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之前在江城找工作的经历让她害怕了,如果年后回来又要找上三四个月,这一年就蹉跎过去了。所以,她可能会先在云禾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她就直接留在那里了。
陈图森双唇抿在一起,唇线绷得紧紧的。
林晚星见状,心头一跳,赶紧补充道:“放心,我就算没回来,但只要没退租,我都会交房租的。”
陈图森冷冷地说:“不是房租的问题。”
林晚星不解:“那是什么问题?”
陈图森眉峰下压,眉宇间像蓄着一团厚厚的乌云。
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放弃好好的单人公寓和上万块的押金租金跑回来这里,不是为了再找个新室友合租的。
“我不习惯总是去适应新的室友。”
林晚星怔怔看着他,双眼眨了眨,她知道自己的室友麻烦,但没想到这么麻烦。
这难道不是他的问题吗?不喜欢和人磨合,那也不能要求合租的室友永远不搬吧。
当初他要搬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去找新室友啊,她拦着他不让他搬了吗?
“现在不是还不确定嘛,只是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林晚星低头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再说你也要学会跟人相处,别总是冷冰冰的,我就算现在不搬,也不能一辈子跟你合租啊。”
他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能”,话还没出口,他就觉得这问题太蠢了。
他不习惯改变,所以毕业三年一直都待在同一家公司。
不是那家公司特别好,只是一开始认定了,他就不想换。
不想去适应新环境,也不想去适应新的同事。
直到老东家一个领导跳槽来到江城,投身新能源汽车的自动化驾驶研发,并且邀请陈图森一起加入。
他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他对江城这个地方不熟悉。
可是,安静下来后,内心又蠢蠢欲动。
这份工作他已经做了三年了,每天的工作大同小异。
同事说,只要你想做,可以一直做到退休。
那一天,他看着眼前的自动分拣运输机,它们看似自由地在宽敞的分拣区穿梭,其实并不自由,它们早就被看不见的程序控制。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好像这些运输机,往后四十多年,看似自由,其实却早已固定在无形的轨道上。
重大的决定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间做出的。
当天,他就提出了辞职。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来到江城的第一天,他的生活就闯入一个女孩子。
他平时连人都很少接触,更别说接触女孩子。
上学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学习。
大学以及工作后的环境,女孩子本就少。
他不知道一般的女孩子都是怎么样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特别。
特别吵、特别凶、特别大胆,每天都在挑战他的底线,让他的生活频繁出现濒临失控的微妙刺激感。
生气了特别难哄,可以一个星期不理人。
但又特别好哄,一碗蛋炒饭就可以。
反正,特别可爱。
特别想和她住在一起。
虽然换个男室友会更合适。
或者再找个女室友也会是这样,但是他已经没兴趣去接触了。
他不是一个容易和人相处的人,有一个人能吃得来、住得来是一种幸运。
非常非常难得的幸运。
他找到了答案,应道:“我不想。”
林晚星说他要学会跟人相处,他不是不能去学,只是不想。
就像他的蛋炒饭,不是不能放其它配料,是他就是喜欢只有蛋的蛋炒饭。
他低着头走向玄关,换上鞋子,走到大门,却没有立刻打开门。
他背着林晚星,手攥着门吧,说道:“反正我不会再找别的室友了。”
林晚星:“???”
这是威胁?还是道德绑架?
不找就不找,反正她要是不住了,肯定不会再跟他分担房租的。
……
高铁缓缓地在云禾站停稳,林晚星拿着行李刚走出高铁站,就看到罗青盈在跟她挥手。
她站在原地,有些小心眼地悄悄四处张望。
罗青盈开的是自己的车,车上也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
不管怎样,这个事实还是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这才拖着行李箱走了上去。
罗青盈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只是一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放在后尾箱,说道:“上车吧,带你去吃饭。”
罗青盈的公司还没放假,接下来几天,林晚星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罗青盈每天都回来吃晚饭,但是不见她的男朋友。
就像罗青盈不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她也不问她的男朋友。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一种默契。
这种默契,一直延续到除夕夜才被打破。
林晚星和罗青盈两人在厨房一起准备年夜饭。
林晚星一边摘青菜,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跟你男朋友不是分手了吧?”
