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汉王还在沉睡,她接过宫人的小扇慢悠悠打起风。
贤贵妃脸面不脸面,真如陛下说的,一个投靠到自家三分田地的穷亲戚,吃肉还是吃粳米,得看她的心意。
自己救过汉王的命,按照佛家的论调,这叫因果。
外头如何置喙她今日的决定,都让那个叫嚣着顶天立地的男人去扛吧!
第45章 龙威大受打击
五岁的汉王醒来第一眼就瞧见皇后娘娘温柔的笑眼。
皇后娘娘问他饿不饿。
汉王揉着眼睛点头说饿了。
用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九州宴的后殿, 小眼睛在屋里打量几眼,认出是皇后娘娘的太云阁。
睡梦前的场景随着一口一口饭菜下肚逐渐清晰,汉王觑眼瞧瞧身边陌生的宫人, 竖起耳朵听皇后娘娘垂问明园大内监宫务。
这一顿午膳汉王只用了一盏茶就停箸了。
崔雪朝:“可吃饱了?”
汉王抿着嘴起身拱手纳礼:“回母后, 儿臣用足了。”
他的规矩挑不出错,崔雪朝反倒觉得五岁的孩子本该童真些, “午膳少吃些也好,下晌不必去读书,就在太云阁呆着同宫人们玩吧。”
汉王:“母后,儿臣的伴读呢?”
崔雪朝:“今日你惊马, 险些出大事, 杨戎是你伴读, 却不曾好好劝诫。你父皇念在他年岁小不能发落,他自己个儿心里愧疚, 这会儿在螽门下罚跪呢。”
想起杨戎小小年纪就对皇子横鼻子竖眼睛,“他平日伴读, 与你相处如何?”
自丧母后, 汉王起先住在河东袁家族中,走路都晃悠的孩子不通人事, 加之父亲不上心, 一应生活全部交由下人打点。
等从河东搬来望京, 宫人们提心吊胆中,汉王得了封号,迁居进了皇子所,四岁的汉王算不得早慧却几经波折,养成易敏感不安的性情。
从前伺候母亲的下人成了宫人,三餐四季伺候汉王, 时不时提点汉王莫忘了生母的养育之恩,隔三差五又感慨汉王可怜,说陛下只汉王一个子嗣,却不能封为太子,汉王您一定要好好读书,早日让陛下青眼。
哦,临尾还不忘加一句,汉王殿下,有咱们陇右杨家在,永远会站在您身后。
就这般,开蒙年岁到了,父皇让外祖家的表哥来做他的陪读,汉王有了同龄人作伴。
但这个同龄人和他不一样,杨戎喜欢刀枪剑戟,喜欢练拳脚,而汉王喜欢写大字描字帖,喜欢听蝉鸣鸟叫,喜欢看窗外流云,喜欢湖亭溪下红彤彤的鱼。
夜里睡不着,汉王光着脚走到雕花窗棂前,浓黑的深夜里宫人内监都睡了,没有碎念的声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天上只有一颗很亮的星辰,汉王觉得那颗独亮的星辰和自己是一样的。
杨戎攥着沙包大的拳头和他扳手腕时,真的很怵人。
汉王输了,私学中袁家子弟背地里笑话他。
汉王郁闷。
如果别人看扁自己,汉王选择扁扁的走远,但杨戎是他的伴读,如影随形,像一场噩梦。
皇后问他和杨戎相处得如何,汉王想说自己不喜欢杨戎,甚至有些害怕杨戎,但他抿了抿唇,想起杨戎说杨家是他外家,是这世上唯一出于血脉肯回护他的存在。
“杨戎很好。”汉王口是心非道。
崔雪朝说好,“汉王认得大理寺主官和上护国将军吗?”
汉王懵懂地摇摇头。
“大理寺掌大乾司法,主官董大人为人清正廉洁,其子六岁。上护国周将军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为大乾贡献颇丰,为人忠勇,过几日就要远赴西南任总兵,其孙今年七岁。他们二人往后和杨戎一起做你的伴读。”
伴读从一个变成三个了?
一个都扛不住,三个加起来,岂不是连喘气都得偷偷摸摸?
汉王耷拉着音儿说多谢母后。
他的年岁太小,自然看不懂皇后娘娘此举深意。
万姑姑等汉王出到殿外,才开口:“杨家对汉王殿下看管严苛,听闻娘娘择了董家周家两位伴读,很是不满。他们也不想想,这两家的子嗣长成,极大可能成为汉王殿下的帮扶,又对娘娘有何好处?”
崔雪朝反倒松泛笑笑:“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成天凑在一块读书,何必把大人那点心思强加。我是看杨戎那孩子太虎势,汉王压制不过,应付起来畏惧有加,长此下去,难免性情卑弱。”
后晌太阳稍退,太云阁有一方池塘,崔雪朝吩咐人预备了小网和桶,领着汉王去掏着玩。
小孩子心性的汉王看着网兜里活蹦乱跳的小鱼,很快忘了自己多了三个伴读的忧愁,尽兴地玩过。
临到黄昏,正被皇后娘娘牵着手走在游廊上赏看夏荷,远远瞧见廊桥那头乌泱泱过来一大圈人,是陛下处理完前朝的政事来找皇后一块用晚膳了。
“给父皇请安。”
乾元帝说起吧,见儿子扎着脑袋紧贴在皇后身畔,把自己这个父皇当成山匪一般警惕,很是不屑:“你怎么还在这儿?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回陛下,汉王今日受惊,臣妾做主让他下晌歇着了。”
乾元帝不好拂皇后的面子,只好按捺下不满,晚膳见皇后只吩咐宫人给汉王布菜,平常给他添汤水的殷勤也让碍眼的汉王承受了。
算了,权当做是女儿家的新鲜劲儿吧。
哪料这份稀罕过了三五日还不见褪去的迹象。
这一日午后,处理完政事正打算带着皇后去钓鱼的乾元帝,赶到太云阁却被告知,皇后方才领着汉王殿下和几位伴读公子去入林策马。
于是提袍去追。
到了地方一看,空荡荡的,哪有人。
一问,汉王与几位伴读公子共寻到一窝活泛的灰绒兔子,不忍杀生,决定养在兽园,一并去寻给兔子安窝的物什了。
乾元帝:“”
预感去了兽园,依旧是扑了空,“回太云阁吧。”
本就心情不好,路上又遇上娇柔的安妃,见她没骨头似倚靠在阆苑的秋千架上,见到夹道上的陛下,未语泪先流,很是动人。
乾元帝却觉得晌午吃的那道鹿肉有些腻到嗓子眼了,见不得安妃如此娇柔做作:“怎么了?”
