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着冷白棋子的玉手轻轻落下一子, 宛若盛夏里瓷白的冰碗,亮了一室的暗沉。
独孤鹤垂眸思索着,似是在想在哪里落下一子, 双眸暗沉平静。
“……你输了。”
独孤鹤突然开口道。
他的嗓音很淡很轻, 似是那日的诀别不曾有一般, 没有波澜的双眸抬起,缓缓看向他,嗓音听不出情绪,“十七卿,心绪不宁。”
白御卿怔了怔。
他大抵是透过独孤鹤如今的模样瞧到了从前, 他总会阴郁盯着人,随后压抑着怒气, 再冷声道一句,你心绪不宁。
三年前也是如此。
——刚救了陆煜行之时。
他挺直的脊背一如曾经,窗外透过的光亮略微氤氲了独孤鹤的侧脸,他摩挲了一下棋子,低声开口, “因为陆煜行?”
独孤鹤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倒是天大的胆子,刺杀皇叔,不死也脱了层皮,他手上还有一半的虎符, 没人杀得了他,人人都想杀他。”
他鸦羽般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抬眸看向白御卿, 神色薄冷到极致,指尖把玩着黑子,“十七卿当初救他的时候, 可曾想过养虎为患?”
“一个贱奴,步步爬到了这个位置。”
尾音没什么情绪,只是冷而已。
……他在生气。
太子如今举步维艰,没有妻族支撑,容王咄咄相逼,又来了个陆煜行搅弄形势,他总该三年前就杀了他的。
不曾看白御卿与他闲散嬉笑的恳求,不曾给几分宠溺他的薄面,或许一开始就该杀了他。
独孤鹤敛下双眸。
也许不会如此受制于人。
——心绪不宁的,也是独孤鹤。
怨十七卿吗?
不。
不过自己无能而已。
“……鹤奴。”
面前的白御卿突然开口,唤着他的乳名,阳光透着他的瞳孔,显得淡到极致,鼻尖近乎被阳光透过,眼窝氤氲着光,显得脸也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拿过独孤鹤手中的黑子,说,“我助你。”
白御卿的嗓音很清,带着碎玉落下的声音,却猛然让他一窒。
他的手很凉,凉得独孤鹤的指尖蜷缩发颤。
或许也只是因为白御卿此时的表情。
墨发垂着,薄唇苍白,唇角却浅淡勾出笑意,分明那双素来用薄冷掩饰着的狡黠眸中波光粼粼,一时也看不透什么情绪。
也只是觉得,他有点像是一块将碎的玉。
“……我素来是不解的,鹤奴。”他垂眸玩弄着手上的黑子,“我不解为何宿命皆是定下的?你、我,还有很多人——若有一日你知晓自己将来的某一天,会死。”
“你会如何?”
他问着毫不相干的问题,独孤鹤的双眸怔然了一瞬,恢复了往日的肃冷矜贵,他嗓音低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冷,落下回答。
“追根溯源,杀了致孤死之人。”
他屈指敲击着案几,目光漠然,“仇人,不愉之人——皆该杀,这天下不该有杀孤之人,也不该有要孤命之人。”
“命运与否,杀下去便是。”
大抵是尾音暴戾泥泞的冷意溢出来,白御卿却轻笑一声,猛然带了几分云淡风轻,“我杀不了人的,鹤奴。”
“臣许是会选择接受,做好自己该做的——毕竟臣的命,是九岁之日,娘日日跪在佛前,用染血的额头,一个头一个头磕出来的。”
舍不得搏,舍不得杀。
——只是因为太过于珍贵,惧怕那种带着惩戒的命运而已。
只是因为失去过命,失去过一切,所以惧怕着而已。
但——
他放松下来,手撑着脸,抬眸看向独孤鹤,弯着桃花眸,狐狸牙研磨着薄唇,给苍白的唇氤氲了血色,漂亮到恍如画中仙。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应好。”
“他总是个狂傲性子,偏执骄纵,他爹禁锢了他多年,自己却跑到边关之上,硬生生杀出来个前路,若是臣,定然是不会去的——”
他笑得露出狐狸牙,“臣自是比谁都惜命。”
“乍一看,恍如当年的红衣骄矜公子,有了几分煞气的成熟,战场上磨砺了三年,一开口也还是要命。”
白御卿低声说着,似是想起了他的话,学着他的腔调, “说,白十七,怎么又躲我了?我有话跟你说,你说你等我,如今又躲我,跟小时候一样,你这个扭捏性子,就是偏偏吃准了爷舍不得训你——”
那时应好扯着他的衣袖,恍惚之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长大了,白刀美人,红衣黑甲,凛凛煞气,蹙眉,狐狸眸气得略微发红。
“白十七,拜帖你不要,上门捉你你回避,你如今怎么这般扭捏?!”
“自幼时我便讨厌你这闲散扭捏性子!”
他嘶哑着道,俯身将他扼在墙脚,面上看着肩宽腰窄身长玉立,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肌肉却也蓬勃,隔着一层衣服,体温灼灼。
腰封裹着劲瘦的腰身,尽数发力来扼住他了,又猛然一瞬泻力,嗓音低哑尾音发颤。
“你知道了!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对啊,他确实知道了。
在独孤鹤的那番话之后突然意识到,原是这世上,龙阳也不是少数。
在陆煜行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灼热之时,意识到,他总被那样的眼神注视。
白御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吸引男人,他只是忍着喉头的酸涩,抬眸,有些想要安慰他,薄唇刚开口,也被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