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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音,此事是傅家的不是,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义净师傅在旁叹了一口气,道:“傅夫人,非是贫僧咄咄逼人。我与时音丫头的叔父是至交好友,从小也算看着她长大,她性子向来倔强,吃了不少苦。她叔父知晓我回洛城就特意叮嘱我要帮忙照看一二。如今人在法正寺出事,我如何跟好友交代。”

听完义净师傅的这番话,傅氏心里清楚自己若是想随意打发此事,只怕事情不能了。

况且此事却是傅娇的错,昭昭明日下,竟能将人推入水中,心思不纯。

“她如今离开贺兰府,孤身一人在外,我们傅府便是势大,也不会做出欺负弱女子的事情来,师傅放心。”傅夫人叹了口气,道:“把那个孽障押进来!”

“放开我!”傅娇犹在不服,面带愠意。

“道歉!”傅夫人面无表情道。

傅娇甩开丫鬟的手,抱臂冷声回道:“不!”

“你将人推入水中,还有理如此嚣张!”徐氏见她如此形状,气恼道。

“徐氏,你是我的嫂子,还是崔时音的嫂子?!大哥让你照顾我就是这么照顾的?!”

对于徐氏偏向崔时音的态度,傅娇心里是气极,若不是她让丫鬟强行押住她,她早就跑回家中,崔时音又没事,届时继母能奈她何。

“你大哥要是有本事,就别让我来照顾你,你日日跟着你大哥走吧!”徐氏最厌蠢而毒的人,而傅娇恰是其一。

“今日也是你强行要跟着过来的,如今犯下事,还想一走了之?!”

“她不是安然无恙吗?不过落个水罢了,又不会淹死人,你们这么大惊小怪干嘛。”傅娇见崔时音无事还半躺在榻上,自己却被众人苛责,原本惴惴不安的心转而愤恨起来。

“大惊小怪?!”徐氏气结,伸手想指着她痛骂一顿,却气到开不了腔。

崔时音冷眼看着傅娇毫无悔改,待要开口时。

“啊!”

李湛却大步上前,扯住傅娇的衣领,将人拎出门外。

门口墙角处恰好放置着一口防火缸,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湛松手将她扔入水缸中。

“救命!”

傅娇吓得在里头扑腾不已,口鼻俱都呛了水,不断呼救。

傅夫人反应过来,生怕人出了事,慌忙吩咐人去救。崔时音等人在那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放心!这缸还没你高,淹不死!大惊小怪做什么?”李湛抱胸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扑腾。

傅娇慌乱落入水中,哪还听得见李湛的话,闭着眼又呛了好几口水。最后还是丫鬟过来将她扶起来,她才意识到这缸还没一人高。

此刻的傅娇面容狼狈,浑身湿漉漉,与崔时音落水时并无两样了。只是她比崔时音脆弱了许多,被救下来后,就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傅夫人连忙叫人把她扶进厢房换衣服。

“你这孩子!干出这等荒唐事来!”傅夫人方才都快被李湛的举动吓死。

“姑姑忘了,按照边漠的规矩,成年人若是知错不改,便要承受代价。她推人下水,没有半丝悔改之心,该让她亲身体会一番,才会幡然醒悟。”面对傅夫人的谴责,李湛自有一番自己的道理。

“这不是边漠,是洛城!”傅夫人头疼道。“你现在在衙门办事,行事要守法,怎能如此粗暴。”

“姑姑以为衙门是什么地方?似她这种人到衙门未必能讨的了好,我这是执法严明。”李湛道。

见他一幅桀骜不驯的模样,傅夫人深吸一口气,她终于知道嫂子为什么要把这小子扔到洛城来了。

“此事你不要管。”

李湛帮崔时音出了口气,吓到了傅娇,后面只要她老老实实的,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崔时音看傅娇被李湛整的嚎啕大哭,心中是既爽快又带着点畏惧。她身边出现的男子从没有似他这般处理事情直白了当,怪不得徐氏前几日称赞他颇为……侠气。

徐氏若是听到崔时音的心里话,只怕要叫苦,这哪里是侠气,这分明是……唉。

李湛丝毫不察徐氏态度的变化,回到房中,尤在关注崔时音的神色,见她脸色还白着,便吩咐知客僧熬一碗姜茶来。

崔时音听到后,为自己的畏惧感到一丝羞愧,李大人分明也是一名好人,于是轻声感谢道:“多谢李大人。”

“夫人不要见外,若是不嫌弃,直接唤我名字即可。”李湛觉得李大人的称呼自她口中而出,怪为生疏。

“谢谢你,李湛。”

见他笑得跟个偷了蜜糖的狗熊似的,徐氏边听着旁边客房傅娇的抽泣声便暗地里腹诽。

送来姜茶的是一个小和尚,乖巧的端着姜茶进来,向众人问好,“师叔祖,各位施主,姜茶送来了。”

待见到李湛,神色惊恐,手上端着的茶杯抖落出几滴水来。

“小心点。”李湛眼疾手快的接过来,放置在榻边,顺道也挤到榻边的位置上。

“夫人可能自己喝药?”

那副狗腿的样子让徐氏和傅夫人都没眼看。

崔时音接过茶杯,语带谢意,“多谢,我可以自己喝。”

李湛颇为遗憾,只在一旁看着她一口一口皱着眉把姜茶喝下去。等她喝完,突然从袖中掏出东西来。

“姜茶味道有些冲,夫人可要松子糖?”