罗青盈捞起焯好水的猪脚,应道:“没有啊,干嘛这么问?”
林晚星:“回来好几天都不见他人,除夕也不跟你吃饭。”
罗青盈瞄了她一眼:“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林晚星反驳道:“我可没说过。”
罗青盈“嘁”了一声:“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她无法违心地说自己不是,于是干脆不说话了,低下头默默地摘菜。
罗青盈将猪脚倒进锅里,倒上卤汁,盖上盖,问道:“那你呢?这么早就跑回家来,跟男朋友吵架了?”
林晚星皱了皱眉:“我哪来的男朋友,都说了那只是室友。”
罗青盈挑眉,耸了耸肩:“好吧。”
林晚星吐槽:“又说我想什么都知道,我这么早回来不过是因为……公司放假早。”
她最终还是没把自己辞职了的事说出来。
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吃饭,所以虽然是年夜饭,饭菜也只是比平时多一点而已。
吃完饭后,母女两人也无事,便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春晚。
要不说春晚紧贴时代发展呢,今年开局就先来一个催婚催育,小品是讲全家人围绕着生小孩闹出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最后快乐收场,很适合这种合家欢的时候看。
可是,林晚星看着却有些难受。
回来这么些天,她一直没找着机会和罗青盈好好聊聊。
这个小品像是一个契机,打开了她心里想问的话。
“妈。”她终于开口叫道。
罗青盈一只手攥着葵瓜子,一边磕一边应道:“干嘛。”
林晚星却没有立马接话,罗青盈也没有催促。
电视声成了背景音,两人之间,只有瓜子壳被剥开的“吧嗒”声在唱着独角戏。
“你以前是不是很后悔生下我?”
终于,林晚星还是问了出来。
这下,就连“吧嗒”声也消失了。
自从上次在江城见面后,两人心里都对这件陈年旧事心存芥蒂。
她们都知道,虽然谁也不说,但并不代表这事就不存在了。
不说,只是怕揭开旧伤疤的时候,会牵扯到无辜的皮肉,造成更严重的伤口。
不过,要来的总会来。
罗青盈将手里攥着的半把瓜子放回瓜子盘,对于林晚星这个问题,她并不意外。
“既然你问我,那就是希望听真话。”
罗青盈半转过身体,认真地看着林晚星,“真话就是,我后悔过。”
仿佛一块大石终于不支,从山顶滚落,卡在林晚星的胸口。
她的呼吸一窒,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罗青盈:“但我不是针对你,我后悔的,只是这件事。”
“这件事?”
罗青盈轻轻地扬起双唇,笑道:“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当时的我就像是一只风筝,被绑在一辆急速行驶的跑车上,在空中被拽得没有了方向。”
林晚星忍不住想到叶唯说的那个,被绑定了系统的说法。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罗青盈的故事。
她从来不知道,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妈,那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罗青盈笑道:“当然可以。”
在这个即将步入新的一年的夜晚,罗青盈却打开了时光隧道的大门,回到了23年前。
那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朝气的时代,那也本应是罗青盈意气风发的一年,可是生活却跟她开了个玩笑。
第20章 第 20 章 生下小孩的那一刻,她就……
罗青盈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一年, 她只有23岁,和现在的林晚星差不多大。
孩子的父亲是她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林运辉。
一年前,两人经家人介绍认识并正式交往。
初识林运辉,罗青盈觉得这人确实哪哪都好。
年纪轻轻就开了一间小型皮包加工厂, 虽然规模不大, 但是在当地也算个小老板。
他工作认真踏实、积极向上, 对她也特别好。
两人正值青春年华,又对彼此互有好感, 从对方的饮食口味、兴趣爱好到身体奥秘, 都逐一了解探索。
在他们那个地方, 恋爱中的男女,很少会做安全措施,要是怀了就结婚生下来。
因此,两人都没有这个意识。罗青盈开始还是很害怕忐忑, 林运辉哄她说, 体外没事的。尝过几次安全下车后,罗青盈就放松了警惕。
意外就来了。
怀孕对于任何一个20出头的女孩来说, 都不是一件小事。
罗青盈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满满当当地塞着“怎么办”三个字。
她不敢告诉家人,只好偷偷找林运辉说。
林运辉却并不像罗青盈那么忐忑,而是开心地将她抱起来,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说:“盈盈,那我们就结婚吧。”
林运辉一个大男孩,大脸笑得像是四月天的牡丹,灿烂夺目, 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罗青盈的不安。
他将罗青盈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道:“盈盈,你放心,我会对你们负责的。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那时的她,觉得结婚生子就像上学考试一样,是人生必经之路,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会走上这么一条道路。
而她能找到一个踏实负责又对她好的男人,夫复何求呢?