安妃用手帕擦拭过颊容上的泪,说嫔妾让陛下看笑话了,“只是前些时候随嫔妾进宫的的一位姑姑苦夏中暑,吃了药不见效竟是撒手没了,嫔妾方才见到那荷塘里的藕,想起她生前最爱食此物,一时有些感伤。”
乾元帝没搭腔,冷眼看这真凶故作仁善。
安妃哭了几眼见没有催动陛下的铁石心肠,想到哥哥传话让她不必害怕,便也懒得挑弄陛下来跟自己睡觉:“陛下忙于政事,嫔妾这点小女儿心事,陛下只当没听见吧。”
等人真冷若冰霜的走远,安妃一张玉容如布阴霾:“且看你得意几天。”
父亲致仕在家,这般炎热的天气如何能赶赴归乡,偏偏陛下不讲情面,借着科举的事情一连申斥了好几位高家门生官吏,如此这般,为让陛下手下留情,父亲一把年纪只得上路。
“也不知父亲走到哪里了?”
安妃算着行程,“快到南康城了吧。”
南康城知府是父亲门下,外京小朝堂大半与高家有姻亲,父亲既到那处,想来哥哥筹划的事情就快成了。
“汉王这几日如何?”
新来的宫人回禀了这几日汉王的行踪,提到皇后娘娘对汉王起居的照顾时,安妃攥着帕子,无奈地叹口气:“可惜白搭上你母亲一条命。”
贴身宫人只说全是母亲的造化,“母亲若不去,内廷司的衙子们查过来,只会牵连到娘娘。”
安妃:“难为你们母女忠心。”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一条人命便算过去。
那宫人眼睛都没动一下,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紧.
自寻死路的人不必放在眼里,只需给足他们时候自绝便罢。
回到太云阁,这一回终于堵到人了。
撩袍快步进去,一瞧,鎏金兽睨的博山炉腾起缭绕的松云香,廊下假山潺潺水流,廊庑有把扇的宫人,皇后拿着绣绷在做针线活,不远处穿了一身天青色襕衫的汉王挺直腰板,一副沉迷读物,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神情。
一下晌的空闲时光全浪费在追逐他们的路途上,乾元帝气不打一处来:“玩够了?终于舍得坐下了?怎么,是腿累得走不动道了?”
很明显,他的骤然现身打破了所有的美好,见皇后不悦地望向自己,汉王被吓得瑟缩一下,小小的巴掌脸无辜地扭向门边。
乾元帝无甚愧疚,很想跺跺脚撒气,眼角余光留意到廊下站起三个萝卜头,杨戎、董文礼、周韬拱手给陛下请安。
乾元帝:“起吧。什么时辰了,他们怎么还在这儿?”
崔雪朝起身给他递去擦拭的湿帕:“今日他们和汉王去原上走马,杨戎与周韬齐心协力猎到一只彩雉,小厨房料理后煨过,臣妾留他们一块用膳。”
袁望怏怏地不再说话,擦过脖颈处的汗,撩袍坐到汉王与皇后中间,根本不用问,皇后缝的小衫十分十是绣给汉王的,于是很不是舒坦地看向战战兢兢的儿子。
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开嗓问:“你很怕朕?”
话落,腰侧突然挨了皇后一胳膊肘,只好缓缓声:“朕又不是猛兽,你怕朕很没有道理。”
汉王嗯嗯地点着小脑袋。
袁望见屋内自成一派,左右无事,好奇汉王究竟在看什么,伸手把他看了许久的纸卷拿过来,这一看,额角险些绷不住狂跳起来。
“这就是你今日做完的功课?”
汉王站起身,不敢抬眼看父皇,低声说是。
“《九章算术》如此简洁明了易懂,你脑子生在脚后跟了,怎么能把二八与十二,相加算成是四十余一?”
同与汉王一并起身的三个伴读,杨戎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周韬开始盯着自己的功课看有没有明显的错处,董文礼不怕陛下过问,对于自己的功课他有自信全对,只是忍不住担忧汉王挨板子,会牵连到自己。
乾元帝把汉王的算筹功课检查完,只觉眼前一黑,世道太不公平,自己如此英明神武,生下的儿子却是个十个指头掰不明白的糊涂蛋。
晚膳接过皇后递来的鸡翅膀,眸光一转,汉王已经没心没肺地啃起鸡大腿,一时龙威大受打击。
第46章 娘娘保准是有孕了
“思来想去, 江山将来还是得交给咱们的孩子。”
有此望盼,越发卖力。
崔雪朝趴在床架的手被他颠得险些没撑住,很想反手抽他一巴掌, 做这种事情, 提起旁的真的很扫兴。结果力道不甚如意,反倒像是挠在他硕大胸肌上在刻意调情。
他呢, 一点点抚弄起她潮湿的掌,十指交握,密不可分,腹躯肌肉绷得很紧, 砸落在她背后的阴影黑白刺激。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颌, 新的依托下, 分开没太久的唇舌重新交缠,直到舌根泛起隐痛, 听到几声闷喘音,紧随而来的是细腻皮上根本无法忽视的汹涌波流。
行房前, 万姑姑提醒过皇后娘娘, 为保证怀孕的几率,须得做些难为情却不得不有的举措。
崔雪朝铭记于心, 奈何每回做完, 犹如小死过, 眼前金星炸得空茫,只有喘气的余地,就连事后清理也是拼着羞耻让金尊玉贵的陛下来做。
“帮我把软枕垫在腰下。”
大汗淋漓地交代,袁望意会出此举的深意,一边照着吩咐掐起她的腰,一边很愧疚:“委屈你受累了。”
软枕放好, 眼角余光注意到角落处有个绿封的绘本,以为是她打发辰光的话本子,随手拿过来。
一翻,眼睛骤然亮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逼近到她的脸前:“这是你寻来的?”
崔雪朝懒懒递去一眼,混沌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哪来的?”
“就在你枕头下。”
崔雪朝哦了声,平复着呼吸,依稀记得是谁寻来的,“嫌碍事就扔了吧。”
扔了?
袁望心说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
宫闱内的敦伦绘本花样就那几个,说实话,打从知道自己身子疑似有暗疾后,两人再做这事儿时,自己几番表现,不免有点证明什么的存意。
分明是和睦恩爱才有的夫妻交融,从前为她容忍而颤抖的心突然失衡,怀疑是不是她刻意忍让只是为了留下子嗣。
譬如这软枕,垫在她腰下留存什么,如果相信他的本钱,这时候本该偎依在一块。
预感长此以往,床帷之间变成了差事应付,她会渐渐对自己生出疲倦。
但小小的绿绘本突然出现,成了拯救一切的灵光。
原来这事儿可以在山坡上,在庄稼地里!
此绘本应是出自民间,一时不能带着皇后去山坡和庄稼地,但假山孤壁前、荷塘泛舟时、赏景游园中
端肃家风教养长大的袁氏皇帝惊呼开了眼界,孜孜不倦地学了大半夜。
晨起,今日初六,随驾而来的后妃要来请安。
正穿戴着,瞥见镜子里的陛下一个劲儿地冲着自己露出那种似淫//笑又不是的不正派笑容,困惑问:“你怎么了?”
