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他素来没感受到什么是恐惧。
陆家满门抄斩的时候,陆煜行看着染着鲜血的闸刀与一个个尸首,瞪大着眸子,一张小脸倔强又冷,似要把这一切记在心里。
鲜血淋漓,他没有惧——只有恨而已。
被宋三摁在雪地里欺辱辱骂,不断抽打鞭子,威胁着弄死你的时候,他双眸晦暗平静,脊背绷直,宛如拉开的弓一般,只闷声咽下疼痛。
血淋漓了双眸,他没有惧——只有恨而已。
三年血肉横飞,不断有人死去,残肢断臂的战场上,他近乎倨傲又冷漠取走一个个人的性命,甚至还颇有闲情雅致做了个京观。
在自己被枪捅个对穿,近乎要死之时——
他也从来没有惧过。
只有恨,只有执念,只有一步步向上爬。
他挣扎着从尸山尸海爬出来,双腿甚至都能拖出一道血痕,满身的戾气与煞气,宛若地狱里的恶鬼。
他想。
卿卿,卿卿,卿卿——我配得上你。
杀尽他们,杀尽他们——我得报仇而已。
卿卿甩了他两巴掌,说恩断义绝的时候,他执拗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挣脱了锁链爬过去——
他想,不可以,我得把你抢过来。
他那个时候不惧,只是恨,恨自己不够高高在上,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把他抱进怀里,恨自己杀不了容王,恨自己挣脱不了锁链。
可是,可是……
他现在浑身发抖,跌倒在地上,双腿近乎僵硬冷到没有丝毫直觉。
——他在发抖,呼吸也急促到极致,视线也发鸣发白。
从脚尖到手指,从心口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着冷意,近乎让陆煜行呕出来。
这是什么?
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
为什么爬都爬不起来?
为什么他陆煜行,比当狗的时候还狼狈?
冷汗氤氲黏住了碎发,陆煜行浑身颤抖,撑起发软的手臂,想要爬起来,闷哼一声,又踉跄跌倒下去。
他,在恐惧。
来自灵魂深处的阵阵颤栗恐惧,以致于他浑身发抖,指尖扣着地面,渗出了血迹,指甲近乎崩断。
就像是狐狸在森林里见到了老虎,家养犬在丛林里见到了野狼,会失控发抖,会呜咽躲避,会疯了一样逃窜,本能一样。
——恐惧。
陆煜行怔然看着地面上一滴一滴的水渍,僵硬地抹了一把脸。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了。
许久,陆煜行才把自己拉起来。
他近乎是没有知觉一样,飞快的上马,飞奔到东宫,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强闯进去。
东宫戒备森严,近乎是被他这么一闹,所有的侍卫和暗卫都到了这里。
陆煜行提剑,近乎是一剑一个,却还听着白御卿的教诲,僵硬守着教条,想着说不定卿卿在看讨着欢喜,留着那些人一条命,
他的脸面无表情,被鲜血淋漓黏腻了的发丝糊了他一脸,宛如杀神一般,又因为手下留情,被捅了一剑。
陆煜行颤声说,“别拦我,我要见卿卿。”
也许……
是白御卿还气着,用这种消息来令他惶恐伤心呢?
无论怎么样都好,陆煜行甚至能跪在他脚下,一遍遍亲吻着他的靴子,一边哭一边对他哽咽说,别用这种法子吓我,你知道我会担心。
白御卿会怜惜他吗?
会吗?卿卿还在恨他,还在不爱他。
怎么样都好……杀了陆煜行?
三年前那个夜里,他就向他许诺,命是他的了,用簪子捅着自己的脖颈,命早是他的了。
只要能消气,无论怎么样都好,别用这种消息吓他……
陆煜行,真的会疯。
他近乎不要命了,颤颤巍巍,一身血污就要往里闯,在看见独孤鹤的时候,浑身发抖,近乎是冲过去,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嗓音嘶哑到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卿卿呢?卿卿呢?!白御卿呢?!”
“怎么只有一年可活了?你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让我擅闯东宫,要我的命是不是?!”
一双沁血的眸子猩红一片。
独孤鹤的目光沉冷,唇角冷冷扯着。
“说话啊!是不是你故意放出来的消息!若你承认,我就自己滚去大牢,说话啊!!!”
他的嗓音嘶哑到极致,颤抖着揪住独孤鹤的衣领,指结发白,低着头,双眸狠戾近乎凝结成极致的恨意。
“说话……是不是?!我要见卿卿……”
独孤鹤不语,漠然看着他发疯,甚至还能扯起唇角嗤笑。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他呢喃着。
“求求你了——”陆煜行嘶声恳求着。
“他还是生气,对不对?求求你——”
得不到回应。
恐慌近乎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知觉,痛啊、血啊、什么都感受不到……
一声微弱的哽咽从陆煜行的喉头溢出来,他在自己的敌人面前,泣不成声,踉跄着近乎站不住要跪下去。
“呜……”
只是一声声,哽咽说着。
“让我见他……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