于是她答应了。
结婚摆酒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年少的罗青盈,觉得结婚是一段感情的happy ending。
自己经历过后,她才知道,这里的happy ending不是大团圆结局,而是快乐的终点。
婚后,罗青盈搬进林运辉的家中,他是家中的独子,和妈妈住在一起。
罗青盈一下子从家里无忧无虑的女孩变成人家的妻子、儿媳以及准妈妈,所有的责任在一夜间爆发。
那时候,很多女性生小孩后都会选择辞职在家相夫教子。
要是谁家媳妇生了小孩还去外面工作,肯定免不了被嚼舌根,觉得男人没本事,赚不了钱养老婆。
林运辉的妈妈张苑琼在两人结婚之后就立刻提出让罗青盈辞职。
然而却遭到了罗青盈的拒绝。
她当时就职于一家报社,是一名记者,这是她从小的梦想。
千禧年伊始,正是新闻业的黄金时期。
对罗青盈来说,结婚可以、生孩子可以,但辞职不可以。
张苑琼见罗青盈不听自己的,转而让林运辉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林运辉骨子里是有大男子主义的,况且他们家也是这么过来的。她妈生下他后就没工作,含辛茹苦地带大他。
而且,他说过要照顾罗青盈和孩子,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又不是不能赚钱,罗青盈没必要放着好好的福不享,没苦硬吃。
两人交往以来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罗青盈:“是你妈让你叫你来劝我的是吧?”
林运辉:“不关我妈的事,是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罗青盈:“可是我自己不觉得辛苦。”
林运辉:“怎么不辛苦?你这份工作天天在外面跑,不仅辛苦,还危险。”
罗青盈:“单位的同事都很照顾我,我自己也会注意的。”
林运辉:“你要是真想工作,我在厂里给你找份文员的活,坐办公室总比在外面跑要好。”
罗青盈:“这是两码事好吗?我不要去你的厂里!”
林运辉:“你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厂里多少女人盼着找个好老公可以在家里享福,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罗青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不是觉得林运辉的话有道理,而是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觉得志趣相投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变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倏地就滚落下来。
林运辉看到罗青盈的眼泪,立马就慌了,抱着她哄道:“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我就是关心你、心疼你才会跟你急啊。”
他将罗青盈紧紧地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这场争吵因为罗青盈的眼泪暂时画下休止符,然而问题却没有解决,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埋在这个家里。
罗青盈事后找同事诉苦,同事却和林运辉站在一边:“你老公这样还不好啊!有些男人不仅游手好闲,让老婆出去赚钱,一言不合还打人。你老公让你回家享福,你就偷笑吧!”
