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滴——
像是死神倒数的铃音。
“打过电话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秘书的腿都站的有些发麻,随安终于开口。
“按照您的意思,和小夫人说过了,在开会,不回去。”秘书的视线极快地从病床上掠过,又落到自己的衣袖上,袖口的纽扣不见了。
她忍不住回想起直播结束后,病发的时刻,随安的呼吸急促,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说得断断续续:“跟,她说,我不,回去了。”
她眼底满是不解,除却曾经的黎声,她是随安最信任的助手,这样冷漠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情深的行为。
“去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消毒水的气味在随安的鼻腔翻涌着,她的胸口很痛,麻药的后劲残余,白炽灯晃眼,随安的眼眶发酸。
她厌恶医院,厌恶这般死气沉沉的氛围。
随安迫切地想见到欢喜,今天在电话里哭得很可怜,要是晚上不回去,可能会躲在被窝里伤心。
站在实验室门口的时候,随安看到欢喜身穿白大褂,手持手术刀的样子,好像能看到她以后在手术台,成为很优秀的医生。
心又开始抽痛。
好想活啊。
活到那个时候。
随安苦笑一声,敲响了实验室的门。
她意料之中地看到欢喜的笑,眉眼弯弯,似乎能驱散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阻碍。
她背着欢喜,归家的那条路,她同欢喜一样,想一直走下去。
情事抵死缠绵,她无暇顾及心脏的异样,压抑的情绪化为热切的深吻,她想要把欢喜禁锢在身边,听到欢喜的喘息,听到她讨饶。
甚至,恶劣的想。
如果欢喜能陪她一起——
“啪。”随安冷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为自己疯狂的想法。
那晚,她看着沉沉睡去的欢喜,一夜未眠。
“随总,您之前让我联系的医生,最近有回复了。”
听到秘书汇报的时候,随安笑了。
命该如此,一切都那么巧合,很久都联系不上的医生,有了消息。
欢语醒的时候,随安看着欢喜伏在病床前的背影,她知道,是时候了。
她该开始让自己从欢喜的生活中脱离。
那天早上,随安下楼时,闻到厨房传来的面粉香气,她看到欢语专心为欢喜做早饭的模样。
她彻底下定决心,连别墅都没再回去过。
电话几句就挂断,消息也简短回复。
抽离的过程很痛苦,像是把心脏活剖出来,捣个稀巴烂之后再塞进心房。
人似乎还活着,可内里早已是一滩烂泥,痛到麻木。
随安不敢见到欢喜,她怕一见面,就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对我腻了吗?”
心抽痛万分,随安看着欢喜的眼睛。
“是。”她说的艰难。
宝宝,我在撒谎。
可是欢喜,我要死了。
所以这样很好,你该把我舍弃。
随安第一次推开欢喜的手,她听到了身后的哭泣声,却不敢回头。
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往楼下走。
她不能在欢喜面前发病。
窒息感袭来,心脏疼到发麻。
要走。
要离开这。
她不想狼狈地死在欢喜面前。
她不能吓到欢喜。
她怕欢喜难过。
再醒来时,又是熟悉的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让她生理性的反胃。
心撕扯地疼,开车出去之后,随安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把车停在路边,疼到昏迷。
“醒了?”
熟悉的声音,随安偏头,眉头轻蹙。
“我好歹救了你,用得着这种表情吗?”黎声轻声嘟囔着,她站起身,按响床头的铃。
随安冷冷地盯着她,倏地出声问:“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
黎声被问得猝不及防,她眼神飘忽,有些紧张。
“我以为你已经长记性了。”随安垂眸,眉心皱起山峦。
“苏落让你做什么?”
黎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把手机丢到被子上。
“我早都不和她联系了。”
“我只是她的傀儡而已。”苏落爱谁,她不知道,黎声看清的是,她是能被随时舍弃的棋子。
随安懒得理会她们之间的纠葛,闭上眼睛。
“不论你想干什么,别牵扯到欢喜。”
“你去找林秘书,要多少报酬,自己报。”
黎声轻哼一声,目光落在随安身上,左看右看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冰块。
门被推开,医生进来检查。
“还是要尽快手术,再拖下去——”
“我知道了。”随安皱着眉,打断医生的话,她看向黎声,冷冰冰地开口。
“你怎么还不走?”
黎声轻咳一声,拿起桌上的橘子,慢吞吞地剥开。
眼见着随安的脸色越来越冷,她才咳一声,轻声道:“你昏迷了快五天。”
黎声下意识看向病房里卫生间的门。
“我还没告诉欢喜你在这,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吧。”
“听说,她一直在找你——”
随安眼神一凛,盯着黎声,神情像是千古不化的寒冰。
黎声呼吸一滞,话都说不利落,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橘子汁水溅射,她咳嗽了几下。
“你看着我作什么,小姑娘哭得蛮伤心,你这人冷冰冰的——”
“你喜欢她。”随安冷声开口,她用的陈述句,无比肯定。
黎声呼吸一滞,目光慌乱极了。
“你,别乱说!”
“我就是觉得欢喜挺好的一个人,之前帮过我,我不想看她难过而已。再说”
“呵。”随安冷笑一声,手指收紧。
黎声的声音越来越弱,底气全无。
安静的病房里,两人无声对峙。
“对!”黎声蓦地咬牙,扬声承认,“我就是有点喜欢她怎么了。”
“你不懂得珍惜,还不允许别人介入?”
“你们结婚又怎么了,不是还能离吗?”
“滴滴滴——”
心电检测仪发出刺耳的响声,黎声倏地噤声,她慌张地走上前,看着随安低着头,捂着胸口。
她正准备去找医生。
随安倏地抬头,她眼尾泛红,死死地盯着黎声,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恶狼。
“你,也配?”
