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仙从世间消失, 一切事物都在复苏,只有极少数的鬼——还不是恶鬼,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所到之处死而复生,恶灵尽散,还一剑杀了鬼王。
于是后人的记载中就多了一条:古有上神临世, 斩鬼王消万恶, 此后山河复宁, 天下大安。
经此一事, 众人更加信奉神明, 厌恶妖鬼。
然而这只是神官职责所在罢了。
应绡把邪仙送入天狱,谢无乘配合着处理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就回到九重天,去接“历练”出来的流意。
大门打开,谢无乘站在门外准备迎接焕然一新的白鹤, 却在这个念头的下一秒, 眼前闪过一道白影。
流意煽动的翅膀一边打他一边啄他,还能顺带抽空骂他。
“你这是我送哪来了!你知道这几天我都是怎么过的吗?!”
“我再多待一会就要饿死了!……唳!”
谢无乘一把握住它的喙,强制让他闭嘴。
谢无乘惊讶于他这么快就开口说话,又对他现在的体型很是满意,“谁让你自己吃那么胖, 早晚撑死你。”
流意挣扎着想要狡辩,谢无乘从它身上薅下一根毛,轻轻一吹, 变成一根白绳绑住他的嘴,让它讲不出话。
流意对他薅自己毛的行为表示抗议,说不了话就乱挥翅膀扇他。
他带着流意回去的路上遇到其他神官, 大家都灵泛着,见流意“脱胎换骨”的从九重殿里出来,自然都明白了,自那日以后便再也没有神官主动喂他东西吃了。
不过流意虽已开灵智,却不能化形不能修炼,往后无论多少年都只能保持这个形态。
不过流意本鸟不是很在意,反而每天除了晒晒太阳就是到处祸害别的神官的花花草草,特别是白泠的姻缘树。
把谢无乘在九重天的人情都赔光了。
正巧,这天流意好不容易没闯祸,在自家门口晒太阳。
门口却有一位神官路过。
翎素很久没有上过九重天,都是住在族中以便处理族中事务,这次来也是因为有要事找许镜生。
路过正好看见一只白鹤窝在门口,她听说了谢无乘收养流意的事情,不过她惊讶的是竟然经过了许镜生的允许。
不过……
翎素在门口停下,看着这只毛发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同类”,突然想和它打个招呼。
“流意?”
流意听见陌生的声音,抬头望去,见翎素一身羽衣站在它面前。几乎是一眼就认出她也是同类,而且还是族中地位极高的鸟类。
流意站了起来,有些警惕的看着她,“做什么?”
翎素觉得这只小鹤性格随谢无乘,还挺有意思的,眉眼弯着笑道:“听闻九重天有了第一位仙鹤,特地来交个好友。”
流意表面不显,心里暗爽,小小的脑袋不自觉仰了起来,还是要一本正经的问她:“你是来找谢无乘的吗?那家伙不在。”
“我知道,谢无乘去取他的剑了,估计要明日晚上才回。”翎素心中有预感,这只鹤不一样,给原本一成不变的九重天带来了一丝生机,或许还会改变许多人。
翎素从门前走过,朝他挥了挥手,就往九重殿方向离去。
“就来看看你,我找许镜生有事。”
翎素找许镜生是为了族中朝凤节,这次的大典不一样,长老算出这届大典是万年难得一遇的阴阳交汇之时,需一位能压住煞气又能汇聚灵气的天命之人。
就差把许镜生的名字念出来了。
许镜生放下笔,抬眼了看过来。
翎素也觉得这个事情有点荒谬,尴尬的咳了一声,支吾道:“你不想去的话也没事,我让长老换个时间就行了……”
“时间。”许镜生打断她的碎碎念。
“啊,啊?”翎素愣了一下,随后紧忙把时间告诉了他。
许镜生重新拿起笔,在案卷上写下时间,纸上的字迹清隽,典雅庄重,又像他这个人一样疏离清冷。
他将卷轴传到翎素手上,指着卷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将这一份存在灵岛的藏书阁中。”
灵岛是一个岛群,没有其他的名字,众多神鸟族群的栖息地,其中最大的灵岛上居住的就是以翎素为首的青鸟一族。
许镜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不是公事,可以拒绝她这么无理的请求,却还是一脸冷漠的答应下来,还专门给她一个卷轴存档。
