。
她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
叶唯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颇为感慨地说:“她刚生下来那两个月,我其实挺后悔的。常常怀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甚至不知道自己那8年在折腾什么。不过有时我又很感激,好在自己折腾了8年,没那么早就生下这个孩子。现在的我,会比20多岁的我,更加成熟、更加稳定,也拥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可以让我足够安心地停下来。”
她抬头看向林晚星,温柔地说:“我想,你妈妈那时候或许太年轻,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当妈妈。她也想找到逃离这个系统的方法。不过,我想,她的内心肯定还是爱你的。你不是说,她后来对你挺好的。我想,也许是她终于找到了和这个系统和谐相处的方法了。”
林晚星整个人已经怔住了,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过罗青盈。
所以,罗青盈说“刚毕业就有了小孩会很麻烦”这句话的意思是,她不希望自己也早早就被那个可恶的系统绑定。她是担心她不知道如何和系统对抗,并不是说小孩麻烦?
心头有一些坚硬的东西“吧”地一声裂开了,疼痛像裂缝一样迅速蔓延。
这时,空气中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叶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站起来说:“是我老公,估计他回来了。”
林晚星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站起来,将叶唯送了出去。
此刻,在厨房,一早就说自己去煮饭的人这才摁开抽烟机开关,拧动燃气灶阀门,开始炒菜。
……
陈图森似乎已经猜测到林晚星那晚情绪失控的原因,也猜测到她之所以会辞职、情绪低落的原因。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两人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各自回到各自房子,做自己的事。
当晚,林晚星就买了一张下周回云禾的高铁票。
她原本是不想这么早回去的,免得罗青盈刨根问底,她还得把她为什么辞职的事说出来。不过,和叶唯聊过后,林晚星心里有一种冲动,她想立刻回家。
当时她不敢听她的解释,是因为害怕听到自己心里猜测的答案。可是,现在,她很想很想问一问她,到底当年是怎么回事?
不是质问,是关心。
在这一刻,她对妈妈,更多是心疼。
很快到了回家的那一天。
当天一早,林晚星推着行李箱出来,撞见了刚好准备出门上班的陈图森。
陈图森双眼瞟向她的行李箱,主动问道:“今天回去?”
“嗯。”林晚星反手将房门关上,点点头,“年后我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回不回来。如果我不租了,我会提前告诉你的,麻烦你到时等等我,别那么快找新室友。我东西还没拿走。”
陈图森眉心微拧:“不回来?”
林晚星纠正道:“还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