那一刻,罗青盈有一阵窒息。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一种东西,比暴力更加恐怖。
如果林运辉是一个混蛋,赌.博抽烟喝酒家.暴样样齐全,她去跟人诉苦,别人会和她一起骂林运辉,甚至劝她离婚。
可偏偏林运辉是个大好人,不嫖不赌不烟不酒还会赚钱,对老婆又好。她再说林运辉不好,别人只会觉得她矫情。
她始终没有辞职,这个没有解决的矛盾伴随着林晚星出生。
产房里,一声沙哑的啼哭,一个皱巴巴的皮肤黝黑的小人儿被放在罗青盈的胸前。
护士笑着说:“恭喜,是个女孩。”
筋疲力尽的罗青盈轻轻低头看向趴在自己胸前的小孩,她很难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不是感动,不是开心,更多是不可思议吧。
她竟然生了一个人。
而且还那么丑。
新生命到来的快乐短暂地冲淡了几人关于罗青盈是否辞职的争吵,大家都将这件事暂时地抛在脑后。然而,矛盾就像墙角的裂缝,你不管它,也不会让这座房子瞬间轰塌。但是,一条、两条、三条……越来越多的裂缝出现,说明这个房子,已经摇摇欲坠。
对于罗青盈来说,生孩子面临的第一个坎就是一个月的“监禁”。
这一个月里,她只能待在家里,每天围绕着孩子的吃喝拉撒。
而张苑琼是监管她的“狱警”。
每天都会问她今天有奶吗?小孩吃奶了吗?
然后叮嘱她把鸡酒喝了,别洗头别洗澡。
她还会在她喂奶时,一声不吭直接开门进来,说看看孩子吃得饱不饱。
她也会在晚上小孩哭的时候,第一时间开门冲进来,把孩子抢过来哄道:“怎么又哭了?”
导致有一段时间,罗青盈觉得自己简直要神经衰弱了。
孩子的哭声像是一颗地雷一样,只要她一哭,就会在3秒内炸出一个张苑琼。
罗青盈有些天真地以为,也许熬过第一个月就好了。
然而,第一个月终于过去,困难只会升级。
小孩开始一到傍晚就哭,怎么哄都不听。
张苑琼一边说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百日哭,哭足一百天就好了。”
可是,她自己刚说完,又转而责怪罗青盈:“肯定是你之前那工作天天熬夜,没怀好。”
罗青盈不懂怎么带小孩,也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带小孩。
她只能听从张苑琼这个过来人的教导,她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敏感,仿佛她呼吸稍微重一点,都会把小孩惹哭。
很窒息。
这样的生活,简直无法呼吸。
她有些绝望。
因为她好像看不到尽头,这种生活没有尽头。
她只能安慰自己,上班了就好了,上班了她就不用整天待在家里对着张苑琼和孩子,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
她还记得,那一晚的凌晨3点,和很多个夜晚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哭声一响,她应激性地从床上弹起来,行尸走肉一样抱起孩子坐在床上喂奶。
而身旁的林运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睡得正沉。
她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头转向窗外。
凌晨3点的云禾,万籁俱寂,窗外有零星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罗青盈不知道这些人这个点为什么还不睡,但她却很喜欢这种安静。
她的生活,也只有在这一刻,可以得到安静。
哪怕是牺牲她的睡眠,哪怕是以她不情愿的方式。
她抬头看向天空,那晚的天空很干净,有一颗星星格外亮眼,像是天上的一盏灯。
她忍不住想起生孩子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她被推出产房回到房间。
虽然浑身疲惫,但是她又睡不着。
她扭头看向窗外,天空有一颗星星格外闪亮,比其它星星都亮。
就在这刻,她的心得到了抚慰。
她突然想给孩子取名叫“晚星”。
愿她在漆黑的深夜里,依然有绽放光彩的能力。
愿她在无底的深潭里,依然有仰望星辰的浪漫。
第二天,她跟林运辉说了自己的想法,林运辉却立马回绝了她:“不用,阿妹名字都取好了,叫文希。”
罗青盈傻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他们这里就管小孩子都叫“阿妹阿妹”,家里也没听谁喊过小孩的名字。
她愣愣地问道:“什么文希?”