宽大而又节骨分明的手心中静静地躺着几粒用糖纸包裹的严实的松子糖。

看着他眼巴巴期盼的模样,崔时音犹豫片刻想要礼貌性的拿一粒。却被义净师傅抢先一步,“喝完姜茶还是不要吃糖为好,以免冲了药性。”

洞若观火的眼神让李湛感到一丝羞意,但随即又挺直自己的胸膛继续在一旁嘘寒问暖。

崔时音对此毫无察觉,只是觉得李湛这人太过热心,让人不太适应。

等傅娇换好衣物,在李湛的威压下抽抽搭搭的向她道歉,傅夫人明确表示回府便惩戒她,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只是在傅夫人喊走依依不舍的李湛告别后,徐氏又止的模样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过了一刻钟,待崔时音能下地之后,便与义净师傅告别下山去了。现在她面对师傅还有些心虚,和离的事情她未告诉过叔父,只怕再过几天叔父就知道了。如此还不如自己尽快写信过来解释,以免叔父他们担忧。

崔时音不知在她走后,小和尚迟疑片刻,跟义净师傅说了一句话,“师叔祖,方才那位男施主有些疯病在身。”

不待义净师傅批评他,他忙道,“他今天在往生殿叫嚷着要娶那位夫人呢?!我亲耳听到的,我们要不要跟那位夫人说一下。”

义净师傅笑着摸摸他的光头,“这是她们的缘法,旁人若是干涉过多,那便会扰乱因果。让她们解去吧。”

第37章 公子你不是扔了吗?

李湛一行人从法正寺回到府中时,已至傍晚。

“你先回住处吧。”傅夫人见他没有如往常般转身回住处,便开口道。

李湛晓得自家姑母是怕自己因傅娇的事情在傅府受委屈,直截了当道:“姑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你们一起进去,若是傅大人要罚我也是我该得的。”

“你既是在袁大人手底下办事,对刑罚想必熟悉,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傅大人今日下朝早,听闻消息,便换好常服来到院中,听到李湛的回话,语气中隐着浓浓的威慑。

李湛丝毫不惧,冲他行了一礼,正色道:“恐吓女子,当杖责二十杖。”

傅大人见他毫不畏惧,冷哼一声,当即吩咐下人,将受刑的板子和木凳抬到院中来。

抬手指了指木凳,“你不是甘愿受罚吗?那便上去吧。”

“夫君。”傅夫人看他一副要动真格的模样忙出声阻拦。

李湛倒也不怕,利落的翻身趴在木凳上。

“夫人放心,这小子皮糙肉厚,可打不坏。”傅大人对着李湛冷笑一声,道。

这句话莫名让在场的人想到了李湛在法正寺将傅娇扔入缸中说的那句话。

“就依先前李大人所言,打他二十大板。”

院中的仆从早已准备就绪,见府中最大的主子要动手,毫不犹豫拿起板子就往李湛身上打去。

“够了!”傅夫人见李湛受刑忍不住站起身来。“傅儁!你什么意思!自己教不好女儿,往别人身上撒气!”

院中的仆从板子悬在半空中,也不知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夫人何出此言?这可是李湛他自愿受刑的。”傅大人开口道。

“行了,何必跟我在这装样,打量着我不知道傅娇身边的丫鬟去找你告状去了是吧。”傅夫人冷声道。

“是。”良久,傅大人回道。

“她有错在先,又不知悔改。你不该把气撒在李湛身上,倒不如直接冲着我来。”傅夫人自问并无过处,李湛是她侄儿,打他便是在下自己脸面。

傅大人叹了口气,道:“她有错在先,应该是我们做父母的去教导,李湛比傅娇还小几岁,是小辈,如何能动不动就把一个女子扔进水缸里。”

“这就要问你家宝贝女儿为什么要动不动就把其她人推入水中。”傅夫人未受傅大人言语影响,反问道。“难道傅娇是你家女儿就额外宝贵,被推入水中的崔时音便是路边草芥?”

“那是傅娇和崔时音之间的事情,李湛不该插手?”

“打抱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人人都做得。”傅夫人道。

傅大人皱紧双眉,“夫人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咄咄逼人的是你。”

府中两位主子又开始吵起架来,院中气氛渐渐冷凝,在旁的小辈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傅大人,我受了二十仗责罚,那按照大梁朝刑法,傅娇是不是也应该受罚呢?”李湛咧着嘴从凳子上翻身而下,“傅大人作为朝廷重臣也应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道傅大人是现在把傅娇叫过来,还是让我把她带回衙门呢?”

徐氏在一旁是听得火急火燎的,眼见的两位长辈都快要吵起来了,李湛还若无其事的提起这件事。

傅大人默立在原处。

“她会在家中关禁闭,过段时间帮她找一门亲事嫁出去。”

“如此便了?”李湛反问。

“当真是公私分明?”傅夫人亦冷笑一声。

“明日我会让她去道歉。”傅大人无奈道,“夫人你们何必跟她多计较呢?”