袁望让梳头的宫人让开,握着牛角梳给她顺发:“你特意让人寻来的东西,我昨晚好好看过了。”
“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崔雪朝问他学了什么?
绿绘本翻到其中某一页,袁望戳着页上坐莲的两个小人,他窃窃私语:“这个咱们试过,但只在浴池里,不妥!待我选个良辰吉日,沁风台有个很秀美的地方,到时我与你相约黄昏后,好好研讨!”
他真的很有自信,“保准一次就中!”
崔雪朝愣看他嚣张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总觉得他此举不是满足自己求子嗣的心,反倒有几分奖励他自己的意思。
出了寝居,顺着阆苑水桥过到前头议政处,途中远远瞧见宫妃们等候宣召的身影,吩咐晌午让董贵人来陪膳,到前朝时,新首辅正领着小中堂在等着了。
新首辅是乾元帝刚起复任用的前朝大儒仲毓,五十大几,因其性子刚烈,与前朝末帝为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一事而争执后,一怒之下触柱。
幸亏仲毓死谏之际身后同僚见势不对,从旁撞了一下。
伤好之后的仲毓对前朝无望,辞官归乡,前些时候高首辅致仕,仲毓又被从老家岭南提溜回京。
仲毓:“给陛下请安。”
“起吧。”
仲毓谢过,“陛下,外京的折子送上来,今夏只有几个小县遭受暴洪,幸亏今年春天工部加急修整了堤坝,灾情并不严峻。”
这是好事,天不许人意,百姓就会多磨难。
乾元帝很希望天下初定,少有天灾。
“去岁年末财政大会,工部要支银子修南部的堤坝,当时户部为了一百万银子险些把朕的宫殿琉璃顶给震碎,现下看看,南部少洪涝,这一季的稻子收成少说也比往年多三成!”
户部尚书瞥眼户部侍郎的位置,硬着头皮呈递了折本:“回陛下,今夏虽无洪涝,但南部扛着赈济各地的压力,还有陛下赏恩免税政策的试行,实则交付到户部的账目与往年大差不差。”
乾元帝阅简账时,分神想若让汉王那糊涂脑子来看,只怕根本看不出底下人糊弄没糊弄自己。
半晌后,翻阅过账册的乾元帝没看出哪里有不对劲。
户部烂成破洞,这假账做得倒是很周全。
于是指了其中一项追问其细节。
那一项专由户部侍郎高大公子负责,乾元帝就见这浓眉大眼睛的臣子口才很好,也是,能理账的一把手,自然得有对应的口貌。
一通说完,若非锦职司的番子们查清今夏南部瞒报了三成收成,囤积起来以备高家造反时用,乾元帝已然信服此人解释,甚至还会责怪自己这当家的也太不懂事了。
“有理有据,朕无话可说。”
等臣子告退,独留首辅次辅叙话。
乾元帝开口第一句就把两位上了年纪的肱骨惊得不轻:“高卿致仕,途径外京南康时,对外宣称突发恶疾,眼看就要撒手人寰,想招高卿之子去见最后一面。”
崔次辅瞥眼陛下云淡风轻的面庞,“对外宣称?陛下,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仲毓拱手进言:“高家父子自前朝起便能与御监司那帮杂碎分庭抗礼而致今日门第不衰,老臣不信高贼病重!只怕此人所图甚大,妄图以孝为虚名换其子脱身。”
崔次辅大惊失色:“仲大人此言可有根据?”
仲毓斜眼看这个纯如蠢的同僚:“就凭仲某人这一双不昏聩的招子!”
崔次辅:“”
他为工部尚书,让他看图纸修楼修堤坝修城墙,只要与工事有关,日夜辛劳不会犯丁点错,但论政治权谋站队,次辅大人的确没什么经验,“这可如何是好?”
乾元帝瞧眼老丈人:“此事朕已有安排。”
“留两位爱卿只是提前告知,外京事务涉及东海外埠与东南沿海藩属,一旦高家生乱,须得提防那两地趁危而入,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提前遣派得信之人。”
再有几日便是六部对于百官公务考核的大日子。
仲毓自岭南而来,崔次辅曾居外埠多年,他们二人比旁人更了解乾元帝心中所需。
得令之后,二人肃容退下,乾元帝抖抖衣袖,继续处理政务.
几日后,外京的消息终于到了京城。
恰如乾元帝所料,致仕高老病重难起,高家大公子泣不成声地叩拜陛下,求恩旨想带着明园避暑的安妃娘娘,去见老父亲最后一面。
仲毓说于理不合,“安妃娘娘乃陛下后妃,如何能随意行走?此地到南康,少说八百里路,安妃娘娘的安全如何保障?”
跪着的高大公子一咬牙说安妃不行,臣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去送父亲!
“君臣父子,先有为陛下效忠的臣心,才有侍郎大人为人子的本分,你既当着户部那么紧要的差事,岂能弃君不顾?”
高大公子眼底发红,瞪着首辅纠缠不休的冷酷面容,气愤得不到陛下准允,当日归家称病请旬了。
消息递到安妃那头,真恍如天劈惊雷。
一向美如娇花的安妃泪如雨下,攥着心腹袖子一个劲儿问:“哥哥要抛弃我了嘛?”
心腹:“娘娘说胡话了,大公子在家养病,等他病好了,一定请旨来拜见娘娘。”
安妃说是吗,惘着两眼派人去家里问消息。
这一问,人没回来,等来了陛下封住处的旨意。
“娘娘的兄长罔顾陛下旨意,私自离京。”
安妃心如死灰,听内监黜妃为贵人的旨意:“贵人,陛下念在侍郎大人是为父亲的孝心不曾降大罪,只派禁军追大人回京。看在您的面子上,侍郎大人不会反抗的。”
但安妃心如明镜,哥哥私逃是打定主意要去外京与父亲汇合共襄大业。自己成了安抚陛下的弃子。
哭了大半夜,天一亮,心腹说娘娘该为自己考虑了。
安妃脱簪素衣,往昨夜宿在皇后娘娘处的陛下跟前一跪,颤抖着音儿说自己要检举父亲兄长谋逆。
今日旬休的汉王正在后殿吃着自己昨夜亲手包好的馄饨,模样不是一致的好看,但皮薄肉大,一口虾肉的,又一口是水芹猪肉的,听见外边哭哭啼啼的声音,动作慢了些。
宫人问殿下怎么了。
汉王摇摇头,刚才听到外边安妃坦白她吩咐宫人使计给他相中的马匹下毒时,有些害怕。
虽然这些天父皇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淡,甚至会因为他算筹不好,几次暴躁,但一想到那日自己被父皇结实有力的臂膀抱在怀里,害怕就突然没了。
但是害怕没了,另一种忧虑渐渐浮现。
小小的他耳朵很灵,今晨来给母后请安时,他偷听到万姑姑和阿屏宫人说悄悄话,要请太医给皇后娘娘请脉。
“娘娘保准是有孕了!”