这样一来,以后青鸟一族的史书上永远都会有一笔翎素在位时,主神应翎素族长请求参加族中大典……还会被写进家谱。
毕竟在次之前许镜生下凡都是扫黑除恶查贪污腐败来的。
翎素不敢不从,老实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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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乘以前只路过蓬莱,这里为人仙灵气交汇处,只有一位神官常年守在此处,但因此位神官飞升前是个铁匠,看管蓬莱仙岛之余也打铁,做点小刀小剑卖给凡人玩。
结果他做的兵器流落人间,在各大仙门之间闹起战争,最后被许镜生明令禁止他出售自己的手艺品,才得以解决。
九重天上神官的神器都出自他手,有坏了的也找他维修。
谢无乘离大殿门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里面的打铁声。
大门没有被关紧,谢无乘站在门口小心的探了半个脑袋朝里面喊了一声:“司承宣?”
这个名字真的很有帝王之相,要不是他告诉自己,谢无乘还真以为是哪个皇帝飞升。
里面一阵叮铃啷当的声响,然后司承宣穿着一身干活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身上脸上也沾了许多灰尘,不过他本人倒是习惯了,笑着让谢无乘进门。
“你来了,那把剑还需要点时间,你先坐会,等会就能拿了。”
谢无乘跟在他身后,看着墙上挂着的各色各样的武器,问道:“这些兵器会生出器灵吗?”
司承宣转头微微一笑,看着满墙的自己的艺术品,解释道:“不会,器灵的诞生需要主人长久的神识连接。”
司承宣带着他进入一个房间。
几乎是开门的一刹那,热浪扑面而而来。
谢无乘面前一个巨大的熔炉,里面火焰熊熊燃烧着,中心被铁链禁锢着一把剑,在热浪中扭曲了身形也阻挡不了这把剑坚韧凌厉的剑气。
“我真是不懂,你们龙族为什么偏要用自己龙骨铸剑,还不传给下一代,带着剑入土。”
话是这么说,司承宣却没有半分觉得麻烦,眼里都是克服技艺和高难度的成就感。
龙族身上的每一样东西放在人间都是天价,无数修士趋之若鹜,捕杀龙族,在这么多年来龙这一族日益减少到几乎绝迹。
其中龙骨却是冷门之物。要剥下就是连皮带肉,而且坚固无比,以人界的手段伤不了此物分毫,在拍卖行都是当辟邪符。
就连司承宣都足足花了一个月才将他铸成剑。
谢无乘倒是云淡风轻:“其实放在真身上就一点,当时不小心被划伤了,索性就取了一截来铸剑。”
司承宣难以理解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真是个受虐狂。
“那这个还需要多久?”谢无乘抬了抬下巴,示意熔炉里的剑。
司承宣靠着墙,估摸着时间回答他:“快了,再过七日吧。”
他看了一眼谢无乘,像看待所有得到第一把剑的新人:“你先想好他的名字吧,以血骨打造的神器,这把剑不需要认主。”
“名字……”谢无乘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知道许镜生的剑叫什么名字吗?”
司承宣双手抱臂,细细回忆起来,答道:“望月,可能就是哪天看见月亮随手起的名字吧。”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许镜生那样强大能压得住本命神器,特别是以□□灵魂铸成的兵器,生出的剑灵更有自我意识。”
“你最好认真取,不然你的剑灵会跟你闹的。”
闻言,谢无乘凝眸,想了想,还是道:“那先放你这吧,我暂时还用不上它。”
看完了剑,谢无乘和司承宣走出这间屋子,到外面透气。
岛上的清风吹过,一下就吹散了许多闷热,连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更加清晰了。
司承宣看着蓝天白云,有些感慨:“谢无乘,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飞升吗?”