“真是可笑,如今倒成我们多计较了?”傅夫人反问一声。

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找麻烦,那傅夫人也不会给他留面子。

“傅儁,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少在我这里逞威风。”

说来也可笑,以前傅夫人为了所谓的爱情,违背兄长的意愿,远涉千里,从边漠嫁到洛城。

经过多年的磋磨,两人形同陌路,倒显得以前的种种行为跟幻梦一般。

“若是过不下去,那就不过了。”思及此,傅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面无表情道。

“这……您三思呀!”徐氏听言率先慌起来,若是傅夫人走了,她往后的日子可不一定有那么自在。

李湛闻言大喜,“姑母要回边漠,母亲知道肯定会很开心。”

这句话说出来,傅夫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多年积郁在心中的委屈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听到李湛的话,她心中无比暖和。在这世上,她也不是没有人在乎,何必空费这一生在一个男人身上的。

“你把和离书给我,也省得我们继续相看两厌下去。”

傅大人看着妻子疲惫而又坚定的双眼,心中一痛,目光莫名的躲闪起来,不详道,“此事再议,天色不早了,我前面还有政事要处理。”

说吧,脚步匆匆的迈出门外,跨过院门时踉跄了几步。

“傅儁,你个缩头乌龟!你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离,傅夫人什么也放开了。见傅大人找借口躲开,高声喊道。

*

“我爹娘当真是要和离了。”傅昱自从回来之后就听到这则消息,心中烦闷。

但他到底是心疼自己母亲的,叹了口气,侧头冲李湛道,“不过也好,这样她也不用日日受这一家子的气了。”

李湛摸了摸鼻子,对自家表兄弟有些愧疚。

“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起回边漠。”

傅昱闻言白了他一眼,“今日是谁跟我说时音夫人去了市集的?你的话我还能信?”

李湛干笑几声,此刻不宜让他知道自己在诓骗他,“我这不是看错了嘛。”

“哼!那可当真是巧啊。你不像自诩为神射手吗?怎么会看错呢?”傅昱阴阳怪气道。

李湛自知理亏,干脆就任由他说。

“我记得某些人说过对夫人无意的,如今倒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此一时彼一时。”李湛回道。

原先初次见面时,他对时音夫人产生了误会,所以才会说出此话。

但经过几次接触,便生好感。自盂兰盆节于灯火葳蕤,烟雾轻笼的寺庙中,她在众佛面前虔诚祈祷盈盈下拜,从此便撞入他的心中。

那是他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崔时音往后定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他的命甚至都可以给她。

“李湛!你不当人子。”傅昱转身揍了他一拳,便扬长而去,甩下一句话。

“就你还想去追时音夫人,想得美。”

“想得美又如何?我未婚,夫人也未嫁,我们自然有机会。”

李湛摸了摸自己被锤的手臂。

力气太小,一点都不痛。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知道,要想抱得美人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最好的策略还是要不断的制造机会,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是夫人甚少出门,但是上次去法正寺也是碰巧,除非与她的好友先接触。

李湛眼神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李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氏看着眼前堆叠着的礼物,不解道。

李湛轻咳一声,耳侧微红,扭捏回道:“嫂子,前些日子不是在法正寺说要跟我介绍妻子吗?”

原是来催亲的。

徐氏还以为他来干什么呢,舒了一口气,道:“李兄弟,此事只怕不成。前次是我误会了阿音的意思,她才离开后贺兰家多久,还没享受好日子,短时间并没有另嫁的打算。”

在大梁朝寡妇另嫁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也就只有个别世家会对这条严苛一些。

崔时音如今有才有貌有钱,怎会放着大把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嫁人跳入另一个火坑。

徐氏作为崔时音的好友,自然晓得她如今的状况。

“短时间内不另嫁?”李湛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往后会嫁?”

徐氏看着他一副不值钱的模样,心里塞得慌。明明在旁人面前还蛮正常的,一遇到自家好友就变得跟傻子似的。

“李兄弟,这婚嫁之事是人生大事,不是单靠时间长短就能争取过来的,靠的还是两人的心意相通。若是一个女子将心拴在你身上,两厢情愿,婚嫁之事自然是美事。若是两人情意不通,相看两厌,那就是件折磨一生的事了。”

李湛自然知道,如今他将心拴在了崔时音身上,但人家的心不在他身上。说到底还是要去争取美人欢心。

李湛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去讨女人欢心。忽然想起母亲在送自己来洛城之前,提过放了一些追妻秘籍在箱子里。

又连忙跑进书房,翻箱倒柜的找起来。

一旁跟着他从边漠来的老奴李沱疑惑道:“公子,你在找什么。”

李湛将箱子里面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还是没见到踪迹,苦恼道:“母亲送给我的一些书呢?怎么找不到。”

李沱闻言,笑道:“公子,你不是嫌弃这些书吗?还说你现在的志向不是娶妻,在路上的时候就把这些书都扔掉了。”

李湛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沉默片刻,道:“赶紧写信让母亲再送几套过来。”

第38章 且说李湛翻箱倒柜后急忙写信给远在边漠的青锋夫人索要秘籍,这

且说李湛翻箱倒柜后急忙写信给远在边漠的青锋夫人索要秘籍,这厢却有人比他捷足先登。

崔时音自搬离出来之后,便显少出外交际,常有一二个朋友上门来拜访,但也不缺恶客。

“二妹妹,真是好福气。离开贺兰府,日子倒是好过起来了。”

许久未见,蒋氏还是一身鲜丽的装扮,但是厚厚的白粉下却遮不住脸上的疲惫。

“不及大嫂日子好过,家里多了个妹妹,想必操劳的家事也少了许多。”崔时音淡声道。

崔时序从外头将他还带着一个小男孩的表妹杜氏接到府中纳为妾室的事情,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据说蒋氏在府中跟杜音寻你争我斗,暗地里过招,闹得很是难堪。

如今来见崔时音不知又有何事。

经过杜氏进府一事,蒋氏如今不比以前气焰高,面对崔时音踩她痛脚的行为只是忍气道:“家里这些事又算什么,有母亲在,咱们做小辈的还能担心什么呢?”