当时万姑姑激动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中,汉王担心母后有了自己孩子就不会像过去这十几天对自己这么好了。
要是皇后娘娘没有孩子就好了。
汉王心说。
第47章 江山社稷,祖宗在上,朕……
晨起时崔雪朝特意往昨夜睡过的床褥处看了几眼, 确认不曾来月信,存了个心眼。
万姑姑和阿屏对皇后小日子盯得很紧,照着往常的日子观察着, 掐指一算, 都过去三天了想来很有谱。
主仆三个彼此眼神会意,崔雪朝未免日子不够长久众人白高兴, 暂时没惊动旁人。
不过很有可能的猜测让她自晨起便笑意盈盈。
对于昨夜求欢被拒,枕头另一侧的主人公心存不满。
不满持续了不太久,深夜的一场缠绵雨水,皇后习惯性贴近自己怀中的举动, 安抚功效奇佳。
他的好脾性专属于某一个人。
听闻安妃脱簪素衣跪在外边, 脸上松缓的笑意瞬间淡去。
汉王跟宫人退到后殿, 起先听不真切,后来万姑姑进来领着他换了个地方, 汉王才知晓自己惊马一事原来是有人给自己看中的黑马下了毒药!
他傻坐了会儿。
等外边安静下来,皇后娘娘坐在他身边, 汉王软糯的童音问皇后:“父皇又要出征打仗了吗?”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 于是那份对于父亲上战场的恐惧一览无余,崔雪朝把他揽到怀中, 说你父皇早有准备, “他是大乾的根本,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陛下上战场冒险的。”
汉王哦了声,小小的手指抠着自己袖口上的金线:“那我往后还能让母后养吗?”
他巴巴地睁大眼睛:“母后放心,我会克制住我的顽皮,不会惹您生气的!”
崔雪朝抚抚他柔软的发顶,说汉王并不顽皮, “在民间,如你这般大的小公子,正该活泼好动才能身躯康健。再说了,除了你父皇辅导你功课时有些心急,母后可曾对你发过脾气?”
倒不是她溺爱没原则,实在是汉王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不哭不闹,让吃什么做什么,绝对没有反驳,贪玩是孩子本性,但汉王的贪玩不过是把一盏茶的散步放纵到两盏茶。
汉王睁着琉璃般的眼睛,摇摇头。
崔雪朝能感觉到汉王对她生出一点依赖。
两人会在幽静时对坐廊下,看着雨珠垂落,静养居心。
本以为汉王没耐心,但出乎她意料,汉王静听雨落的幽性让人惊喜。他是个很玲珑剔透的小人,有些孩子天生内敛,这不应该成为他被挑剔的原因。
那日汉王忐忑地说需不需要为静听雨声后写一篇心得,崔雪朝说不必。一切意会只在心里就好。
也就是那日之后,她感觉到汉王对自己不再警惕。
按照孩子的话来说,她被划进了汉王的阵营中了。
汉王靠到皇后柔软的怀中,不曾发觉一侧万姑姑和阿屏警惕的视线,以及皇后娘娘阻拦她们上前的眼神。
他扭了扭,小巴掌慢慢贴在皇后腰带上,眼神留恋不舍:“母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吗?”
崔雪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屏风后闪出来,母子两个吓了一跳,齐齐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乾元帝绷着线条锋利的下颌,单手把汉王拎走,另一只手臂不忘揽住汉王的腿免得他没轻重蹬了皇后。
“去传太医。”
一声令下,童公公急忙去办。
“你先把汉王放下,别吓着他了。”崔雪朝刚起一半又被他强制性按坐回去,见他板着脸:“坐着别动。”
乾元帝看一眼皇后,再看看怀里的汉王,“你被朕吓着了?”
汉王眨巴眼睛,小屁股能感受到父亲的胳膊很硬,但心砰砰的,在父亲的眼神下,鼓鼓脸颊:“我不怕!”
“朕抱你,你欢喜吗?”
汉王:“儿臣喜欢父皇抱。”
乾元帝给皇后一个‘你多虑了吧’的眼神,就这般架着儿子在殿内空地上绕了两圈,边走边同皇后解释:“佛家好似有个说法,大人肉体凡胎沾染红尘,眼睛没有小孩子的干净,有时候小孩子能看到些不寻常。”
“太医来还得一阵,也不急在这一时,今日不是大朝会嘛,陛下先去前朝吧。”
他戴君王冕冠,黄袍尊贵又威仪,立在这方殿内,不合礼仪。
乾元帝哪管旁的,吩咐人去前朝传话,今日大朝会延迟两刻钟,消息传至外朝,自然引得大臣们不太满意。
大儒出身的仲首辅说陛下太过任性,皇后有孕就能弃江山社稷在后?来日诞下子嗣,岂不是越发嚣张?
崔次辅从太监的话语中听出隐意,斜眼这位顶头上司,“皇后康健关系我大乾国祚,你这老货真没眼色!”
被回护亲女的下属顶个气仰,仲首辅愕在当地好半晌没说话,看得内监心里舒坦。
谁人不知陛下期盼皇后早日有孕,这可是关系陛下雄风与体面的核心!
太医局当值的两位并几个医女很快到了。
几人轮番诊脉,起初从他们冷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后来从医正眼角觑起的皱褶里辨出端倪,乾元帝激动地呼啦从长榻上站起。
高高的个头落在皇后娘娘脸上有一重喜悦的影子,很想仰天大笑,又怕吓着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只好快步出了院中,寻到一处廊庑僻静处,左右看看,恰好胖黄和它母亲躺在一块睡大觉呢。
迷蒙的黑白大猫警惕地望向来人,乾元帝露出得意的笑。
“你以为就你能生?呵呵!”朕也能生!
后宫传喜,朝堂政事亦顺合皇帝心意。
安妃安贵人的投诚恰到好处。
大朝会上,凡与高家牵扯上的,俱寂静不语,甚至喘气的声儿都不敢太大,生怕御座之上的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
譬如帝后大婚之夜那不长眼的规矩嬷嬷,汉王苑场惊马一事,在高家父子谋逆造反前,显得无足轻重。
前朝清算高氏附庸如何震荡,不必多打听,高家累两朝门阀,牵一发而动全身,望京人家只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一贯热闹的春花秋月都闭门不做生意了。
因高家投诚开城门之义举,当年多少门第不曾遭新皇清算。
如今高氏倒山,磨刀霍霍,京兆尹忙得焦头烂额,大狱更是迎来前所未有的堵塞期。
那铡刀是一点点往下落的,有些人家免不得想求宽恕,便寻门路求到坤宁宫皇后这里。
崔梅越:“当初父亲不叫三房的人焦急给丛哥儿定亲,他们偏不听,非说跟高家的闺女定了亲,能在科举上帮衬。结果丛哥儿自己没考上,现在又急着想划清界限。父亲说崔氏子弟自有风骨,既定了亲,就该履行婚约。”
他也很难为情,只是昔年沾过三房的恩情,人家求到名下,只好今日请安时提上一嘴:“三房的意思是,想问问娘娘,丛哥儿和那高家远亲的婚约,会不会不妥?”
