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过来,翎素顺手把刚刚买的酒送给他,转身和他一起走进灵岛,“没想到你是最后一个来的。”
谢无乘束发成一个高马尾,发冠有暗纹却不张扬,搭配一身青红窄袖骑装,腰带掐出腰线和极好的身材比例。衣服上织着暗纹与银线,缀着一些装饰物件,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低调又不失端重。
“刚处理完一些事,在路上耽搁了。”谢无乘拿着酒和翎素一同走在街道上。
两旁的商铺热闹极了,谢无乘这才看清楚灵岛子民的模样。
原先他还在想,那么多不同的妖,要怎么区分。现在走进来才发现几乎每个种族的特点都会显示在身上,不会随着化形而消失。
有的是手背眼下有羽毛印记,有的是保留眼睛瞳孔的颜色,有的更是将羽毛以头发的形式留了下来,看起来极具喜感。
这里的妖汲取灵气而生,大多都淳朴单纯,对翎素这首领敬畏与亲近并存,谢无乘和她一路走来,就亲眼目睹她收了一路的子民的馈赠。
看来翎素真的很受族中妖民的爱戴。
灵岛中心是一颗巨大的树,被称之为灵树。树干之大仿佛能容下千人,根径半露出地面像海浪一般,草地与树叶组成天和地,站在树下,只能感叹肉身的渺小与自然的浩大,抬头仰望,一眼望不见蓝天白云。
翎素将他领到住处,是一个带院子的木屋,院子里还有一颗树,看起来闲适又清净。
翎素指着方位给他看,“你东边是许镜生的住处,南边是司承宣,不过许镜生要坐镇大典,这几天很忙,你不要去打扰他。”
谢无乘原本还在认真听,听见她说最后一句时莫名笑了,他看向东边的方向,耳边的发丝随风扬起,“在你眼里我好像有事没事都找许镜生。”
翎素一笑:“难道不是?”
谢无乘顿了一下,发现确实每次翎素撞见自己都是和许镜生有关,巧合得有些无法反驳。
谢无乘:“……也没有很多次吧。”
远方是神邸,身边是好友。
翎素看穿他的心思也不拆穿,和他一同望着许镜生住所的方向,满脸笑意:“是,只是正好每次都被我撞见了。”
谢无乘留在灵岛待了几天,见识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感受到了这个节日的意义。
走在挂满红绸长缎的栖息地中,与大片的翠绿木褐相映衬。
树,红线,祈祷,这样的场景并不会让人联想到姻缘桃花之类的,只能看见小妖们纯粹的信仰。
今天谢无乘和司承宣早就约好了在灵岛各处转转,于是这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在路口处的一个早餐铺中等着。
鸟族的食物有些和外面不一样,即使化形成妖,有些食物也是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样。比如,谢无乘看见隔壁桌端上了一碗虫子熬成的粥。
谢无乘转过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同时无比庆幸自己辟谷了。
他目不斜视的看向那颗巨大的灵树,静静的等着司承宣来与他汇合。
没想到下一刻,一个白色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野中,谢无乘的视线就不自觉的吸引过去。
许镜生被几个鸟族长老围着,翎素也在。他在其中一袭白衣格外突出,站在灵树的阴影下,和别人隔着一段距离,那些长老们也不敢离他太近,全靠翎素和他交谈着什么。
一群老年人看着年轻的族长和主神大人交流,当初那样强硬的让翎素找符合要求的命定之人,真找来了又战战兢兢的,想巴结又不敢开口。
“你在看什么呢?望夫石?”
身旁突然传来一句话,谢无乘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司承宣不知道在他身边看了多久。
谢无乘:“你干嘛?过来也不说一声。”
司承宣双手环臂,笑道:“看你这么入迷,我也好奇,你在看什么呢?”
谢无乘只想拉着他离开这个地方,边走边说:“没什么,走吧,你不是要观察这里的木头吗……”
谢无乘拉着司承宣离开这里,转身走进人群里面。
这边,许镜生似乎感受到什么,抬头望身后望去。
什么也没有。
翎素注意到头的目光转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有,于是问道:“怎么了?”
许镜生那双素净的眼睛里映射出零星阳光,没什么情绪的收回了目光,完全无视她旁边的长老,回了一句“没什么。”
除了翎素,其他人敢怒不敢言,怕许镜生无视他们,更怕许镜生看着他们,那双眼睛充满了冷峻。
翎素:“那就没什么事了,等大典那天举行仪式时你坐那就行。”
许镜生垂眸:“嗯。”
绿荫几乎将阳光遮得一干二净,透过树叶缝隙的光落下来还有几分美感。
谢无乘看着司承宣对着这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摸来摸去,拿着片叶子在手里把玩。
“摸出来了吗?”
司承宣收了手:“嗯。”
他转身看向谢无乘,从手里变出一把眼熟的剑,往谢无乘面前一递。
“你怎么把我的剑带过来了?”谢无乘疑惑的接过,自从那天去了一趟之后就寄存在他那就再也没有管过。
司承宣话说得莫名奇妙:“我觉得你用得上他。”
?你说用得上就用得上?
谢无乘将它收了起来,以防自己不小心给它取了个名字。
.