“对了,此番我登门来是为了告诉妹妹一件喜事。”

崔时音不想知道关于崔府的事情,尤其是喜事。

蒋氏见她毫无所动,勾唇一笑,自顾自的说,“后日大妹妹要和妹夫回洛城了,母亲说请二妹妹届时回一趟家,为大妹妹接风洗尘。”

崔时宁要回来了,这也意味着他也要来洛城。

崔时音纵使已经渐渐淡忘了出嫁前的事情,但在听到崔时宁的名字后,微颤的睫毛还是出卖了她波动的心绪。

“我有事,没有时间去。”

“二妹妹可一定要去,母亲说过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若是你不去她老人家便要亲自来请你,依我看妹妹还是去为好,不然的话就要当上不孝的名声啦。”蒋氏捏起手帕轻轻按压嘴角,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崔时音只觉得可笑,一家人?自己与她们何曾算是一家人。

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手段狠辣。

就如同出嫁前,为了崔时宁的一片痴心,以老夫妇的性命为要挟,强迫崔时音上了贺兰府的花轿,而把如愿以偿的崔时宁送进了陶家大门。

而崔时宁的丈夫陶宗仪,原本是她的青梅竹马,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人。

不管蒋氏是来传达消息,还是来恶心崔时音的,她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在百里之外的官驿中,灯火通明。驿站老卒正拿着刚到手的赏钱帮着贵客喂马烧水。

华丽古朴的马车上,悬挂着上阳陶家的家徽,这可是上阳的世家大族。据说,来的人是陶家嫡长子陶宗仪。

此番经过驿站,是携着妻子到洛城荣任的。

“夫君,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崔时宁身着浅紫色绣花罗裙,轻声朝尚在书桌前看书的俊润男子唤道。

该男子正是他的夫君陶宗仪。

“我不累,你先休息吧。”陶宗仪手握着书,不冷不淡道。

驿站条件有限,而驿站今日住的人又太多。整个驿站没有多少房间,陶宗仪夫妇也只能挤在一间房里。

“今日走了许久的水路,怎会不累。母亲来之前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你,若是她知道,你又不保重自己身子,只怕是要生气。”

崔时宁不在乎他冷淡的态度,轻声劝慰。

陶宗仪放下手中的书,眼光扫过方才才整理好的床榻,上面只有一床被子。

“原想着轻装而行,便没带多少被子。”崔时宁咬唇道。

水汪汪的眼睛在暖黄的烛光下泛起涟漪。

陶宗仪放下手中的书,转身跨出门外,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夫君,你去哪里?”崔时宁焦急呼喊。

陶宗仪也没有去何处,只是吩咐下人,打开马车上的行李再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看着眼前云锦花纹的锦被,陶宗仪心里便知,为何床上只会有一床被子。

“原来马车上还有被子呀,锦碧这丫头不早点与我说。”

崔时宁在他沉默漆黑的眼神下,强扯笑容,谴责了身旁的锦碧一句。

锦碧见状识趣道,“是奴婢的错,忘了跟夫人说一声了。”

“今晚你在床上睡吧,我睡在椅子上就行了。”陶宗义是个谦谦君子,做不到咄咄逼人,尤其是对女子,只能揉了揉额角,冷声道。

“夫君劳累了一天,怎能睡在椅子上”

“一夜而已,有何睡不得。”

对于陶宗仪逃避同床的行为,崔时宁心里委屈至极。这种夫妻疏离的情况,自她嫁过来便持续已久。

当初是她使手段嫁给陶宗仪不错,但在那时她想的是男子的心,不管再怎么系在别人身上,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捂热的。

谁知陶宗仪的心,就如千年冰山般,始终融不化。

即便如此,崔时宁也不后悔。她前世在贺兰家吃的苦,可远比在陶宗仪这边碰的壁要多。

想到在贺兰家暗无天日的日子,崔时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若是如此,那夫君你睡床榻,妾身睡在椅子上。”崔时宁便要吩咐锦碧将床上的被子抱下来。

陶宗仪怎会去睡床榻,让一个弱女子睡在椅子上。见崔时宁执意如此,皱眉道,“你一名女子怎么能睡得了椅子?”

“夫君能睡得了,但我便睡得了。”崔时宁是铁了心要陶宗仪睡到床榻上去。

他们本是夫妻,何该如此,不是吗?