黎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听到随安的话,下意识地反驳道:“你比她大那么多岁,还是个病秧子。”
“你都觉得自己配,凭什么我不行。”
“我,我努努力,指不定——”
“你说的对,我也不配。”
事实就是这样残酷。
疼痛从心脏散开,随安的手指在颤抖,呼吸急促着。
“欢喜值得最好的。”
她努力**呼吸,沉声打断黎声,“她以后会成为春城最优秀的医生。”
“她有爱她的母亲,正常的家庭,会遇到一个健康——”
像是从牙齿中挤出来的,随安说得艰难。
“优秀的人,能给她提供好的生活。”
“随氏在你和苏落手中三年,几近破产。”
“你不可能是那个良人。”
随安话说的很难听,黎声沉默了,她当然懂这个残酷的事实。
“可你又怎么能肯定她会按照你既定的轨迹去生活。”
“她现在是爱你的。”虽然黎声不想承认,她走近了些:“随安,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怎么就因为心病,害怕和她在一起,逃避至此。”
一字一句,锥心之痛。
“拥有过,已经够了。”随安试图自欺欺人。
“随安,你真的敢想那一天吗?”
“你口中的良人出现,她会和欢喜牵手,拥抱。”
“亲吻。”
“你能忍受吗?”
随安的手把床单抓起,揪成一团。
她当然不敢想。
“没关系。”沉默了很久,随安低声道。
“那时候——”
“我已经死了。”
黎声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随安的痛苦。
随安的声音很平静,可那是麻木的平静。
“我不想带着欢喜的爱走,那样她会痛苦。”
“她恨我也挺好的。”
“恨意随风,散得快,她就能更快地投入到新的感情里。”
“那样,她不会因我的离开痛苦。”
随安苦笑一声,唇角绷紧。
“黎声,其实我要感谢你和苏落。”*
“如果不是你的背叛,让苏落知道欢喜的存在,安排了一场意外的相遇。”
“我也不会出于保护她的目的,顺从自己,放纵自己,拥有这一场短暂的美梦。”
黎声沉默了。
病房倏地安静下来,随安的呼吸平稳些。
蓦地。
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
这声音分外熟悉,随安怔住,下意识看向卫生间掩着的门。
腿上像是绑了千斤重的铁块,她从病床上爬起来。
她的步子迈得很慢,一步又一步,缓慢地靠近。
黎声甚至不敢想接下来的场面。
随安的手指紧紧扣住把手,拉开门的瞬间,呼吸都静止,她的瞳孔急剧收缩。
“宝宝?”
第47章 “我们是相爱的,而不是谈到这个人,想起来时,都觉得恶心。”
“那时候”
隔着一道门,随安的声音很轻,却如一记重锤砸在欢喜的心上。
“我已经死了。”
欢喜几乎站不住,她捂住唇,竭力不发出哭声。
泪水翻涌而至,视线都模糊。
一字一句的,她听到随安的心声。
“我的欢喜是个很重感情的小孩,让她当我是个烂人吧。”
“这样的话,她不会很痛苦。”
真的很傻。
欢喜压抑着哭声,手心把唇瓣压到发白,呼吸过于急促,窒息感让头都发晕。
屋外心电检测仪倏地发出尖锐的警告声,随安扯掉了身上连接的仪器线。
没几秒,门被推开。
“宝宝?”随安的声线在颤抖。
她看到欢喜半蹲在地上,几乎缩成一团,肩膀抖个不停。
随安走近,就更加清晰地听到欢喜压抑的抽泣声。
从来都淡然自若的人,难得一见的无措。
欢喜没有抬头,闷头哭,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一声声几乎把随安的心撕碎。
随安弯腰,把欢喜抱起来。
欢喜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可哭得脱力,只得被抱着。
随安的身体不太好了,把人抱起来的时候,手臂绷紧,脖颈下的皮肤青筋隐现。
呼吸都变得沉重,热气喷洒在欢喜耳畔。
眼前倏地出现一双手,随安抬眸。
是黎声。
刚刚说着要欢喜忘记,要欢喜遇到更好的,说的轻松自在的一个人,在别人想伸手帮忙时,眼里的占有欲几乎化为实质,如冰刃,恨不得把黎声触碰到欢喜后背的手指切断。
那双手在随安冷漠的眼神下渐渐收回,黎声抿唇,苦笑一声。
她转身拉开门,走了。
病房里,随安把欢喜抱到床上,无论随安怎么哄,就是不愿意抬头。
她的声音呜咽,泪如潮水,啪嗒啪嗒地掉掉落,很快晕湿了床单。
“宝宝,别哭。”随安单腿跪在地上,她靠近些,温柔地劝。
欢喜却猛地推开随安的手,她的眼睛肿的厉害,显然这几天都有哭过。
眼圈红着,她咬唇,眼里水光闪动。
“你——”
欢喜一说话,泪就掉下来,嗓音发哑。
“骗子。”
“对不起。”随安张了张口,她垂眸,认错。
“你,你凭什么——”欢喜哽咽着,“凭什么那么自以为是。”
欢喜深呼吸一口气,她咬唇,泪水噙在眼眶。
“随安。”
随安不敢抬头,心都在发颤。
“我讨厌你。”
“讨厌你口中的,为我着想。”
“你不是对我腻了吗?”
随安哑然,张了张口,她下意识地摇头。
不,不是。
“那我们——”
“就结束吧。”
随安蓦地抬眸,她神色慌乱。
心抽痛地疼,明明该笑着说好,说结束。
可真的听到欢喜说出这句话,随安却觉得自己痛到窒息,她发自本能地想挽留。
“不——”随安想去牵欢喜的手,却被欢喜抬手避开
她的腿发麻,些微地颤。
欢喜倏地站起身,没看跪在地上的随安一眼,走了。
“别跟着我!”