灵岛在大典开始的前三天晚上突然下起大雪,整座岛一夜之间气温骤降,早晨起来一看,眼前全然白了一片。
谢无乘看着这样的场景,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许镜生在其中会不会看不见了,毕竟他从头到脚都白得一尘不染。
不过这里的妖们都视为祥瑞,站在雪地里双手合十,许下最美好的祝愿。
谢无乘转头看向许镜生住处的方向。
翎素让他不要去打扰,他几乎就没往那边走过,除了那天远远的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见过。
谢无乘抬起头,望向天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声音似乎穿过房屋飘向天空,厚重的白云化成雪花,不停的落往人间。
承接住地面上传来的祭祀歌谣。
祈福大典的这一天声势浩大,所有民众都聚集在灵树树下,看着这场仪式的进行。
谢无乘和司承宣也在人群中,他们看见每个人对此次仪式的重视。
翎素穿着冕服,拿着璇明扇,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带领后面的仪仗队伍往灵树下走去。
谢无乘看见,树下站着的许镜生,他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三炷香,插在香炉中。
约莫几十位巫师们跳着巫舞,与神明沟通,向天祈福。
殊不知,他们要求的人就在眼前。
祈福的时候下着大雪,许镜生的肩头也落了一些,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谢无乘才发觉,即使许镜生是在天地一白中,他也是是唯一一抹艳色。
在人群中清冷出尘,在万物寂静中明媚绝艳。
许镜生只站起来上个香就坐下了,似乎这个盛大的节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整个大典只有第一天是如此隆重,后面的仪式游玩就和族中长老们没有关系了。
一连下了好几天雪,一向爱热闹的谢无乘没有出门,听着外面外面热闹的声音,满脑子只想着大典那天遥远的一眼。
想了几天越觉得心烦意乱,谢无乘暗骂自己的不争气,寻了把伞,出门散心去了。
出门的时候是下午,很幸运的是雪下小了许多,不再是倾盆而下,而是像柳絮一般,轻飘飘的从伞沿飘到身上。
谢无乘走在路上,他也不知道要去哪,穿过热闹的大街小巷,站在来时的那个岸口,驻足眺望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无趣。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灵岛上的人开始放起了花灯。
朝凤节就要结束了,大家都纷纷来到岸边,将手中各色各样的灯放入水中。林子被施过法,不会被花灯的火星子点燃。
因为四面环水,谢无乘坐在岸边的板凳上,看着一盏一盏明灯随着水流在水林中远去。
看来无论是人还是妖,花灯永远是一个不变的习俗。
谢无乘被这样的场景吸引,也凑热闹放了一盏。
他看着自己的花灯游远,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经过热闹的那一段,剩下的路只有月光稀薄的光。
谢无乘从手中燃起一道法力,红色的火焰照亮了前路,他就着火焰的光往前走去。
但是……怎么越走越不对劲?
小道两旁都是水和林子,他住所也有这么一段路,那也只是一小段,这里怎么还转了个歪?
谢无乘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又看了眼前路,只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不管了,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吧,总能找到路的。
这样想着,谢无乘往前走,脚步加快了不少。
等到他终于穿过林间小道,才看见眼前的人。
许镜生在竹林的亭子中,烛火染上了他的瞳孔,发丝,脸庞,衣服,让他整个人沐浴在烛光中。
啊,他怎么跑许镜生住处来了。
谢无乘还没想好该进还是退,就见许镜生已经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不出意外又要说出熟悉的那句……
“什么事?”
谢无乘走过去,短短的几步路快把脑袋烧干了,等站在许镜生面前,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
“我有一把剑,但是我还没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所以来找主神大人赐我一个。”说着,谢无乘手中真的变出一把剑,在许镜生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有了“正当理由”,谢无乘一下就胆大了许多,趁着下巴看向谢无乘,眉眼笑得弯了起来。
“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许镜生偏头看向他,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温暖的烛光柔和了他的面庞,以至于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温柔的错觉。
但谢无乘享受这份错觉,也珍惜注视着他,笑道:“许镜生,你说它要叫什么名字才好?”
许镜生觉得他有点奇怪,晚上莫名其妙跑到他这里,让他给剑取名字,于是收回了目光。
“随便你,你想给他取名叫无赖都没人管。”
“大人,我的第一把剑。”谢无乘说着,看见外面飘进来的雪,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拍案而起。
“诶!你觉得负雪怎么样?望月负雪,正好今天下雪!”
桌子上的蜡烛被这一拍差点灭了,剧烈的晃动了好一下才稳住,许镜生觉得太活泼也不是什么好事,扶额道:“……随便你。”
“就叫负雪,”谢无乘说着,手上的剑泛起一阵微光,似乎是在回应他,然后又乖顺的黯淡下去,认可了这个名字。
拿着负雪剑,谢无乘递到许镜生面前,眼睛明亮的看着许镜生,语气中带着期盼:“那大人帮我写个字吧?嗯?就当是这么多年的情分。”
想不到有一天许镜生也能和情分这种词扯上关系。
不过谢无乘觉得许镜生大抵是烦他,当真拿起笔微微侧身过来,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问道:“写哪里?”
谢无乘愣了一下,随意指了个地方。
许镜生微颔首,在他指的地方落笔。没有丝毫敷衍,一笔一划的写下“负雪”二字。
他低头写字,谢无乘就偷偷看他,侧脸被光笼罩,没了平时的疏离冷淡。亭外的的月光落在他的背上,他的身影半明半暗。
谢无乘下意识伸手,只抓到流失在手心的月光。
剑上的负雪二字最后一笔落下,像彻底打上了某种印记,闪了两下金光,然后消失在剑柄上。他想看的时候显现出来,不想看的时候隐匿起来。
“好了。”许镜生道。
谢无乘应了一声,悄然无声的蜷缩了一下手指,似乎还残留着月光的余辉。
欲揽光盈手,遥知不可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