“崔时宁,我以前跟你说过,你要嫁进陶家,我是不会跟你同床共枕的。”陶宗仪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挑明。

崔时宁一脸哀容,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我明面上已经是夫君的人了,如果是让他人看到夫君睡在椅子上,及时整个洛城该怎么看我?看崔家”

陶宗仪犹豫片刻,道:“你先睡吧。”

崔时宁以为他妥协了,欢喜道,“好,夫君,莫要看书太晚。”

等她一走,陶宗仪缓步来到窗前,天上的一轮明月。

后日便可到洛城,不知她最近怎么样。

想到此处,按捺不住心中的相思之情,借着月光,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系着的湖青色香囊。

崔时音并不知远在百里之外,还有人在念叨她。

一夜无眠,次日一大早,景桓便来邀她去书坊。

自从在贺兰府一叙后,崔时音便知景桓只怕对她存在不一样的好感,因而极少与他会面。

但此时景桓却托人来说,他知道有个地方进了一批新的雕版印刷,请她过去看看。

崔时音心心念念想要绘制的花草集,若要刊印出来,离不开花草的图画,如果按照现在市面上普通的印刷技术是实现不了的。

景桓此刻说他寻到了新的方法,对于崔时音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思虑片刻,还是按照景桓说的地点准时赴约。

崔时音戴着帷帽,站在书坊门口不远处,周围来往的人俱用眼神偷偷打量着门口的绝代佳人。

“让夫人久等了。”景桓从马车上匆匆下来,眼含歉意。

崔时音摇摇头,“我未等许久。”

“那东西就在里面,夫人请进去吧。”金环一身锦衣,站在书坊处,就犹如一道活字招牌,额外引人注目。

再加之崔时音仪态万千,两人在一起不可不谓金童玉女。

“新日书坊”崔时音抬眼看了看匾额,“此处也是景公子家的。”

“不是,这家书坊是边漠李家新开的,里头藏书虽然不多,但胜在印刷技术新颖。夫人的花草集用这门技术印刷再合适不过了。”

景桓为了崔时音所著的书,特意打听的消息。

实际上,边漠李家的这项技术并没有推广开来,知晓者甚少,还是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不可不谓细心。

“公子费心了。”崔时音也甚是感激。

听着崔时音帷幕传出的柔声细语,景桓便觉得这几日的辛劳,也不算白费。

新日书坊,虽是新开的书坊,但是面积颇大。

印刷坊和书店是合二为一的,书店在前头,印刷坊在后头。

书店的空间开阔,一进门就便可看到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头布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望之,能让爱书之人心折不已。

“才过几日未见,何时多了这么多书?”景桓颇为讶异,皱眉道。

“公子不知,我家主人特地置办了一大批书籍,就是为了填满整个房间的书架。”书坊的引路童子笑道。

“填满整个房间”崔时音看着远处还有几十排空荡荡的书架,心里暗算着,只怕崔家加上贺兰家的藏书都不够摆放的。

“正是,我家主子正在搜罗书籍呢,还有些书正在路上。夫人若是感兴趣,过几日书房开业,您可来借阅。”

“你们这里的书可以借阅”崔时音颇为吃惊,大梁朝但凡是家有藏书的人家不会轻易把书借出去。没成想,新日书坊竟如此有胆魄、有格局。

只是他们这般做,不怕被经书传家的世家所针对吗?

思及此,崔时音不免将眼目光投向景桓。

景桓的脸色果真有些微沉。

“夫人放心,无论是谁,只要交上押金,按时归还,我们便会借阅给他。”书童自信道。

第39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只要交上押金,便可借阅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贵书坊不怕旁人借书不还,或是偷偷潜带,将书拿走吗?”崔时音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不怕的。”书童笑道,“要借阅书籍的客人来了,便要按照书的价格交上押金。若是客人不还,便当是他把书买下。若是家贫的学子,只要交上几文钱,我们书坊也任他们在内观看。至于偷偷带走,我们也自有方法应对。不过我们主人家说了,开办此书坊是为了开民智,让老百姓也有地方能识字读书。”

“你们主人家思虑深远,连贫贱之人也能让他们触碰书籍。”景桓冷冷道。

大梁朝识字之人多为有些家底的人家,但这些人家也只是略识一两个大字罢了,根本得不到系统的学习。

当今凭经义取士,能熟知经书,诠释经义的学子才能得到擢选。

但这些学子多出自世家大族,世家经义多家传,寻常家贫子弟哪有机会接触。

如今新日书坊此等行为无疑是将世家大族垄断的才学和上升渠道往下降。

“知识无贵贱,公子若是想来借书也亦可。”书童微笑道。

听着书童的言语,并不像普通人能说出来的话。

崔时音对边漠李家最直接的印象来自于青锋夫人和李湛。

青锋夫人她未曾亲眼见过,但听说过她的事迹,颇为推崇。至于李湛,或许是年龄小,做事可能不太沉稳,但总的来说雷厉风行,颇具侠气。

“小风,我的书借好了,赶紧给我登记一下。都是自家人,还要走这些程序。”

刚想到李湛,他便从后面的书架边抱着一摞书绕了出来,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抱怨着。

书童忙上前帮忙,“公子,你借这么多书干什么?都是一些女子爱看的话本子。”

“小孩子懂什么?”李湛张嘴便说。抬起头待要将书抱到前面的案桌上时,却忽然瞧见了崔时音两人正立在跟前。

“李公子。”崔时音含笑道。

“夫人。”

李湛乍一见崔时音,颇为惊喜。但忽然瞥见自己抱着的书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字,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母亲为什么要为这本书起这么令人羞耻的名字。

连忙想用袖子盖住上面的字,却不妨小风直接把手伸过来,将书拿了过去。

这下可好,崔时音两人一眼便看到了封面上醒目的四个字。

“追爱三十六计”。

“这书坊中竟还有这些书籍,当真是包罗万象。”景桓哼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前面是多虑了。

李湛怕被崔时音知道,可不怕景桓这个世家子,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见识少,自然凡事都一惊一乍。书坊面向大众,筛选的是符合大家需求的书。一本关于情感类的书籍而已,弄得好像你没有看过似的。上次在诗会中,你不也一样引用了其中的话吗!”