随安想追过去,可又被欢喜一句话钉在原地。
她从未见到过欢喜这样生气的模样,怔愣几秒,才迟钝地又追过去。
欢喜步伐凌乱,横冲直撞地往外走,泪掉出来,被穿堂风一吹,干在脸上。
“坏随安。”
“笨蛋。”
她一声声地说着。
“我送你吧。”
欢喜抬眸,眼睛被泪水蜇得发痛,下意识地眨了眨,睫毛都沾湿。
她垂眸,沉默地往前走。
“你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然也不会带你过来。”
黎声看着欢喜的背影开口,欢喜步子一顿,放慢了速度。
她面色一喜,跟上去并排走。
她们身后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跟着的随安走了出来,她的眉紧紧皱着,眼底挣扎,可终究没有再往前迈一步。
春城一年四季都少雨,今天倒是难得一见的落了大雨。
雨水淅淅沥沥,长久不用的雨刮器干涩地运行着,发出细微的响声。
雨珠拍打着车窗,欢喜盯着晶莹的水珠滑落。
“其实,随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嘴硬心软。”黎声的视线无数次地从欢喜身上擦过,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开口。
欢喜沉默,没有回应。
“我刚到随家的时候,随安已经是春城人人皆知的天才,那时候我很害怕,怕没有人喜欢我,怕被妈,苏落赶走。”
黎声苦笑一声:“我的妈妈说,有价值的人才能成为她的小孩。”
“我就拼命学习,努力讨好所有人,她们都说我比随安听话,贴心,可真的挺累的。”
“随安,是唯一一个,我没有去讨好,甚至因为害怕,偷偷针对,也对我挺好的人。”
黎声偏头,欢喜像是丧失生机的娃娃,安静得很。
可她知道欢喜在听。
“第一次发觉这人嘴硬心软,是苏落知道我考试没考好,罚我一天不吃饭。”
“所有人都迫于苏落的压力,不敢给我送吃的。”
“你知道她把三明治放到我书桌上的时候,说什么吗?”
黎声卖了个关子,欢喜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在沉默中,她偏头。
“她说,我不想这栋房子卖不出好价钱。”
欢喜的唇角下意识地勾起,很像随安说的话。
仔细想想,第一次好像就看穿了随安嘴硬心软的性子,她表情冷漠,可实际上却在一次次地退让。
“不过这宅子还真让她卖了,价格卖得很高。”黎声注意到欢喜的笑,继续道:“她真的挺——”
“爱你的。”
“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从疗养院的账目里,天和疗养院那么有名的地方,有的是品牌蛋糕店免费供应下午茶。”
“不知名的小店,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格,长期供应。”
欢喜咬唇,眼眶又开始泛酸。
“她把你藏得很好,可我跟了她很久,还是寻出些蛛丝马迹。”
“你高三的时候,星期三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对吗?”
欢喜抬眸,缓慢地点点头。
“我总是奇怪随安每周三下午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可行程里没有会议,没有饭局。”
“她会在学校外面,隔着栏杆,躲在车里看你。”
“随安从小就被管得很严,剧烈的运动,奔跑,听起来都是奢望。”
欢喜蓦地想起,高三那年,她跑步的时候摔了腿,没过几天,学校就新修了塑胶跑道。
那时候,学生们还调侃总是毕业之后翻新,这次还能赶上。
眼前浮现出狭窄的轿车里,随安看着她人肆意奔跑,自由的风吹不进小小的车窗。
“你说,这些。”欢喜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哑:“是想我原谅她?”
“我懂她的感受,我当初就是想要在苏落面前争一争,想要苏落多看我一眼,才会选择背叛。”
“我并不求随安的原谅,因为我的确对她造成了伤害。可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人都会犯错的,一念之差导致的结果。她很爱你,又过于悲观,以至于害怕你会因为她的离开崩溃。”
“才会选择用谎言去伤你的心。”
“我知道。”欢喜咬唇,“我难过,也害怕。”
她整日泡在实验室,恨不得把专业书都嚼烂,一分钟掰开当两分钟过,她就是想努力些,在努力些,想要随安活着,想要陪着随安。
“可我不能接受她的疏离,什么长痛不如短痛的话。”
“如果命中注定我只能陪她一段时间,那更应该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开心的过,而不是彼此说些伤人的话。”
“你懂吗?哪怕她死后,我去给她上坟。”
“我会哭,会难过,可我想到她,会笑。”
“我们是相爱的,而不是谈到这个人,想起来时,都觉得恶心。”
“或许拧巴的人都这样。”黎声怔了一瞬,更加理解随安对欢喜心动的来源,通透,乐观。
她轻笑着开口。
欢喜没应声,已经喜欢了,又怎么轻易放手。
车缓慢地停在别墅门口。
“谢谢。”
“你准备怎么做?”黎声的话让欢喜放在安全带上的手停住。
“如她所愿。”她低声说完,拉开车门走了。
雨声淅沥,安静的车厢里,黎声蓦地开口。
“都听见了?”