明面上是问崔家三房的婚约,实则是想打听高家那远亲的处置,试探一番陛下对于高家的态度。
“五服之内,便是拼着三房落个不仁义的难听名声,也要尽快斩断联系。”
闻言,崔梅越心里有数。
又道:“娘娘,过两天臣弟要去南部了。”
崔雪朝想想:“父亲帮你寻了门路?”
崔梅越点点头,“三年一次闱考,许是我性情急躁,实在坐不住去读书。父亲帮我在兵部谋了个九品的流吏,虽在外埠,远是远了些,但我想阿姐当年与父亲母亲南下时也才十六,如今我都十九了,还有官府文书,想来并非难事。”
崔雪朝免不得提到些外埠生活的要点,两人说了半晌,崔梅越见她面露疲倦,及时起身告别:“三年后回来,外甥应该会喊人了,阿姐莫忘了教他‘舅舅’。”
崔雪朝笑着点头,目送他隽秀的背影消失在殿外。
片刻后,另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处。
汉王进殿先擦拭一番,换过洁净的衣衫才问母后呢。
阿屏指了指后殿寝居:“娘娘说困了,这会儿正歇着呢。殿下先写会儿功课吗?”
汉王点点头,又问:“母后今日吐了吗?父皇今日来看过母后了吗?午膳给母后吃什么?”
汉王板着与陛下七成像的冷脸蛋,问这问那,阿屏并不因他是个小娃就随意敷衍,依样仔细回答了他,而后端着一小盘甜瓜送到汉王写字的案头:“这是娘娘吩咐给您预备的,不过殿下在长牙,太冰太甜都不好,最多只能吃五块。”
汉王眼睛一亮,吃着甜滋滋的瓜,认认真真地完成文先生留下的功课。
画龙()()——汉王写:画龙点睛
伴读杨戎之父身高七()——汉王想想:寸
功课完成,本该先由皇后娘娘检查过后再交给文先生,但皇后娘娘初初有孕,精力不足,昨日陛下主动揽下为汉王预查功课正误的差事。
功课托在红盘上,在汉王只担忧了一盏茶的目光下被内监送到乾元帝手中。
高家大公子在通衢一带被禁军追上,拒不接旨被斩杀当地。南康城致仕的高老闻此消息,大恸之下一口老血吐出,竟是真的昏迷快要西去了。
高老临昏迷前写下一篇感天动地的告罪陈书,将一切罪责揽于一身,只求陛下看在高家当年有功的份上,高抬贵手。
柱国公恨道:“高贼一篇告罪陈书,江淮地界打了三天,死了好几千官兵。陛下,绝对不能与南部叛兵和解!”
主战与议和派吵得沸反盈天,陛下一字不语,只让众人退下单独留下柱国公。
乾元帝忙了一上晌,接过汉王功课打算放松放松。
半晌后,紧绷的精神不紧绷了,乾元帝支颐在桌,把汉王的功课递给他只有七寸的外祖,柱国公杨镌。
柱国公从兵部来,还沉浸在方才与几位主和派争执的愤怒之中,接过陛下递来的白卷前还以为又是锦职司传回来的密信,定睛一看,真是还不如不看!
“老臣惭愧。”
“国公惭愧,朕这个亲生父亲更是惭愧了。”
杨镌想想家中杨戎不肯读书写字与他斗鸡眼的场景,明白陛下这是在敲打自己。
“皇后娘娘用心良苦,老臣惭愧。”
汉王惊马之后,皇后将汉王从贤贵妃手中生抢过去,柱国公仿佛已经瞧见汉王不日命丧,借着各类名头发挥过几次。
前几日中宫有喜的消息传出,陛下颁下不少恩旨,柱国公便又耸动贤贵妃把汉王接到身边养着。
看今日这情形,怕是不成,但柱国公还想为汉王争一争:“皇后娘娘有孕是我大乾之喜,万事皆要以皇后养胎为重,汉王正是顽劣之年,臣觉得还是交由贤贵妃抚养为好。”
不好驳了面子,乾元帝说让汉王自己定吧。
柱国公告退之后,皇帝内库使促步进来回话,喜气盈天道:“陛下,西郊的东西全都入库了,烦请您过目。”
厚厚的册本一垒竟有二十来本,乾元帝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个,朱玉玲珑琳琅满目,金银夹在其中显得那般不上台面。
“传闻朕当年入望京时,高家先把末帝的宝库腾过,后来落到朕手里的,不过十之一二。看来所言非虚。”
粗略一看,样样都很适合送给皇后做为嘉奖!
“皇后今日做了什么?”
童公公说崔家公子进宫给皇后请安,顺带提了一嘴崔公子补官去外埠的事情。
想起柱国公几番对于汉王的执念,再对比皇后母族的克制,乾元帝想想,让人把今日从高家宝库查抄的东西分一半送到皇后那儿,“午膳传贤贵妃来。”
第48章 居功至伟
贤贵妃奉召而来, 临行前,格外打扮了一番。
瞧着铜镜中自己秀美的容颜,扯个笑容, 比哭还难看, 贴身宫人说娘娘不笑最好看了。
她很勉强,随她入宫的杨家宫人也知道她的勉强, 叮嘱道:“姑娘且忍忍,只要御幸过,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就有了指望。”
贤贵妃没应声,跟着内监走到陛下跟前, 恭敬地跪下请安。
乾元帝没叫她起, 给童公公一个眼神, 童公公便领着一众伺候的避到殿外,确认没人能听到里边主子们说话, 柄着拂尘老神在在地站起岗。
“幼安,你想养汉王吗?”
幼安是贤贵妃的乳名, 初听时, 贤贵妃有些恍惚,眼前闪现的另一个男子通透清澈的眼眸, 而非冰冷的地砖。
她不知道乾元帝为何唤自己乳名, 按照他们的亲疏, 其实这种叫法让她很不自在,不像后妃,像乾元帝的某个小辈。
转而一想,他本就她的姐夫。
“回陛下,汉王是长姐的血脉,嫔妾愿意抚养汉王长大。”
殿內安静一瞬, 这份静默让贤贵妃心里咚咚,思绪转了一圈,又道:“皇后娘娘有孕会诞下大乾嫡子,汉王正是顽皮的年纪,不该留在娘娘身边。陛下放心,从前是嫔妾太过严苛以致于汉王对嫔妾有误解,嫔妾往后会对汉王”
“你对汉王的执念,是国公府的期望,还是你真心喜欢汉王?”乾元帝顿了下,语气冰冷彻骨:“亦或是因为你进宫前失去过一个孩子的缘故?”
话音刚落,贤贵妃愕然仰头,触及到乾元帝自上而下剔视的眼神,阴鸷可怕,反应过来自己竟敢直视天颜,瞬间伏跪,“求陛下恕罪!”
心里却颤栗万千:知道了!陛下知道自己在陇右的事情了!