景桓一向被他人推崇为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举止有礼,行事有度,作风端正。

李湛毫不客气的在崔时音面前揭他的短,他很是恼恨。

崔时音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火药味十足,忙上前打断。

“李公子想必对书坊很是熟悉吧,不如为我们介绍介绍如何?”

李湛正愁没有机会跟崔时音接触,立马欢喜的点头。

书坊的每排书架上都贴着白底黑字写成的小纸条,上头分门别列的写着几行数字。

崔时音颇为好奇,问道“李公子,不知这上方的数字可有何寓意?”

李湛回道,“这是我母亲提出来的方法,将书籍分为几个类别,再用数字去指代,这样方便整理和搜集。”

李湛沿着重重的书架边帮崔时音介绍,边往里走。

与崔时英同处一个空间轻声谈话,让他觉得满足而又欣喜,若是景桓这个碍眼的人不在那就好了。

景桓亦是如此想。

上天终究是遂了李湛的愿,不消片刻,景桓身边的随从就突然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随后,景桓脸色一变。

崔时音见此,便道:“今日麻烦您抽空带我来此处,景公子若有要事,可自行去处理。”

“放心,夫人这边我会照顾好的。”景桓还未离开,李湛便迫不及待道。

景桓冷眼觑了他一眼,温声朝崔时音道,“不过小事罢了,夫人何须挂怀。夫人在此稍等片刻,等我处理完便回来。”

崔时音想说自己可以处理关于花草集印刷的事,见景桓执意如此,不好意思将他用完之后便抛之脑后,便点头应是。

景桓一离开,李湛脸色明显变得好起来,说话也更沉稳。

在打听到崔时音来此的目的之后,便热心帮她介绍自家雕版印刷的优缺点。

这件事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雕版印刷虽是由青锋夫人主持的,但他也一直有跟着这项技术。

“夫人的这本书可是写的培植花草的方法?”

“正是。这本书不能登大雅之堂,我只是想把它印刷出来,以作纪念,自娱自乐罢了。”崔时音坦然道。

花草集受众本来就小,一般人家哪有闲工夫去干这些东西。崔时音也不是秉着盈利或是留名的目的去印刷它的,而是想要将老夫妇教给她的陪栽花草的方法记录下来,换种方式留念。

李湛不认同崔时音的说法,“所谓大雅小雅不过世人的评判之语,只要这本书对人是有意义的,那它存在便是有理。”

“书坊中还有还有几本关于花草方面的书籍,夫人可要参考参考。”

崔时音自是要的。

李湛见崔时音点头,便带她来到最后排的书架前。

崔时音眼神扫过上方的书册,抬手想要取下一本时,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温热的手背。

原是李湛抬手想要帮崔时音把书拿下来。

纤嫩的指尖轻点手背,李湛的心如同被羽毛拂过,颤栗不止。

崔时音抿唇将手收回。

李湛偷偷低头觑了她一眼,崔时音白玉般的侧脸上染上点点桃红。

“夫人,书放的太高了,我帮你取。”

李湛离得太近,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崔时音包围在距离书架很近的小空间里。

低沉的嗓音环绕在她的耳边,不知为何,凭生几分无言的暧昧。

崔时音待要退后几步,从中抽出,却在侧边听到咬牙切齿的责问声。

“嫂嫂,你们在做什么?!”

李湛不满的转头一看,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子正黑着脸,恶狠狠的瞪着他。

趁这个功夫崔时音连忙与他保持距离。

“他是谁?”

还未等崔时音回答,衣袖便被来人紧紧拽住。

“贺兰樾,松手!”崔时音皱眉,想要甩开他。

贺兰樾此刻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怒。

他听闻崔时音和景桓两人要去书坊的消息,便想方设法从家中出来。找到梅姑娘,支开景桓,只为见她一面,好好解释一番。却目睹她与旁人暧昧的场景,恨不得将那个男的千刀万剐,情绪哪能镇静下来。

“她让你松开手,你没听见吗?!”李湛见这个疯男子一来便拉住崔时音的袖子,怒不可遏道。

他都没舍得去拉她。

上前便要将贺兰樾推开。

贺兰樾一见情敌,分外眼红,见他还敢来拉扯自己,士可忍,孰不可忍,挥拳便李湛脸上砸去。

李湛自小在边漠长大,与父母辈一起抵御过外敌,刀马熟练,熬炼得一身好筋骨。

贺兰樾如何是他的对手,不过三两下就被弄翻在地。

“李公子!还请手下留情。”见两人争斗起来,崔时音连忙出声阻拦。

李湛其实也未将贺兰樾如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不过一只手便将他压制在地。

“嫂嫂。”贺兰樾躺在地上红着眼望着崔时音。

崔时音知道他的心思,但她对他无意,也不想跟贺兰家有任何纠葛。

“安福,把你家主子扶回去吧。”

“李公子,我有事先行一步,后面有时间再来书坊。”

说罢,也没有心思留在这里了,抱着借来的书,转身便走。

李湛待要去送,被崔时音推拒了。

她今天受够气了,不想见任何男人。

留下来的李湛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哀痛欲绝的贺兰樾。

“你与我嫂嫂是什么关系?!”