手机屏幕一直保持着通话界面,那头沉默着。
“你为什么帮我?”随安的声音传过来。
“算是赎罪吧。”黎声苦笑一声,“对朋友的赎罪。”
“我们不是朋友。”随安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冷冰冰的。
“挂了吧,赶紧去哄她。”黎声的手指紧紧扣住方向盘,低声道。
她看着手机屏幕,眼眶红了。
“欢喜妈妈做的菜很好吃。”冷不丁的,随安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嘟——”电话被挂断。
这个嘴硬心软的人,不说原谅。
别扭的话暗藏的意思是,你可以来我家吃饭。
黎声怔了一瞬,泪掉落在暗掉的屏幕上,她笑声呜咽,隐没在雨声中。
春城的雨下了一夜,云朵哭累了,太阳又冒出头。
闹钟的铃音响得欢喜头晕,她坐起身,没有理会手机上一条条的信息。
洗漱完,她拉开门,瞳孔微颤。
“宝宝,我——”
欢喜垂眸,好像没看见随安这个人,身形避开,擦肩而过。
第48章 “欢喜,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五月,春城的天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热风滚滚。
欢喜走到楼梯口,看到欢语站在客厅。
“慢点跑。”欢语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抬眸,女儿像只小雀,扑进了她怀里。
欢喜闻到妈妈身上的安心的面包香气,累积了一晚上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泛酸。
欢语什么都没问,她看了眼呆站在楼梯上的随安,柔声道:“妈妈在呢。”
“收拾好了,我们就走吧。”
她哪有什么要收拾的,这一切都是随安给的。
这段感情,她难以避免的患得患失,因为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总觉得不够特殊,一直是随安在给她提供帮助,解决问题。
正因如此,那句“腻了”彻底击溃了她的心。
“等等。”随安听不分明,看她们的动作,慌了神。
她快步下楼梯。
“随总。”欢喜的话让她心尖一颤,踉跄几步。
“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助。”
欢喜避开随安想牵她的手,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昨晚,她算了笔账,她欠了随安很多很多,一辈子都还不起的价格。
“我会尽力把那些钱,还给您。”好在,欢喜握紧妈妈的手,从温热的体温中感受到力量。
妈妈在,她也重新拿起了手术刀。
“求你。”一字一句的,随安唇色发白,呼吸都变得急促。
“别说——”
“如您。”欢喜看着随安的模样,唇线绷紧,她是不舍的,眼眶的泪在打转。
“所愿。”她抬眸,试图压下翻涌的泪。
“别说了!”
欢喜被她吼的怔住,瞳孔颤动着,泪掉下来。
“我,不是。”随安从未如此失态,她慌张地去抬手,想去擦欢喜的泪。
欢语上前一步,把欢喜挡在身后,眉皱得很紧。
“对不起。”随安垂眸,低声开口,“能不能别走,我知道错了。”
欢语手心握着的手在抖,她清楚地听见女儿压抑的抽泣。
“随总,我很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帮助。”
“我女儿不知道因为你哭了多少回,你毫无音讯的这五天,她每一天都在哭,我的欢喜很懂事,每天都躲着我,不让我发现。”
“可晚上,我去看她,这孩子睡梦中泪都不曾停过。”
“我说这话,没有怪你的意思。”欢语看着随安,她的状态也很不好,衣服穿在身上宽大的很,像是一具骷髅套着人类的皮。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可两个人在一起,至少要开心。彼此折磨,不如放手。”
“你觉得呢?”
随安没有回应,她的唇都在抖。
欢语等了一会,转过身,她双手捧住欢喜的脸,擦掉女儿的眼泪。
“走吧。”
欢喜点点头,把唇咬得发白,强迫自己不去看随安。
“别!”
欢喜的胳膊被拉住。
啪嗒。
“别走。”
“你——”欢喜的脚步停顿,她低头,低声开口:“起来。”
随安半跪在地上,她抬眸,眼里水光明显。
说着可以忍受分离,愿意被恨,可看到欢喜离开背影的那一秒,心脏窒息到要死掉,恐慌如潮水般袭来,她舍不得欢喜。
如果不是昏迷,随安早就败给欢喜的眼泪,低头认错。
“我错了。”
“宝宝。”
“欢喜,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欢喜第一次看到随安的泪,脆弱这种情绪也会出现在她身上吗?
“我会乖乖做手术。”
“以后我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何必呢。
不是说要我恨你吗?
有时候欢喜真的觉得,天意弄人,随安说了那句伤人的话,就杳无音讯。
这五天,她崩溃过很多次,花了好久的力气把碎掉的心粘起来,想去找随安说清楚,说结束。
她遇到了黎声,她听到了原来这是为她好的谎言。
“算了吧。”欢喜缓慢又残忍地抽回手,随安的手一点点滑落下来,挣扎着握住欢喜的指尖。
欢喜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潮湿,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不像她,她无法再忍受随安的若即若离。
她甚至明白随安的内心挣扎,她怪不了随安,可——
她真的有点累了。
“不要。”随安看着欢喜的指尖彻底从自己的手心抽离,她站起身,想追。
心痛万分,像是被蚂蚁啃噬,血液化为硫酸,腐蚀着她心脏的每一寸。
“欢——”她捂住胸口,看着欢喜的背影,瞳孔微微散开。
欢喜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神色瞬间变得慌张。
“随安!”
又回到消毒水味浓重的医院,记忆中散不去的刺鼻气味。
“欢喜!”
随安倏地睁眼,她惊呼出声。
“醒了?”恍然以为是时光倒流,随安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门口。
“你这是二进宫了。”黎声注意到她的目光,无奈地开口。
随安瞳孔渐渐聚焦,机械地看向黎声,急声问:“欢喜呢?”
还没等黎声回应,她就要拔掉自己身上的仪器。
“哎!”黎声慌忙制止,“你疯了!”