“朕有山海胸襟,对汉王生母亦有几分愧疚,但这并不代表你和杨家可以肆意践踏朕的脸面。”
贤贵妃吓得抽泣,却不敢辩解一字。
“汉王与她母亲不同,杨家所奉行的严苛儒道不必套进他的骨血,有朕和皇后在,不会折损你长姐的养育之恩。明白了吗?”
贤贵妃噤噤点头。
“去用膳吧。”
不多久,殿外的宫人如水般蔓延进来,贤贵妃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扶到食案前,吃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陛下未曾留下用膳时悄悄松口气,一刻钟过去,从殿內出来,日头晒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回到住处,不及进屋,扶着院里的荷塘栏杆哇啦地大吐一通。
方才吃过的东西全都倒出去,憋在胸口的那股恶心慢慢舒畅,也不准宫人传御医,头昏脑胀地偎在床上,前后缠绵病了十好几日才有力气下地。
崔雪朝吩咐太医好生照料贵妃的身体,逢旁人打听,只说是贤贵妃那日吃坏了肠胃。
内情她听乾元帝说过,贤贵妃自小定亲的竹马与她情谊深厚,可惜命薄,娘胎留下的心疾发作,才十九便没了。
贤贵妃本想顶着未亡人的身份给那定亲的男人守一辈子,可惜杨家不同意,送到宫中,乾元帝说只当替杨氏养着妹子。
至于汉王,虽然年纪小,但不能罔顾孩子的意愿,起居还在皇子教养所,不过吃喝做功课,虽然父皇不乐意,但皇后娘娘准许他常出入。
于是前朝的父皇忙哉,后宫皇后养着汉王,一过到了八月底,天气转凉,该商议回京了。
乾元帝蹙眉:“你胎没坐稳三个月,若不然留在明园,等三个月稳健了再另行回宫?”
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在窗下正在教汉王棋艺的皇后,实则心里紧绷。
崔雪朝随意落下一子,“都行。朝堂要紧,陛下先回宫,臣妾和汉王十月秋高气爽再回去,也行的。”
说完,声线温和地给汉王解释此刻摆在棋盘上的黑白子的某种争斗态势。
乾元帝:“”
话是他提出的,但她连犹豫都不曾就点头,难免气郁。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妆花纱,清雅之中透着妩媚,肚腹尚未鼓出弧度却已经延展出几分母性的圣光。
他们二人的婚姻与江山社稷密不可分,孩子的到来被朝臣恭贺期盼,明明有了汉王,但他生出初为人父的喜悦。
只是一个月过去,那份喜悦渐渐有了隐患。
皇后一心扑在汉王和养胎的忙碌中,他这个居功甚伟的出力者似乎突然没了效用便没了地位。
昨夜睡在床上,怀里空荡荡的,睡前皇后说未免他睡觉途中不规矩,所以两人之间塞了一个软枕。
软枕头成了大山,山的那头是从前轻而易举获得的柔软馨香爱情。
山的这头,是被采阳之后弃之不用的自己。
英明神武的皇帝似乎被皇后做局了!
上灯了,郁结的陛下坐在榻上,等皇后目送汉王离开,轻轻咳下嗓子:“从前竟不知道你还会棋艺。”
崔雪朝眉眼间露出点得意,见他正盯着棋盘看,从容坐在他对面,“安寝前还有些时候,不然你我对手一局?”
袁望也颇为自负:“可有彩头?”
崔雪朝想想:“若陛下赢了,臣妾吃些车马苦头,陪着您一块回宫?”
输赢先不论,光是这句话就足够一解陛下心头的委屈。
黑白子也不分捡了,眼神殷殷的,几欲落泪的感觉:“原来你知道?”
情意懵懂时似乎总喜欢黏着心上人,本以为上了年岁谈涉情爱,会冷静自持会克制再三。
但自己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帝王的独宠,还有一份来自于丈夫珍爱如宝的对待。
他会把自己放置于一切考虑之前,所以一下晌的寡言自然让她有所关注。
崔雪朝同他浅浅一笑,开山先放一子,“陛下可得上心些,若是陛下输了,臣妾会觉得是您故意为之。您孤身归京之后,深夜寂寞难耐,免不得把魔爪伸向后宫佳丽。”
陛下的手指生得隽秀修长,掌心会有薄茧,每每摩挲在皇后光洁的背上,会引发一连串瑟缩湿润的反应。
皇后斜眼因为自己话语而棋风谨慎的陛下。
或许她对他从一开始就有独占不放的心意。
第49章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
结果不如人意。
袁望盯着棋盘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神情尚有几分惊色,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输了五子的半局。
崔雪朝去了趟恭房,再坐下时, 就见他目光灼灼地一直看着自己。
她笑了笑, “怎么?陛下是输不起?”
袁望说不是,手里盘抚着黑子。
此刻是煌煌灯亮, 茭白纱的窗外满月皎白,她浅笑着,面容柔和如春阳波水。
就在片刻前,她一子一子围杀黑棋, 在他以为一切成定局的前一刻, 翻盘覆水, 吃掉他的黑子时,他不经意抬眸。
她的眉眼沉笃颊色清凛, 还有收割时她眼中笃然的峥嵘。
那是从前他未见过的一面。
心头悄悄,久久未能回神。
“听人说, 过去你曾与好友在望京郊外博川山开过女学。前半局是我小瞧了女师的功力。之后你可得小心些。”
袁望故作调侃地开口道。
崔雪朝道一声好说好说。
他是从武之人, 棋风如人走刚猛长驱直入的路子,一子落, 其后十子意图昭然。
但自己的棋是从三岁起就跟着崔家老太爷学的, 老太爷活着时曾为帝师, 她得老太爷细心调教。
黑白子的厮杀世界,教会她很多为人的道理,太年轻时下棋是为一时意气,后来锋芒尽数收敛,步步为营,奉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
后半局临近尾声, 她不着痕迹地瞥眼对面,苦思之人凝眉如峰,她压抑住心底的笑意,促狭地落下一子。下一瞬果然见他盘棋的手指顿了下,赶在他看过来时,崔雪朝匆匆垂眸盯着棋盘,作出很认真的神情。
她以为自己的让步不露声色,最后输掉棋局时难免得不忿些。
“哎呦,是我失手了。”
袁望不语,一味地配合她,露出胜利的笑容。
“皇后输了,看来得辛苦皇后几日后同朕一块回京城了。”
“好吧好吧,臣妾去寻万姑姑和阿屏,早以为不回去,连行装都吩咐她们不急着打点呢。”
她碎碎念着漫步绕到另一边存放衣物等的厢房,隔着并不太远的距离,听到她吩咐宫人先不急着给孩子做小衣服,语气嗔娇地说陛下想一出是一出,玉驾得随行一并回宫了。
这种不发自内心的控诉,以袁望视角来听,她害羞别扭,不肯直接表述不愿意跟他分离的想法,借自己名义罢了。
一瞬间他回忆起当时辜家大公子劝她去海外时,当时那坏心眼的东西说自己看不懂、也不愿意费心去了解皇后的小女儿心态。
一派胡言!