谢无乘只顿了片刻,回道:“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见他如此毫不犹豫,司承宣笑出了声:“你果然喜欢许镜生,我还以为白泠骗我。”
“他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谢无乘避重就轻,偏头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我们在活了这么多年后,对生命会丧失感知能力。”司承宣想了想,在脑海里找一个合适的形容,“就像许镜生那样。”
“我不知道他最开始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我们到最后都和他差不多。”
比如殊嫦,比如应绡,又比如明纠。
他们好像都对生命近乎漠然,职责凌驾于一切之上。
“就好像五颜六色的世界在眼中慢慢的变成黑白,这官越到后面越像坐牢,还不如像人一样活个百八十年痛快得多。”
司承宣仰头望着飞鸟从天空迁徙而过,他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守护神要比别人看得更透彻。
“或许死亡对他们来说是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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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在窗前走过了不知多少次,谢无乘无数次透过那扇窗户望向九重殿,直到人间从初春走到寒冬。
九重天依旧晴空万里。
最近翎素族中的朝凤节,给每位神官都发了请帖,不过估计去得也不多。神官们普遍不喜社交,剩下的就是公事太忙。
大典持续七日,这七日间不允许离开灵岛领域。
白泠实在是有点忙,抽不出时间去参加,连带着和他紧密相连的明纠自然也去不了。
谢无乘才觉得已经很久没见过明纠。
白泠:“他啊,最近在冥界维持秩序,冬天死得人太多,冥界转世的人快把桥压塌了。”
暗青色的请帖被谢无乘夹在指间,触感有些熟悉,在晴天下熠熠流光。
谢无乘摸了摸流意的毛,发现和请帖的触感一样。
他有些犹豫,毕竟和翎素交好,但也只认识翎素,参加族中盛大的节日感觉还是有些太唐突了。
谢无乘趁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那我也考虑一下吧。”他提前问一下鸟妖朋友外人能不能参加这种节日。
白泠看了他一眼,似是随口一说:“届时许镜生也会去。”
白泠清楚的看见他说完这句话后,谢无乘的手顿时僵住了。
呵,他就知道。
白泠一脸“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的表情,收回目光,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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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岛上的鸟族会提前一个多月开始准备朝凤节,这个节日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人的春节,一千年才有一次,所以格外重视,还有精心准备的祈福大典。
朝凤节在冬天,但灵岛的冬天来得比外面迟,体感寒冷,但阳光明媚。
谢无乘来到灵岛后才知道这个朝凤节不止七日,只是那七日不准离岛,整个节日过完起码要大半个月。
而神官们大多性格内敛,不喜社交,来给翎素送过礼后就离开了。
最后真正留下来的人只有谢无乘,织幽和司承宣。
谢无乘是被一艘小舟带进灵岛,穿过一片雾气,灵岛的远景展现在眼前。
目之所及是深浅交织的绿,树木高细,从水里长出来,最上头的绿透着水光,往下渐渐变成厚重沉寂的墨绿,倒* 映在水中,将水面也染成沼泽般的颜色。
小舟在林间慢悠悠的向前驶,两边树干上纹路深刻,蜿蜒而上。
风掠过,水面上泛起涟漪,翠绿层层叠叠摇曳在风中,水上的落叶荡起的波纹,漂浮在黛绿的一方天地。
眼前很快热闹起来,依旧枝繁叶茂,绿茵蔽天,树林下一排排的房屋像一个热闹的小镇,虽然树比人多,但每家每户门前的树上,门前,都挂着祈福用的红色布条,在风中高高扬起。
不过他一下船,翎素就站在离岸边最近的一家商铺门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