随安并不理会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挣脱,冷漠地拔掉针管,瞬间渗出血珠。
下一秒,门倏地被推开。
随安动作顿住,傻傻地看着欢喜靠近。
欢喜的视线落到她的手背,血液鲜红,衬得随安的皮肤愈加苍白。
她想到刚刚医生说的那句,活不长了。
她心软了,可心里的怒又更甚。
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一切,为什么要用虚假的谎言伤害两个人的心。
欢喜第一次知道,爱会让人这么痛苦。
“宝宝,你别走。”随安小心翼翼地看欢喜的神色,急切地开口。
欢喜沉默着,熟练地把针重新扎好。
她站起身,却又被握住手。
随安没有再说话,可眼里满是乞求。
欢喜呼吸一滞,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原地站了几秒,坐在了床边。
随安顿时笑起来,眉眼一弯。
“随总,我会照顾您,算是还债。”欢喜很平静地开口,随安的笑僵在脸上。
黎声眉头一挑,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她拿起刀,利落地削了个苹果,递到欢喜面前。
随安的目光看过去,冷冰冰的,似是竖起瞳孔的蛇,满是戒备。
欢喜道了声谢,接过。
“宝宝。”随安有些委屈地开口。
“随总,还是叫我欢喜吧。”欢喜冷漠得很,看都不看她一眼。
病房一时安静下来,随安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可她的手紧紧地扣住欢喜的手腕,不敢松开。
时光悄然而逝,欢喜不理随安,却细心照顾,送饭送水,打扫。
随安不让她走,她就请了几天假,好在随安恢复得还行,没几天就出院了。
见人没事,欢喜也懒得再管,学校、别墅和实验室三点一线的生活,时间压得很紧。
【通过。】机械的电子音响起,实验室的门缓缓打开。
阳光刺目,光晕隐现,欢喜下意识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宝宝。”
头上落下一片阴影,欢喜她垂眸,并不理会。
随安握着伞柄的指尖压得发白,她看着欢喜的背影,沉默地跟了上去。
到了车旁,随安快走几步,自觉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欢喜的唇角微不可查地绷紧,她心里憋着气,就是不想理随安,只当没看见打开的车门,自己坐到了后座。
随安僵在原地,叹了口气,上了车。
她的视线无数次地落在后视镜上,欢喜偏头看着窗外,之前活泼的小姑娘,如今沉默得很,眉间萦绕的是散不去的愁思。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欢喜的头发,她能察觉到随安的目光,手指交握攥得很紧。
车内很安静,没人说话。
倏地,两个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擦碰一瞬。
“欢——”随安试图搭话,看到欢喜闭上了眼睛,只好噤声。
“回来了?”车缓缓停下,欢喜没等随安,小跑着进了家门。
欢语正把饭菜摆上桌,看到她进来,迎了过去。
“尝尝。”
“薄荷味?”欢喜接过妈妈手中的杯子,薄荷清香环绕在鼻尖,淡绿渐变的颜色。
她抿了一口,很清凉的口味,薄荷的辛辣被海盐很好地中和。
“很好喝。”在欢语期待的眼神中,欢喜笑着道。
她想在妈妈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可唇角的笑僵硬得很。
欢语对女儿的情绪感知敏感,她叹了口气:“不行,我们还是搬走。”
“走不了。”欢喜低头,眉头皱着,这段时间,随安堪称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事事周到。
又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监禁。
她没办法,随安咬准了欢喜心软,时不时的还会装一装心痛。
“回来了,吃饭吧。”欢语正要说些什么,看到随安进来,没再提。
饭桌上只有筷子轻碰瓷碗的声音,咀嚼的动静都很轻。
“你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怎么说?”欢语左右看了看,无奈地开口,她看向随安。
欢喜夹菜的动作一顿。
“状态还好,就是说——”随安沉默几秒,“要尽快做手术。”
“有合适的心源吗?”
“目前还没有。”
欢喜的筷子一抖,夹住的小炒肉又掉回盘子里。
“但一旦有,我会尽快安排手术。”
匆匆把碗里的饭扒了干净,欢喜站起身。
“妈妈,我吃饱了。”她对着欢语开口,“晚上我在实验室睡,不回来吃了。”
“你这样熬,身体——”欢语不赞同地开口,可一对上女儿的眼睛,叹口气,挥挥手示意欢喜走。
结不在自己身上,怎么解都是解不开的。
欢语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随安也跟出门了。
“宝宝。”
“欢喜。”
胳膊倏地被拉着,欢喜并未甩开,站在原地,略微低眸,躲开随安的眼睛。
“我真的知错了。”随安实在是怕了欢喜的冷漠,忍受不了欢喜不理她,全然把她当空气,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人。
“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和我赌气。”这些天,欢喜一直待在实验室,门紧锁着,也不让随安进去,一熬就是很久。
欢喜根本不想说话,她缓缓地抽回手。
“我担心你的身体。”随安无奈极了,又一次地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你怎么怪我都行,可你不能不顾及自己。”
她放柔了声音:“今天不去了行吗?好好睡一觉。”
欢喜看了随安几秒,她转身就走,可刚走几步,头就开始发晕。
她一直在熬时间,早饭没吃,午饭也就吃了几口,身体发冷,有些站不住了。
欢喜摇晃了一瞬,倏地被随安扶住。
随安想把她抱起来,却被一把推开。
“欢喜。”随安的语气沉了几分,神情变得严肃。
“听话。”
“你需要休息。”
欢喜被她这么一瞧,蓦地委屈起来。
“你凭什么管我。”
她抬眸,眼睛很亮,倔得很。
“随总,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你放我走,我保证不碍您的眼。”
第49章 “因为我真的爱你。”
“指针匀速地转动着,安静得很,风吹得树叶簌簌响。
欢喜说完那些话,她看着随安苍白的脸色,咬住唇。
真是折磨。
她的手无意识地抖,额角冒出汗来,头开始发晕。
欢喜按了按太阳穴,眼前一黑,踉跄几步。
下一秒,身体陡然悬空。
“你,你干什么?”
欢喜倏地睁开眼,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随安,怒气冲冲。
“你需要休息。”随安声音很轻。
“不用你管!放我下来!”
随安只收紧了抱着欢喜的手,她唇线绷紧,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她把欢喜抱到餐桌前,欢喜看着欢语惊讶的眼神,猛地拍随安的胳膊。
“放我下来!”