面对贺兰樾噬人的眼神,李湛不以为惧,反而挑眉回道,“你管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别以为仗着自己身体强壮就能长久讨嫂嫂的欢心,似你这般粗野之人也配与她站在一处。”贺兰樾恨恨道。

他说这话李湛就不服了。

“配不配可不是由你说了算。”李湛闻言斜了他一眼。要不是夫人有言在先,还真想给这个小白脸脸上来一拳。

小白脸懂什么叫做强健之美,放在边漠他这款的男人可是受欢迎的很,只是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

不过看她的反应,好像也不讨厌吧。

就在两人都盯着对方跃跃欲试,都不离开之时,景桓解决完梅小姐的事情,也匆匆来到书坊。

“樾弟?你怎么在此?”

贺兰樾不语,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李湛双手环胸,觉得此景真是有趣,嗤笑一声道,“你们在这好好谈吧,本公子有事先走了。”

崔时音不在,李湛也不想与他们在此聒噪,甩头抱着自己借的书便走。

独留贺兰樾和景桓两位好兄弟,大眼瞪小眼。

第40章 重新为你考虑人生大事

崔府门口,下人们一大清早便打开大门清扫门口。

盖因昨日主子吩咐,大小姐今日会跟着姑爷回家省亲。

大夫人平日里最是将大小姐放在心里,自从大小姐远嫁外地后,有两三年没有回到洛城了。如今好不容易大姑爷因政绩突出调回洛城,今日可不得好好团聚团聚,这不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老早便到大门前等候了。

“有马车来了!快去瞧瞧,是不是大小姐她们?”远远瞧见一辆马车从街口缓缓驶来,李嬷嬷赶忙从大门口下来迎接。

那是一辆带着铃铛的香车,车上并没有悬挂着上阳陶家的家徽,很明显这不是大小姐。

李嬷嬷待要出声询问时,一张惊艳四座的芙蓉面撞入眼帘。

“二小姐?”

崔时音今日的心情委实不算好,她不想再回崔府,却不得不回。见到崔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排斥感扑面而来。

李嬷嬷自然晓得崔时音是为何而来,开口便道:“二小姐,夫人在里面等着您呢。许久未见,夫人常常挂念着。”

挂念她?这个老货常年在崔夫人面前伺候着,不可能不知道崔夫人对崔时音的态度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在崔府的时候,她可没少仗着崔夫人的势对崔时音冷嘲热讽。

崔时音无心与一个老奴在此计较,也不搭她的腔,直接越过进府去见挂念着她的好母亲。

李嬷嬷被她当着府里下人的面下了脸面,板着脸环顾四周,大声道:“好好把门前的路扫干净了,咱们大小姐金枝玉叶,可不似旁人倒霉晦气,嫁的姑爷也是尊贵,不能让姑爷那边小瞧了我们崔府。”

旁边的下人实则厌烦透了这个老货,天不亮就把人使唤起来清扫街面,擦拭东西,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让人擦得油光锃亮的。

就这样还不足,坐在门房里磕着瓜子,要求下人把台阶给擦干净,门前还不能有一片落叶和杂草,累的大家叫苦不迭。

方才二小姐下这个老货的面子,众人心里不知有多痛快。

李嬷嬷目光扫过之处,众人纷纷低下头。

见无人敢应答,才志得意满的抬步上台阶。

“哎呦!”

却不想台阶方才按照她的吩咐用水擦洗过,湿滑的很,李嬷嬷一个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个脚朝天。

“噗呲!”忍不住笑出声的下人,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往后一躲,低着头假装干活,但略弯的嘴角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

崔夫人的院子还是以前的装饰,富丽堂皇,无处不精致典雅。人也是如往昔般喜爱金玉之物,身上穿着浅紫暗银线弹花锦衣。

崔夫人虽已年老,但皮肤白皙,五官秀丽,眉眼流转间一股妩媚风流。

只是纵使在怎么保养,她的眼角处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你总算是想起父母亲还在世了。”

崔时音默然无语,崔夫人继续问道,“前几次,你大嫂去请你,为何不来。”

“我为何不来,母亲心里应当清楚。”

崔时音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何她们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以前的伤害和冷漠都不存在似的。

“你便是这样跟亲生母亲说话的?前次你父亲去贺兰府商讨你和离事情的时候,跟我说你变得不像样了,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确有此事。”崔夫人皱眉道。

崔时音懒得再跟崔夫人商讨你对我错的问题,继续下去也无法改变崔夫人的想法,最后在她们的眼里,无非又是她的错。

“母亲以不孝之名相逼,让我过来见崔时宁夫妻一眼。若是我见完一眼,便可走了?”