林运辉笑道:“林文希啊,还能是什么文希。”
她的小孩,名字都取好了,但她却不知道。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林运辉体贴地说:“这不是看你照顾小孩累嘛,就不想让你劳神。”
又来了。
林运辉就是这样,非常体贴地做着霸道且不尊重她的事。
她一旦发飙,反而显得她无理取闹。
但这件事却将她最后一层防线击溃。
自从小孩出生后,她就觉得自己不是她自己了。
她只是孩子的妈,她做什么事都应该以孩子为先。
然而,她对于孩子却没有自主权。
所有人都可以对她带孩子的方式横插一脚,批评她做得不对,要按照他们说的来做。
现在,就连孩子取名,她都没有参与的权力。
她只是一个赤裸裸的工具人。
她不想忍了,强硬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要改过来。”
林运辉皱了皱眉:“你又闹什么小姐脾气,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比以前还任性?出生证、户口本都办好了,你现在要去改,多麻烦是吧?”
他坐到罗青盈旁边,抬手搂住她的胳膊哄道:“好了,我们不闹了行吧?这事定了就定了,以后做什么事前我先问过你好吗?别生气了。”
以前她就是很容易心软,林运辉哄她几句她就消气了。
但是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谈恋爱时,这点是可以忍受的,但现在不能。
你不仁,我不义。
既然他自作主张,那也别怪她先斩后奏。
产假结束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去给女儿改名。
她原本可以不声张的。
可是,她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很恶劣很恶劣的想法。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生了小孩后,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她也很想像他们那样开心,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好像生活中所有的快乐因子都被抽走了,又或者是她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反正,她就是无法开心。
所以,她不想让其他人那么快乐,她想让他们和她一样不快乐。
她想要给他们心里添堵。
当天回到家,她将户口本甩在桌子上,说:“我今天去给阿妹改了名字,改成林晚星。”
张苑琼正在准备开饭,林运辉抱着女儿在逗她。
大家仿佛都没听清楚她的话,不解地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林运辉率先伸手拿过户口本查看,他的脸色由不解转向愤怒,将女儿放在沙发上,拿起户口本指着罗青盈问:“不是说了这事过了吗?你没事瞎折腾些什么啊?”
“这事在你那里过了,在我这里没过。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我愿意折腾。”
张苑琼听到两人争吵,放下碗筷走过来拿过户口本,眯着眼睛凑近本子认真查看。
“哎呀!造孽啊!”她看清了户口本上的名字,急得跳起来,“这改的什么名字啊!晚星晚星,听着就寓意不好。文希多好听啊!我还专程找师傅算过的,这名字旺她!会保她一生平安无忧,健康成长的!你改个这么晦气的名字,是要把我孙女害死啊!”
罗青盈本想给两人添堵的,可是却把自己的心堵得更加密实,她的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是我女儿,我会存心想要害她?一个名字就可保一生平安?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如果名字真有那么神奇的功能,当年她爸妈就应该也去给她算一个好名字,让她不要遭遇眼前的这一切。
她抢过户口本,说:“名字我已经改了,你们喜欢也得接受,不喜欢也得接受。”
说完,罗青盈拿着户口本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将它锁起来。
不能让林运辉有机会再去把名字改回去。
锁好后,她才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按理说,她刚才是吐了一口恶气的,她应该觉得爽,觉得开心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难受?
原来,她拿刀刺向两人的时候,手心也被刀柄磨破了皮。
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滚落下来。
她听到林运辉在外面哄张苑琼的声音:“妈,你别生气了。她就是被家里宠惯了,我找机会跟她好好说说,再去把阿妹的名字改回来。”
她原以为他会当个和事佬,两头哄。
她收起眼泪,想要让自己的态度强硬起来。
可是,这副盔甲穿了很久都没用上。
林运辉迟迟没有进来,她甚至听到他们吃饭的声音。
她以前总是埋怨林运辉只会哄她,不会解决问题。
原来更让人心寒的是,他不想哄了。
他明知道你不开心,明知道你在哭,但他已经不想哄了。
因为他知道,气总会自己消的,不用白费力气。
她以为她会很难过,但她没有。
她只是,好像看清楚现实。
没有爱是永恒的,也没有人会永远哄着你。
改名事件后,张苑琼和罗青盈的关系彻底白热化。
两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
张苑琼看罗青盈哪哪都不顺眼。
每天罗青盈下班回来,张苑琼嘴里就念个没停:
“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妈,小孩才三四个月大,就去上班。家里是缺你那点钱?”