随安倒是真把欢喜放下,可她又从桌子上盛了一碗汤,汤勺被送到欢喜唇边。
欢喜抿唇,不张口。
随安低眸看着她,指尖泛白,她声音很轻。
“吃饭。”
欢喜轻哼一声,并不理会,她刚想站起身,却看到随安抬碗含了一口汤。
她瞳孔一缩,惊慌地抬手,抵住靠近的人。
对上那双沉沉的眸子,欢喜牙咬得很紧,愤愤地夺过随安手里的碗,把汤喝干净了。
又被看着吃了点饭菜,强制性地补充了能量,欢喜的头不再晕了。
随安事事顺着她,但还是有自己的脾气。
“我吃饱了。”很快地说了句,欢喜站起身,想跑。
但下一秒,又被随安揽住腰。
“我已经吃饱了。”
随安并不应声,欢喜被这一声不吭的人气得眼眶泛红,她靠近女人的脖颈,狠狠地咬下去。
随安的步子轻微地卡了一下,仍旧沉默地往前走。
欢喜咬着她颈间的皮肤,抬眼,看到随安苍白的唇,眼下的青紫,和消瘦的脸颊。
心里泛着酸,她其实也没吃几口,没睡过安稳觉。
别心疼她,欢喜告诫自己。
不要心软。
可下一秒,欢喜咬的力度变轻,松了口。
她不再挣扎,乖巧地被随安抱着。
“哎——”
欢语看到她们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真是一对冤家。”
房间里,欢喜刚被放到床上,就坐起身,往床里边躲。
脚踝倏地被扣住,欢喜被随安拉进怀里。
“不是让我休息?”
“你走开——”
她瞳孔微微收缩,脑袋被按到随安的胸口。
怦怦!
心跳声剧烈。
“欢喜。”
随安垂眸,“听到了吗?我的心脏,仍为你的靠近疯狂。”
“你之前说的,只要我们的心跳仍会为对方的靠近加速,我们就不会分开。”
欢喜有些惊慌地低眸,看着随安缓慢地贴近自己的胸口。
“你听。”
怦怦怦!
跳得很快。
“还算数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随安同频,即使说着要分开,可靠近的时候,生理反应无法自欺欺人。
依旧,喜欢。
欢喜的目光无所适从,她微微昂首,躲开随安的视线。
终究是舍不得,如若不然,怎会顾及随安的身体,还留在这里。
随安靠近欢喜的唇,温热的呼吸交缠着。
“宝宝,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我保证——”
“别哭。”随安倏地退开,她语气更显惊慌。
她的指腹颤抖着去擦欢喜落下的泪,可泪如滂沱的雨。
“没关系,不原谅就不原谅,可你的身体重要——”
“我走。”
看到欢喜闭上眼睛,她立刻噤声,刚要坐起身,却被欢喜扣住脖颈。
吻迎上来,欢喜从未吻的如此激烈,她咬着随安的唇瓣,吮吸。
随安的瞳孔急剧收缩,一瞬间惊喜万分。
她被欢喜咬得眉头轻蹙,可发自内心的喜悦又让眉舒展开来,紧接着回吻。
这是和好的讯号。
“最后一次了。”欢喜退开的时候,呼吸还有些抖。
“随安,你忘了。”
“我也说过,如果你再杳无音讯地消失,我们就分开。”
随安的咽喉发干,她张口,却被欢喜按住唇。
她的手指滑下来,触碰随安脖颈上的咬痕,细细抚摸。
“就像你说的,这世上不是非要谁才能活的。”
“我能克服,没有你的生活。”
随安的心沉了下去,她的手将被子攥得很紧。
“但我原谅你。”欢喜无法自拔地陷入随安对她的好,无法克制自己对随安的心疼。
虽然是谎言,归根结底是为了她好。
事事两面,全看欢喜要从哪一面追究结果。
“我原谅你,这最后一次。”
“因为我真的爱你。”
欢喜眉眼一弯,声音哽咽。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
“所以,我也想对你好一点。”她抬手,擦去随安的泪,“总说我爱哭。”
“没想到,我们随总也是个爱哭鬼。”
“唔——”吻又落下来,随安的吻万分热切。
唇齿相依,银丝断开在双唇之间,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随安的眼底笑意明显,倒映在欢喜干净的眼眸。
静静地看了一会,随安把欢喜搂进怀里,手指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
“你要睡会。”
“一起睡。”欢喜把头埋在随安的肩膀,闷声道。
她太困了,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围绕着她,呼吸没多会就变得平缓。
随安看着欢喜,小心翼翼地撩开她因泪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搂住人的胳膊收紧了些。
她不擅长说爱,也不习惯说爱。
【我爱你】
她缓慢地,无声地,说了这句话。
心脏微微抽痛,随安在欢喜的额头很轻地落吻,才闭上眼。
暖风喧嚣,轻柔地拍打着窗户,阳光正盛。
欢喜的鼻尖冒了些汗,她睡得很沉,可睡梦中,倏地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她下意识地摸索身边的位置。
空的。
欢喜蓦地睁开眼,她看到随安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
一瞬间,浑身发冷。
“随安!”欢喜慌张地从床上爬起来,腿都发麻。
救护车来得很快,铃声打破了午后的寂静。
“随安随安。”欢喜握着随安的手,话语带着哭腔。
“没事的,别怕。”手背盖上温热,欢语心疼极了,她轻柔地安慰。
随安病发的样子很令欢喜恐慌,死气沉沉的,毫无反应,像是一具尸体。
她不停地喊随安的名字,泪掉在随安的手背。
“家属在外面等。”
不。
不行!