可惜姓辜的死了,不能亲眼见证自己与皇后是如何地般配!
但他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儿。
夜上试穿皇后百忙之中给他缝制的袍衫,一边问:“你在女学时担任哪门课的老师?”
崔雪朝手指打个转,示意他转一圈,袁望转了,把后背露给她看,听她嘀咕了句是不是大了,“怎么突然有兴致问这个?”
“就是随口聊聊。”袁望:“从前只知道你有过‘玉京才仪’的名号,以为是旁人吹嘘出来的,便没放在心上。今儿你露了一手”
说到此处,他的眼里折出灯烛的明辉色,显露出沉迷的感觉,“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哪有什么惊喜?”
崔雪朝让他解下袍衫,正要叠,被他抢去叠了收到旁边的檀木高衣柜中,看他很娴熟地放到属于他那边的位置,踢了软缎鞋就要上床。
“怪我没生在望京。若袁家争气些,早日混到京都,门阀交际起来我总有良机一睹皇后昔年的风采。千军万马砍杀过来,又有什么用处,皇后决意金盆洗手,我又能如何?”
崔雪朝见他如此上纲上线,先失笑一声,耸着鼻子作势嗅了嗅,说好酸呀,是谁的醋瓶子倒了,也不说扶一扶?
换来好一顿揉搓,城门失火,险些被剥光了殃及池鱼。
气喘吁吁地搂在一块倚靠在床栏上,崔雪朝翻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说起旧年开女学的缘故。
“末帝做了十五年的太子,天子久病,朝政全由太后掌控,那时民间风气甚开,地方官署有专设的女子官职”
在她轻柔的话语中,一段女子可为官的历史娓娓展开。
太后当政,赋女子权,宫闱之内有女官制,公署之下渐渐也有女子正大光明发声之地。
譬如旧朝曾有这样一条法度,女子通间若为丈夫发现,不必官府禀查可直接处置。就有不少丈夫为谋夺妻子嫁妆或是旁的不为人知的阴谋,买通外男构陷妻子进而‘名正言顺’地杀妻。
地方署官明知另有隐情,却为地方治安政绩不去查冤,任由女子枉死。然有女子身任署官小职,便有复查职权,可绕过上署直禀大理寺。”我与友人开办女学,便是想给那些谋差事的女子一个地方,那里能教授她们办差的本领,诸如核查账册,诸如入乐府赚取养家糊口的铜板,诸如学写字,代写书信赚点家用。”
其实她们没想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只不过是顺当年太后的政风而行。
“博川是辜家私产,辜家二姑娘是个很侠义心肠的人,起初是她提议要开女学,我们一伙/交好的姑娘们随了些散钱权当玩了。”
“开办女学半年后,第一批学完功课的只有三个山脚下农庄家的姑娘,其中有一个年后兴致勃勃地冲到山上,说自己考上户部的一个外缺呢!”
提起那个争气的姑娘,崔雪朝一下翻身坐起,“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高兴!”至今回忆起来,心潮澎湃,有种无意拨动琴弦却改变某个人一生命运的成就感!
“可惜我只教一门棋。”
她很嗟叹,棋并非一日之功,见过用算盘当差的,没听过有人举着黑白子给上官办事。
絮叨着细节,倦意泛起,袁望许久不闻她声音,以为她在伤感,一垂眸,才发现她趴在自己胸口已经睡沉了。
第50章 贵妃娘娘也挨了嘴巴子?……
几日后就要回宫了, 汉王很舍不得明园。
明园景致如画,紧要的是住在这里的两个月是他有记忆后过得最轻松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宫人照着汉王吩咐收拾东西,锻炼小儿敏锐的九锁连环、白玉质的攻城推拼、琉璃笼子碧绿蝈蝈等等, “别忘了把马苑的小驹, 兽园的灰云团儿也带上。”
宫人应是,提起装满衣服的箱笼边往外走, 边道:“殿下又长高了,皇后娘娘说这些衣裳您穿着小了,让小人们收拾起来,回宫后针线局会送新的秋装。”
汉王早已过了得到新衣裳就欢喜的年纪, 他耳朵里捕捉到的关键是‘皇后娘娘’, 母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并没有把他忘记, 这件事儿比新衣裳更让他欢喜。
但昨天下晌在母后那里踢完蹴鞠,出门时遇到父皇, 父皇见他呲个牙笑,趁着母后不注意, 偷偷教训他说门牙都没全, 别总是笑,看着很蠢。
汉王想起文先生给他讲述的典故, 现在的自己便如那吴下阿蒙, 早已今非昔比, 再不会因为父皇一蹙眉就以为父皇对自己厌弃,以为父皇对他不喜。
诚如母后所言,父皇不蹙眉就无法震慑前朝的臣子们信服。
大约父皇是觉得自己露个牙在外面,会无法震慑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内监吧。
但他还是很敬重父皇的,即便父皇教训完自己,转头就笑得灿烂地看向母后。
所以汉王的欢喜装在眼睛里, 这就让这段时间看他像变了个人的伴读杨戎很不习惯。
杨戎斜眼走远去喝茶的武先生,诤的一声放飞自己手中的箭,现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用一旦的弓,一箭射出,虽不在靶心,但也上了靶,得意地望望另外两个竞争者。
周韬见之,很是不服地换了同样的弓,结果显而易见,第一次用超过他力量的重弓,撅得小脸通红才勉强拉开一点。
董文礼视若无睹,还是用从前的弓,几箭下来,计数结果已经及格,比上次的成绩要好,他心里满意,跟身侧看着自己的汉王笑了笑:“让殿下见笑了。”
“不笑不笑。”
汉王没脾气地摆摆手,因为董文礼是文官家的孩子,将来应该也是个文官,董文礼在,他就不至于回回垫底。
杨戎嫌汉王这个表弟太好脾气,“伴读是殿下的体面,伴读要是平平,会惹来笑话的。董文礼,你箭术太差了,真丢脸!”
董文礼小小年纪很稳重地顶回去:“你的文课是我们三人中最差的,昨日算筹课,你算井口深浅还要借宫人的手指才能算清楚,你都不觉得丢脸,今日我也不会丢脸。”
说完又跟汉王露出笑:“殿下莫要因为杨戎的话而自卑,学武是经年累月的事情,咱们还小,筋骨柔软,慢慢就厉害了。”
其实算筹也不算太出色的汉王有些惭愧,昨日井深浅他倒是没有借用宫人的手指但也废一盏茶才得出结果。
见几个小萝卜头扎堆开始说闲话,武师傅拧眉虎步过来,加训了半个时辰,等放课时,几人全都倦得没有力气再争论丢脸不丢脸的问题。
后日就要归京了,伴读今晚不必留在明园,可以乳燕投林各找各妈。
杨戎刻意走慢几步,把昨晚父亲的话转述给汉王:“贵妃娘娘是殿下的亲姨母,端蕙妃去了,宫里只有贵妃娘娘殿下最亲近。娘娘犯错惹了陛下忌讳,整日魂不守舍,隔三差五就病一场。殿下若还在意杨家,等回了京寻机求陛下去看看贵妃吧。”
汉王眨眨眼,“贵妃怎么惹了父皇的忌讳?”