“小孩那么小就让她喝奶粉,又热气又没营养,还浪费钱,真的不知道你这个当妈的在想什么?”
“天天那么晚才回来,小孩不用顾了?我真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给你们做牛做马,又带小孩又做饭……”
罗青盈工作很忙,每天回到家已经很累了。
大多数时候,她选择性失聪,假装听不见张苑琼在说什么。
有一天,罗青盈在进行一个采访,张苑琼一直打她电话,说她今晚有事,催她回家。
她结束工作急匆匆回到家,张苑琼把林晚星往她怀里一塞,埋怨道:“你赶紧给阿妹洗澡!都叫你别做这份工了,死不听!天天这么晚回来,就指望着我给你带小孩!我真的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了!一辈子劳劳碌碌,半天福没享到,累死累活还要看你脸色!”
罗青盈浑身乏力,只剩空虚的疲惫感。
她不想跟她吵,听着她的话,反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很悲哀。
她的心倏地涌起一阵惶恐,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一个不快乐的满腹怨言的妈妈。
如果,以后她会变成这样,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她疲惫地一边翻找林晚星需要替换的衣服,一边说道:“你要有事,不会叫阿辉先回来吗?”
张苑琼骂骂咧咧:“阿辉要做生意的,他不赚钱,一家人吃什么?阿妹喝的奶粉不用钱啊?”
罗青盈翻了翻白眼,林运辉的工作是工作,她的工作就不是工作。
林晚星的奶粉一直都是她用自己的钱买的好吧?
“女儿他也有份的。他要工作,我也要工作。这个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赚钱。”
张苑琼刚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就听到罗青盈这句话。
她指着罗青盈骂道:“你赚那几个钱就了不起了是吧?当初我和阿辉叫你别工作的呀,你不听。你现在在怨谁呢?”
“我没有怨谁,我就是在跟你讲道理。”
“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我当人儿媳妇的时候,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餐,一天到晚没停过。哪像你,什么都不做,天天就会吵。哪有人做儿媳妇做成你这样的?”
在身体疲惫下,人的意志会不受控制。罗青盈觉得胸口聚着一团气,脑海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濒临失控的边缘。
她还想怼回去,林晚星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感觉到火气,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张苑琼赶紧切换了一个面孔,俯身逗娃:“哎哟,怎么了?饿了是不是?等下洗完澡就喝nainai啊~”
说完,她没好气地看向罗青盈:“赶紧给阿妹洗澡好喂奶了,要把女儿饿死是不是?”
罗青盈忍住了火气,走进浴室开始放水,张苑琼一边逗林晚星一边说:“我今晚在楼下阿娟家打牌,没那么快回来。你给阿妹洗完澡喂奶好哄她睡觉了。别又想着等我回来再带她睡。”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十万火急催她回来,原来只是为了去打牌。
罗青盈胸口那团气四处乱窜,她紧紧地抿着双唇,一声不吭地抱起林晚星进浴室。
浴室内林晚星还在放声大哭,浴室外张苑琼的大嗓门也还在不知道说什么。
室内室外,两股噪音在罗青盈的耳朵内蹿来蹿去,就像有一双手狂乱地拨动着琴弦,那根一直绷着的本就脆弱的弦终于断了。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朝着林晚星大声骂道:“别哭了!”