欢喜死死地扣住随安的手,她不要这样,这样无力地看着随安进去,等一个坏消息。
手术室外,欢喜的手被强硬地扯开,她站在门外,呆愣地看着紧闭的门。
欢语站在她旁边,把人带到椅子旁坐下。
“别担心,她的命还长着呢。”
欢喜的泪掉个不停,她趴在妈妈的怀里,小声啜泣。
“妈妈,我好害怕。”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那么好的人,要受这种苦。”
欢喜的唇咬得发白,她甚至开始厌恶之前的自己,一直让随安难过的自己。
欢语沉默着,轻叹口气,也不知道作何安慰,只得干巴地开口:“会好的,欢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室的灯红得刺眼。
“哒哒哒。”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急切,在手术室门前站定。
“随总怎么样了?”女人走到欢喜面前,语气并不好。
“手术中,还没有结果。”欢语眉头轻蹙,低声开口。
“欢小姐,您能不能大发慈悲,对随总好一点。”
欢喜怔了一会,她愣愣地抬头。
“她这段时间一直心情不好,想着法的求您原谅,她的心脏本就不好,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
“你是谁?”欢语低声打断她的话,“我女儿和她的伴侣之间的事情,应该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我是随总的秘书,白荷。”
白荷被欢语的话噎住,沉默几秒,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欢喜面前。
“我确实没有立场,但我想让您知道,随总真的很爱您,目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源——”
她的视线落在欢语身上,又飞速地移开。
“也许,在某一个时刻,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欢喜呼吸一滞,听到这句话时,心疼得厉害。
随安也是这样疼么?
她缓慢地翻开文件,那是份遗嘱,指尖狠狠地压住纸张。
“当初,为了救您母亲,随总将新生计划的海外代理权免费赠送给那位医生背后的资本,几乎是将整个海外市场拱手让人。”
“这份遗嘱已经经过公证,随氏的所有资产,都将划归您的名下。”
“但随总知道您想当一名医生,仔细挑选了一批人代为经营公司。”
守成,也够欢喜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了。
白荷的眼底也带了几分哀伤,“她说,她死了之后,你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只要好好的生活,做喜欢的事情。”
“随总已经把她所有能给的都尽数送上。”
“我只是想请求您,对她好一点。”白荷难以理解眼前人有何种魅力,能让一直冷静自持,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人退让,妥协。
欢喜沉默,和这份遗嘱接触的皮肤似乎在发烫,她的泪无声地掉落下来。
她不想要这些。
她只要随安好好的活着。
“够了。”欢语沉声,她看着白荷,低声警告:“如果你真的为了随安好,就不要说这些话刺激我的女儿。”
倏地,欢喜站起身。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她迎上去,急切地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病人还在昏迷,需要尽快手术。”
“心衰致死的可能性——”
“很大。”
第50章 所以,我妈妈只是随氏内部斗争的牺牲品?
嘀——
心电检测仪运作着,发出响声,像是聒噪的蝉鸣。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欢语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从半开的缝隙中吹进来的风都是沉闷的。
屋中无人回应。
啪嗒一声,窗户又被关上。
欢语走到桌前,把饭盒揭开,排骨汤的香气顿时冲散了消毒水的气味。
“小喜。”盛了一碗汤,她低头吹了吹,才对着呆坐在床边的人开口。
见欢喜没反应,欢语无奈地叹口气,她走过去,轻拍欢喜的背。
“吃饭了。”
欢喜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妈妈?”
她站起身,嗓音很哑。
“你什么时候来的?”
欢语怜爱地摸了摸自家小孩的头发:“刚来。”
她把泛着热气的汤端到欢喜面前,柔声开口:“你最近辛苦,多吃点肉补一补。”
“谢谢妈妈。”欢喜抬眸,她笑了笑,勾起的唇角又极快地压下去。
排骨汤加了玉米,火候合适,炖的清甜。
欢喜机械性地进食,大口灌进去,清甜还没在舌尖散开,只残余温度。
“慢点喝,别烫着。”欢语急声劝,欢喜怔了一瞬,紧接着很听话地小口抿着。
“妈妈,我吃饱了。”
欢喜把碗放到桌子上,又坐回到床边,像是丧失动力的机器人。
“你才——”欢语看着保温桶里堪堪减了一小层的汤,抿唇,又看向病床上的人,低声问:“医生怎么说的?”
“我们医院的建议是移植人工心脏,等匹配到合适的心源,再重新移植。”
欢喜的眼里红血丝明显,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想到医生的话。
“医生说无法保证术后的排异反应,以及手术成功率。”
“毕竟她拖的时间太久了,之前已经多次进行抢救手术,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随安仍在昏迷,能签署手术同意书的,只有欢喜。
欢喜的泪在眼窝打转,“妈妈,我不敢替她做这个决定。”
“如果,她真的没能从手术室出来——”
她哽咽着,话说的断断续续。
“我,接受不了。”
倏地陷入温暖的怀抱,欢喜趴在妈妈的怀里,泪彻底喷涌而出,打湿了欢语的肩。
孽缘。
欢语的手收紧,她轻拍女儿的背,眉头死死地皱着。
“若是能早点遇见,就好了。”欢喜想,要是随安能早点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压着随安去做手术,而不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要面临失去随安的可能。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欢语看着随安,她庆幸也遗憾,庆幸欢喜遇到的是随安,这个人将她的女儿保护的很好。
遗憾的是,随安也给欢喜带来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儿,心跳声清晰。
“若是,她代替妈妈陪在你身边,也很好。”
欢喜搂紧妈妈的腰,不理解欢语的话,她摇摇头,尾音染着哭腔。
“我想你们都陪着我。”
她何尝不懂随安花了大价钱只为让妈妈醒过来,随安是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还想让欢喜有亲人陪伴。
“小喜,会好的。”
“你看,妈妈都醒过来了。”
“奇迹总是偏爱我的小欢喜。”
欢喜闷声应了句,她点点头,鼻尖微动,嗅到令人安心的面包香气。
“要不要睡一会?”欢语偏头,看着怀中的小孩,柔声问。
“妈妈抱着你。”
欢喜好几天没睡个好觉,她一整天都守着随安,晚上也在这守夜。
听到欢语的话,她犹豫着:“可是一会医生要过来。”
“到时候妈妈喊你。”
怕把欢语的腿压麻,欢喜还是没能坦然地像小时候一样被抱着睡,她趴在床边,盯着随安的下巴。
眼皮重得很,渐渐坠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意识中,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耳朵无意识地动了动,听不分明。
“您还是”
欢喜蓦地惊醒,她下意识地看向随安,人还是没醒,眼底划过失落的情绪。
她揉揉眼睛,转过头,看到黎声站在门口,正和欢语讲话。
欢喜的视线从黎声身上移开,落在欢语身上,眼里满是疑惑。
妈妈和黎声认识?