杨戎哪里知道,只听见母亲在家哭得伤心,偏怪父亲迷了心窍,平白祸害贵妃娘娘。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贵妃娘娘和陛下用膳时吧唧嘴了?”
他听宫人说贵妃被陛下请去用膳,结果饭吃完了,人就缠绵病榻。
吃个饭能犯什么错,贵妃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狼吞虎咽,那就只能是吧唧嘴了。
想起自己吧唧嘴被父亲一筷子抽脸的痛感,杨戎摸摸自己的嘴唇,“大约贵妃娘娘也挨了嘴巴子。”
吃饭吧唧嘴?
汉王下意识舔舔自己的门牙,自从换牙后,他说话漏风,吃饭时就怕飞饭菜叶子。
看来以后跟父皇一起吃饭得声音低点,不然容易挨嘴巴子吃。
汉王记下这个要点,对杨戎说:“贵妃姨母生病,父皇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没用。等会儿我跟母后说下,让她多给贵妃娘娘派点好大夫!”
杨戎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于是拱手:“多谢殿下,待我回了父亲,必定对汉王感激不尽。”
彼此分别,皆无负担。
抄手游廊曲折,过三五段,突然天阴了,等走到太云阁前,淅淅沥沥竟然报了一场早秋雨。
汉王伸手接了廊柱垂落的雨滴,舔了一口。
伺候宫人:“殿下!雨水多不干净,您好端端的舔那个做什么!”
汉王由她擦拭了手心的湿润,一抬眼,见阁前两盏宫灯,皇后娘娘站在门檐下,正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小跑几步,“母后!”
崔雪朝嗯了声,“今日武师傅又加训了?”
汉王说是,“武师傅说我们几个偷懒说闲话,加训了半个时辰绊跤。”
“有没有受伤?”
汉王摇头,仰着头说:“今日抽到了董文礼,他不敢用大力,让了我很多。”
一大一小沿着廊桥往正堂走着,快到了,耳畔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这么点路,难不成还能走迷了路?太惯着孩子,并非好事。”
汉王听出是父皇的声音,下意识要往皇后身后躲开,不过很快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必太过畏惧父亲。
“正好在院子里散步,接他一程又不是什么大事。”
崔雪朝拍拍汉王的小脑袋,示意他去给端坐的陛下请安。
汉王乖乖磕头,“给父皇请安。”
“起吧。今日又犯错了?”
第一句话就得了皇后轻飘飘的一个侧目,袁望只好继续:“朕都是为了你好。”
汉王:“儿臣明白。”
崔雪朝:“”
预感这种故作父亲姿态的事情要延续到自己孩子降临,他有他的道理,难以纠改,于是示意万姑姑传膳吧。
因有小雨,小厨房临时加了一道铜锅子。
红红的炭塞进铜底,不是深冬的浓白羊汤,只一小圈清水,里边放些温补的药材,涮些干丝和茼蒿菜。
父子两个是北地口,用浓浓的酱蘸着吃。
崔雪朝喜欢上回董贵人吃清水鱼调制的那种酸汁。
饭桌上没有宫人布菜,宽敞的厅间一方桌,窗外霖霖,至尊之处却有小民之家的温馨,当家做主的也不自恃身份,夹了一大块炖的酥烂的鸡给汉王:“吃吧,没牙,你也啃不动旁的。”
汉王用腮帮子很快吃掉,未免夜食太撑睡不着,吃了八分饱就停箸。
“外头雨水,行路不便,今晚就宿在太云阁吧,反正明日书房不开。”崔雪朝道。
汉王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皇。
乾元帝微眯下眼:“看朕做什么?吃太多哑巴了?”
汉王说不是,笑着跟皇后娘娘点点头。
他是很欢喜能住在太云阁的。
住了第一晚,就算是破了先例。
翌日书房不开课,自然不必再回住处。
白日里皇后娘娘处理公务,汉王想起昨晚应承下的差事,跟皇后提了,皇后答应会为贵妃娘娘请太医局最好的大夫,汉王放心地去阁中假山处荡秋千了。
而明园另一处的贵妃见万姑姑领着太医进门,病弱之际又困惑皇后身边大宫人来做什么。
万姑姑说明日就要回宫,汉王殿下记挂您的身体,今儿特意求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另派了太医来。
贵妃敷衍到人走了,立时软倒在枕上。
苦生生的药汁跟她的人生是一个味道,活着实在没意思,那汉王也是个没良心指望不上的,光会嘴皮功夫,从来没见他到自己跟前来伺疾。
平白无故的,做什么在皇后跟前求情?
想起幼弟杨戎,听说皇后给汉王寻了另外得力的两个伴读,家里难道看不明白吗?幼弟伴读的位置已然岌岌可危,他们竟还贪心借着幼弟意图拉一把自己这个该论死罪的贵妃?
隔天坐上马车回京。
本来一天赶路就能到,偏生陛下舍不得有孕的皇后娘娘受半点累,走起来像郊外闲游,当夜更是扎营宿在野外。
贵妃隔着如星河般的帐灯往那锦绣扎堆处望一眼,脑海里所思所想全是当年和自己青梅竹马的那个男人。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虽不如陇右大多数男子雄伟,瘦弱些,却内里锦绣如云。
杨家是摊死水,死水里突然跃出他那一尾鲜活的鱼。
他借读在杨家家学,自己偶一回听见他在亭台上与诸位兄弟们阔阔谈论陛下新政,意气风发的模样至今难以忘却。
他是有才之人,若不然家中不会同意他们二人定亲。
可惜天不假命,他天生心疾,也是秋日的一场小雨,竟然夺去了他的性命。
她那时哭得昏厥,决意要做他的未亡人,尝过禁果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往后日子养着孩子怀念他也是一种美好。
可惜他的母亲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前程,收了杨家的银子,不肯收她进门。
想到这些,吭吭咳嗽几下,浓黑的夜有兵马在动,听了半晌,原是皇后娘娘睡不着,跟陛下要在月下漫步。
“趁着这会儿得空,你去外命妇那里寻我母亲。”
贵妃吩咐身侧的心腹:“告诉他们权当我快死了,莫再盘算让汉王从中施以援手,仔细两边都得不着好。”
这话无异于是在跟家里一刀两断。
不管话递过去父亲如何怒自己不争气,母亲如何可怜她往后的日子,搂着被子蜷缩起来。
一夜翻来覆去没睡没几个时辰,天大亮,行营启程。
大上晌停歇,贤贵妃的马车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董贵人语气轻快:“贵妃娘娘听说了吗?”
贤贵妃不感兴趣地摇头。
“皇后娘娘打算开办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