林晚星被突然的吼声吓到了,顿时噤声。
但回过神来后,回应罗青盈的却是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个哭声仿佛要冲破天际,也要击垮罗青盈的所有理智。
罗青盈看着她扯着嗓子大哭的样子,她只是觉得很绝望很绝望。
她根本逃不了。
第一个月,她告诉自己,满月就好了。
第二个月,她又告诉自己,上班了就好了。
上班后,她发现,情况也没有变得更好,甚至更糟糕了。
原来,这样的生活根本没有尽头。
在她生下小孩的那一刻,她就被判了无期徒刑。
她这一辈子,都会被烙上一个叫做“妈妈”的印记。
她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她讨厌的张苑琼,一个终日只会怨天尤人的、不快乐的妈妈。
好恐怖。
她不想变成这样。
浴室还回荡着哭声,太吵了。
她想要制止这一切。
原本托着林晚星脖子的手慢慢卸了力道,从浴盆抽了出来。
她站了起来,垂眸看着浴盆的水将林晚星的哭声吞没。
让这种生活结束吧。
她不想再要这样的生活了。
张苑琼刚才听到了罗青盈的吼声,又发现林晚星突然不哭了,以为是被罗青盈吓到了。她骂骂咧咧地走到浴室门口:“你这怎么当妈的,小孩子哭两句怎么了,你还骂……啊——”
“要命咯!”张苑琼吓得跌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却仍受本能驱使,用尽力气爬了过去,一把推开罗青盈,将林晚星抱了出来。
恰好这时林运辉回来了。
张苑琼声音颤抖地哭道:“阿辉——”
随后,是兵荒马乱的两个人抱着林晚星往门外冲去。
男人慌张的脚步声,老人颤抖的喊叫声,还有陌生女人的喝止声。
不久后,她听到一声重获新生般的孩子的啼哭声。
瘫坐在浴室的罗青盈彷佛被唤醒,身体不住地颤抖。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但是她却感到难以置信。
她竟然想杀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那又好像不是她。
那一刻,她仿佛被另一种力量控制住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林运辉很晚才回来,他们抱着林晚星出门去医院的事后,遇到当护士的邻居回来了。
邻居立马给林晚星急救,等她重新有了心跳和呼吸后才送到医院。
罗青盈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问道:“阿妹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了,不过医生还是让住院一晚观察下。”
“嗯。”
“我回来拿点东西就过去。”
“嗯。”
……
林晚星出院回来了,张苑琼紧紧地抱着她不让罗青盈接近:“你走开!你不配当妈!你别再碰我孙女!”
之后,张苑琼也是这样,压根不让罗青盈碰林晚星,仿佛她只要一接近她,就会要了她的命。
罗青盈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爪子掐住了脖子,简直无法呼吸。
她不仅感受不到快乐,她甚至感受不到生命。
她每天都在行尸走肉。
她听说有人生完孩子后会性情大变,但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情对待。没有人想要承认自己生孩子生出病来,只会说是带小孩太累了导致情绪不好。
可是,罗青盈不想冒险,她很害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伤害林晚星的事。
她只是病了,只要治好了,她就会像以前那么快乐。
她或许就能跟林运辉回到恋爱时的甜蜜,也能和张苑琼和睦相处,更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妈妈。
于是,她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决定去看医生,但治疗了一段时间却收效甚微。
那天,她从医院回来,林运辉关心地问道:“医生怎么说?”
罗青盈不想聊,只是摇摇头,敷衍道:“还是那样。”
她很累,换下鞋子后,就直接走进房间。
门还没关上,她就听到身后传来张苑琼刻薄的声音:“就她事多,生个小孩还把自己搞成神经病。个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不见其她人变神经病呢?”
林运辉赶紧制止道:“妈,那不是神经病,是产后抑郁症。”
“什么玉不玉的,就是神经病嘛!我看她现在就像个神经病!”
好疲惫,真的好疲惫。
罗青盈绝望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到此为止吧,她不想坚持了。
这样的生活,她一天都不想过了。
这样的生活不结束,她永远不可能好。
“林运辉,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