为什么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妈妈?”刚刚睡醒,欢喜的嗓音低哑,很轻。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两个人都回过头,欢语快步走过来。
“醒了?”
“你怎么来了?”欢喜点点头,看着黎声走过来,疑惑地问。
黎声正要开口,一阵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严重吗?”欢语接通电话,眉头紧锁。
“好,我马上回来。”
欢喜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担忧地开口:“妈妈,怎么了?”
“店里有点事情,说是有个顾客被热饮烫伤了。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欢语安慰地笑了下。
欢喜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那你要注意安全,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欢语被她女儿严肃的样子逗乐,揉揉欢喜的头发:“我的小喜是个小大人了,行,妈妈记住了。你在医院好好的,等我晚上给你带好吃的。”
眼看着欢语要走,黎声忍不住开口:“阿姨,我刚刚说的——”
“谢谢你小姑娘,我知道了。”欢语很担心店里的事情,说了一句,就匆匆离开。
欢喜眼里的疑惑更甚,她看着欢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目光落到黎声身上。
“你和我妈妈说什么了?”
“我就是让阿姨小心苏落。”黎声走到床边,看着安静到连呼吸都微不可察的随安,低声道。
“苏落,她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黎声抬眸,唇无意识地抖了下。
“有人交了保证金。”看着欢喜陡然瞪大的眼睛,她低下头:“她毕竟是我妈妈,我想去看看她,却发现她已经离开拘留所了。”
欢喜抿唇,沉默几秒,又问:“可你为什么让我妈妈小心她?”
黎声眉头轻蹙,抬眼:“你不知道?”
“你母亲当年做过随安的心脏配型。”
“她是最合适的心源。”
“你开什么玩笑?”欢喜惊声开口,又倏地想起随安和母亲的异常熟识。
被忽略的异样显露出来,她的妈妈怎么会认识当初已经很有名气的随氏总裁。
“可,就算她们认识,她——”
“当初你母亲的配型成功后,随妈妈已经准备好换心手术,那时候随安才十五岁,如果做了手术,几乎不用担心复发的可能。”
“可惜,随妈妈自己先病发,身亡”黎声眼底闪过黯然,“之后你妈妈就消失了。”
“苏落找了很久,也是四年前有了你妈妈的消息。”
四年前?
欢喜的脑子很混乱,却蓦地抓住那一点灵光。
“我妈妈的手术?不是医疗事故。”
一时之间,她的嗓子发紧。
“我也是,才知道的。”黎声的手握紧,“苏落来找我,要我帮她。”
“苏落想做什么?”欢喜猛地抓住黎声的胳膊,慌张地问。
“她想要给随安换心。”黎声低声开口,她搞不懂自己的母亲在想什么,明明恨随安,一些行为却又是爱极了她,爱恨难明。
“四年前,我信了苏落的话,想要得到她的承认,想要堂堂正正地作为她的女儿站在她身边,随安差点就被送上了手术台。”黎声看着随安,苦笑一声:“她以为苏落想要夺她的命,或者取得她的DNA。”
“可我今天才知道,苏落是准备给她换心的。”
彻骨的寒将身体浸透,欢喜的唇咬得发白。
“我知道随安一直在怀疑随妈妈的死,可她调查不了真相。”
“随氏的医疗板块一直是掌握在苏落手中的,随安进不去,只能发展别的行业。”
“她假意被我欺骗,一直给我手中的项目挖坑,让随氏股票崩盘,分崩离析,就是为了抄底,为了彻底从苏落手里夺回随氏全部的掌控权。”
“所以,我妈妈只是随氏内部斗争的牺牲品?”欢喜抬眸,喉咙溢出来的声音,带着恨意。
“据我所知,随安不知道这事,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以为那场手术代表的是死亡,是背叛。”
“我不想她死,并没有按照苏落的要求把人带过去,只是让她在转交随氏管理权的协议上签字。”
“她那时候频繁病发,精力不够,无力关注你和你母亲。”
“更何况,随氏医院固若金汤,她无法插手,自然也不清楚这场人为的意外。”
黎声解释,她看着欢喜发红的眼眶,低声道:“我不懂苏落对随安有什么样的想法,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并不想随安死。”
“她找我帮忙把你母亲带过去,嘶——”欢喜的手倏地收紧。
“轻点。”黎声倒抽口气,“我拒绝了她,所以才会特意来提醒你母亲。”
“可这么多年,苏落还是有自己的力量可用。”
“但你别担心,只是让阿姨注意点。”
啪嗒。
手机掉在地上,欢喜慌张地捡起来,手都在抖。
“嘟嘟嘟——”
电话自动挂断,都无人接听。
欢喜的手指攥得发白,她蓦地跑出去。
轰隆隆!
雷声轰鸣,压抑的乌云密布。
一连几天没下的雨,终于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