崔夫人叹了口气,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你还是在记恨着以前的事。”

“我知道你和宗仪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但陶家母亲的态度你也看得到,她是不中意你的。就算你和宗仪的关系再好,婆媳关系不好。你若是嫁过去,往后的日子也是倍受磋磨。”

“所以母亲心疼我,把姐姐嫁到了陶家。把我嫁到了贺兰家。”

崔夫人的话语经不起推敲,到现在为止,她还以为自己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崔时音听到这话,心里只觉得恶心不已,于是轻笑一声,回道。

“贺兰家有什么不好的呢?贺兰亭虽然身子弱了点,但你嫁过去就受到重视,管着家事,也没有受多少委屈呀。你姐姐现如今在婆婆底下立规矩,还没有你日子过得好。”

崔夫人丝毫不觉得崔时音嫁到贺兰家是受了苦,反而觉得自家大女儿相较之下更苦些。

“母亲当真这么觉得?”崔时音听得此话,抬起清凌凌的眼看着崔夫人的脸,一字一句问道。

“若是母亲觉得贺兰家好,正巧崔时宁今日归家,不如母亲在她们夫妻面前把话说明白,然后将她另嫁给贺兰家如何?”

崔夫人愣住,旋即,气的脸皮通红,指着崔时音骂道,“你这个孽障,说的是什么浑话,你姐姐岂能嫁到贺兰家去?我看你是存心让这个家不安宁。”

崔时音微挑秀眉,无辜道,“母亲不是说嫁到贺兰家是享福,去陶家是受罪吗?那为着姐姐着想,该让姐姐嫁进贺兰家才是呀。我都是一番好心意呀!”

“你!”崔夫人终究是被崔时音的话噎了个正着。

话不投机半边倒,见温声细语对崔时音没用。崔夫人索性也不装什么慈母样,缓了缓气,道:“等会儿除了你姐姐一家,还有一位贵客要来。你到时不要丢了崔家的脸面!”

贵客?今日有什么贵客要过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时音暗自提起心来。

两母女只坐在一堂之中冷着脸不发一言,在气氛冷凝之际,门外传来李嬷嬷欣喜的通报声。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伴随着叫声,崔时宁眼中含泪出现在堂中。

“母亲!”

“宁儿!”

崔夫人再无之前的冷漠端重,从上方的座位上起身将崔时宁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脊背,泪花盈满眼眶。

“今日大妹妹回来是件喜事,母亲可不要哭坏了身子。”跟着崔时宁进来的蒋氏手捏着帕子,轻轻的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劝慰道。

“是极!是极!你们夫妻回来要在洛城待上许久,咱们一家人往后会常见面。”

崔夫人收起眼泪,将崔时宁扶起身来,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三人旁若无人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丝毫没有察觉到还有一位至亲之人在一边。

“妹妹?”崔时宁一坐定,仿佛刚看到对面的崔时音似的,轻声唤道。

崔时音抬眸望了她一眼,面色红润,比之之前气色要好许多,想必并不如崔夫人所说,在陶家受了很大的苦。

“妹妹近来可好?我在上阳听说妹夫去世了,心里便一直在挂念着你。往后我和你姐夫估计会一直待在洛城,我们两姊妹可要多来往才行。”

崔时宁细细打量着对面光彩照人的女子。

丈夫的离世似乎并没有摧残她的生活,这种情况是崔时宁想不到的。

明明她前世的时候,在贺兰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贺兰亭在世时,对她冷漠疏离,贺兰夫人也经常让她难看。贺兰亭去世之后日子更不好过,可谓受尽了府中的冷言冷语,贺兰夫人还借着为贺兰亭祈福的名义让她待在家庙中抄佛经祈福,那日子熬尽了她的青春。

“我的日子再好不过了,多谢姐姐的关心。”崔时音抬眸回道。

崔时宁不太相信,只当崔时音在强行嘴硬,笑了笑便道,“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贺兰家会因妹夫去世之事苛责与妹妹呢。”

“大妹妹刚来进洛城不知道,二妹妹已经和离了,贺兰家给了她一大笔钱,如今她在外头置办了个宅院住着呢。”蒋氏的话语中难掩酸气。

上次她去过崔时音的宅院,位置极好,里头的造景也是优雅自然,在洛城可值不少价钱。

也不知道崔时音走了什么好运,一个和离的寡妇,还能分得如此大笔的资财。怪不得整个洛城的青年才俊,都想着来求娶她,娶了她不跟娶了个聚宝盆一样吗?

蒋氏选择性的忽视了崔时音绝世无双容貌和品性的加持,将崔时音的境遇归功于好运气。

崔时宁觉得不可思议,蒋氏说的每个字她都清楚,合起来的意思怎么让人听不懂呢。

于是转头望向崔夫人。

崔夫人点点头。

崔时宁顿觉心绪不宁,如果崔时音和离的消息被自己夫君知道,那自己几年来费尽心思得来的和缓夫妻关系,只怕要一朝散去。

崔时宁脸色僵白。

崔夫人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和离之事是你妹妹太过任性了,我和你父亲都是不赞同的。但事已至此,也无法阻拦。”

“我们做父母的总归是想儿女有个好归宿,你跟宗仪好好过好日子,稳稳当当的,不要学你妹妹。”

说罢,转身望向崔时音。

“不过你妹妹也不可能一直一个人过,我和你父亲会重新帮她考虑人生大事。”